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歷史與女性英雄塑造

摘" 要：在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史中有許多英雄形象，他們是蕓蕓眾生的楷模、是民族英雄、是解放英雄、是改革英雄。英雄形象在時代背景的影響下發(fā)生不同的嬗變。在戰(zhàn)火紛飛的年代，革命的戰(zhàn)場造就了時代英雄，而“戰(zhàn)場”與“英雄”常常是力量、陽剛的象征。女性長久以來被賦予陰柔的特質，即使身為英雄譜系的一員，在象征力量與陽剛的戰(zhàn)場上，女性英雄也不可避免地被遮蔽，成為了男性英雄的陪襯者。屬于女性英雄本體力量的部分并未被充分展現(xiàn)。

關鍵詞：戰(zhàn)爭；英雄；主體意識

收稿日期：2024-07-09

作者簡介：劉杰（1999-），女，山西晉城人，西北師范大學文學院在讀研究生，研究方向為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

Revolutionary History and the Shaping of Female Heroes

Liu Jie

（Northwest Normal University，College of Arts，Lanzhou 730000）

Abstract：There are many heroic images in the history of modern and contemporary Chinese literature，including heroes of the masses，national heroes，liberation heroes，and reform heroes.The portrayal of these heroes evolves under the influence of historical contexts.In tumultuous times，the revolutionary battlefield has forged era-defining heroes，where “battlefield” and “hero” often symbolize strength and masculinity.Women have long been assigned feminine traits，and even when part of the heroic narrative，female heroes are often overshadowed in the realm of power and masculinity，serving as mere supporters of their male counterparts.The intrinsic strength of female heroes has not been fully represented.

Key words：war;hero;subject consciousness

魯迅曾說過，“我們自古以來，就有埋頭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為民請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他們都是中國脊梁式的英雄人物。”［1］在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史中也涌現(xiàn)出了各色的英雄人物，他們支撐著黑暗里的中國人民走向光明，他們不畏犧牲、敢于拼搏，為了國家與人民沖鋒在前。現(xiàn)當代文學史中的英雄敘事大多是以歷史背景中的戰(zhàn)爭為底色而展開的。為了民族解放與新中國的成立，英雄成為了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傳聲筒，他們是在血與火之中所誕生的時代英雄。

一、英雄——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呈現(xiàn)

在現(xiàn)當代文學史中，革命戰(zhàn)爭與英雄之間的聯(lián)系是密不可分的，為了擺脫封建制度、資本主義制度帶來的剝削與壓迫，人們通過改良或革命的斗爭形式，以謀求自身的解放。而在長期的艱苦斗爭中，面對暫時的失利與困苦，唯有“個體的英雄性格和群體的英雄主義精神，才能拯救人類于苦海之中。”［2］英雄的出現(xiàn)激活了個人無意識中的英雄主義情結，成為了巨大的精神力量。在革命的戰(zhàn)場上，英雄是人們的希望與榜樣，是鼓舞人民在黑暗中前行的力量。同樣，英雄在為國盡忠、為人民拋頭顱、灑熱血的戰(zhàn)場上，體現(xiàn)著其偉大與不凡的英雄精神。戴維·利明曾指出：“神話對當代文化英雄的例證之一就是國家主義，它像任何其他神話力量一樣，令千百萬人付出自己的忠誠和生命。歷史學家和講故事的人把英雄經(jīng)歷描繪成無所不在的神話，而英雄與國家血脈相連。只要人們相信英雄神話，他們的身后必然站著強大的國家，承載著他們愛國的詠嘆，以及強國的夢想。”［3］在中國近現(xiàn)代史中，英雄成為了不滅的神話，他為民族國家建構起了想象共同體，為身處黑暗的國家與人民注入了新的生機與活力。

縱觀現(xiàn)代中國英雄的演變歷程，新文化先驅嚴復、夏曾佑提出“所謂公性情，即人類共有的人性，就是普遍人性，而這種公性情是天賦的，與生俱來的，英雄則是人類固有的普遍人性之一，人類的一切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的創(chuàng)建都離不開人的英雄本性。”［4］憑借著人類所共有的“公性情”，在新舊社會交替之際，出現(xiàn)了破舊革新的英雄們，他們號召“蕓蕓平等之英雄”，旨在使更多的群體參與進救亡圖存的報國行動中。在抗戰(zhàn)時期，反對外來侵略的民族戰(zhàn)斗達到了高潮，出現(xiàn)了以不同政黨為依托的“革命英雄”，他由個體的英雄形象轉為了群體的英雄形象，激勵著民族斗爭的勇氣。延安時期，在毛澤東的《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的影響下，英雄以正向性、典型性的面目出現(xiàn)在了大眾眼前，他們站在無產階級的立場創(chuàng)作出了許多民族英雄，他們?yōu)槊褡褰夥哦窢帬奚磺小Ｊ吣陼r期，在新中國成立初期，為了確認中國共產黨領導的革命斗爭的必然性與正當性、維系人民的希望與期盼。文學作品中的“英雄”被納入了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建設中，他們在黨的正確領導下成為了堅強勇敢、百折不撓的英雄，在戰(zhàn)爭與革命的場域完成英雄精神的詮釋。新時期，隨著十一屆三中全會的召開，文藝界開始了撥亂反正的舉措，大量在文革時期被遭到迫害的作家作品被平反，重新出現(xiàn)在大眾的視野。為了將文學重新回歸其本真，文學界掀起了一股倡導“文學主體性、重返歷史現(xiàn)場”之風。在此背景下，新時期的作家對承載著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英雄”進行了重新的闡釋，英雄終于從神壇上走下，不再是高大全、僵硬的英雄人物，他們生活在人群中間，和人民一樣擁有血肉。有缺點、有欲望、有著平凡人的困苦與無奈，他們不再是被神化的英雄，而是平民化的英雄，而這樣的英雄要比被公式化的英雄更能引發(fā)人們共鳴。英雄在不同時期受現(xiàn)實因素的影響，有著其多面化，而在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史中，英雄始終與戰(zhàn)爭、革命密不可分。革命戰(zhàn)爭需要英雄們的參與才能夠達到期望的勝利，同樣，英雄也需要革命戰(zhàn)爭的場域完成自身的抱負與家國大義的實現(xiàn)。

二、女性英雄的失語與重塑

英雄在革命戰(zhàn)場上施展著自己的力量與勇氣，而與“英雄”“戰(zhàn)爭”相聯(lián)系的往往是代表著堅毅、剛強的雄性力量。“戰(zhàn)爭文學中的英雄多為男性，這體現(xiàn)了國家對陽剛、尚武以及力量的追尋。他們都有一腔愛國熱血，奮勇殺敵，在戰(zhàn)爭中一路拼殺，是男性陽剛氣質的體現(xiàn)者。”［6］在固有的認知中，似乎男性所帶來的陽剛之氣才能斬惡、除惡，女性所指的陰柔無法與之相抵，因此在英雄譜系中女性常常處于被遮蔽的狀態(tài)。當然從古至今也出現(xiàn)了一批女性英雄們，例如替父從軍的花木蘭、掛帥出征的穆桂英、在時代戰(zhàn)火中奮勇爭先的秋瑾、劉胡蘭等等，她們從保家衛(wèi)國到走出家庭、走向社會的時代轉換中，以犧牲自身的女性特質為代價，站在了歷史畫卷之中。她們伴隨著時代的期望而生，凝聚著不同時代的精神樣貌。

女性英雄是在以男性為主導的話語中誕生的，在促進女性解放的同時也造成了女性英雄的失語與緘默。從英雄塑造的主要陣地——革命歷史小說來看，女性在英雄敘事文本中，常常是男性英雄堅實的擁護者、陪伴者、是促使男性完成英雄蛻變的犧牲者。她們“是男性建構的附屬物，相較于強者男性，女性處于他者、弱者和保護的地位。盡管女性被視為參加戰(zhàn)爭的有力部分，但實際上很難被認同為與男性平等承擔起抗戰(zhàn)重任的主體。”女性英雄在英雄敘事文本中的地位始終未得到正視。早在反帝反封建運動開始之際，女性在政治與現(xiàn)實需求的雙重作用下，從封建社會的枷鎖中得以掙脫，實現(xiàn)了一定程度的解放。而這解放在某種意義上是由男性話語為主導、為了解放被壓抑的他者而推動的。在封建社會這所謂的他者則是君與臣中被壓抑的臣、父與子中被壓迫的子、男與女中被困宥的女性。女性在現(xiàn)當代歷史中的確得到了解放，可是與徹底的解放還有很長的一段路。女性話語雖然從緘默狀態(tài)中走出，但由于其解放歷史的被動性，女性的主體性力量仍未展現(xiàn)。受現(xiàn)實語境的影響，文學作品中所刻畫的女性英雄形象同樣如此。

延安時期在毛澤東“我們現(xiàn)在打日本要婦女參加，生產要婦女參加，世界上什么事情，沒有婦女參加就不成功”［7］的感召下，文學作品中的女性英雄們通過參與社會勞動、為革命做貢獻，得以從家庭的苦難遭遇中掙脫出來。如《一個女人翻身的故事》中的池蓮花、《磨麥女》中的桂英、《孟祥英翻身》中的孟祥英等等。她們順應著時代的需要應運而生，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婦女解放，卻始終未能從遮蔽中走出。為了順應時代的需要，作品中的女性英雄形象出現(xiàn)了雄性化的特征，往往依賴于男性的認同以得到自身價值的肯定。1949年新中國成立前夕頒布了《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共同綱領》第6條規(guī)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廢除束縛婦女的封建制度。婦女在政治的、經(jīng)濟的、文化教育的、社會的生活各方面，均有與男子平等的權利。”［8］與此同時還規(guī)定了婦女有選舉權與被選舉權等一系列保障婦女權益的制度。伴隨著各項制度的確立以及新中國成立之初建設國家的時代需要，女性英雄在革命歷史敘事文本中也綻放著其獨特的光輝。如李畢的《李雙雙小傳》中的主人公李雙雙、《紅巖》中的雙槍老太婆、《青春之歌》里的林道靜、《創(chuàng)業(yè)史》中的秀蘭，她們像男性一樣參與著社會生產，卻依舊從屬于男性與家庭，她們的蛻變往往依賴于男性英雄的幫助才得以完成。“鐵娘子”“鐵姑娘”的形容詞雖然使他們登上了社會、政治的舞臺，卻也剝奪了她們對于自身性別的認同。盡管她們在英雄文本的敘事中占據(jù)著重要的組成部分，卻仍舊以“綠葉”般的陪襯、雄性化的面目出現(xiàn)，屬于女性自身的部分被遮蔽、女性英雄的價值與意義并未得到重視。

三、女性英雄主體意識的回歸

長期以來在英雄文本敘事中，女性是男性英雄建構的附屬物，盡管在戰(zhàn)爭中女性是革命斗爭的重要組成部分，但在眾多文本中，女性依舊處于邊緣化的地位，她們很難被認同為可以和男性一樣承擔起戰(zhàn)爭的重任，她們始終被視為弱小者、需要保護者。在男性話語為主導的敘事文本中她們是沉默的他者。在新時期在撥亂反正浪潮的沖擊下，西方女性主義理論的影響下，英雄敘事文本中的女性英雄不再是被動的接受者、她們開始有了獨立的主體意識，“女性自主意識是指女性具有不依賴于外在力量，自由支配自身一切活動的意識。女性自主意識首先表現(xiàn)為女性具有獨立自主的精神，即意識到自己是獨立的、自主自強的社會主體；其次體現(xiàn)為一種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和使命感。”［10］

在新時期的文化語境中，作家筆下的女性英雄從不可言說，完成了以反叛男性話語為主導、“雄性化”特征為始的自我認同與價值肯定。“家庭、孩子”不再是女性英雄僅有的標簽，在被認可溫情一面的同時，她們被挖掘出了更多的可能性，她們是姜安《走出硝煙的女神》里的大蔓、項小米《英雄無語》中的奶奶、馮德英《山菊花》中的桃子、裘山山的《我在天堂等你》的女兵們。她們改變了以往被邊緣化、被雄化的狀態(tài)，展現(xiàn)出了屬于女性獨有的特質站在了英雄敘事文本當中。

在新時期出現(xiàn)的以革命歷史為題材的小說中我們可以看到，女性英雄無論是在作品占比、主次分布還是形象塑造方面都發(fā)生著變化，女性的主體意識在這一時期的英雄敘事中有所展現(xiàn)。在對男性英雄進行重新審視的過程中，女性英雄得以還原其真實面貌。作家們將筆下的女性英雄描繪得既有其報國之志、又不乏女性的溫柔與包容。在馮德英《山菊花》中無論是堅韌不屈的桃子、英勇犧牲的小菊、還是為家國大義犧牲孩子的三嫂，這群女性英雄在文章中的占比幾乎與男性英雄的出場持平。她們以其獨特的優(yōu)勢為革命斗爭貢獻著自己的一份力量。同時女性英雄在英雄敘事文本中也有別于以往邊緣化、綠葉般陪襯的境地，在《走出硝煙的女神》中孕婦隊的一群女性英雄們是這部作品的主人公，作者大篇幅地描繪戰(zhàn)爭中女性的生存現(xiàn)狀。女性英雄由以往的次要地位轉變成主要地位串聯(lián)起故事情節(jié)的推動。在作品占比中幾乎占據(jù)了文章的四分之三。女性英雄在文章篇幅增多的同時，也以其反叛的姿態(tài)完成了反雄性化的轉化，追尋著自身的價值與意義，對戰(zhàn)爭中的女性英雄進行了重新的建構。

新時期，女性英雄的轉變與其特殊的時代背景以及女性主義理念引進中國后產生的一系列影響密不可分。90年代涌現(xiàn)出的一批女性作家，她們以其特有的細膩、敏感對英雄敘事文本進行了解構、將對女性英雄的“空洞能指”重新排序。將女性英雄從沉默的她者被喚醒主體性意識。她們以自身的女性力量重新闡釋英雄敘事文本，將從未被翻開的一頁呈現(xiàn)在了大眾眼前，為英雄品格的完整性、英雄譜系的豐富性，以及英雄敘事的獨特性帶來了新的生機與活力。

參考文獻：

［1］魯迅.朝花夕拾［M］.南京：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18.

［2］朱德發(fā).現(xiàn)代中國文學英雄敘事論稿［M］.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2006.

［3］利明·貝爾德.神話學［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

［4］嚴復，夏曾佑.［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9.

［5］殷詩詩.戰(zhàn)爭文學與國家認同：以《歷史的天空》為例［J］.美與時代（下），2019（10）：80-82.

［6］中華全國婦女聯(lián)合會編.毛澤東周恩來劉少奇朱德論婦女解放［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8.

［7］李銀河.女性權利的崛起［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77.

［8］江百煉.辛亥革命時期女性自主意識的覺醒及其原因［J］.湖南工業(yè)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1）：51-54.

（責任編輯" 陳潤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