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忠芳:鮮為人知的“導彈人生”

“我有國士，天下無雙，沈忠芳就是這樣的國士……”2023年3月4日晚間，隨著《感動中國2022年度人物頒獎盛典》對導彈技術專家、中國第三代防空武器系統(tǒng)總指揮沈忠芳的解說，沈忠芳一夜之間名揚神州大地。鮮為人知的是，為了“磨礪國家的劍與盾”，他隱姓埋名了六十多年……

立志設計飛機，“一定要打得他們落荒而逃”

1934年8月，沈忠芳出生于上海。父親是一家英資造船廠的職員，母親在紗廠做工，一家人的生活不算富裕但也衣食無憂。

沈忠芳三歲時，淞滬會戰(zhàn)爆發(fā)，日寇戰(zhàn)機大肆轟炸上海。為避戰(zhàn)火，父親帶著家人東躲西藏，年幼的沈忠芳飽受輾轉(zhuǎn)遷徙之苦，更常常被刺耳的戰(zhàn)機轟鳴聲和炸彈爆炸聲嚇得號啕大哭。戰(zhàn)事結(jié)束，沈忠芳隨父母回到家中，但家已墻倒屋塌，他的玩具和畫本也不知所終。

雖然生活困頓，但只要有一點余錢，父親必用于供兒子讀書。那時，沈忠芳書讀得斷斷續(xù)續(xù)，但令沈父欣慰的是，沈忠芳聰慧可人，富有才情，深得老師喜愛。初中時，沈忠芳讀的是教會學校。他善于融會貫通，數(shù)理化和語文、英文等多門課程學得都很出色，唯獨對《圣經(jīng)》課程不感興趣，還說：“我是中國人，為什么非要學好《圣經(jīng)》并信教？”老師驚呆了，伸出大拇指夸贊他“有骨氣，有志氣”。沈父得知后，直呼“我兒有種”。

上海解放時，沈忠芳讀初三，他期盼能安生學習并考取心儀的高中。但退踞臺灣的蔣介石集團不甘心失敗，叫囂要將上海變成一座“死城”，命空軍飛抵上海實施轟炸。從1949年10月至次年2月，國民黨空軍先后對上海進行了二十多次轟炸，其中以1950年2月6日的轟炸最為慘烈。當時，楊樹浦發(fā)電廠（時為上海最大的發(fā)電廠）被炸成廢墟，造成大規(guī)模供電中斷，上海陷入工廠停工、學校停課、地面交通混亂的狀態(tài)。這一幕，與他幼年時看到的日寇飛機轟炸上海極其相似。沈忠芳既驚懼又悲憤，問父親：“我們的飛機呢？”得知“我們沒有飛機”，沈忠芳仰天長嘆：“如果我們也能擁有自己的飛機，一定要打得他們落荒而逃?！备赣H看出了兒子的心思，鼓勵他“好好讀書，將來設計飛機”。沈忠芳點點頭，更加刻苦學習。

1953年，沈忠芳高中畢業(yè)，以優(yōu)異成績考取北京航空學院（現(xiàn)北京航空航天大學）飛機設計專業(yè)，他夢想著有一天自己設計的飛機能像蘇聯(lián)戰(zhàn)機那樣神氣地戰(zhàn)斗。

當時，北京航空學院剛成立，教學樓尚在建設中。相傳，有一次，老師帶大家盤腿而坐上課，書本就放在地上。有個學生憤憤地說：“連間教室都沒有，我們就這樣露天上大學？”沈忠芳接過話茬說道：“上大學，不在于有沒有教室，關鍵在于學得實用知識，能為我們的國家做點什么……”一番話，令那個同學面紅耳赤。沈忠芳學得特別扎實，第五年做畢業(yè)設計時，他帶領同學們大干一百天，成功將新中國第一架輕型旅客機“北京一號”送上藍天。

望著“北京一號”嗡嗡盤旋，沈忠芳的眼前徐徐展開一幅各式飛機魚貫而出的嶄新畫卷。

改行研制導彈，“越干越熱愛”

沈忠芳沒想到，自己竟會從設計飛機改行研制導彈。

原來，針對帝國主義的戰(zhàn)爭威脅，經(jīng)過研究，我國決定發(fā)展自己的導彈事業(yè)，先后成立了中國第一個導彈（火箭）專門研究機構(gòu)——國防部第五研究院和專門研究導彈控制系統(tǒng)的研究院——國防部第五研究院二分院。與此同時，為應對國民黨空軍利用美國援助的高空偵察機深入大陸刺探情報，我國決定在引進的蘇聯(lián)“薩姆-2”地空導彈武器系統(tǒng)基礎上研制生產(chǎn)屬于自己的第一代中高空地空導彈，是為“543”項目。在這種情況下，1958年10月，一眾北京航空學院優(yōu)秀畢業(yè)生被分配至國防部第五研究院二分院（隨后轉(zhuǎn)入軍隊現(xiàn)役），沈忠芳進入二分院二中隊一室擔任技術員，正式開啟“導彈人生”。

當時，二分院剛成立，處于起步階段。沈忠芳不怕條件艱苦，邊向前輩請教，邊和同事研討，全身心投入“543”地空導彈研制工作，用他的話說就是“越干越熱愛”。其間，一件事令沈忠芳震驚不已。1959年10月7日，中國地空導彈部隊用“薩姆-2”導彈成功擊落一架美國提供給國民黨空軍的世界上最先進的RB-57D高空偵察飛機。是為中國地空導彈部隊首戰(zhàn)首勝，開了世界防空史上首次用地空導彈擊落飛機的先河。消息傳來，沈忠芳深刻體會到“沒有導彈就沒有國防”的真實含義，更激發(fā)了他和同事“浴血奮戰(zhàn)，只求導彈早上天”的斗志。此后，從白天到晚上，從平時到周末，沈忠芳一直穿梭在國防部第五研究院二分院的科研辦公樓里。

在依托“薩姆-2”研制中高空地空導彈過程中，沈忠芳負責彈上設備與導彈之間參數(shù)和安裝要求等技術協(xié)調(diào)問題。但1960年蘇聯(lián)突然撤走援華專家并銷毀技術圖紙，使研制工作陷入停滯。沈忠芳他們發(fā)揚“自力更生，艱苦奮斗”精神，憑借學來的技術刻苦攻關。有一陣子，為解決一個難題，沈忠芳捧起專業(yè)書籍惡補專業(yè)知識，然后泡在工廠車間里，逐個環(huán)節(jié)觀察，認真驗證數(shù)據(jù)，成為工人口中“干活特接地氣的小老弟”，最后出色完成了任務。就這樣，經(jīng)過一年多的努力，沈忠芳所在的二分院地空導彈團隊摸清了“薩姆-2”導彈的設計參數(shù)、氣動布局、強度計算等多個關鍵性技術，成功研制出“爭氣彈”“543”地空導彈模型彈。

1964年5月，“543”地空導彈研制隊伍以米格-15型靶機為目標進行戰(zhàn)斗導彈試驗。然而，沈忠芳及眾人極不愿看到的情況發(fā)生了：兩發(fā)導彈發(fā)射后，雖然制導正常飛行，但戰(zhàn)斗部沒有起爆，未能擊中靶標。沈忠芳非常難過。他很快抹去淚水，繼續(xù)和同事們開展對比試驗并分析故障原因和尋找解決辦法。四個月后，新改進的“543”試驗彈，先成功擊落米格-15型靶機，又成功擊中中高空模擬目標，獲得成功。1964年12月10日，“543”地空導彈被命名為“紅旗一號”，開始投入使用。次年1月，國防部第五研究院改組為第七機械工業(yè)部，二分院改為第七機械工業(yè)部第二研究院，開始在“紅旗一號”基礎上研制新型地空導彈。沈忠芳繼續(xù)投身其中，參與研討，研究技術，觀察生產(chǎn)，實地試驗。很快，升級版的新型導彈成功面世并被命名為“紅旗二號”。與“薩姆-2”和“紅旗一號”相比，“紅旗二號”增加了燃料艙儲量，加大了彈翼面積，改進了無線電指令制導系統(tǒng)，極大提升了導彈的性能。1967年9月8日，中國首次使用“紅旗二號”地空導彈就成功擊落了一架來犯的美制U-2高空偵察機。

從“紅旗一號”到“紅旗二號”，中國形成了一道立足國內(nèi)的全套生產(chǎn)協(xié)作網(wǎng)，沈忠芳嶄露頭角并開始承擔重任。1965年4月9日，中美兩軍的飛機于三千米高空處展開纏斗，中國獲得一架美軍誤傷己方隊友后墜落的F-4B“鬼怪式”飛機和四枚發(fā)射后未爆炸的“麻雀-3”導彈。其時，沈忠芳擔任第七機械工業(yè)部第二十五所總體室主任，奉命對F-4B“鬼怪式”飛機和“麻雀-3”導彈進行“解剖”。他聚焦“麻雀-3”的“大腦”（即導引頭），天天分析、研究、計算、試驗，先后摸清了導彈天線小型化、彈上液壓伺服系統(tǒng)、導彈依靠飛機雷達導引的連續(xù)波末制導等多項先進技術。隨后，他琢磨如何將這些先進技術“為我所用”。他大膽提出“將‘麻雀-3’導彈有關技術用于中國中低空導彈”的建議，獲得采納后成為“紅旗-61”最早的方案設想。很快，中國開始“紅旗-61”研制，沈忠芳負責組織武器系統(tǒng)和導彈方案的總體制定工作，處理了大量總體與分系統(tǒng)間的技術協(xié)調(diào)問題。1966年3月，“紅旗-61”進行模型彈飛行試驗獲得成功，隨之進行批量生產(chǎn)和開始列裝部隊直至成為艦空導彈。此役，沈忠芳功不可沒。

在中國研制導彈過程中，一次，毛澤東在聽取戰(zhàn)略武器問題匯報時指出：“原子彈、導彈，無論如何也不會比別人搞得多。同時，我們又是防御戰(zhàn)略方針，因此除搞進攻性武器外，還要搞防御武器?！卑凑罩甘?，1969年，第七機械工業(yè)部第二研究院正式調(diào)整為該項目總體研究院，沈忠芳被抽調(diào)過來主抓FJ型號導彈的方案論證和具體研制工作。

當時，正值“文革”時期，受種種條件限制，F(xiàn)J型號導彈項目面臨重重困難。沈忠芳明白，解決的辦法唯有“啃”。他帶領大家摸著石頭過河，一點點探索技術問題，完善和豐富各項技術指標；他鼓勵大家互相加油，一起面對饑餓、枯燥、失利以及紅衛(wèi)兵沖擊等困境；他統(tǒng)籌協(xié)調(diào)，強調(diào)紀律、制定規(guī)章、明確分工、壓實責任，竭力維系團隊和凝聚人心……很多時候，沈忠芳數(shù)十天連軸轉(zhuǎn)，精神高度緊張，眼睛干澀刺痛，不得不用涼水沖洗頭和臉后繼續(xù)扎進工作中。

1972年，經(jīng)過三年多攻關，沈忠芳信心滿滿地組織FJ型號導彈第一次試飛彈試驗。誰知，點火后零點七四六秒，發(fā)動機爆炸了。沈忠芳呆若木雞，辦公室里的氣氛瞬間跌至冰點。聞訊后，院領導安慰大家：“所有新鮮事物都會遇到挫折，試驗的目的就是總結(jié)經(jīng)驗，不斷前進。”沈忠芳聽了，逐漸鎮(zhèn)定下來，組織全員分析失敗原因。經(jīng)過幾天幾夜的奮戰(zhàn)，終于找到發(fā)動機爆炸的原因并采取了改進措施。隨后，在連續(xù)五次試驗中，再沒發(fā)生發(fā)動機爆炸事故。

不過，與發(fā)動機爆炸相比，更令沈忠芳撓頭的是高溫。原來，F(xiàn)J型號導彈速度太快，在大氣層中飛行時體面摩擦的溫度特高，需要極好的耐熱材料，但常用的鋼、鈦合金、鋁等均達不到標準。為此，沈忠芳多次組織召開研討會，但始終沒有結(jié)果。有一次，有位專家提出給導彈套上玻璃鋼，沈忠芳當即否決。專家不服氣，嚷嚷“沒試過怎知不行”。沈忠芳笑著解釋，小彈頭套玻璃鋼進入大氣層可以抵御摩擦產(chǎn)生的高溫，但給大塊頭的FJ型號導彈套玻璃鋼就是“戴大口罩”，彈體上有天線和很多口蓋，套玻璃鋼難以對天線和口蓋的縫隙防熱，而且玻璃鋼自重極大會影響導彈飛行和命中。專家聽了，怏怏坐下。這下子，摩擦高溫難題再陷僵局。沈忠芳安撫大家：“越是這種時刻，越應做到‘每臨大事有靜氣’。”在翻閱了一百多本專業(yè)書后，他的腦海里生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給彈體涂刷一層像糨糊一樣的防熱涂料。他找到中國科學院涂料研究所，詳細描述了自己的特殊需求。此后，他頻頻跑去中國科學院涂料研究所，緊盯研發(fā)進度。經(jīng)過上千次試驗后，一種有機涂料應運而生——把它涂刷到導彈彈體上，既完美解決了摩擦生熱的問題，又極大減輕了導彈重量，而且大大縮短了施工周期。眾人夸贊沈忠芳：“老沈，你腦袋可以??！”此后，這種有機涂料被廣泛應用于多種導彈以及火箭制造中。

就這樣，從1970年到1979年，在沈忠芳的主導下，F(xiàn)J型號導彈先后在多個方面取得重要成果并成功完成數(shù)次飛行試驗考核，其中八項科研成果榮獲全國科學大會獎，另有系列科研成果被運用到后來的多種型號導彈上。

力主研發(fā)第三代“防導”，“就算死過去了也無所謂”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中國是依靠第一代和第二代及其改進型防空武器系統(tǒng)進行對空防御。但是，1984年，隨著美國研發(fā)的第三代地空導彈“愛國者”開始裝備部隊，使得中國現(xiàn)有對空防御武器系統(tǒng)漸漸不能適應作戰(zhàn)需要。

此時，沈忠芳擔任第七機械工業(yè)部第二研究院副院長。他認識到，“愛國者”是一款可實現(xiàn)全空域打擊多目標的先進導彈。中國為保安全必須與時俱進研制新型導彈，與他的想法不謀而合的還有第七機械工業(yè)部第二研究院副總工程師吳北生及二部主任陳定昌。在一次黨委會上，陳定昌提出“發(fā)展防空導彈第三代武器”設想，不想竟遭到質(zhì)疑，有位黨委委員甚至直言“繼續(xù)搞好紅旗系列導彈就夠了”。見狀，沈忠芳指著窗外的天空說：“制定指標一定要遠，起碼保持十五到二十年的先進性，這樣的產(chǎn)品才有研制價值，要不然花那么多錢，東西研制出來就過期，裝備部隊過幾年就落后了，怎么能行呢？”一席話，說得質(zhì)疑者啞口無言。

1985年，中央軍委指出，防空導彈的研制工作應該適應未來戰(zhàn)爭的需要。不久，航空航天工業(yè)部要求第七機械工業(yè)部第二研究院上報防空導彈（簡稱“防導”）發(fā)展規(guī)劃。這令沈忠芳心潮澎湃，在得到第七機械工業(yè)部第二研究院院長劉從軍首肯后，他迅速組織編制出了第三代防空導彈發(fā)展規(guī)劃呈報航空航天工業(yè)部，并很快獲得立項。

為了符合第三代防空武器系統(tǒng)的作戰(zhàn)需要，沈忠芳會同吳北生、陳定昌帶領技術人員，通過大量調(diào)查研究、分析比較、研討論證，提出了垂直發(fā)射、捷聯(lián)慣導、主動末制導、相控陣雷達等一系列技術指標。這些技術指標非常先進，有的在國內(nèi)外地空導彈中從未使用過，因此受到許多專家和領導的質(zhì)疑。最終，以“兩總”為主的領導團隊經(jīng)過慎重考慮，提出一個相對折中的方案：對一些關鍵技術提前進行攻關，把型號研制過程中的技術難點、關鍵技術先行突破，再上型號，因此建議“用三年時間，先對五大關鍵技術進行攻關”。在這種情況下，沈忠芳代表第七機械工業(yè)部第二研究院和用戶簽訂技術合同，以“突破五大關鍵，確定研制方案，取得九項成果，打好型號基礎”為總目標，開始了為期三年的技術攻關。

沈忠芳深感責任重大，為獲得用戶支持，他帶領技術人員多次登門拜訪，介紹三代防導型號的技術指標、性能特點、實現(xiàn)措施及研發(fā)進度。然而，雙方圍繞“上不上主動末制導”的問題產(chǎn)生了巨大分歧——尋（導彈的一種模式）的制導技術是影響武器系統(tǒng)性能的最主要因素之一，分為主動尋的和半主動尋的。前者彈上設備復雜，技術新、難度大，但性能好，代表了尋的制導技術的發(fā)展方向；后者彈上設備簡單，技術相對容易。在一次商討會上，客戶一方指責沈忠芳一方“好高騖遠”。沈忠芳指出“主動末制導發(fā)射后不用管，能打擊多個目標，是應對未來戰(zhàn)爭最需要的技術”，一時間會議室里空氣緊張。末了，這個爭論被報告給國防科工委副主任謝光。沈忠芳找到謝光，詳細闡述了主動末制導的原理、技術、性能及未來發(fā)展趨勢。謝光拍板“采用主動末制導”。這一游說和決定，讓中國第三代防空武器系統(tǒng)具備了同時打擊多個空中目標的能力，奠定了該型號在第三代中高空中遠程導彈武器系統(tǒng)中的領先地位。

這期間還發(fā)生了一件讓人難忘的事：有一段時間，因工作壓力極大，包括沈忠芳在內(nèi)的很多研究人員出現(xiàn)了“白天吃不下，晚上睡不著，嘴里起潰瘍，唇上冒水泡，大手解不出”的尷尬狀況，特別是“大手解不出”令人苦不堪言。有一天，不知誰說了句“吃香蕉能促進腸蠕動，促進排便”，餐廳師傅心領神會，天天安排香蕉作為飯后水果。但幾天過去，效果并不明顯。又有一天，有人說喝蘋果水有助于排便，餐廳師傅便頓頓熬制蘋果水，甚至把蘋果切塊和米一起煮粥供大家喝。沈忠芳知道了，趁著吃飯時調(diào)侃道：“吃什么都沒用，等試驗成功我們就不藥而愈了！”

三年后，沈忠芳帶領團隊出色地完成任務，突破了五大關鍵技術，取得了九項科研成果，為研制第三代防導奠定了重要技術基礎。

1992年1月，沈忠芳被任命為型號總指揮，全面負責第三代防空武器系統(tǒng)的研制工作。這一年，距離美國第三代導彈“愛國者”正式服役已過去八年，而沈忠芳也五十八歲了。他深知時不我待，每天像上了發(fā)條的鐘一樣一刻不停，常常顧不上吃飯和休息，以至于身體出現(xiàn)異樣。有一次，沈忠芳前往國防科工委參加一個討論會，中途突感身體不適，勉力支撐至會議結(jié)束后，出現(xiàn)嘔吐癥狀并失去了意識。眾人急忙送他就醫(yī)。醫(yī)生檢查后，發(fā)現(xiàn)他的高壓達到二百二十毫米汞柱，低壓達到一百一十毫米汞柱，進一步診斷發(fā)現(xiàn)他小腦開始出血。眾人驚得一身冷汗，聞訊趕來的沈忠芳的妻子徐正年也手足無措。最后，在第七機械工業(yè)部第二研究院院長王國祥安排下，沈忠芳經(jīng)解放軍總醫(yī)院多位腦外科專家集體會診后住院治療。四十多天后，沈忠芳從死亡線上挺了過來，隨后慢慢恢復直至痊愈出院。重回工作崗位后，大家勸他多多注意身體，但他每次都笑瞇瞇地說：“我的人生經(jīng)歷已經(jīng)足夠豐富，就算死過去了也無所謂?！辈贿^，經(jīng)此一病，沈忠芳戒掉了煙酒，并定期檢查身體，他戲稱這是“生病得來的好處”。

在沈忠芳的帶領下，第三代防空武器系統(tǒng)研制工作穩(wěn)步推進，先后開展了多次外場試驗并取得一系列進展。2005年，第三代防空武器系統(tǒng)正式定型。此時，沈忠芳年過七旬，他按捺不住激動和喜悅之情，提筆寫下一首詩：“感嘆好事又多磨，科研探索有坎坷。折戟沉沙志未消，奮戰(zhàn)戈壁奏凱歌。獻身事業(yè)無怨悔，嚴慎細密當贊美。彩虹貫空繡藍天，神箭精鑄壯國威。”四年后，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六十周年國慶大閱兵上，中國第三代防空武器首次亮相，震撼世人那一刻，沈忠芳熱淚盈眶：“中國，再沒有他國敢欺負了！”

回家做個“相妻持家的小老頭”

2010年，沈忠芳退休了。

從1958年開始工作到2010年卸下職務，沈忠芳為中國導彈事業(yè)默默奉獻了整整五十二年，而他和妻子及孩子也過著聚少離多的日子。

沈忠芳和妻子徐正年是大學同學。那時，在北京航空學院，每學期有十幾門課程，大多數(shù)學生每晚挑燈苦讀才能勉強跟上進度。但沈忠芳學得游刃有余，還常跑去踢足球、游泳、爬山，讓一眾同學羨慕不已，徐正年就是其中之一。不過，沈忠芳和徐正年的交往頗具戲劇性：有一次，沈忠芳穿著牛仔褲進了教室，引起老師的關注和同學的注目。下課后，老師找到班級團組織委員徐正年，讓她和沈忠芳談話。徐正年滿口答應。下來后，徐正年找到沈忠芳，委婉勸道：“忠芳，不要穿牛仔褲了，這樣不好?！鄙蛑曳夹睦镆粍樱f：“好，我不穿了。”就此，兩人對上了眼，隨后一來二往很快熟絡了。大學畢業(yè)，沈忠芳和徐正年進入國防部第五研究院，從事不同工作。幾年后，兩人攜手步入婚姻殿堂。后來，沈忠芳主導研制FJ型號導彈期間，徐正年先后生下兩個孩子，但他無暇顧及。徐正年既上班又帶孩子，常被誤會為單親媽媽。再后來，沈忠芳研發(fā)第三代防空武器系統(tǒng)時，徐正年住院做手術，他還是無法回家照料。這一切，成了沈忠芳心中最大的遺憾和最深的愧疚。

退休后，沈忠芳閑下來了，天天陪著妻子并打理家務。每天早上，他問妻子想吃什么，然后下樓采買食材，回來后悉心烹制。吃好收拾完，他和妻子牽手外出，一邊散步一邊品評看到的點滴之美，二人成為人世間雖平凡但幸福的一對兒。有熟人稱贊他們是“神仙伴侶”，沈忠芳卻憨憨地說：“年輕時，我對家里疏于照顧，現(xiàn)在可得做個‘相妻持家的小老頭’?！?/p>

在“相妻持家”之余，沈忠芳有頗多喜好，像玩游戲、看武俠小說、聽歌等。他很時髦，會在iPad上玩聯(lián)網(wǎng)游戲；他又很懷舊，總喜歡聽經(jīng)典老歌，特別是《牡丹之歌》。有一次，有個晚輩問他為何對《牡丹之歌》情有獨鐘，他笑著說：“這歌，富有哲學觀點，你細品品。”旋即，他唱道：“有人說你嬌媚，嬌媚的生命哪有這樣豐滿？有人說你富貴，哪知道你曾歷盡貧寒……”那腔調(diào)，很有原唱蔣大為的味道。

2023年3月4日，過了脫密期的沈忠芳被評選為“感動中國2022年度人物”，這位中國航天事業(yè)的重要參與者、組織者和見證者終于和世人見面。在頒獎盛典現(xiàn)場，白巖松問：“沈老，您都八十八歲了才解密，您的名字開始被更多人知道，習慣嗎？”沈忠芳說：“習慣，而且應該那樣。我們搞的國家的、為國防服務的事業(yè)——研制先進的武器系統(tǒng)。即使搞成了也不是個人的事，集體的智慧發(fā)揮才是最大成功！”這話，雖風輕云淡，但令人動容。

（責任編輯/金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