鈕扣又掉了,衣服上不可能缺少那顆
紅鈕扣,它將鎖骨下的那個區(qū)域藏好
為了讓我有更多的時間去穿針引線
從針尖開始穿過線,我來到窗口
在一間房子里,靠近窗口的地方
是最明亮的。我要見針尖也要看見
針眼,那根紅色的線才可能穿過去
這是幼年母親教會我的生活常態(tài)
那顆紅鈕扣是被枝條掛落的
在散步的小徑,有高高的銀杏樹
也有低矮的跟身體平衡的灌木裝飾物
我每天走那條路只有一次掉過鈕扣
費了神蹲地上才在落葉中尋找到
紅鈕扣。我已經(jīng)喜歡紅色很多年
重又讓它回到衣服,讓心獲得安寧
在深淵般的肉身外有許多彩色鈕扣
走來走去,在接受啟蒙思想之前
走出了滇西小鎮(zhèn)的臺階,風(fēng)吹著我的
脖頸,它的曲線伸直到異地海洋
換一個臺階可上到觀察者的角度
那時候,我像一顆未被采集的豌豆
野生的,生長在豆莢膜中,未被剝開
那時候,我的呼吸沒有蒼茫的空氣
乘一片空白就可以坐在火車廂靠窗位置
憑什么我們向著逆行的方向行走
因為愛情,或者因為朦朧無窮的趣味
手里翻開了福樓拜的《情感教育》
向著前行的列車轉(zhuǎn)向隧洞發(fā)出轟鳴聲
過去的每件事都構(gòu)成了今天的影幕
我看見由自己在時間中主演的時光
我的手背漸漸地變得粗糙臉上有皺紋
這是我親自演變歷史的細節(jié)描寫
我是真的想在此刻看見夢中的橄欖樹
除了你,我還會想看見一條金沙江
只有沿江岸往上走,走過一條
被長滿荊棘和花冠所挾持的碎石小路
在我咽痛時,或者當干燥的季節(jié)
失去了水分。或者當身體有生命的
痕跡,來到了赧色的山崗,手伸向
橄欖樹:手伸向山頂?shù)木G樹枝條
綠色的橄欖如此慷慨激昂,只要我
觸到它枝葉,橄欖會落在我手中
數(shù)之不盡的橄欖抖落在高原的灼熱中
想讓我們帶走它回味無窮的幻境
走出了房間再往院子深處走去
空氣和海拔都無法移植夢中的橄欖樹
有些東西是需要用歌聲唱出來的
是需要你用其所長虛構(gòu)推理而來的
關(guān)乎過往煙云的事情只會超越時空
比如,那只箱子到底是駝色還是咖啡色
兩種色系看上去很相近,它的一點點
色差都會讓人失憶,就像愛過的人
就像用過的保溫杯里的殘余之味
那趟旅行超時空的遙遠,直到抵達
你身體中的盡頭。你抱著保溫杯
到了冰冷的荒野,還見到了一只火爐
燃燒總是驚人的相似,火中掠過的
飛蛾瞬間即逝。洗干凈了碗筷
繼續(xù)往前走,這是生活的無奈或意義
但是只要重復(fù)燃燒意志的本能反應(yīng)
我們就延續(xù)了詩歌的記憶
每一幕場景都在回憶錄如夕陽落幕
那個帶著火的女詩人,除了照明
點燃了腳趾下三腳架下的干柴取暖
人們對于蒼老很害怕?每一個人
都無法擋住臉上的皺褶。有時候
看上去它像花一樣伸展著葉脈紋理
當一個喜歡花兒的女人老去
全世界的女人都在正常時態(tài)中老去
當種植園的女人回過頭來,她身邊
有一大片深紫色的郁金香,有一片
玫瑰花,再往前可看見粉紅色桃金娘
她曾經(jīng)是美麗的,昨天之前還在怒放
她培植著營養(yǎng)土就像看見了自己的美顏
在輪番上陣的鮮花盛開中她開始了屬于自己的凋亡期:就像玫瑰花
不再鮮艷奪目了。當一個女人
面對鏡子里臉上的褶子,抬頭紋和斑點
這顯示了時間是公正的,任何人都不會失去把自己在無窮歲月中變老的機會
我們向來都少言少語,不善于將靈魂
出賣在黑夜和陽光照到的地方
寫作,像是空氣中落下的塵埃
身體中生長著那些屬于時光的語言
安靜下來的聲音很好聽,熬過了
理所當然,應(yīng)該擁有和失去的光陰后
人的聲音就漸漸少了雜蕪和哆嗦
這樣你聽到的仿佛是信使捎來的耳鈴
綿綿不絕的是語言深處后面的旅途
我試圖看見或不見,都是你的安排
語言學(xué)符號像一縷試探你的光線
我們在若即若離中的聲音也很好聽
聲音是因為召喚者發(fā)出了風(fēng)的回蕩
是因為我們在抽屜外也能回到昔日
除了信箋郵差還有誰會帶來回憶
回憶像是郵輪總會遇到一座島嶼上岸
愛笑的女人為什么皺褶多
在咖啡館,我和另一個女人討論著
這個問題。給予過我回憶的人
往往從時光中不見蹤影,我在品咖啡
咖啡是一種豆,我在怒江小鎮(zhèn)咖啡林
見過它的原形。凡能脫穎而出的
都是我們在世時的風(fēng)景或禮物
咖啡為什么又有香和提神的功能
這是我們討論的第二個問題
沒有風(fēng),冬天的窗戶連一絲縫都沒有
沒有雨,我們在干燥寒冷的季節(jié)
坐在靠西邊的窗口下喝著熱咖啡
我們都沒有將兩個問題延伸下去討論
另一個女人開始玩手機找出春天的照片
讓我們在一起的時光并不太長
我在她的照片里看到了一大片桃花
在無眠的夜晚,小小的床像扁舟
蕩動我身體盡可能漂泊汪洋大海
其實,我的身心仍在四壁下敏感地
尋找書籍,翻開一本書,你就是故事
偉大的書籍使我快樂又多愁善感
這幾乎是所有書給我?guī)淼那榫w
突然間,我關(guān)了燈:在夢里相見
如果我們真的締造了一座極樂園
我不喜歡華麗的轉(zhuǎn)身,哪怕在黑暗中
我也選擇了戴上麥秸香的舊草帽
那也許是母親戴過的,在久遠的歲月
我年輕的母親戴著草帽去村莊的桑園
在無眠的夜晚仿佛在靜默陣陣漪漣
那是撫仙湖的聲音。我曾在湖心島
有過一場香甜的睡眠:那一夜后
又過去了二十多年。天漸漸地亮了
責任編輯 梁寶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