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農村教育議題的國際呈現：主題流變與文化差異

【內容摘要】本文聚焦中國農村教育議題的國際新聞報道，運用文本挖掘和LDA主題建模方法，從議程設置理論視角探究報道的核心主題、時間流變及文化差異。結果表明，國際報道聚焦城鄉教育差異、留守兒童教育、寄宿制學校等九大核心主題，并呈現出從資源均衡向優質發展的時間流變。報道文化差異明顯：西方報道側重制度分析與社會影響，并存在一定偏差；中國媒體更關注教育進步與地方實踐。建議未來加強對中國農村教育智慧解決的報道，為世界農村教育提供中國范本。

【關鍵詞】中國農村教育；國際新聞報道；議程設置理論；主題建模

一、問題的提出

在全球化和現代化的雙重驅動下，農村教育已成為全球性議題，迫切要求各國深入探討農村教育的本質和存續樣態。①在國際學術話語體系中，農村教育作為國際學者共話中國教育的重要領域，雖然遭遇了主體、方法和理論的三重困境，但也迎來前所未有的發展機遇。②自21世紀伊始，國際媒體對中國的鄉村教師、鄉村學校、學生營養餐等話題的報道日益增加，留守兒童問題更是成為學術研究和新聞報道的熱點話題。③隨著中國全球影響力逐步增強，中國農村教育議題受到國際媒體廣泛關注，國際新聞媒體對該議題的報道不僅深刻影響全球公眾對中國農村教育的認知，也在國際輿論場中塑造了特定的中國教育形象。通常教育新聞報道局限于對特定事件的及時反應，缺乏對更廣泛性問題的深入剖析④，然而，通過系統分析大量相關新聞報道，便可有效彌補這一缺憾。當前，西方媒體正致力于加強教育新聞生態系統的建設，對教育新聞的重視程度空前提升。⑤盡管如此，國際上對中國農村教育實踐的報道在議題設置和形象構建方面仍顯不足。

教育新聞報道作為一種即時反映教育變化和社會觀點的實時信息，直接折射了相關新聞發生時的教育動態，其所涉及的多元利益關系與話語構建，理應肩負澄清教育真相、傳播教育經驗的重要使命，為教育研究者提供全景式的觀察視角和便利途徑。運用文本挖掘技術對海量教育新聞文本進行語義建模與語境分析，挖掘教育話語的深層邏輯，得以在宏觀層面把握教育議題的時間流變軌跡、社會共鳴及政策互動，這種方法突破了傳統研究的局限性，有助于深度剖析中國農村教育的現實難題。據此，本研究采用潛在狄利克雷分布（Latent Dirichlet Allocation，LDA）主題模型這種非監督機器學習的文本挖掘方法，以議程設置理論為研究理論框架，以Google News這一全球最大的新聞聚合平臺中有關中國農村教育的國際新聞報道為研究對象，旨在有效澄清核心議題，識別報道中的時間流變和報道差異，進一步明晰輿論建構的中國農村教育的國際形象，進而促進教育真相的廣泛傳播，并為全球農村教育發展，尤其是發展中國家的農村教育實踐貢獻基于中國經驗的智慧方案。

二、文獻綜述

中國農村教育研究主題龐雜多元，但歸根到底無外乎于概念本體和關鍵要素的系統研究。已有研究從農村教育概念的深入探討走向關鍵要素的挖掘分析，既有整體形塑，也有要素細描。因此，本研究從本體研究、要素研究以及國際呈現三個方面進行文獻述評。

（一）中國農村教育的本體研究

本體研究重點關注農村教育的本質和定義。研究者從歷史視角考察農村教育的概念演變，認為其在研究視域和對象上有廣義與狹義之分。⑥學者從動態變化視角，提出農村教育從封閉的地域概念轉向獨特的對象概念，又指向功能概念。⑦亦有研究者提出農村教育概念蘊含中短期內的“屬人”和“屬農”特征以及長期高質量平民主義教育二重價值屬性。⑧農村教育和鄉村教育的概念范疇存在鄉村教育包含農村教育⑨⑩抑或農村教育與鄉村教育相互包含的辯論。盡管學者對農村教育的概念界定存在差異，但他們普遍強調農村教育鮮明的縣域屬性。此外，農村教育發展階段與未來路向也是學者關注的焦點，張樂天基于對新中國農村教育發展60余年的政策經驗分析，提出要走中國式農村教育發展道路，新時代中國農村教育的高質量發展需要憑借教學改革、分類發展、師資建設和治理創新得以實現。綜上所述，中國農村教育本體研究在概念厘清、發展路向等方面都在爭論中不斷發展。

（二）中國農村教育的要素研究

農村學校、教師和兒童作為農村教育關鍵要素被廣泛關注。盡管研究發現農村學校在辦學條件改善和布局調整等方面取得顯著成效，但仍面臨素質教育實施困難和政策落地難題。近年來，農村學校聯盟的興起被視為促進資源共享和教育公平的有益嘗試，其長期效果和廣泛適用性有待進一步驗證。農村教師隊伍年齡、性別、學科專業結構的失衡限制了教師的專業化發展，對全科型還是分科型教師培養取向的爭議，以及對“教非所學”“特崗教師懸浮”現象的探討都指向于對師資質量提升的迫切需求。對農村兒童，尤其是留守兒童的研究揭露了他們在身心健康和學校參與方面的不利處境，縱然是父母外出務工的留守兒童，其營養不良狀況并未因家庭收入的提高而得到有效改善，而且長期親子分離對其非認知能力產生負面影響，低齡留守和留守女童仍需持續關注。因此，研究者認為改善農村教育生態環境，促使親子“同在”或“同往”能有效減緩不利影響。以往研究指出了農村教育系統的內在弱點，深入分析了農村教育面臨的復雜挑戰。

（三）中國農村教育的國際關注

中國農村教育議題的國際關注主要通過學術話語和媒體話語兩種途徑影響全球公眾對中國教育的認知和評價。在國際比較視角下，教育被視為傳遞教育理念和承載國家形象的文化符號，其傳播力對提升國家軟實力和塑造國家形象至關重要。近20年來，中外媒體在塑造和傳播中國教育形象方面起到了關鍵作用，國際主流媒體對中國教育報道顯著影響國際認知，特別是BBC的兩部紀錄片《中國學校》和《中式學校》，體現出西方從質疑凝視鄉村教育到借鑒反思中式教育優勢的轉變，反映了中國文化軟實力的提升和國際認知的變化。學者們通過研究二手數據展現了40年來中國農村學前、小學、初中和高中教育現狀，向世界呈現出中國農村各學段的教育成就與挑戰，國際媒體也對此進行了專項報道，進一步促進了國際社會對中國農村教育的關注。

綜觀已有研究，不難發現學界對中國農村教育的核心議題及發展軌跡的探索已呈現出豐富多元的學術圖景。然而，在國際新聞話語中的核心主題仍待進一步探索。伴隨21世紀以來新聞媒體的興盛，公眾對社會議題的關注和參與顯著增強。盡管如此，在議程設置理論視角下，中國農村教育在國際新聞話語中的展現及其對廣泛公眾認知的影響仍未得到充分探討。這一認識缺失提示我們，基于國際新聞語料對中國農村教育議題進行LDA主題建模，不僅能揭示該議題在全球舞臺上被如何表征和建構，更可以為理解公眾對此類議題的認知提供新的理論視角。

三、理論框架與研究設計

（一）理論框架：議程設置理論

議程設置理論（Agenda-Setting Theory）是理解媒體與公眾關系的重要理論，早在1963年科恩（Cohen）指出雖然媒體不能告訴人們如何思考，卻會影響人們思考什么，1972年麥康姆斯（McCombs）和肖（Shaw）首次提出議程設置理論，認為媒體議程可能影響公眾議程的假設。之后研究者開始探討媒體如何通過報道的框架和語境來影響公眾對議題的看法和理解，解釋屬性議程設置。當下數字媒體的興起促使議程設置過程更加復雜多元，繼而促使網絡議程向公共議程位移，然而，也有研究者對議程設置理論的假設和方法進行批判和反思，提出了反向議程設置、議程建構、議程多樣性等的修正和補充。該理論已不斷被軍事、氣候、金融等領域應用，然而在教育領域的擴展應有待探討。運用該理論分析中國農村教育議題的國際呈現，探討報道優先級和內容框架如何反映教育議程的文化間性，可以解構全球視角下中國農村教育公眾議程。

大眾媒體影響人們對重要問題的認識和關注能力，而以Google News為代表的全球新聞聚合平臺已成為國際公眾認知他國教育議題的重要渠道。鑒于此，本研究運用議程設置理論，通過對Google News中有關中國農村教育新聞報道的深入分析，探討中西文化比較視角下中國農村教育核心議題，并分析國際媒體如何塑造中國農村教育形象。研究旨在深入探討以下三個關鍵問題：（1）國際新聞報道究竟聚焦了中國農村教育哪些核心主題？（2）這些核心主題經歷了怎樣的歷史演變？（3）中西方媒體在報道這些主題時存在什么顯著差異？通過回應這三個研究問題，能夠全面深入地理解中國農村教育議程設置呈現與歷史變遷，以及不同文化間性的議程差異。

（二）研究設計

通過對21世紀以來中國農村教育國際新聞報道的文本挖掘和主題建模，進一步明晰核心議程，窺探核心主題的發展脈絡與呈現差異。

1.數據搜集

學者基于頂級英文期刊的內容分析，研究中國農村教育議題國際學術話語重塑時使用了“China rural education”“China rural children”“China migrant children”“China rural teachers”“China migrant teachers”“China rural parents”“China migrant parents”這些檢索詞，本研究參照這些檢索詞，使用Python在Google News中爬取關于中國農村教育的新聞報道，過濾重復后保留402條數據。數據清洗剔除124條無關新聞后保留278條有效文本，進行去噪、分詞和停用詞處理，又將“CHINA”“Chinese”和“China”視為停用詞以提高文本挖掘效率，從而構建了包括107836個型符和13529個類符的“China rural education”文本數據集，數據類目包含標題、內容、時間、媒體及國別等信息，時間從2007年至2023年。

2.研究方法

在文本挖掘中，詞頻分析、詞匯對應和LDA主題建模是常用的分析技術。詞頻分析研究文本中詞匯出現的頻率分布、使用模式和趨勢，統計詞頻比例以及TF-IDF值能為捕捉報道焦點和熱點提供直觀數據支持。對應分析統計手段尤擅解析交叉表數據，以圖形呈現方式提升數據理解的速率與直觀性，可以揭示詞匯內在聯結模式和深層社會文化因素。主題建模用于建構核心主題，學界普遍認為潛在狄利克雷分布（Latent Dirichlet Allocation，LDA）作為一種主流的主題建模技術，能有效揭示數據隱含結構和潛在聯系，挖掘文本數據的潛在主題分布。綜合運用三種技術得以系統斧正焦點話題，精準識別主題。

本研究使用KH Corder軟件進行文本數據分析，先用高頻詞界定議題范疇邊界，再用LDA主題建模方法深入挖掘和建構核心主題。議題時間流變通過報道數量—年份、詞匯—年份的對應分析實現。議題報道差異通過中西媒體報道高頻詞對比分析和詞匯—中西文化對應分析闡釋。

四、中國農村教育議題的國際呈現

本研究通過對相關文本數據的深入分析，創建了中國農村教育議題的多維結構圖譜，呈現了教育議題的多元主題、變遷歷程和文化差異。

（一）核心議題：聚焦農村弱勢兒童的基礎教育資源占有

在中國農村教育議題中，高頻詞探測能初步勾勒出主題邊界。詞頻分析顯示出高頻詞（頻次gt;50次）共375個，前20個高頻詞的詞頻高于340次（表 1），這些高頻詞揭示如下信息：其一，對農村兒童、學生、教師等農村學校教育直接參與主體的報道遠多于家長、家庭、政府等間接參與主體；其二，報道凸顯了人口流動、社會結構、家庭關系、地域對比、城鄉差異等多個話題，并且學校和家庭、兒童與父母、教師與學生、城市與鄉村、流動與留守、離鄉與在地等都成為新聞議程報道的信息組配對出現。

在LDA主題建模中，學界普遍認為最優主題數K值的確定是LDA最大的挑戰。當前，K值確定從傳統依賴單一指標向綜合采用多維度評價標準轉變，低困惑度（Perplexity）與高一致性（Coherence）成為主流選擇。本研究使用的KH Corder軟件中K值確定主要參考以下四個指標：Griffiths2004和Deveaud2014為一致性指標；CaoJuan2009、Arun2010為困惑度指標。此外，文本中詞句最小出現數也會影響K值。在深入分析詞頻和信息貢獻度后將詞句最小出現數設定為60，進而獲得最佳主題數圖（圖1）。在圖1中，當K值在8-11區間時，一致性和困惑度指標表現出更好的穩定性，繼而分別為K賦值8、9、10、11進一步探測主題，在人工判別主題清晰度和解釋力的基礎上，最終確定最佳主題數K值為9時，主題具有較好的區分度，主題覆蓋范圍也與中國農村教育議題的契合度達到相對最優。

主題建模結果（圖2）顯示，中國農村教育議題新聞議程可建構為9個核心主題，主題名稱及占比如下：主題1城鄉教育差異與師資隊伍建設（14.78%）、主題2寄宿制學校與學生關懷（14.60%）、主題3留守兒童教育及隔代照養（14.08%）、主題4隨遷子女教育及城市融入（10.63%）、主題5教育發展與資源驅動（10.41%）、主題6貧困家庭教育及政府支持（9.59%）、主題7人口變化與教育影響（9.53%）、主題8教育生態失衡與藝術教育（8.9%）、主題9農村兒童生活與教育期望（7.50%）。主題占比反映了該主題在議程中的優先級，體現出媒體對不同議題的關注度。主題1—5為高權重主題，其中，城鄉教育差異、寄宿制學校和留守兒童教育等凸顯了國際社會對于中國農村基礎教育質量改善、特殊學生群體教育保障的高度關注，表明了這些議題在當前階段的優先級較高。主題6—9為低權重主題，教育生態失衡、藝術教育和農村兒童期望等主題反映了當前農村教育基本均衡得到保障后，對優質教育資源的需求。這九大核心主題覆蓋了農村教育的諸方面。

（二）議題流變：報道量逐年上升，從關注資源均衡轉向優質發展

報道數量年份分布（圖3）顯示，中國農村教育國際新聞報道數逐年增加（W），從2007年的2篇逐漸上升至2023年的70篇。2016年以前報道數量增長平穩，2017年至2023年間，除2022年略有回落外，總體呈加速上升趨勢。具體來看，中國報道量（C）在2010年之前較少，2011年之后開始增長，2018年以后增速顯著，2023年達48篇。相比之下，西方報道量（NC）在2010年以前高于中國，2011年至2017年間緩步上升，此后報道數變動較大，2023年回升至22篇。

詞匯與年份變量對應分析（圖4）顯示，2007—2010年間，農民工、城市、戶口、老人、工人、北京等與經濟發展和社會變遷緊密關聯的話題較為集中，表明教育討論集中于城市化進程中農民工子女教育問題，特別是戶口制度下的教育公平，引起全球對特定群體教育機會的關注。2010—2012年，離開、農村、父母、兒童、學校等出現頻率較高，戶口制度被繼續報道，顯示媒體格外關注留守兒童和農村教育問題。2013—2018年，教育、健康、大學、政府、心理等詞匯顯著顯現，表明報道更多關注教育質量、學生健康和高等教育話題。2019—2023年，學校、班級、教育表現、項目、返鄉、藝術教育等話題的關注度增加，疫情和后疫情時期保證農村學校教學連續、教育質量提升、心理健康以及藝術素養等逐漸成為新的焦點。如上歷史演變反映出本世紀初媒體報道聚焦教育機會均等和基礎設施建設，隨著時間的推移，農村教育質量提升和教育新生態建設成為媒體報道的新趨勢。詞匯與年份變量對應分析，凸顯了中國農村教育議題從關注教育基本均衡保障向教育高質量發展和教育生態文明建設的主題變遷。

（三）報道差異：西方側重制度分析與社會影響，中國聚焦教育情境與地方實踐

分析中西方新聞報道中前20個高頻詞（圖5），可以發現，雖然中西媒體都關注了多個參與主體和教育環境，但各自的側重點卻有所不同。

首先，西方報道關注農村社區及家庭結構與教育的動態交互，而中國媒體更注重教育內部系統和質量。15個共有高頻詞中，西方報道的村莊和家庭的詞頻高于中國，揭示了西方更側重對農村社區及家庭結構與教育之間協同作用，相較而言，中國報道中教育、學生、教師等核心教育詞匯的詞頻高于西方，表明中國媒體更注重教育內部系統，關注教育質量和教學實踐。其次，西方報道凸顯了社會經濟因素與農村教育變革的關系，而中國報道則強調教育內部機制、地方政策和發展。5個差異高頻詞中，西方報道中的生活、離開、工人、鄉村和人口，進一步凸顯了其對社會經濟因素與農村教育變革關系的關注，而中國報道則通過省份、班級、時間、小學、項目，展現了對教育體系內部機制、地方教育政策和教育發展的關懷。這些差異不僅體現了媒體報道的多元性，也深刻反映了教育議題的文化間性。

為進一步探求中西文化差異下核心議程設置差異，還需要探討詞匯與“中西文化”變量對應分析（圖6）。該圖（C代表中國外宣媒體報道，NC代表西方媒體報道）更細致地揭示了中西媒體在報道中國農村教育中的焦點和視角差異。中國媒體關注農村教育場景和地方發展，西方媒體注重宏觀政策對教育公平的影響，體現了媒體議程設置的文化差異。中國報道頻繁涉及教師、教學、年級、小學等教育場景類詞匯，以及湖南、貴州、寄宿制、省、縣等地理經濟類詞匯，凸顯對農村地域性教育問題和教育基礎設施建設的重視。相比之下，西方媒體則更多從宏觀社會制度和政策角度展開探討，涉及經濟、城市、流動、工廠、戶口、人口等，反映出對經濟增長、人口流動、戶籍制度等與教育公平相關社會因素的關注，美國學者羅斯高（Scott Rozelle）因其在中國農村教育研究中的顯著貢獻被廣泛報道。這些差異體現了議程設置理論中媒體凸顯功能的文化屬性，中方媒體傾向于報道與教育實踐和地方發展直接相關的教育情境，西方媒體則更側重于探討社會宏觀政策對教育公平的影響。

五、結論與討論

本研究通過對中國農村教育國際新聞報道的分析，發現中國農村教育九項核心主題從關注保障性條件逐漸轉向到發展性實踐，文化間性影響議程設置差異等。為更深入理解這些發現的意義和影響，還需要進一步探討不同文化背景下媒體如何塑造和影響著人們對農村教育的認知和理解。

（一）主題聚焦農村教育短板，成功經驗和有益探索傳播不足

高頻詞描繪的核心議題為學校、家庭、鄉村等教育空間與教育政策和人口遷移等，主題建模構建的九個主題涵蓋了農村教育發展、校園情境、政策體系、家庭結構、城市化進程及鄉村生活的廣泛議題。主題分布與農村教育研究學術期刊文獻的主題聚類一致。四成以上的報道都圍繞前三個主題引發公眾討論：師資建設與城鄉教育差異、農村留守兒童照養、寄宿制學校學生生活，這些主題反映了全球新聞關注中國農村教育的特定問題，即農村教育質量短板問題和農村處境不利主體生存樣態的改善與挑戰。這樣的主題聚焦與農村教育研究者們的關注焦點一致，他們認為中國農村教育在改革開放40年間在學前教育、義務教育和高中教育方面的發展較快，尤其是農村兒童的入學率顯著提高，但城鄉教育差距、留守兒童問題以及教師隊伍的質量問題仍然存在。

留守兒童議題情感描述以悲傷、孤獨等消極詞匯為主，與已有研究發現留守兒童在情緒調整方面處于劣勢表現為生活滿意度較低、自尊心較低和抑郁程度較高的結果一致。此外，農村寄宿制學校教育模式盡管存在爭議，但在我國邊遠地區對于保障兒童受教育權利至關重要，在提供更多學習機會和改善學校生活條件方面發揮積極作用，并對初中生的記憶和注意力等認知能力產生了正面影響。然而，一些西方媒體對中國農村寄宿制學校的報道卻存在歪曲事實的虛假呈現，這也進一步驗證了研究者先前發現西方國家對中國的負面報道明顯高于正面、平衡或中立的報道。在教育輿論場中，即便是負面教育新聞也極易引發輿論危機，更遑論失真新聞的認知誤導對教育輿論生態造成極大危害。一些西方學者質疑中國權威媒體資料雖能提供農村教育的關鍵信息，但可能存在政治傾向、數據可信度等局限性，然而西方國家的選擇性、片面性、虛假性報道更不容忽視。長期以來，西方媒體在國際輿論中塑造了中國鄉村“野蠻落后、偏遠閉塞、貧窮凋敝”的負面形象，強化了國際公眾對中國鄉村的刻板認知偏見，這種報道不僅符合議程設置理論中媒體選擇性報道特定議題的傾向，也反映了文化偏好和價值觀的影響。根據議程設置理論，媒體傾向于選擇報道能夠引起公眾共鳴和關注的議題，而對于中國鄉村的負面形象報道往往更能夠引發國際社會的興趣和關注，進而符合西方媒體的議程設置需求。這種報道模式不僅延續了西方媒體長期以來對發展中國家的刻板印象，也進一步強化了國際公眾對中國鄉村的刻板認知偏見，進而影響了對中國整體形象的看法。對中國農村教育發展的成功經驗和有益探索實踐的真實報道較少。我國從2011年至今一直實施的中國農村義務教育學生營養計劃對小學生、男生以及家庭社會經濟地位較低的兒童營養健康狀況改善成效顯著，但新聞文本中“營養”詞頻僅為74，而且報道來源幾乎全是中國的新聞報道，如此具有重大意義的教育政策卻并未引起國際媒體的廣泛關注。此外，教育輿論與教育科研的聯動中存在滯后性，這與以往研究指出的科研在輿論互動中常處于被動地位，呼應跟隨多而缺乏前瞻性和后延式研究的觀點有所不同。這些研究與新聞報道一致或相悖的話題，有望在后續研究繼續中進一步明確。

（二）議題設置從條件保障到發展支持，回應教育政策與教育熱點

本研究通過分析新聞報道的數量變化和詞匯趨勢，勾勒出2007-2023年國際媒體中我國農村教育議題的歷史圖景。在議程設置理論的框架下，這種圖景反映了議程設置的歷時變化，揭示了不同階段不同時代背景下如何“以教立媒、以媒促教”，盡管媒體在報道教育政策時可能還存在簡化與偏見，卻在塑造公眾話語和教育政策接受方面具有重要作用。教育政策的出臺實施往往先于或同步于媒體報道的焦點轉移。媒體報道、政府政策和公眾討論相互作用共同構成了該領域復雜而多維的議題體系。

報道數量的逐年增加表明國際社會對中國農村教育的關注度不斷上升，報道焦點從注重公平性保障到內生追求發展的演變印證新聞媒體對公眾議程的階段性塑造，議程變遷歷程與中國農村教育面臨的挑戰和廣泛討論契合。早期報道重點集中在教育資源的平等分配和基礎設施建設上，旨在縮小城鄉教育差距，隨著教育改革的深入，媒體開始關注教育質量問題，促進了政府和教育界對農村教育質量提升的重視。新聞主題的報道轉向也得到了學者研究和教育政策措施的印證。一方面，薛二勇等學者的研究與此一致，他們發現早期關注重點在農村教育“基礎設施”建設和鄉村教師隊伍上，關注的是農村的“教育”方面，隨著鄉村全面振興建設推廣，人們更關注城鄉教育地位平等，強調建設“農村”的優質教育。羅伯茨（Philip Roberts）等學者的研究也證實了中國農村教育從可及性保障到提質性發展的轉變，他們還認為中國在農村教育方面取得的進步是無可比擬的，改善健康、營養和視力保健應該是未來幾年學校的優先事項。另一方面，這一轉變與國家教育政策的演進相呼應，一系列諸如增加教育投入、優化資源配置、提高教師待遇等推動農村教育發展的教育政策的制定和落實對農村教育發展起到決定性作用。我國于2011年已全面實現“兩基”，2021年全國2895個縣實現義務教育基本均衡發展，實現優質均衡已成為新的階段性教育發展目標。中國農村教育仍需不斷探索促進優質發展的新路徑。

（三）中西方媒體議程設置差異的文化間性與國際比鑒

中西方媒體對中國農村教育議題報道差異揭示了議程設置的文化偏好與價值觀差異。中國媒體報道更注重從教育系統內部結構和本地實施情況，深入剖析教育質量、班級管理、教學實踐及教育發展規劃等，反映了中國廣闊的地域和集體主義文化下對基礎教育的重視。當前數字化轉型背景下我國農村教育能否實現彎道超車，開創農村教育新局面更需要教育政策的助力。學者們發現中國大眾媒體的教育政策報道可以引起政府對教育問題的關注、推動政策實施、監督政策執行并披露問題，從而促進教育政策的改進和優化。而西方媒體更強調側重于從社會經濟發展和人口遷移等宏觀視角，探討農村教育薄弱環節、外部影響因素及變革動力，關注鄉村環境、人口流動和個人生活，這映射了其對環境保護、社會變遷、人力經濟資本和個體自我的關懷。這種話語表達在一定程度上支持了西方媒體和學界更關注教育資源不足和教育公平等問題的論斷。教育新聞中上述話語呈現，正是人文價值觀和文化間性多維度的體現，中西媒體報道刻畫塑造的中國農村教育形象存在醇厚的文化烙印，這也再次驗證了權力、文化、心理等多重因素差異導致國家教育形象的自塑與他塑存在形象鴻溝的論斷。在福柯看來，權力與知識緊密相連，而媒體報道作為知識的傳播者和塑造者，在不同文化環境下具有不同的話語權。因此，中西方媒體對中國農村教育的報道所呈現的不同形象，實質上反映了權力、文化和心理等多重因素在塑造國家教育形象中的作用。

媒體對中國的報道在塑造美國人對中國的看法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增進公眾對中國農村教育的認知亦當重視媒體的力量，加強教育新聞報道的國際比鑒研究。邢蕓等運用GIFF框架分析我國“普九”進程、“義務教育工程”和“全面改薄”經驗案例時也提出講好中國農村教育故事需要提升媒介話語、構建普適價值、考慮國際視角。有鑒于此，應廣泛應用和敦促多元媒介真實報道中國農村教育實況，增強話語權并更好地與國際受眾溝通，進而為全球公眾真實設置中國農村教育議程，積極主動地向國際社會傳播中國的教育發展故事。

六、結語

本研究運用議程設置理論，對21世紀以來中國農村教育國際新聞的文本挖掘，進一步明確了當前中國農村教育的核心議題版圖。對議程設置時序軌跡的階段性書寫，亦是基于新聞視角對農村教育研究數據的擴充嘗試。同時，研究也指出了國際視野下中西媒體報道的跨文化議程設置差異，拓展了該理論的跨文化比較應用研究，并為如何通過媒體策略更有效地傳播中國農村教育故事提供論據支持，有助于提升中國農村教育的國際形象。

由于研究數據主要依賴于Google News中的新聞報道文本，未能將視頻、圖片等其他豐富的數據資料納入其中，單一化的數據形式也限制了研究內容的豐富性，今后有望在新媒體環境下整合多種數據類型，更深入地開展農村教育研究。此外，本研究是從教育學視角下考察新聞報道如何設置教育議程，未能深入挖掘議程設置與教育影響的互動效果。未來當繼續不斷豐富資料、切換視角，利用數字時代的技術紅利，不斷探索中國教育方案的國際傳播路徑。一方面建立和推廣農村教育的典型案例庫，提升中國農村教育智慧方案的國際支持；另一方面，擇取更微觀主題，利用媒體報道的新聞造勢，敦促教育改革并提升中國教育強國建設的國際影響力。

參考文獻：

①鄔志輝：《中國農村教育發展的成就、 挑戰與走向》，《探索與爭鳴》 2021年第4期。

②向芯等：《中國農村教育國際學術話語重塑的困境與機遇——基于頂級英語學術期刊的內容分析（1978-2022）》，《清華大學教育研究》2023年第4期。

③周昆、袁丹：《破解兒童留守問題的復雜性思維范式轉向》，《西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6期。

④張樹偉：《建設性新聞：教育報道創新的“思維導圖”》，《青年記者》2020年第9期。

⑤劉瀅：《產教融合視角下的英美媒體實踐與科研創新》，《青年記者》2022年第9期。

⑥曲鐵華、樊濤：《歷史視角下“農村教育”含義辨析》，《四川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3期。

⑦鄔志輝、張培：《農村教育概念之變》，《高等教育研究》2019年第5期。

⑧李濤：《中國農村教育的概念實質及未來特征》，《探索與爭鳴》2021年第4期。

⑨杜育紅、楊小敏：《鄉村振興：作為戰略支撐的鄉村教育及其發展路徑》，《華南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18年第2期。

⑩歐陽修俊：《新中國成立70年鄉村教育研究回顧與思考》，《現代遠程教育研究》2019年第2期。

郝文武：《農村教育和鄉村教育的界定及其數據意義》，《教育研究與實驗》2019年第3期。.

張樂天：《新中國農村教育發展的政策經驗》，《南京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 2012年第5期。

肖正德：《新時代農村教育高質量發展的價值意蘊、指標體系及推進路徑》，《中國教育學刊》 2023年第2期。.

楊柳、秦玉友：《農村中小學辦學條件水平的測度與評價——基于因子分析法》，《現代教育管理》 2020年第3期。

王嘉毅：《農村中小學實施素質教育的困難與對策》，《教育研究》2006年第11期。

秦玉友：《警惕素質教育政策在農村學校“空轉”》，《人民論壇》2020年第27期。

柯玲、趙燕：《城鄉教育互動發展聯盟模式研究——以成都市為例》，《教育研究》 2013年第7期。

紀德奎、裴艷暉：《農村學校聯盟的發展使命、本質特征與未來走向》，《中國教育學刊》2023年第11期。

崔延強、權培培、吳葉林：《基于大數據的教師隊伍精準治理實現路徑研究》，《國家教育行政學院學報》2018年第4期。

滿忠坤：《“應時之需”與“卓越追求”：農村小學全科教師的名與實之辨》，《教師教育研究》2019年第3期。

王明宇：《高質量小學全科教師職前培養——芬蘭“研究本位”小學全科教師培養模式研究》，《外國教育研究》2023年第7期。

李彩虹、朱志勇：《城鄉兩界的懸浮者：新生代特崗教師的生活面向與流動趨向研究》，《教師教育研究》2023年第3期。

Wen M， Lin D. Child development in rural China： Children left behind by their migrant parents and children of nonmigrant families[J]. Child development， 2012， 83（1）： 120-136.

田旭、黃瑩瑩、鐘力、王輝：《中國農村留守兒童營養狀況分析》，《經濟學（季刊）》2018年第1期。

Hung J. How can we account for persisting educational inequalities in rural China[J]. Asian Soc Sci， 2020， 16（7）： 46-56.

Abbasi B N， Luo Z， Sohail A. Effect of parental migration on the noncognitive abilities of left-behind school-going children in rural China[J].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 Communications， 2023， 10（1）： 1-14.

胡昳昀、劉寶存：《國際比較視野下的中國教育軟實力》，《教育研究》2021年第10期。

吳佳妮、黃依玲、白志勇：《“他者凝視”與“自我塑像”——PISA媒體報道中“中國教育形象”的話語生產機制研究》，《全球教育展望》2023年第7期。

劉晶：《“他者”鏡像下中國教育的媒介形象嬗變——基于BBC紀錄片〈中式學校〉的框架分析》，《中國廣播電視學刊》2017年第6期。

Yue A， Tang B， Shi Y， et al. Rural education across China’s 40 years of reform： past successes and future challenges[J]. China Agricultural Economic Review， 2018， 10（1）： 93-118.

Cohen B C. Press and foreign policy[M].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15：627.

McCombs M E， Shaw D L. The agenda-setting function of mass media[J]. Public opinion quarterly， 1972， 36（2）： 176-187.

McCombes M， Lopez-Escobar E， Llamas J P. Setting the agenda of attributes in the 1996 Spanish general election[J].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 2000， 50（2）： 77-92.

Ardevol-Abreu A， de Zuniga H G， McCombs M E. Origins and development of the agenda-setting theory in Communication： trends in Spain （2014-2019）[J]. profesional de la Informacion， 2020， 29（4）：1-23.

Cuéllar M P， Verdú A V， de Casas Moreno P. Agenda-Setting invertida： Ciudadanía juvenil （in） formada en redes sociales[J]. Icono14， 2022， 20（2）： 17.

Li Y， Jiang Y. Research Transmutation of Agenda Setting Theory （2010-2022）—A Meta-Analysis Based on Journalism Studies[J]. Open Journal of Social Sciences， 2022， 10（11）： 148-155.

McCombs M， Valenzuela S. The agenda-setting theory[J]. Cuadernos de información， 2007 （20）： 44-50.

Baayen H. Statistical models for word frequency distributions： A linguistic evaluation[J]. Computers and the Humanities， 1992， 26： 347-363.

Greenacre， M. Correspondence analysis in practice[M].Third edition，Boca Raton， FL： CRC Press， 2017：12.

Jelodar H， Wang Y， Yuan C， et al. Latent Dirichlet allocation （LDA） and topic modeling： models， applications， a survey[J]. Multimedia Tools and Applications， 2019， 78： 15169-15211.

張東鑫、張敏：《圖情領域LDA主題模型應用研究進展述評》，《圖書情報知識》2022年第6期。

Yue A， Tang B， Shi Y， et al. Rural education across China’s 40 years of reform： past successes and future challenges[J]. China Agricultural Economic Review， 2018， 10（1）： 93-118.

Sun X， Tian Y， Zhang Y， et al. Psychological development and educational problems of left-behind children in rural China[J]. School Psychology International， 2015， 36（3）： 227-252.

Chang F， Huo Y， Zhang S， et al. The impact of boarding schools on the development of cognitive and non-cognitive abilities in adolescents[J]. BMC Public Health， 2023， 23（1）： 1852.

Zhang J， Cameron G T. China’s agenda building and image polishing in the US： Assessing an international public relations campaign[J]. Public Relations Review， 2003， 29（1）： 13-28.

徐星：《教育主流媒體實踐建設性新聞的思考》，《編輯學刊》2022年第6期。

Cleverley J. “On the Evidence before Me…”Putting the Case for Rural Educational Reform in China[J]. Comparative education， 1991， 27（1）： 53-60.

馬龍、楊莉莉：《鄉村振興背景下中國鄉村形象建構與國際傳播路徑》，《西北農林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3年第5期。

李瑜、高波：《農村學校營養改善項目對學生健康水平的影響——基于中國家庭追蹤調查（CFPS）數據的實證》，《人口與發展》2023年第3期。

龍衛東、陳晶：《教育科研與教育輿論聯動現狀研究——以2015至2017年中國十大教育新聞、教育熱點為視角》，《當代教育論壇》 2019年第1期。

Wallace M. Discourse of derision： the role of the mass media within the education policy process[J]. Journal of Education Policy， 1993， 8（4）： 321-337.

Xue E， Li J， Li X.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of education in rural areas for rural revitalization in china： A comprehensive policy circle analysis[J]. Sustainability， 2021， 13（23）： 13101.

Roberts P， Hannum E. Education and equity in rural China： A critical introduction for the rural education field[J]. Australian and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Rural Education， 2018， 28（2）： 1.1-1.13.

楊潤勇：《我國十年農村教育政策進展與分析》，《國家教育行政學院學報》2013年第12期。

《全國2895個縣實現義務教育均衡發展》，中國政府網， https：//www.gov.cn/xinwen/2022-05/06/content_5688747.htm ，2022年5月6日。

Liu S， Cai L， Zhao X. The role of mass media in education policies： a Chinese case study[J]. Journal of Higher Education Policy and Management， 2019， 41（2）： 186-203.

Sicular T， Ximing Y， Gustafsson B， et al. The urban–rural income gap and inequality in China[J]. Review of Income and Wealth， 2007， 53（1）： 93-126.

張廷芳：《建構話語文化間性動態性研究》，《北方民族大學學報》2021年第3期。

葉淑蘭：《權力·文化·心理——國家自塑與他塑形象鴻溝的生成動力》，《探索與爭鳴》2023年第8期。

Wang X， Shoemaker P J. What shapes Americans’ opinion of China？ Country characteristics， public relations and mass media[J]. Chinese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 2011， 4（01）： 1-20.

邢蕓、曾曉東：《中國農村教育發展成就的結構化分析和國際傳播——基于新結構經濟學GIFF分析框架》，《中國教育學刊》2023年第4期。

（作者系拉薩師范高等專科學校教育系講師）

【責任編輯：韓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