認知資本主義的勞動價值理論及其批判

摘要：認知資本主義理論認為價值生產在認知資本主義時期超越了工業資本主義時期工廠的時空限制，導致勞動時間和非勞動時間、工作場所和生活空間以及生產領域和再生產領域之間邊界的崩潰，從而產生了價值衡量的“標準之外”和“超越標準”領域。通過對馬克思價值理論的解讀和認知商品的價值規定分析可以發現，認知主義者所宣稱的價值規律危機之所以不成立，一方面源于他們對馬克思的價值理論相關概念范疇的曲解，是“沒有馬克思的馬克思主義”；另一方面在于他們對馬克思辯證法的否定所導致的對勞動與知識辯證法的遮蔽。馬克思的價值理論在當代資本主義語境中仍是適用和有效的。

關鍵詞：認知資本主義；價值規律危機；生命價值論；認知商品；

中圖分類號：F091.91；F03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1-862X（2023）01-0066-00７

*基金項目：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專項資金項目“高校思想政治教育視角下大學生的政治認同現狀及對策研究”（ＮＤ２０２００１４）

作者簡介：施燦業（1989—），安徽霍邱人，法學博士，南京航空航天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大數據與政治傳播。

認知資本主義（1）（Cognitive Capitalism）的價值理論建構主要基于對馬克思著作的解讀，尤其是《1857—1858年經濟學手稿》中的“機器論片段”和《資本論》第六章“直接生產過程的結果”。認知主義者（Cognitivists）聲稱通過研究發現了否定價值規律的內容：隨著工業資本主義向認知資本主義的轉變，價值生產不再僅僅是建立在物質生產基礎上，而是日益建立在難以衡量和量化的非物質要素之上，如信息、情感、智力、社會關系、象征甚至生命等等；勞動時間作為價值的計量尺度也已經失效，資本主義已經達到了一種不可衡量的發展階段。認知主義者認為，在認知資本主義時代，價值理論必須以知識經濟為基礎，并將其納入資本積累規律的構成中去尋求當代資本主義所帶來的新變化及其意義。［1］188-192以此為理論基礎，認知資本主義構建了一個由物質到人，由物質經濟積累到生命經濟積累的生命價值理論。

一、認知資本主義的勞動價值理論

馬克思勞動價值論的核心思想是：勞動是生產過程中的基本要素，勞動的付出決定了商品的價值。認知主義者則認為這一理論不再適用于當今的經濟環境，因為隨著社會生產方式的發展和經濟結構的變化，知識和技能等非物質性因素在生產中的作用越來越重要。相比于馬克思主義理論的經典論述，認知主義者更加強調知識、技能和創造性思維對勞動價值的貢獻，以及網絡技術、全球化和知識經濟對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深刻影響。通過重新定義和解釋勞動價值、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等概念，認知主義者試圖在對馬克思勞動價值論進行解構和重構的基礎上，提出一種新的理論框架。

（一）對馬克思勞動價值理論的解構

認知主義者認為在馬克思勞動價值理論的傳統中，存在兩種不同的甚至是對立的勞動價值理論，即“價值－勞動時間規律”和“價值-剩余價值規律”。前者關切的是價值量的量化問題，即勞動時間是衡量商品價值的尺度；后者關切的是資本對勞動的剝削的質的方面，這種剝削以勞動力轉化為虛構的商品作為先決條件。［2］韋塞隆則進一步指出，盡管勞動時間價值規律在工業資本主義條件下是經濟增長和生產“合理化”的核心，但它并不是資本主義制度中的不變結構。相反，在資本主義歷史的某一階段，剩余價值規律作為剝削與對抗的規律，產生了一種副產品和因變量，即勞動時間價值規律。換句話說，相對于勞動時間價值規律，剩余價值規律是基本的和自主的，而勞動時間價值規律只是在工業革命以后才出現的，與工業資本主義中資本對勞動的實際吸納邏輯相一致。［3］因此，正是隨著工廠制度權威的確立，時間才成為衡量勞動的尺度，勞動時間才成為社會的核心要素。［4］

通過這樣一種對馬克思價值規律理論的解構，認知主義者認為，在進入認知資本主義之后，馬克思的價值規律理論特別是勞動時間價值規律陷入了一種衡量危機。在認知資本主義語境中，由于勞動變得日益非物質化和認知化，勞動和生產不再局限于社會中的某個特定場所，勞動時間在正式工作日之外大幅延長，因而直接勞動時間不再被看作是唯一的生產時間，而被視為非生產性的其他勞動和再生產的社會時間也變得具有生產性，它們直接或間接地參與了價值的創造。因此，對勞動價值的衡量不再是在給定時間內簡單的機能消耗，價值的增殖過程和剝削越來越傾向于超出正式勞動時間，并擴展到整個社會時間，從而造成了勞動時間和非勞動時間、工作場所和生活空間以及生產領域和再生產領域之間邊界的崩潰，生活、勞動和工作之間的區別也不再存在。這種情境下對勞動價值的衡量就變得不可度量且無邊際的，它外在于度量且同時超越度量本身［5］，產生了“標準之外”和“超越標準”的領域。［6］

因此，在認知主義者看來，馬克思視為構成現代社會關系基本原則的價值規律，被資本主義的發展所瓦解和駁倒。［7］雖然認知主義者認為以勞動時間為基礎的價值規律陷入危機，但他們并沒有質疑勞動仍然是剩余價值的唯一來源。剩余價值規律仍然存在，只是占有剩余價值的機制已經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

（二）對馬克思勞動價值理論的重構

在工業資本主義向認知資本主義的轉變過程中，勞動過程發生了結構性轉變，向“工廠-社會”過渡。這不僅導致了價值創造重心的變化，也導致了創造價值的方式的改變。因此，認知主義者認為，需要新的理論來詮釋新的現實。這種理論的建構在遵循馬克思主義方法的同時，又必須在一定程度上“超越”馬克思的理論。由此認知主義者建構起一套可被稱之為認知資本主義勞動價值論的理論體系。

在認知資本主義勞動價值論視域下，價值的主要來源在于活勞動所調動的知識，而不是物質勞動資源。日常的生產活動和體力勞動，已經讓位于一種新的勞動范式。在這種范式中，越來越多的人所從事的是以知識、交流和人的生產為基礎的勞動。保羅·維爾諾對這種勞動過程作了生動的描述，如果福特工廠內的生產活動是無聲的，而工作是由一個無聲的人鏈來銜接的，那么在后福特主義大都市，物質勞動過程可以被經驗地描述為一個復雜的語言行為、一系列斷言和符號互動。這是因為勞動活動現在是在機器體系之外進行的，具有調節、監督和協調職能，也因為生產過程是以知識、信息、文化和社會關系為“原材料”。［8］而且在認知主義者看來，認知資本主義的價值創造不僅建立在非物質和認知勞動基礎之上，而且建立在“人成為商品”的基礎上，即建立在生命勞動基礎之上。這種生命勞動既包括關系活動（關系勞動）以及學習和知識傳播活動（語言和認知勞動），也包括想象和意義創造活動（象征勞動）、肉體和感官活動（體力和感官勞動）以及情感和關懷活動（情感勞動）。價值的創造過程是人的生命-大腦-身體機能的集合。［9］在認知資本主義社會中，人的整個生命和靈魂都被置于工作之中。正如佛朗哥·貝拉爾迪所認為的那樣，在認知資本主義社會中，認知資本的生產實際上不是關于物質產品的生產，而是關于精神激勵的生產［10］；資本所體現的不僅是對人的肉體的剝削，而且是對人的大腦、精神乃至“靈魂”的剝削［11］。

總之，在認知資本主義中，價值的創造日益與人的生命相聯系。人的思想、語言、情感、精神乃至生命成為資本主義價值增殖的來源。人的社會和生命活動不斷被資本所吸納和商品化。價值增殖過程日益包含與人的生命官能有關的一切活動。因此，如果說工業資本主義可以描述為是一種商品生產商品的生產，那么認知資本主義就是一種知識生產知識、生命生產生命的生產，即出現從通過商品生產貨幣向通過知識和關系活動生產貨幣以及向通過生命商品化生產貨幣的轉變。［12］人的生命已然與一種生命經濟緊密地聯系在一起，認知主義者將其稱之為生命價值論（Ｔheory of Ｌife Ｖalue）。［13］

二、對認知資本主義勞動價值理論的批判

在認知資本主義視域下，勞動時間與非勞動時間、生產性勞動與非生產性勞動的日益模糊導致了所謂的價值衡量的危機。認知主義者由此所得出的結論是基于對馬克思價值理論中一系列概念的誤讀和混淆，對馬克思術語的解釋存在著界定上的不明確和邏輯上的不一致。所以，認知主義所聲稱的價值衡量危機并不能削弱馬克思價值理論的有效性，甚至這種危機論斷本身也沒有實質的價值。

（一）對價值與財富概念的混用

價值和物質財富是兩種不同的財富形式，但認知主義者一直混淆價值和財富的概念，如“在資本主義社會，勞動是一切財富的源泉”［14］，“經濟價值正在向非物質的商品和服務領域轉移”［15］34，“智力活動成為財富生產的真正源泉”［16］，“財富創造的過程不再局限于從單一的工作日提取價值”［17］。在認知資本主義理論家的著作中充斥著大量的類似論述。顯然，他們所指的認知勞動的知識生產所創造的價值更多的是指經濟價值，是物質財富的增加，是一種使用價值的生產，而不是創造基于知識生產的商品的價值。在認知資本主義中，財富所表現的知識的巨大積累，不是商品，不是商品的價值，而是知識的經濟價值。由此可見，認知主義者僅是將價值視為一種財富分配的范疇，而忽略了馬克思所說的價值與物質財富之間的對立。在馬克思看來，價值和物質財富是兩種不同的財富形式，并植根于資本主義勞動二重性之中。在《資本論》第1卷中，馬克思明確指出，“勞動是財富之父，土地是財富之母”［18］56-57，即勞動和自然都是財富，是使用價值的源泉。但價值所體現的是一般人類勞動的耗費。物質財富的增加并不意味著創造了更多的作為資本主義社會財富的規定形式的價值。只有將價值理解為一種與一般人類勞動的耗費有關的歷史特殊財富形式，才能正確把握價值與物質財富之間的矛盾關系。就價值與物質財富的辯證關系而言，莫伊舍·普殊同就指出，當代西方許多理論未能正確地作出區分，從而“限制了它們用馬克思的范疇來分析當代發展的可能性……價值的范疇常常被等同于一般社會財富的范疇，因此，主流趨勢傾向于認為，要么勞動永遠是財富的唯一社會源泉，因此將物質財富納入價值之下；要么價值不單單是勞動的產物，而是可以被科學與技術知識的應用直接創造出來的，因此將價值納入物質財富之下”［19］231。認知主義者顯然屬于后者。他們所質疑的馬克思價值理論有效性的論點本身就基于一個錯誤前提，即混淆了物質財富與價值兩者的關系。

（二）對抽象勞動與具體勞動的混淆

認知主義者的價值衡量危機論斷還植根于對抽象勞動與具體勞動的曲解。他們將認知勞動和工業勞動視為兩種獨立的勞動形式。知識和權力之間的關系構成了兩種勞動形式的本質特征。在工業資本主義中，知識呈現出兩極分化，資本家占有知識，并強制工人進行機械的重復活動；而在認知資本主義中，工人開始重新占有知識并實現自主。［1］188-199他們據此認為馬克思價值理論的有效性正是取決于這兩種勞動形式哪一種占主導地位，即要么僅以工業勞動形式創造價值，要么僅以認知勞動形式創造價值。正是通過利用這種二元關系，認知主義者建構了一種反辯證法的資本主義類型學，聲稱勞動價值論是一種工業資本主義的局部理論。［20］

然而，認知主義者對馬克思價值理論所采取的二元論方法，其實質就是將勞動的認知層面或非物質層面直接視為一種創造價值的抽象勞動。安德里亞·富馬加利認為，在認知資本主義中，抽象勞動與具體勞動變得不再清晰，他將產生使用價值的具體勞動重新命名為創造性勞動，以此解釋這一活動中所包含的智力要素。［17］循此邏輯，在認知活動中，抽象勞動可以無差別地轉變為具體的認知勞動。穆利耶·布唐同樣持此觀點，他認為資本主義日益非物質化的勞動是對馬克思抽象勞動范疇的一種更新。［15］33

在馬克思的價值理論中，構成商品價值維度的抽象勞動并非本來就是抽象的，將勞動變成“抽象的人類勞動”不是勞動本身，它自身并不會直接抽象化，而是“在社會過程背后”產生的。抽象是外在于勞動的，并處于交換關系的特定的社會交往形式之中。馬克思認為：“商品只有作為同一的社會單位即人類勞動的表現才具有價值對象性，因而它們的價值對象性純粹是社會的。”［18］61因此在資本主義的價值生產中，個人勞動只有轉化為抽象的社會勞動，從而納入社會的總勞動中，價值才得以實現。具體的、個人的、有用的勞動只有在耗費，亦即交換之后才變得社會化和抽象。保羅·斯威齊對抽象勞動的界定作了清晰的闡釋：“抽象勞動之所以抽象，只有這么一個直截了當的意義，即一切使這種勞動有別于那種勞動的特點都撇開了。簡言之，就像馬克思本人的用語所清楚表明的那樣，抽象勞動等于‘勞動一般’；它就是一切人類生產活動所共有的東西。”［21］由此可見，抽象勞動作為商品的共有的價值實體，是存在于兩種不同的商品中的并使之得以進行交換的一種等量的共同的東西，它所體現的是無差別的一般人類勞動，而不是認知主義者所認為的直接的具體勞動。

（三）對具體勞動時間向抽象勞動時間轉換的忽視

認知主義者認為，由于勞動時間與非勞動時間邊界的模糊，直接勞動時間不再被視為唯一的生產性時間，商品的價值不再僅僅是由社會必要勞動時間來決定，從而出現了價值衡量的問題。然而，價值的衡量雖然與勞動時間有關，但它指的并不是具體的實際勞動時間，不會因為“一個人越懶，越不熟練，他的商品就越有價值”［18］52。認知主義者所認為的在工廠中進行生產的鐘表時間與決定商品價值量的勞動時間決不相同。馬克思的勞動時間是一種社會平均必要勞動時間，它并不是由直接用于生產的鐘表時間決定的，而是在生產者背后由社會過程決定的，是一種特定的、抽象的時間形式。［18］58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中，商品的價值之所以是可以衡量的，就是因為可以用這種共同的抽象的社會必要勞動時間來衡量，它是在社會過程中形成的尺度。

再者，認知主義者對商品價值量的分析也沒有考慮從具體勞動時間到抽象勞動時間的量的轉換問題，他們似乎并沒有認識到具體勞動時間轉化為抽象勞動時間的社會邏輯。雖然每一具體勞動都可以通過其持續時間或勞動時間來衡量，但不同的具體勞動的勞動時間是不可比的。無論是不同的工人生產相同或不同的商品，還是同一工人生產相同或不同的商品，它都受到工人的技能水平和勞動強度的影響。然而，這并不意味著不存在一個共同的衡量尺度，它存在于商品在交換過程中所創造的一個社會范疇中，即抽象勞動的勞動時間。［22］對馬克思來說，抽象勞動及其時間是歷史的和社會的過程。這個過程通過勞動技能和勞動強度的變化來實現從具體勞動時間到抽象勞動時間的轉換，即在現有的社會正常的生產條件下以及社會平均的勞動熟練程度和勞動強度下，將比較復雜的勞動轉換為自乘的或多倍的簡單勞動，少量的復雜勞動轉換為多量的簡單勞動［18］58，從而使相同的具體勞動時間轉換成不同的抽象勞動時間。因此，作為價值的抽象時間尺度，“并非每個小時都是一個小時——換句話說，不是每個勞動小時都可以被計為規定了價值總量的社會勞動小時”［19］339，其衡量不取決于生產商品所耗費實際所需的勞動時間，而是取決于“以社會必要勞動時間的范疇所表達的普遍社會中介”［19］223。

三、馬克思商品價值理論的當代有效性分析

認知主義者認為，認知商品（如光盤、軟件等數字產品）的特征是所生產的最初產品通常需要極高的初始生產成本，而后續產品的再生產（即邊際成本）則變得微不足道，甚至趨近于零，這些商品應該免費分配，從而使得“建立在直接用于生產的抽象勞動時間衡量基礎上的價值規律陷入危機”［4］。然而抽象勞動與具體勞動、抽象勞動時間與具體勞動時間之間是辯證的、有區別的，而不是直接對應關系。雖然生產單個軟件的具體直接的勞動時間接近于零，但生產單個軟件所需的抽象勞動時間，或軟件價值的抽象勞動時間，可以高于零。換言之，認知商品生產中的具體勞動時間的減少并不意味著認知產品的價值接近于零，也不意味著勞動時間不再是價值的決定因素。因此，認知主義者基于認知商品的再生產的邊際成本實際上極低或為零，商品應該免費提供，從而得出了馬克思價值規律理論的崩潰這一論斷是沒有科學依據的。

認知商品的價值是如何規定的呢？可以從馬克思的商品價值形式來回答這一問題。馬克思在《資本論》第3卷對商品的價值規定作了清楚的說明：“商品不只是當作商品來交換，而是當作資本的產品來交換。這些資本要求從剩余價值的總量中，分到和它們各自的量成比例的一份，或者在它們的量相等時，要求分到相等的一份。”［23］196可以看出，馬克思對商品的價值規定分析包含了兩個層面：一是從作為資本主義生產的基礎和前提的商品出發，二是從作為資本主義生產的產物和結果出發，兩者具有不同的規定性。資本所建構的社會關系都是基于人的社會勞動。［２４］作為資本的抽象形式的商品不僅具有使用價值，而且還具有一般可交換性形式或價值形式。從產品特殊的社會形式，即作為資本形成和資本主義生產的基礎和前提的商品出發時，考察的是商品的形式規定性。在這種情形中，“單個商品”的價值是由具體的社會必要勞動量“孤立地”決定的，在商品中“對象化著一定量的勞動時間，從而使具有一定量的交換價值的獨立物品”［2５］34。因此，單個商品可以孤立地作為一個獨立的產品來分析，它的價值和價值量之間的有機聯系就暫時擱置了，單個“部分”的價值可以暫時脫離它與更廣泛的“整體”之間的關系來考察，在此情形下，任何單個商品和任何其他商品上花費的勞動之間的差異變得不重要。［2６］但是，從產品的一般形式，即作為資本主義生產本身的產物出發時，商品的價值規定并不屬于獨立的單個商品，而是“對象化著一個勞動總額”［2５］34。正是在這里，馬克思揭示了認知商品的價值規定之謎，即單個認知商品的內在本質應該被看作是資本主義生產條件下總產品的一個組成部分。在這種情形下，在分析單個商品時，我們所面對的是總產品中的一個觀念的部分，是作為“一定部分的資本和資本所創造的剩余價值的承擔者”［2７］119。此時，單個商品不僅表現為資本的總產品的一部分，而且表現為資本所生產的大量產品的一個可除部分，而單個商品的價格同樣只是作為全部同類產品的一個量，這個商品量的價格是整個地決定的，它的交換價值也表現在總價格上，作為總產品的總價值的表現。由此，我們可以看出單個商品的價格規定表現為花費在單個商品上的勞動，是“總產品資本得以再生產出來的總產品的一個單純觀念上的部分”［2５］35。

概而言之，在認知資本主義的商品生產中，不能孤立地考察單個商品的價值規定性，其價值規定實際上超越了孤立的單個商品本身，而必須將其置于與商品總量的有機關系中。當單個商品存在于一個總產品中時，單個商品的價格是這樣決定的，即“把它的使用價值作為總產品的可除部分來計算，把它的價格作為由資本生產出來的總價值的相應的可除部分來計算”［2５］38。因此，決定單個認知商品價值的是“所生產的總價值除以產品數……不再是花費在個別的特殊的商品上的勞動，而是總勞動，總勞動的相應部分，即總價值除以產品數得出的平均數”［2７］120。由此可見，認知主義者僅是從資本生產的前提和元素出發，而不是從作為資本的產物出發來分析認知商品的價值形式。實際上，在資本主義生產基礎上，單個商品的價值總是資本產品總價值的一個相等部分。因此，就認知商品的價值規定方面而言，將最初商品的生產成本與其余復制品的再生產成本之間的比較是毫無意義的，是對資本主義生產中的商品價值形式的內在規定的根本混淆。

四、結 語

馬克思的勞動價值論和價值規律理論創立伊始就不斷受到其他學派的攻擊，認知主義者對馬克思的價值理論和價值規律的分析之所以不成立，原因主要基于以下兩個方面。一方面是對馬克思的價值理論及其一系列相關范疇的曲解。認知主義者與馬克思使用的雖然是同一術語，但表達的范疇卻截然不同。馬克思所使用的術語仍然不被那些準備用馬克思的思想來達到自己目的的“馬克思主義者”所理解［2８］，它實際上是一種沒有馬克思的馬克思主義。蘇聯學者伊薩克·魯賓就曾總結那些批評馬克思的價值理論的人所犯的一些基本錯誤：他們完全沒有把握馬克思價值理論的質的和社會性的一面；他們將量的一面僅限于對交換比率的考察，即物與物之間價值量的關系，忽略了社會勞動量在不同生產部門和不同企業之間分配的量的相互關系，這種關系是決定價值的量的另一面基礎。［2９］73-74另一方面源于認知主義者沒有正確認識到知識與勞動之間的關系，知識是商品生產勞動的虛擬強化（Ｖirtual Ｉntensification）［22］，馬克思將其稱之為“勞動強度”，“知識影響決定商品生產勞動的生產率（部門內）和復雜性（跨部門）。商品生產勞動越復雜、越具有生產力，它在一定時期內創造的價值就越大——知識可以實際強化商品生產勞動”。［３０］

在當代資本主義語境中，對馬克思主義關于知識的價值理論的發展，不在于對知識與知識勞動之間區別的嚴格界定，對知識和商品本體論上的區別的強調，而是應該構建一種基于“知識與商品之間的本體論相統一”［3１］的價值理論。認知勞動中所包含的知識，實際上只是商品形式所包含的社會生活中的一種新活動。知識仍然是商品，只不過它是一種特殊的商品。隨著生產過程中新的勞動要素的增加、生產形式的社會化、非生產性勞動向生產性勞動的轉變等現象的出現，當代資本主義勞動形式和生產要素正發生新的變化，我們需要在更深入地理解當代資本主義勞動和生產領域的變化的同時，意識到深化和發展馬克思勞動價值論的必要性與緊迫性。同時我們也必須認識到，只要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存在，馬克思的勞動價值理論就不會過時；只要資本主義勞動背后所隱藏的物化的人與人之間關系這一本質沒有改變，馬克思的勞動價值論就依然是當代資本主義政治經濟學批判的強大理論武器。

注釋：

（1）認知資本主義理論的起源可以追溯到20世紀90年代初，而作為一個獨立的研究流派始于1999年在法國亞眠舉行的一次研討會，會議起草了認知資本主義研究方案的文件。當代認知資本主義的主要代表人物包括安東內拉·科薩尼（Antonella Corsani）、毛里齊奧·拉扎拉托（Maurizio Lazarrato）、伯納德·保羅雷（Bernard Paulré）、安東尼奧·奈格里（Antonio Negri）、卡洛·韋爾切洛內（Carlo Vercellone）、斯特凡諾·盧卡雷利（Stefano Lucarelli）和安德里亞·福馬加利（Andrea Fumagalli）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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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吳 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