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通過馬克思對現代性深度批判,理解中國式現代化的文明原則及人類文明新形態的歷史必然性,是本文的寫作目的。馬克思現代性批判思想的發軔、發展始終走在對資本主義徹底批判的道路上。在《論猶太人問題》中,馬克思已觸及現代性批判的核心:作為“現實的人”的猶太人及其生活是馬克思現代性批判的理論前提;以猶太人為代表和映射的資產階級社會現代性及其所造成的個體異化和分裂狀況,是馬克思展開現代性批判的思想底座和核心內容;現代性批判的現實方案在于從政治解放深入到經濟解放,并直接上升到“人類解放”;對以猶太人所代表的“現代性”進行徹底的批判,提出走出“猶太精神”的可能性。這些思想對中國式現代化道路具有深刻的啟示:只有解構西方現代性的先驗主體、邏輯教條和文明獨斷性,并對其物質內容和精神訴求進行徹底批判,才可能塑造符合中國現實及未來需求的現代化,走出一條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致力于物質解放和精神解放的人民性的現代化,真正超越西方現代性的文明局限,開創人類文明新形態。
關鍵詞:猶太人問題;馬克思;中國式現代化;現代性批判
中圖分類號:A8" " 文獻標志碼:A" " 文章編號:1001-862X(2023)01-0081-007
*基金項目:上海市哲學社會科學規劃“研究闡釋黨的二十大精神”專項課題“作為‘文明方法論’的中國式現代化研究”(2023VZH009);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話語體系創新研究”(17BSK153)
作者簡介:李振(1972—),安徽渦陽人,同濟大學人的發展研究中心主任、博士生導師,上海市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和高校偉大建黨精神研究中心研究員,主要研究方向:經典文本研究;龍燕(1983—),同濟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博士,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思想政治教育。
馬克思本人“是一個純粹的猶太人”(1),其對“猶太人解放”邏輯順序的反思與討論(2),具有鮮明的“思想實驗”性質。通過《論猶太人問題》,馬克思初步厘清了宗教解放、政治解放、社會解放、經濟解放和人類解放之間的辯證邏輯關系,對以歐美資本主義為代表的現代性“事實和精神”進行了邏輯解構。在馬克思現代性批判視野中,“猶太人”作為“人類解放”的反思個案——討論猶太人解放和自由實現的問題,不僅具有“個性”特征,更涉及“人類解放”的普遍性追問。而且,討論猶太人的宗教自由和貨幣財富問題,必然涉及現代性的根基及其精神特征,也必然涉及對資產階級社會及其現代性異化后果的深刻批判。此時馬克思業已意識到“猶太人問題”在“現代性框架”內無法真正有效地得以解決:只有消除資產階級社會的內在缺陷,將政治解放、經濟解放上升至真正的人類社會解放,才能夠徹底地解決猶太人問題。正是基于此,我們認為,馬克思在《論猶太人問題》中所闡述的現代性批判思想,對于我們以中國式現代化道路推進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具有十分重要的啟示價值: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發展主體無疑是中華民族本身,發展成果為全體中華民族成員共享,發展機制依賴于以中國共產黨的領導為最本質特征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和意識形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框架。但是,中華民族作為偉大民族,中國作為歷史悠久的文明古國,必須對世界作出更大的貢獻。(3)正如馬克思《論猶太人問題》絕非限于討論猶太人一樣,中國式現代化絕非限于“中國人”本身,還涉及世界范圍的人類解放、人類文明發展問題。為此,我們必須遵循馬克思現代性批判思想的理論原則,既充分吸收并掌握人類文明(包括西方現代化)成果,又通過中國式現代化的日趨澄明,開辟出人類文明新形態,促進人類文明朝著“更高階”的文明形態邁進。(4)
一、解決“猶太人問題”:馬克思現代性批判的思想實驗
眾所周知,馬克思在遭遇“物質利益之難事”的時候,已經接觸到底層民眾,在《lt;黑格爾法哲學批判gt;導言》中,已經意識到從封建主義到資本主義“社會解體”的結果必然出現無產階級,“無產階級宣告迄今為止的世界制度的解體,只不過是解釋自己本身的存在的秘密,因為它就是這個世界制度的實際解體”[1]17。但馬克思對該問題并沒有真正展開。在《論猶太人問題》中,馬克思集中討論了“宗教解放和政治解放、人類解放”三者關系并對資產階級抽象人權觀進行了徹底批判。(5)這意味著正是通過“論猶太人問題”,馬克思對以資本主義發展范式為核心的現代性批判才真正有一個比較系統的梳理。“在我們看來,猶太人獲得解放的能力問題,變成了必須克服什么樣的特殊社會要素”的問題,蘊含著強烈的“普遍的現代的反社會的要素”。[1]49顯然,這里的“反社會”就是對資本主義社會的批判。通過“猶太人問題”而展開的現代性批判,既顯示出馬克思現代性批判的鮮明思想實驗和原創特征,以標識出馬克思一貫的批判風格:既專注于人類解放、歷史發展規律、人類文明發展趨向的宏大敘事邏輯,又善于把宏大主題具體化、課題化,聚焦并促成“具體而微”行動主體的現實革命運動。
(一)現實生活的猶太人:馬克思現代性批判的邏輯基點
毫無疑問,“個人和共同體”的關系及其運動是任何社會存在的真實狀態,即使最極端的個人主義也生活在“社會”之中,也必然通過各種各樣的社會關系展現出自己的存在特征。問題的關鍵并不在于如何批判個人主義必然導致的各種社會性或反社會性的復雜后果,而在于“個人和共同體”邏輯關系的判定模式。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馬克思所謂的“現實的人”的本質,其實就是在講“人與共同體”之間的真實社會關系。(6)
馬克思回答“猶太人問題”首先是基于猶太人的現實生活,而非猶太人思想觀念,“我們不是到猶太人的宗教中去尋找猶太人的秘密,而是到現實的猶太人里去找他的宗教的秘密”,不是“考察安息日的猶太人,而是考察日常的猶太人”[1]49。如果首先討論猶太教(共同體),就會被限定于彌漫的“虛幻共同體”思想框架,無法延伸至對資產階級社會、政治國家的批判。這顯示出馬克思深深扎根于“現實生活的人”這個根本的現代性批判前提。
作為歐洲的思想現實,鮑威爾在《猶太人問題》和《現代猶太人和基督徒獲得自由的能力》中,確實看到了歐洲宗教對立必然導致猶太人無法在基督教國家獲得同基督徒同樣平等的公民權利,只要國家還是基督教國家,猶太人還是猶太人,談論所謂的猶太人解放的問題就是不可能的。顯然,宗教差異、宗教批判是歐洲啟蒙革命所針對的首要問題,正是在這個意義上,馬克思也明確指出“宗教批判是其他一切批判的前提”[1]3。由此再出發,馬克思認為,鮑威爾寄希望于通過類似英法的(資產階級)革命來實現德國政治解放、來解決猶太人問題,未能深入到猶太人問題的發生實質,盡管帶著“批判”的精神解放外衣,但依然屬于“非批判”的批判,沒有任何現實革命的意義。鮑威爾僅從“國家(政治)與宗教”的角度出發,而沒有關注到國家(政治)和宗教所產生的前提和基礎,即現實的人及其活動。
現實生活中的“猶太人”的本質是無止境的追求金錢和利益,是利己主義和金錢至上的代表,是最現實、最真實地反映和執行著資產階級社會精神的“人”。由此,完成或者實現了資產階級社會革命的猶太人,恰恰暴露出了以猶太人為代表的資產階級社會現代性后果的單面性和疏離性。資產階級社會是現代人(以猶太人為代表)生活的真實世界,要想獲得真正的自由、解放,成為“真正的人”,就必須擺脫資產階級社會自私自利的狹隘性,克服資本主義社會所遵循的追逐財富最大化的行為邏輯。
(二)以猶太人為代表的資產階級社會批判:馬克思現代性批判的實驗場
無論從歷史還是邏輯上看,西方現代性的發展始終與資產階級社會的發育、壯大緊密相關。資產階級追求世俗的個體化的物質利益,必然突破宗教和王權的束縛和限制,逐漸通過建立和完善資本主義制度保障促成自身合法性。馬克思認為,猶太人問題所形成的世俗基礎和現實根基在于資產階級社會,猶太人問題的實質根本并非其外在形態的直接宗教性,而是一個關涉現代世俗社會內在的更為根本的運行機理,其背后隱含并映射出現代性運行的深刻社會性根基問題。在以猶太人為典型代表的資產階級社會中,處于一種異化的生存狀態。
其一,人權異化。表面上看,完成了政治解放的資本主義國家社會成員享有充分的權利和自由,事實上這些所謂的人權和自由“都沒有超出利己的人,沒有超出作為資產階級社會成員的人,即沒有超出封閉于自身、封閉于自己的私人利益和自己的私人任意行為、脫離于共同體的個體”。這樣的人權和自由是狹隘的、有限度的,是“建立在人和人相分隔的基礎上”的“局限于自身的個人的權利”[1]41。
其二,政治異化。在以英法美為代表的完成資產階級政治革命的現代性國家中,依然存在著與“塵世生活和天國生活”相類似的雙重生活。個體作為政治共同體這種“類生活”中的公民身份卻限制了他們作為資產階級社會中獨立、利己的身份,“類生活本身,即社會,顯現為諸個體的外部框架,顯現為他們原有的獨立性的限制。把他們連接起來的唯一紐帶是自然的必要性,是需要和私人利益,是他們的財產和他們的利己的人身的保護”[1]49。資產階級“政治解放”帶來了政治權利的解放,同時也致使資產階級“政治異化”的必然性,即政治權利、政治理性的抽象自足性與資產階級社會赤裸裸的私人利益之間始終存在著難以彌合的矛盾。這一矛盾的運轉機制、本質及結果,強調了普通市民作為現代性主體的重要性。既然市民成為現代性的真正主體,那么所謂的解放、自由等也只是針對市民而言,并非“真正的人的解放”。
其三,精神異化。資本主義所推行、秉持的現代性的本質是資產階級社會精神,遵循以利己主義、金錢至上以及保護私有財產的自由行為邏輯,市民的一切活動都以追逐金錢和利益為最終目的,而人自身的精神世界的重點也僅限于利己的計算理性。馬克思認為,資產階級所謂的權利邏輯、自由精神(通過1689年《權利法案》、1791年和1793年《人權和公民權宣言》等文本體現出來)、平等信仰、情感價值等在公共領域中永遠發揮著“精神正確”的作用。由此必然造成一種必然的現代性結果,即精神信仰的彼岸生活和物質世俗的此岸世界的雙重性、對立性始終無法獲得“公共生活”的和諧一致。
由此可見,馬克思通過“猶太人問題”的反思,盡管尚未達到《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對勞動異化和私有財產的集中批判的力度,亦未達到《共產黨宣言》和《資本論》所內含的階級斗爭、剩余價值批判的高度,但已認識到“猶太人問題”所產生的復雜現實性和資產階級社會的基礎性,顯示出馬克思現代性批判與探索猶太人問題、人類解放難題的同構性。
(三)走出困境:馬克思現代性批判的“非猶太化”道路
馬克思認為,包括猶太人在內的“人”要想獲得解放和真正的自由,就必須從對宗教的批判上升到對國家(制度)本身的批判,進而上升到對它的構成基礎的批判;只有解決了資產階級社會存在的內在缺陷和問題,才能消除人所擁有的雙重身份和面臨的異化的生活,實現人的本質和真正自由。馬克思認為,猶太人所體現出來的“社會一旦消除了猶太精神的經驗的本質,即經商牟利及其前提,猶太人就不可能存在”[1]46。因此,馬克思探求猶太人解放方案的思路,就在于要從政治解放上升到真正的人的解放,把“人”從一切非人的、異己的壓迫力量中解放出來,使人成為活生生的、現實的、能夠在其資產階級社會生活中實現自己類本質的類存在物的解放。
二、中國式現代化:馬克思現代性批判思想的反思與創新
馬克思由對“猶太人”這個特殊主體如何獲得解放問題持續追問和回答,獲得了對西方現代性的普遍反省與批判,這對中國式現代化道路具有重要的學理啟發。在黨的二十大報告中,業已對中國式現代化的內涵、特征、要求等進行了最權威的解釋。[2]21-23我們反思的重點問題,則是中國式現代化的學理性和普遍性,挖掘其中所蘊含的對西方現代性的批判和重構因素。
(一)致力于人口總體的共同富裕:對西方現代性“偏私主體”及其后果的實踐批判
實踐批判是理論批判的絕對界限和檢驗標準。在對現代性的各種反思中,馬克思對現代性的批判并非滯留于理論的批判領域,而是始終致力于生活世界的實踐性變革。中國式現代化是超大人口規模的現代化,其實質是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現代化。這里的三個關鍵詞即人口規模、人民主體、共同富裕的實證內容和實踐訴求是一致的:堅持“以人民為中心”是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核心價值和最終指向,以最廣大人民的根本利益作為現代化建設的立足點和落腳點;將“人民”轉化為“人口”則具有更直接更強烈的實踐操作性,這是中國現代化建設、現代性建構的直接對象;共同富裕、堅決防止兩極分化是對中國式現代化后果和屬性的直接判定,對任何形式的“偏私主體”的現代化的否定。進而言之,這必然是社會主義的現代化道路,它摒棄了資本主義社會所導致人的異化的現代化模式,致力于實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在本質上實現了對以資本邏輯為核心的資本主義現代性的超越。中國式現代化是人口規模巨大的現代化,能夠讓如此規模的發展中國家整體邁向現代化,充分彰顯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制度優勢,體現了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人民至上立場,而這正是馬克思現代性批判和建構的基本世界觀和方法論。
(二)致力于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協調發展:對西方現代生活世界分裂的彌合與超越
馬克思批判了資產階級社會中的利己主義精神和金錢至上原則,批判了以追逐利益為目標的世俗個體,認為正是由于資產階級社會的內在缺陷導致了人的生活異化,導致個體的物質力量和精神力量的增幅不相協調,人的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相互排斥、相互分離。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物質富足和精神富有是社會主義現代化的根本要求,我們不僅要厚植現代化的物質基礎,不斷夯實人民幸福生活的物質條件,同時也要大力發展社會主義先進文化,加強理想信念教育,傳承中華文明,促進物的全面豐富和人的全面發展。[2]23中國式現代化道路不僅要促進物質力量的增長,促進經濟和物質方面的現代化,更加注重促進全體中國人民精神力量的增長和精神世界的豐富,促進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協調發展,從而有效消解以資本邏輯為核心的資產階級社會導致的人的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的異化和雙重分裂。
(三)致力于中國共產黨的絕對領導和全過程人民民主:對西方現代抽象人權、形式民主的徹底否定
馬克思認為,要想消除“現實的個人”在現實世界和現實生活所面臨的雙重身份和雙重分裂——既作為政治領域的公民,又作為經濟社會領域的私人市民,以及這一分裂導致的一系列異化的負面后果,就必須擺脫“抽象控制”,讓“現實的個人”復歸于共同體生活本身。中國式現代化的歷史運動和現實需求,決定了中國共產黨作為具有最高權威和奉獻精神的領導者的合法性,通過民主選舉、民主協商、民主決策、民主管理、民主監督、民主集中、政治協商、平等對話等多種形式,促使公和私、共同體與個體的全過程銜接。正是通過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和全過程人民民主使得中國式現代化能夠始終保持清醒的現代化態度,超越資產階級社會眼界的狹隘、自私和非理想性。堅持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堅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發展全過程人民民主、保障人民當家作主,是中國式現代化的本質要求,中國式現代化既超越了西方現代崇尚抽象民主、自由、人權所帶來的混亂,又從政治上保障了全體人民真正意義的當家作主,實現現實的人權,最大限度地堅持人民主體地位、充分體現人民意志、保障人民權益以及激發人民創造活力,讓人民在其日常生活諸環節中深切感受到自己是具有充分的權利和自由的國家主人,激發人民群眾的積極性、主動性和創造性,能夠完全認識到且能夠自由、充分運用自己的力量并轉化為社會的力量去參與社會事務。
(四)致力于“人與自然”和諧共生:對西方現代“資本主體”教條的徹底修正
大自然是人類生存、發展的根基,也是人類文明能否永續長存的根本保障,人類與大自然之間應該保持和諧共生、持久循環的良性生命關系。西方資本主義開啟的現代化道路,是對大自然地毫無節制地占有、索取和剝奪,嚴重破壞了大自然本身的自我修復節奏。在西方現代性諸要素中,資本無疑在其中發揮著樞紐和靈魂的作用,通過資本賦值自然資源,“自然資源”被貼上資本價值的標簽,成為資本增值的內在元素。中國式現代化則堅持可持續發展模式,倡導節約優先、內涵增長,強調生態的自我修復、自我調節的生態文明意義,構建生存法則、生活富裕、生態良好的中國式生態文明發展道路。
(五)致力于和平發展與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對西方現代“私有至上”的深度解構
作為西方現代性政治主體的國家,代表著資本的經濟聚合力和絕對統治權力,這決定了國家與資本主義結合的內在必然性。因此,對西方現代性的批判必然不能忽略對西方政治異化的批判。在《論猶太人問題》的結尾,馬克思指出,要想實現包括猶太人在內的人的解放和自由,就必須讓“現實的個人把抽象的公民復歸于自身,并且作為個人,在自己的經驗生活、自己的個體勞動、自己的個體關系中間,成為類存在物”,同時人要“認識到自身‘固有的力量’是社會力量,并把自己的力量組織起來,因而不再把社會力量以政治力量的形式同自身分離”[1]46。盡管這時的馬克思沒有明確提出建設共產主義社會的革命任務,亦缺乏政治經濟學批判的應有深度,但已對市民政治、現代資本主義政治國家進行了深度批判,其最終目標和實踐指向都是為了實現“普遍的人”的最終解放。黨的二十大報告中強調,中國式現代化是走和平發展道路的現代化,始終高舉和平、發展、合作、共贏的旗幟,始終在堅定維護世界和平與發展中謀求自身發展,同時又以自身發展更好地維護世界和平與發展,始終堅持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2]23,這體現了中國式現代化道路不僅促進和實現“中國人”的全面發展以及中國自身的現代化發展,更要以中國力量的增長、話語權和國際地位的崛起來自覺承擔起維護世界和平與發展的國際責任,推動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構建。
總之,中國式現代化道路致力于在實現中國人的自由和解放的同時,以自身力量推動世界范圍內人的解放的普遍實現,使得“人與人”之間不再是孤立的、相互排斥、相互對抗的原子個人,也不再是相互剝奪、相互斗爭的關系,而是意識到自己的社會存在本質,能夠盡可能在更廣的世界范圍內架構人與人、人與自然之間的有機聯系、友好交往,將自己個體與共同體利益有機統一起來,實現物質生產活動、精神交往活動、自然生態之間的良性循環,實現中國人乃至世界人民的全面發展,推動全人類普遍解放的最終實現。
三、中國式現代化創造了人類新文明形態
馬克思在《論猶太人問題》中明確提出了從“宗教解放”到“政治解放”,經過資產階級社會批判、經濟解放,最終實現“人的解放”的批判路徑,并在該文本的結尾處探究了走出“猶太精神”的可能性。這些論述具有鮮明的普遍性和指導性,是對西方現代性的內在結構的真正洞穿與揭露,顯示出馬克思現代性批判的時代性和未來性。正是在這一語境下,我們認為中國式現代化所體現出來的內涵、特征和行為要求,在本質上也具有類似的特點,顯示出鮮明的批判西方現代化范式和建構人類新文明形態的積極訴求。
其一,中國式現代化并不是西方現代性意義的世俗化(物質財富和經濟增長)的發展過程,而是始終蘊含著中國價值、中國品格、中國道路以及“中國與世界”未來發展理想的普遍價值維度。
西方現代性從漫長黑暗的中世紀走出來,尤其強調世俗化的現世(而非來世)價值選擇的優先性,這的確是一種非常流行且擁有社會廣泛土壤的思想表達。但是,在西方現代性的建構過程中,被拯救出的“世俗生活世界”依然帶有新的自由神學、人權神話、資本神性或資本形而上學的新特點。也就是說,西方現代性在擊潰中世紀宗教神學的同時,也為自己塑造出一個新的“現代神學”——這成為西方現代性的精神支柱或現代性教條。與此相對應,中國式現代化始終堅持馬克思主義的時代化、中國化,具有與西方現代性全然不同的價值導向和精神追求,致力于人與人、人與社會關系的和諧,人與自然的共生以及國與國的永久和平,最終實現人的全面發展和人類解放,等等。這些與西方現代性意義的世俗化沒有任何關系,無不體現出中國式現代化所具有的普遍性精神品格。
其二,中國式現代化與西方現代性過程不同,是始終處于中國共產黨領導下人民廣泛動員、團結互動的過程之中,帶著鮮明的革命性、實踐性品格。
西方現代性的核心問題和實質無疑就是資產階級社會的良性運行問題。正是解決資產階級社會運行過程中的各種矛盾和問題,一系列中介機制、中介規則被連續地制定出來,成為維系市民個體主義的社會網絡。通過馬克思對“宗教解放”“政治解放”“猶太精神”的批判,我們可以清楚地認識到所謂的“猶太人特性”,其實是以資產階級社會為代表的利己主義。經過近三百年的歷史演變,當代西方資本主義內在矛盾并非得到紓解,反而愈演愈烈。其原因在于資產階級社會“人的異化”產生的根本因素非但沒有被削弱,反而由于金融化、智能異化等越發普遍。生存狀態的利己化、生活追求的拜物化和思想方式的凝固化使“人的異化”更加深刻。不論在馬克思那個年代,抑或是現在,資本主義所倡導的現代社會都無法稱得上是一個“好社會”。中國式現代化的社會基礎,始終批判資產階級社會的狹隘性、功利性,建構中國共產黨領導下、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發展道路相符合的社會生產關系的徹底變革。(7)
其三,中國式現代化具有鮮明的層次性、全面性和徹底性,不僅致力于中國人共同富裕,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更致力于人類解放,實現所有人的自由而全面發展。
馬克思關于“人的解放”思想的關鍵在于“異化”的揚棄。一方面,要實現人對自身的解放,即人的自由和發展要立足現實,對自身自私性的改造,而不是寄托于宗教和政治不切實際的幻想之中;另一方面,社會不應當成為人活動自由和解放的阻礙因素,資產階級社會中產生的階級和分化必須被根除,從而實現人自愿參與到社會勞動和發展過程中,解決人與自身、人與人、人與類之間的異化。縱觀全球現代化的豐富實踐,我們認為,中國式現代化根植于中華優秀文化傳統,立足中國訴求,體現科學社會主義的本質,借鑒吸收現代化的優秀文明成果,是當下對于人類現代化發展路徑的最優選擇,開創出鮮明的新文明范式特征。
從現代化的根本立場上看,立足于本民族、國家的現實利益已經成為一種“全球共識”,這也是以中國式現代化推動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一般行動邏輯。但這是我們的基本立場,并非“全部立場”。馬克思主義所追求的全人類解放始終內置于中國式現代化的邏輯序列之中,并通過致力于和平與發展的實踐活動充分體現出來;從現代化的創造路徑上看,人民群眾是創造中國式現代化最偉大的力量,最大限度地依靠人民群眾的無窮智慧和積極性,才能找到化解矛盾、解決問題的根本方法。立足于本國的實際需求和創造性,是走出適合自身發展道路的力量之源;從現代化的追求目標來看,造福人民是中國式現代化追求的矢志不移的目標。促進共同富裕和社會公平正義作為中國式現代化的重要內涵,彰顯了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協調發展的重要性。而促進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秉承人與自然命運與共的“生命共同體”自然觀,[3]走生產發展、生活富裕、生態良好的中國式生態文明建設之路,最終體現了中國式現代化追求的是人的可持續發展內涵。
由此我們認為:中國式現代化不僅體現為基于中華民族傳統的文化自覺、歷史自覺,更體現出中國式現代化的文明自覺,是對馬克思主義現代化理論的堅持和發展。中國式現代化積極地回答了馬克思通過《論猶太人問題》所提出的“當代的普遍問題”,將國家、社會、集體和個人的發展推動形成統一的整體,解構了西方資本主義社會結構和功能,為許多“類似猶太人”的國家、民族(8)和全人類的根本解放提供了可供借鑒的“中國方案”,中國式現代化為創造人類文明新形態提供了寶貴的經驗,[4]體現了超越西方的可供學習的“中國智慧”,為世界現代文明發展作出了可供分享的“中國貢獻”。
注釋:
(1)《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7卷,1965年,第60頁。正是在這個意義上,解剖“猶太人問題”在很大程度上就是馬克思思想的自我解剖、自我批判,是馬克思真正走出作為猶太人的馬克思、作為歐洲人的馬克思,最終成為“作為全世界無產階級領袖的馬克思”的一個關鍵環節。
(2)筆者曾專論過“馬克思和猶太人”的內在思想關聯。參閱李振《貨幣文明及批判——馬克思貨幣文明思想研究》,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2-82頁。
(3)毛澤東指出:“中國應該對于人類有較大的貢獻。”(《毛澤東文選》第七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156頁)鄧小平認為,近代以來,“中國對人類的貢獻較小”,并設想在建設小康社會后,“中國可以對人類做出多一點貢獻”,“十億人選擇社會主義是對人類的巨大貢獻”(《鄧小平文選》第三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58、269頁)。習近平指出,我們“不僅致力于中國自身發展,也強調對世界的責任和貢獻;不僅造福中國人民,而且造福世界人民”(《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第一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18年,第57頁)。這些都充分表明中國現代化發展的“中國性和世界性”的內在統一。
(4)在向共產主義理想社會邁進的過程中,不可能一蹴而就,中間必然經歷一系列階段性的逐步發展序列。從社會主義發展史的角度看,馬克思《哥達綱領批判》、蘇聯蘇維埃革命和建設史,以及中國社會主義發展史無不表明社會主義發展的復雜性、艱巨性和長期性。
(5)值得注意的是,馬克思批判猶太人只是一種批判案例和隱喻,與任何意義的“反猶太主義”沒有任何關系。一些西方學者以《論猶太人問題》誣陷馬克思為反猶太主義者,并運用精神分析方法認定“馬克思憎惡自己的猶太身份”。這類說辭故意標新立異,其用意已非學術研究本身。恩格斯曾明確指出:“反猶太主義戴上偽裝的社會主義面具,只為反動的目的服務,這是封建社會主義的畸形變種,我們同它不可能有任何相同之處。”猶太人本身的成分十分復雜,在不同的國家和地區,既有銀行家也有成千上萬的猶太無產者,“受著最殘酷的剝削,過著最貧困的生活”。(《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7卷,1965年,第59、60頁)
(6)馬克思所指的“現實的人”是作為活生生的、現實的“類”存在物,在其現實的物質生產活動中彰顯并且實現著自己的“類”本性,實現自己作為“現實的人”的本質。
(7)即馬克思廣義的市民社會內涵。為避免簡單二元論,馬克思通過社會存在、社會生產方式、社會關系等專有術語,徹底走出了資產階級學者的狹隘性。
(8)顯然,這里的含義更為廣泛,而不限于發展中國家。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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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焦德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