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鎖董事如何影響上市公司審計費用？

［摘要］以中國A股上市公司為樣本，基于繁忙假說、共謀假說檢驗了連鎖董事對上市公司審計費用的影響及作用機理。研究發現，連鎖董事會增加上市公司審計費用，且連鎖董事的廣度與深度均能顯著增加上市公司審計費用。影響機制檢驗表明，連鎖董事提高了上市公司的財務風險，進而導致上市公司審計費用的增加。進一步研究發現，在內部連鎖董事、非國有企業、機構投資者持股比例較高以及上市公司存在內部控制重大缺陷的情境中，連鎖董事對上市公司審計費用的正向影響更強。相關結論進一步豐富了連鎖董事任職和審計費用領域的理論研究，也可以為會計師事務所優化審計定價決策和上市公司完善公司治理制度提供參考。

［關鍵詞］連鎖董事；審計費用；財務風險；產權性質；機構投資者；內部控制；公司治理

［中圖分類號］F239.43

［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44833（2024）05002110

一、引言

連鎖董事是指同時在兩家或兩家以上公司董事會中擔任董事職務的人員，他們作為公司之間的一種重要聯系紐帶，可以通過跨公司身份有效促進企業間的知識傳遞、資源共享和戰略協同。近年來，市場競爭加劇與經營環境的不確定性為企業發展帶來了巨大挑戰，越來越多的企業開始通過采用連鎖董事這一制度安排來維持長期多維度的合作交流以增強自身競爭優勢，我國上市公司董事會中連鎖董事比例的增長已經成為一種持續性現象［1］。當前，學術界深入探討了連鎖董事制度對企業間網絡構建及信息傳遞效率的積極作用，明確指出連鎖董事能夠有效搭建公司間的溝通橋梁，為企業利用外部資源提供便利條件，進而顯著提升企業的經營效率與財務績效［2］。然而，諸多實踐案例表明，連鎖董事也可能引起利益沖突和公司治理問題，從而引發學術界與實務界對連鎖董事潛在負面影響的深刻反思。部分研究顯示，連鎖董事在多家企業任職的情境下，可能因同業競爭壓力、個人利益沖突或信息不當利用等因素誘發違規行為，從而損害公司及股東利益，破壞市場秩序。鑒于此，深入厘清連鎖董事在公司治理框架下的作用機理，明確其積極效應的同時有效識別并防范潛在的負面風險，成為當前學術界與實務界共同關注的重要議題。

審計供給方承擔著維護財務信息真實性和可靠性的重大責任，基本職責包括維持職業懷疑態度、合理運用職業判斷能力并確保審計意見的合理性，以生成對財務報告預期使用者具有參考價值的審計報告［3］。鑒于近年來連鎖董事制度在推動公司間信息共享與資源調配的同時，也暴露出其在信息披露透明度及重大決策合規性方面的不當行為，顯著加劇了相關企業經濟活動的復雜性與不確定性，從而對審計工作的深度與廣度提出了更高要求。審計人員在面對此類情形時，勢必會采取更為審慎與警覺的態度，以充分評估并應對潛在的審計挑戰。中國證監會作為行業監管機構，已明確引導會計師事務所需綜合考慮上市公司的總體規模、經濟業務的復雜程度以及審計過程中識別的風險水平等關鍵因素，進而合理確定審計服務的收費標準。在此框架下，連鎖董事對上市公司經濟業務的治理行為，不僅影響審計人員對業務復雜性和審計風險的評估，而且對審計定價具有重要影響。鑒于此，本文以中國A股上市公司作為研究樣本，對連鎖董事與上市公司審計費用之間的關系進行理論分析與實證研究。

與既有研究相比，本文的潛在貢獻主要體現在以下兩方面：第一，本文在研究對象上實現了顯著拓展，將連鎖董事的研究范疇從獨立董事群體擴展至全體董事會成員，從廣度與深度兩方面對連鎖董事與上市公司審計費用的關系進行深入分析，并考察內部連鎖董事與外部連鎖董事作用效果的差異化，為全面剖析連鎖董事現象構建了一個更為完整和細致的分析框架。第二，本文從財務風險視角揭示連鎖董事任職機制對上市公司審計費用的影響機制，并區分不同情境考察連鎖董事對上市公司審計費用影響的異質性與權變性，揭示連鎖董事作用機制的“黑箱”與邊界條件，為上市公司如何優化治理結構、降低審計費用提供具有可操作性的策略建議，也為公司治理領域的理論與實踐發展提供了新的思路。

二、文獻綜述

（一）連鎖董事治理效應的研究

目前，學術界關于連鎖董事對公司治理有效性的認識存在分歧。其一，協同治理效應認為董事聯結關系作為傳遞信息的社交網絡通道有助于發揮積極作用，比如減輕并購雙方之間的信息不對稱程度［4］、實現信息與資源共享［5］、促進企業綠色創新“增量提質”［6］、緩解上市公司IPO溢價程度等［7］。其二，操縱合謀效應認為董事兼職有可能會降低對公司的監管力度以及公司欺詐后被稽查的概率［8］，產生較高的代理成本［9］，削弱盈利能力［10］，損害公司并購績效和降低企業價值等［1112］。總體來講，不管是協同治理效應還是操縱合謀效應，相關研究已充分表明連鎖董事現象會使企業與企業之間的業務往來關系更加緊密與復雜，而這將在較大程度上引起審計師的重點關注，并對審計費用產生影響。

（二）上市公司審計費用影響因素的研究

審計作為上市公司財務報告的“守門人”，是資本市場的重要信息中介。合理的審計費用有助于保證審計師事務所提供高質量的審計服務，幫助投資者獲取真實、準確的企業信息，保護投資者的合法權益，促進資本市場的健康發展。所以，討論和分析審計費用的影響因素具有重要理論意義和實踐價值。近年來，學者們從不同視角開展了諸多研究，并形成了系列成果，具體可以從如下三個方面進行梳理：首先，從審計需求方來看，相關研究表明企業穩定的業務關系可以通過提升會計信息質量進一步降低審計費用［13］；而企業的納稅積極性、企業隱性關聯關系和人工智能應用會因增加業務復雜性和審計風險而導致審計費用增加［1416］。其次，從審計供給方來看，相關研究證實了并購審計師與年報審計師具有相近網絡中心度的匹配關系可以使得年報審計師給予主并購方審計折價優惠［17］，而審計師對公允價值分層計量的關注則會顯著提高審計費用［18］。最后，從外部制度環境來看，相關研究顯示破產法庭的設立［19］、外交環境風險［20］、中央環保督察［21］、新收入準則的施行［22］以及交易所問詢［23］等因素會因增加了審計投入和風險溢價而提高審計費用。

（三）簡要評述

既有研究為本文奠定了良好基礎，但隨著研究深入與實踐發展，尚存在如下兩點有待進一步深化：其一，當前對上市公司審計費用影響因素的研究大多集中在外部監管環境、公司業務性質或戰略決策實施等方面，對連鎖董事這一相對普遍治理結構的影響重視不夠，因此，有必要進一步厘清連鎖董事影響上市公司審計費用的作用邏輯。其二，現有研究充分表明連鎖董事網絡關系在公司治理中具有重要作用，但對連鎖董事的特征維度、發揮效應的機制路徑與作用邊界缺少深入思考與探索，這為本文提供了研究空間。

三、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一）連鎖董事與上市公司審計費用

由連鎖董事形成的董事網絡是一種顯著異于上市公司正式制度安排的網絡結構，錯綜復雜的社會關系以及非正式組織形式會影響連鎖董事對上市公司的治理傾向與決策行為［24］，進而作用于上市公司審計費用。本文認為，連鎖董事會提升審計人員風險感知水平并增加審計成本，從而導致審計費用提高。

第一，“繁忙假說”認為人的時間、精力是有限的，企業間的董事連鎖關系會弱化連鎖董事參與多公司治理的履職效率，增加上市公司審計費用［2527］。由于連鎖董事任職于多家上市公司，過多的職位任職會加重董事的工作負擔，導致董事在各公司投入的時間有限，缺乏足夠的精力以履行董事職責。另外，當面臨多家公司復雜的經營活動時，董事往往綜合考慮不同職位帶來的經濟回報及其需要付出的努力成本，不僅可能作出“顧此失彼”的抉擇，而且權衡取舍過程中董事的時間精力也會被進一步稀釋［2829］。有限的時間精力使得董事對上市公司的監督力度大大減弱，容易出現治理漏洞，經營風險和財務風險大幅提高。在此背景下，為了保證公司財務信息、經營狀況的真實性與有效性，審計人員需要增加審計程序、擴大審計范圍，使得信息搜尋成本顯著提高，而且對于無法通過審計工作消除或降低的固有風險，事務所將以提高審計費用的方式補償高風險可能導致的經濟損失［30］，審計投入與風險溢價的聯動增加將導致事務所收取更高的審計費用。

第二，基于共謀假說，董事作為公司的決策層，與執行層的經理人同屬于公司高層人員，管理層聯盟由此產生［3132］。作為維系高層人員社會關系的橋梁，連鎖董事的存在加強了董事會與管理層人員的“緊密合作”，這種“合作”優勢可能為聯盟內人員的機會主義行為提供便利，使得審計人員所面臨的合規審查等審計風險加劇。更進一步，出于聯盟成員的友誼以及維護與管理層良好關系的需要，連鎖董事很有可能對管理者的自利行為“視而不見”，甚至提供不當幫助和支持［33］。在此背景下，董事會的監督能力降低，與管理層之間的監督制衡機制處于失效狀態，增加了審計取證的復雜性［3435］。審計人員將擴大實質性測試范圍，搜集獲取充分的財務信息，精準識別上市公司經營業務的錯綜復雜之處，執行更多的審計程序以增強除管理層之外的預期使用者對財務報表的信賴程度。為彌補大量審計資源投入所帶來的審計成本，審計人員將會提高審計定價，增加上市公司審計費用。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假設H1。

H1：連鎖董事會顯著增加上市公司審計費用。

（二）連鎖董事特征維度與上市公司審計費用

連鎖董事的特征不僅可以通過董事會中連鎖董事人數的占比來衡量，還可以基于公司層面從橫向和縱向兩個維度進行分析：一方面，連鎖董事的廣度是指上市公司董事會中承擔連鎖董事職責的成員兼任連鎖公司的平均數量，體現了上市公司中連鎖董事兼任公司的范圍之廣；另一方面，連鎖董事的深度是指上市公司某一董事兼任連鎖公司的數量，數量越多表明上市公司該董事與所任職的其他連鎖公司的連鎖程度越深。為此，本文進一步從廣度與深度兩個維度分別探究連鎖董事對上市公司審計費用的影響。

連鎖董事廣度對上市公司審計費用的影響路徑主要體現在以下兩方面：其一，當上市公司董事會中連鎖董事兼職公司的平均數量過多時，意味著該公司董事會成員履行監督與治理職能的時間與精力將更加分散，連鎖董事積極參與公司治理的意愿與能力也會受到一定程度的抑制［36］。在此情境下，上市公司第一類代理問題會更加突出，導致諸如超出正常范圍的關聯方交易、公司之間的異常交易與不當協作難以被發現、財務信息質量降低等問題的發生，增加審計人員的工作程序與工作難度，事務所會增加審計費用以彌補審計成本與聲譽風險。其二，已有研究證實了存在連鎖董事的公司市場反應為負的原因在于投資者認為連鎖董事的兼任會使其實質獨立性受損［37］?；诖诉壿?，上市公司連鎖董事兼任公司的平均數量越多，董事會決策的獨立性和監督效能會受到越高程度的削弱，公眾對上市公司以及董事的可信度預期會有越大幅度的降低。審計人員出于對事務所及個人聲譽機制的保護，必然需要投入更多的審計人力、物力，加大控制測試的力度，在審計難度大幅提升以及維護公眾信賴與認可的雙重因素驅動下提高審計收費。

連鎖董事深度反映了上市公司董事會中某位成員兼職公司數量的最大值，現有研究表明連鎖董事在公司內部的反管理層行為會受到以孤立和非議為表現的社會懲罰，不僅對上市公司業績存在消極影響，而且可能會引起負向人際關系［38］。基于此邏輯，本文分析連鎖董事深度對上市公司審計費用的影響路徑如下：上市公司某位董事成員兼任的職位越多，意味著與其存在關聯的連鎖公司越多，該董事雖然可以掌握越豐富的信息與資源，但也可能會因履職不足導致其在公司的邊緣化程度加深，使之在職場上變成不受歡迎的人。當該類連鎖董事行使對上市公司管理層的監督與控制職權時，更容易招致來自同僚的制衡與反對。為了避免矛盾的積聚與爆發，大部分連鎖董事的履職意愿和履職能力會被削弱，在行使職權時傾向于更多考慮對方的立場并盡量與該立場保持一致。在此情境下，上市公司治理水平下降，出現盈余管理與管理層舞弊現象的可能性將大幅增加，會計師事務所必須選擇具有較強專業勝任能力的審計專家，這些審計專家始終保持謹慎的職業態度與職業懷疑實施審計程序，由此導致審計費用增加［39］?；谝陨戏治觯疚奶岢黾僭OH2a和H2b。

H2a：連鎖董事廣度會顯著增加上市公司審計費用;

H2b：連鎖董事深度會顯著增加上市公司審計費用。

四、研究設計

（一）樣本選擇與數據來源

考慮到2014年初實施的《中國內部審計準則》可能會對事務所審計收費標準產生影響與干擾，本文將研究樣本的觀測起始年份定為2014年。本文以滬深A股所有上市公司作為初始樣本，通過如下步驟做進一步篩選與整理：（1）剔除金融類公司；（2）剔除觀測期間被標識ST和*ST的公司；（3）剔除觀測期間主要數據缺失的公司。經過上述處理后，本文共得到包含16886組觀察值的非平衡面板數據。在此基礎上，本文對連續變量進行了上下1%的縮尾處理，以規避極端值的影響。本文采用的連鎖董事數據、上市公司財務數據及公司治理數據均來源于CSMAR數據庫。

（二）變量定義

1.被解釋變量

審計費用（Af）。參考已有研究［14，21］，采用上市公司當期審計費用的自然對數進行衡量。

2.解釋變量

連鎖董事（Interlocks）。借鑒已有研究［40］，若董事兼任不少于兩家公司，則可定義為連鎖董事，以董事會中連鎖董事的數量與董事會總人數之比測度連鎖董事強度。

連鎖董事廣度（Interlocks_1）。參考已有研究［41］，本文采用上市公司中所有董事兼任公司總數的平均值進行測度，Interlocks_1越大，表明董事連鎖范圍越廣。

連鎖董事深度（Interlocks_2）。本文采用上市公司中連鎖董事兼任公司數量的最大值進行測度，Interlocks_2越大，表明董事連鎖程度越深。

3.控制變量

參考已有研究，本文選擇如下變量作為控制變量：托賓Q值（Tq）、公司規模（Size）、董事會規模（Bd）、資產負債率（Lev）、上市年限（Age）、賬面市值比（Bm）、凈資產收益率（Roe）。此外，本文還控制了年份效應與行業效應，行業分類根據2012年證監會的行業標準劃分。各變量匯總見表1。

（三）模型設計

為驗證假設H1，構建模型（1）：

Af=α0+α1Interlocks+α2Control+∑Year+∑Ind+ε（1）

為驗證假設H2a，構建模型（2）：

Af=α0+α1Interlocks_1+α2Control+∑Year+∑Ind+ε（2）

為驗證假設H2b，構建模型（3）：

Af=α0+α1Interlocks_2+α2Control+∑Year+∑Ind+ε（3）

其中，Af表示上市公司當年審計費用，Interlocks為連鎖董事，Interlocks_1為連鎖董事廣度，Interlocks_2為連鎖董事深度。依據假設H1的理論預期，模型（1）中Interlocks的回歸系數α1應當顯著為正；依據假設H2a的理論預期，模型（2）中Interlocks_1的回歸系數α1應當顯著為正；依據假設H2b的理論預期，模型（3）中Interlocks_2的回歸系數α1應當顯著為正。

五、實證結果與分析

（一）描述性統計和多重共線性檢驗

表2報告了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與共線性檢驗結果：上市公司審計費用（Af）的平均值為13.920，標準差為0.665，該統計結果與以往研究具有一致性［21］。解釋變量連鎖董事（Interlocks）的均值是0.319，即樣本公司的連鎖董事比例達31.9%，總體占比較高，說明連鎖董事在我國上市公司董事會中具有一定程度的普遍性?？刂谱兞空w符合預期，均在合理范圍內。最后一列對各變量進行多重共線性檢驗，方差膨脹因子（VIF）均小于10，表明各變量之間不存在多重共線性問題，可以用已構建的模型進行多元回歸分析。

（二）回歸分析

為了驗證本文的研究假設，本文通過Stata15軟件進行實證檢驗，分析過程中固定年份和行業效應，具體結果見表3。從回歸結果可以看出，第（1）列連鎖董事（Interlocks）的回歸系數為0.125，且在1%水平上顯著為正，說明連鎖董事會顯著增加上市公司審計費用，假設H1得證。進一步分析連鎖董事廣度與連鎖董事深度對上市公司審計費用的影響，結果如第（2）列、第（3）列所示，連鎖董事廣度（Interlocks_1）、連鎖董事深度（Interlocks_2）的回歸系數分別為0.013、0.006，且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表明連鎖董事廣度與連鎖董事深度均對上市公司審計費用具有顯著正向影響，假設H2a、H2b得以證實。

（三）內生性檢驗

1.傾向得分匹配法（PSM）

考慮到樣本自選擇、遺漏變量可能導致的內生性問題，參考楊小娟等的研究［42］，本文采用傾向得分匹配法對研究樣本進行1∶1匹配，并對匹配后的樣本進行回歸分析?；貧w結果見表4，第（1）列結果顯示解釋變量的回歸系數在1%水平上顯著為正，說明連鎖董事會顯著增加上市公司審計費用，驗證了本文研究結果的可靠性。采取同樣步驟分別對連鎖董事廣度、連鎖董事深度與上市公司審計費用的關系進行穩健性檢驗，結果見表5和表6的第（1）列，結論依然成立。

2.工具變量法

為保證結論的穩健性，借鑒已有研究構建工具變量的思路［43］，本文選取同年同行業其他上市公司董事兼任數量的平均值（Interlocks_level）作為工具變量，采用兩階段回歸方法進行內生性檢驗。表4、表5和表6中的第（2）列、第（3）列報告了回歸結果，結論依然成立。因果關系檢驗進一步證明連鎖董事兼任導致上市公司審計費用提高。

（四）穩健性檢驗

考慮到連鎖董事有多種測量方式，為提升實證結果的穩健性，本文首先通過變更測度指標的方式進行穩健性檢驗。一是參考現有文獻的研究思路［44］，使用是否存在連鎖董事這一啞變量進行測度，存在取值為1，否則為0；二是借鑒現有研究［29］，使用上市公司存在“連鎖”情況的董事數量進行測度。另外，考慮到2020年新冠疫情沖擊導致各企業之間經濟業務活動存在較大變動。因此，本文進一步通過調整樣本觀測區間進行穩健性檢驗，即剔除2020年之后的相關數據，重新對本文模型進行回歸?；貧w結果分別見表4的第（4）列、第（5）列和第（6）列以及表5和表6的第（4）列，穩健性檢驗的結果均與前文回歸結論一致，表明本文的研究結論穩健。

六、影響機制檢驗

前文回歸結果表明，上市公司之間董事的連鎖任職機制會顯著增加上市公司的審計費用?？赡艿穆窂椒治鋈缦拢浩湟?，連鎖董事交叉任職后，董事對管理層的監督與約束能力會被減弱，上市公司財務風險顯著增加；其二，連鎖董事更容易與管理層形成階級圈，可能會為了階層整體利益而損害上市公司利益，造成公司內部機會主義行為滋生，加大上市公司財務報表錯報、舞弊等風險。在此背景下，審計人員會提高對上市公司審計風險的感知與評估，事務所為維護自身利益將增加上市公司審計收費。

基于以上分析，本文參考已有研究關于機制檢驗的做法［45］，就連鎖董事對上市公司審計費用的影響機制進行檢驗。借鑒現有文獻［46］，本文采用Zscore衡量上市公司財務風險，運用多種財務指標加權進行測度，Zscore越小，企業財務風險越大。具體計算公式為：Zscore=1.2×營運資金/總資產+1.4×留存收益/總資產+3.3×息稅前利潤/總資產+0.6×股票總市值/負債賬面價值+0.999×銷售收入/總資產。

表7、表8分別報告了企業財務風險的中介效應檢驗結果。表7第（1）列結果顯示連鎖董事（Interlocks）回歸系數顯著為負，考慮到被解釋變量Zscore為逆向指標，該結果表明連鎖董事會增加上市公司財務風險；第（2）列結果顯示Zscore的回歸系數顯著為負，說明財務風險會增加上市公司審計費用（Af）；第（3）列結果顯示，當連鎖董事與財務風險同時納入回歸模型中，連鎖董事（Interlocks）的回歸系數仍然顯著，但與模型中未加入財務風險時相比有所降低，說明財務風險（Zscore）在連鎖董事（Interlocks）與上市公司審計費用（Af）關系中具有部分中介作用。采取同樣步驟分析表8中不同特征維度下影響機制的檢驗結果可以得知，財務風險在連鎖董事廣度（Interlocks_1）、連鎖董事深度（Interlocks_2）與審計費用的關系中發揮了部分中介效應。以上結果表明連鎖董事兼任機制會提高上市公司財務風險，并進一步導致審計費用的增加。

七、進一步研究

（一）異質性分析

1.基于連鎖董事類型的異質性分析

基于連鎖董事異質性的考慮，董事會成員根據來源可以分為內部董事和外部董事，不同類別的董事扮演著不同的角色［47］。相對于外部董事而言，擁有強聯結關系的內部董事連鎖可能更加強調信任和人情，并掌握公司的決策執行權，在制定決策時往往更易受到社會網絡關系的影響［48］，不利于傳遞積極信號，對會計師事務所審計定價決策的影響更強。為此，本文進一步將連鎖董事細分為內部連鎖董事與外部連鎖董事，分析其對上市公司審計費用的差異化影響?；貧w結果如表9所示，內部連鎖董事與外部連鎖董事對上市公司審計費用的影響均在1%水平上顯著，但內部董事的回歸系數顯著大于外部董事的回歸系數，費舍爾組合檢驗結果顯示內部連鎖董事和外部連鎖董事的組間系數存在顯著差異，這表明相較于外部連鎖董事，內部連鎖董事對上市公司審計費用的正向影響更強。

2.基于上市公司產權性質的異質性分析

為進一步考察連鎖董事對不同類型上市公司審計費用的作用效果，本文基于產權性質進行分樣本檢驗，將研究樣本按照實際控制人的產權歸屬劃分為國有企業和非國有企業，分組檢驗結果如表9所示。非國有企業組中連鎖董事（Interlocks）的回歸系數顯著為正，而國有企業組中連鎖董事（Interlocks）的回歸系數為正但未通過顯著性檢驗，且費舍爾組合檢驗結果顯示國有企業組和非國有企業組的組間系數存在顯著差異，結果表明相較于國有企業，非國有企業中連鎖董事對審計費用的影響更強。

（二）權變性分析

1.基于機構投資者持股比例的分析

近年來，普通投資者對會計師事務所的民事侵權訴訟日益增加，連帶賠償責任使會計師事務所壓力劇增，審計人員在審計過程需要更加謹慎嚴謹，從而影響事務所對上市公司的審計收費。機構投資者在改善代理問題、緩解信息不對稱等方面發揮了積極的治理作用。但是，亦有媒體報道，機構投資者可能會利用資金優勢牟取私利［49］。隨著機構投資者持股比例的提高，上市公司股票流動性逐漸減弱，投資者自身擁有的話語權優勢更大，可以向治理層施壓甚至自發地加強對公司治理決策的干預［50］。由于部分機構投資者注重短期利益或者存在利益沖突，可能采取“用腳投票”的消極策略參與公司治理，進一步加劇了管理層的投機行為，為連鎖董事與管理層合謀提供了有利條件，審計風險的增加可能會導致事務所提高審計收費。為了驗證上述推論，借鑒現有研究［51］，本文選擇合格境外投資者、券商、保險、社保基金、信托、財務公司、銀行等主營業務與樣本企業無關的金融機構所持股份占公司總股本的比例來測量機構投資者持股（Io）這一變量，考察其對連鎖董事與上市公司審計費用關系的影響。表10回歸結果顯示，連鎖董事（Interlocks）與機構投資者持股比例（Io）交互項的回歸系數為0.007，在5%水平上顯著為正；連鎖董事廣度（Interlocks_1）、連鎖董事深度（Interlocks_2）與機構投資者持股比例（Io）交互項的回歸系數在1%水平上均顯著為正。這表明機構投資者持股比例越高，連鎖董事對上市公司審計費用的正向影響越顯著，即機構投資者持股比例將會增強連鎖董事對審計費用的正向影響。

2.基于上市公司內部控制是否存在重大缺陷的分析

內部控制重大缺陷是指內部控制設計或執行存在嚴重不足，使被審計單位管理層或員工無法在正常行使職能的過程中及時發現和糾正錯誤引起的財務報表重大錯報，與上市公司審計收費密切相關。內部控制缺陷是滋生舞弊的“溫床”與“土壤”，重大內部控制缺陷表明上市公司內部控制質量低下，連鎖董事的存在會進一步提高審計人員風險意識，事務所將會要求更多的風險溢價作為補償。由于企業披露內部控制信息的時候要說明三個層次的內部控制缺陷，即一般缺陷、重要缺陷和重大缺陷，借鑒現有研究［52］，當企業存在內部控制重大缺陷（Icmw），本文對其賦值為1，否則為0。表10回歸結果顯示，連鎖董事（Interlocks）與內部控制重大缺陷（Icmw）交互項的回歸系數為0.051，且通過顯著性檢驗；連鎖董事廣度（Interlocks_1）、連鎖董事深度（Interlocks_2）與內部控制重大缺陷（Icmw）交互項的回歸系數分別為0.008、0.004，均在1%水平上顯著，這表明上市公司內部控制重大缺陷會增強連鎖董事對審計費用的影響。

八、研究結論與啟示

本文從企業間連鎖董事這一非正式制度安排出發，以A股上市公司為研究樣本，探索了連鎖董事對上市公司審計費用的影響機理。結果表明：（1）連鎖董事會顯著增加上市公司審計費用，且連鎖董事廣度與連鎖董事深度均能帶來同樣后果。采取傾向得分匹配法和工具變量法等方式進行穩健性檢驗后，該結論仍然成立。（2）影響機制檢驗發現，連鎖董事通過提高上市公司財務風險導致了審計費用的增加。（3）進一步研究表明，連鎖董事特征方面，內部連鎖董事對上市公司審計費用的正向作用更強；企業特征方面，連鎖董事對非國有企業審計費用的正向影響更強；治理特征方面，研究發現在機構投資者持股比例較高、上市公司存在內部控制重大缺陷的情境中，連鎖董事對上市公司審計費用的正向影響更強。本文豐富了連鎖董事經濟后果以及上市公司審計費用影響因素的理論研究，同時有助于厘清連鎖董事增加上市公司審計費用的作用機制，為全面了解連鎖董事的治理效應提供了新的經驗證據。

基于上述研究結論，本文得出如下啟示：第一，上市公司應當理性選聘任命連鎖董事，努力克服連鎖董事網絡所導致的負外部性。本文研究發現，連鎖董事可能存在一定的負面治理效果，上市公司應重視董事網絡現象，合理約束董事會成員，提高董事會與管理層的相互制衡能力，完善內部控制制度，提高公司治理水平。第二，研究發現連鎖董事關系會顯著提高公司財務風險，為降低審計師風險感知，上市公司應合理制定財務規章制度，使流程審批更加透明化、規范化，提高事件責任跟蹤的可追溯性，優化審計人員的審查程序。第三，應當全面正確認識機構投資者在公司治理中的雙刃劍作用，強化行業自律監管，建立完善的信息披露制度，努力發揮積極效應。第四，上市公司內部控制存在重大缺陷會強化連鎖董事對審計費用的正向影響，說明上市公司應從根本上設計完善的內部控制制度，規范各項業務流程與操作審批制度。第五，會計師事務所對存在連鎖董事的上市公司進行年末審計時應提高重視程度，保持充分的職業懷疑以及審慎的職業判斷，為上市公司高風險領域合理分配審計資源，調整審計重點事項，優化審計定價決策，最終出具高質量的審計報告。

本文的研究不足與展望如下：其一，本文從財務風險視角分析和驗證了連鎖董事對上市公司審計費用的作用機制，但兩者之間還會存在其他影響路徑，有待在未來研究中進一步深化探討；其二，本文基于上市公司多維度特征考察了連鎖董事對上市公司審計費用影響的權變性，未來研究中可以進一步考慮審計政策以及其他外部環境帶來的情境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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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w Do the Interlocked Directors Affect the Audit Fees of Listed Companies？

Empirical Evidence from Chinese A-share Listed Companies

Abstract： This paper takes the sample of Chinese A-share listed companies， and tests the influence of interlocked directors on the audit fees and the action mechanism of listed companies based on the busy hypothesis and collusion hypothesis. Research found that the interlocked directors increases the audit fees of listed companies， and the breadth and depth of the interlocked directors can significantly increase the audit fees of listed companies. The inspection of the influence mechanism found that the interlocked directors aggravated the financial risk of listed companies， and then increased the audit fees of listed companies. Further research shows that the positive impact of interlocked directors on audit fees of listed companies is more stronger in the internal director interlocked， non-state-owned enterprises， institutional investors hold a high shareholding ratio and listed companies have major defects in internal control. The relevant conclusions further enrich the theoretical research in the field of interlocking director tenure and audit fees， and can also provide references for accounting firms to optimize audit pricing decisions and listed companies to improve corporate governance system.

Key Words： interlocked directors; audit fees; financial risk; nature of property rights; institutional investor; internal control; corporate governa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