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未成年人犯罪治理體系

因英美法系國家立法技術特點，英國針對未成年人犯罪相關法律規定散見于多部法律之中，例如：《兒童法》《兒童和青年法》《刑事司法法案》《刑事法院量刑權限法案》《犯罪與妨害治安法》及《量刑法》。

一、英國未成年人刑事責任年齡和刑罰類型

《犯罪與妨害治安法》規定的刑事責任年齡為10歲，即不滿10周歲的未成年人實施犯罪行為的，不認為是犯罪。同時該法第34條廢除了“10歲到13歲的青少年是不應負責任”這一推定。根據法律規定，未成年人刑事案件主要由少年法庭（設在治安法院）進行審理。少年法庭可以對未成年犯罪人作出三種刑罰決定：一是財產刑，包括罰款、補償令等。二是社區刑罰，由一系列的社區矯正令組成，是英國刑罰體系中的一種獨立的主刑刑罰種類，也是目前對未成年犯罪人最常用的量刑方式，包括社區改造令、社區懲罰令（只適用于16歲以上的犯罪人）、轉介令等。三是監禁刑。《犯罪與妨害治安法》設置了針對未成年犯罪人的羈押和培訓令，但適用條件比較嚴格。同時，《刑事法院量刑權限法案》《量刑法》中都對未成年犯罪人適用有期徒刑和終身監禁的情況進行了明確規定。

二、未成年人犯罪的分類處置措施

（一）不負刑事責任的未成年人適用的司法措施

英國法律規定的刑事責任年齡為10周歲，對于10周歲以下實施犯罪行為的人，雖一般認定其不負刑事責任，但也會在特定情況下適用相關強制令。

1. 本地兒童宵禁。

對于10周歲以下實施犯罪行為的兒童，警察可以禁止其在晚上9點至第二天早上6點期間在公共場合出現，除非由成人陪同，此項禁令可以持續達90天。如果違反宵禁或者再次犯罪，則可對其處以兒童安全令。

2.兒童安全令。

根據《犯罪與妨害治安法》第11條規定，滿足下列三個條件之一則可由治安法院判處兒童安全令：（1）該兒童實施了10周歲以上的人實施就構成犯罪的行為；（2）兒童安全令對于預防兒童實施前述犯罪行為是必要的；（3）兒童有對其家庭成員以外的人進行騷擾、恐嚇、使其不安的行為，或有作出這些行為的可能時。兒童安全令通常持續3個月，特殊情況下最高12個月。被判處兒童安全令的兒童將被置于監督之下，監督工作將由一名專職人員全程負責，該專職人員可能是本地市政委員會的社會工作者，或者青少年犯罪管理小組的成員。

3. 家長賠償令。

根據《犯罪與妨害治安法》第13A條規定，當未滿10歲的兒童實施犯罪行為過程中取走財物或致使財產受損時，由治安法院判處家長賠償令，令兒童的父母或監護人對受害人遭受的損失進行賠償，以防止有關行為再次發生，賠償金額總計不超過5000英鎊。

4. 養育令。

根據《犯罪與妨害治安法》第8條規定，可在以下法律程序中適用養育令：（1）判處兒童安全令或法院裁定該兒童存在不遵守該命令要求的；（2）判處家長賠償令的；（3）判處反社會行為令、犯罪行為令或性侵犯預防令的。

由一名專職人員對執行養育令的情況行監督管理，專職人員可由地方感化委員會成員、地方政府部門的社會工作者、預防青少年犯罪小組成員等擔任。在養育令的有效期內，如果父母無合理理由而不能遵守相關要求，就構成了對養育令的違反。一經法院認定違規，可處以標準罰金表所列3級以下的罰款[《量刑法》（Sentencing Act 2020）第122條規定了適用于簡易程序罪行的標準罰金金額，即“標準罰金表”（standard scale），分為五級，根據法律修訂時間，每一等級金額有所不同。針對1992年10月1日或之后所犯罪行，從1級到5級分別為：200、500、1000、2500和5000英鎊]。

（二）負刑事責任的未成年人的司法處置

1. 羈押和訓練令。

根據《量刑法》第233至248條，法院可對犯罪的未成年人判處羈押和訓練令，適用需滿足以下條件：（1）犯罪人被定罪時未滿18歲，但最少已滿12歲；（2）該罪行屬可判處監禁的罪行；（3）犯罪人未犯250條、252A及259條下法院需判處監禁刑罰的罪行。對于不滿15周歲的未成年人（法院認為其屬于慣犯的除外），及對于不滿12周歲的未成年人（法院認為只有監禁性質的處罰才能夠保證社會免受其害的除外），法院不能判處此令。法院可根據違法行為判處4至24個月不等的刑期，但是最長不得超過違法行為對應的最高刑期，且羈押和訓練令本身不得超過24個月。2023年9月28日，一名15歲男孩因持有帶刃刀具和蓄意傷人未遂罪，被布里斯托爾治安法院判處14個月的羈押和訓練令。被判處羈押和訓練令的未成年犯罪人應關押在未成年人犯監獄。

2.轉介令。

轉介令是英國法庭處理未成年犯罪人最常使用的社區判決，少年法庭、成人治安法庭都可以作出此類判決。《量刑法》第83至85條，明確規定了轉介令適用的范圍、程序、主體等內容，其中特別強調：當犯罪人年齡在18歲以下、此前從未被定罪且承認犯有可判處監禁的罪行時，法院必須下達強制轉介令。但也存在不適用的情形，如法院擬對未成年犯罪人判處監禁、作出醫療令或無條件釋放命令，則不得下達轉介令。法院將基于犯罪的嚴重程度作出判決，轉介令的期限為3個月起，最長不超過12個月。命令下達后會將未成年犯罪人移交給青少年犯罪管理小組，而小組將運用“資產+”（AssetPlus）評估和計劃干預框架對再犯的可能性進行評估和監督。如法庭發現未成年犯罪人有不遵守轉介令的情況，可對其處以最高2500英鎊的罰款，或將轉介令期限延長，最長不超過12個月。此外，因不遵守轉介令而在法庭上被重新判刑的涉罪少年將留下必須公開的犯罪記錄。

3.監禁刑。

《量刑法》第249至252條規定了未成年犯罪人可判處確定期限監禁的情形：犯可能被判處14年以上監禁的罪行，犯2003年《性犯罪法》下第3、13、25和26條下規定的性犯罪，年滿16周歲的未成年人犯與槍支有關的罪行等。根據《量刑法》第259條，對于18歲以下犯殺人罪或其他可能判處無期徒刑的嚴重罪行的犯罪人，可判處無限期羈押；同時第252A條規定，18歲以下的未成年犯罪人被判犯涉及恐怖主義或與恐怖主義有關罪行，應判處終身監禁。

2023年初，英國一名17歲的男孩在哈弗希爾殺死了16歲的哈雷·巴菲爾德，于2023年12月19日在伊普斯奇刑事法院出庭受審，最終被判終身監禁，最低需要服刑17年。

《量刑法》第254至257條規定，法院在認為行為人有對社會產生威脅的情況下還可對未成年犯罪人判處延長監禁刑。延長監禁刑等于基本監禁刑加延長刑期之和，如要適用延長監禁刑，基本監禁刑的刑期必須在4年或以上，刑期延長最少1年起，暴力犯罪的延長監禁刑不得超過5年，性犯罪或恐怖主義犯罪的延長監禁刑不得超過8年（自2021年《反恐怖主義和量刑法》第16條生效之日及之后判刑的嚴重恐怖主義罪行，延長監禁刑不超過10年）。延長監禁刑不得超出犯罪可能判處的最大刑期。

三、未成年犯罪人審判機關

（一）少年法庭

根據法律規定，英國未成年人刑事案件主要由少年法庭進行審理，而少年法庭是一種特殊類型的治安法庭，專門負責審理10歲至17歲的未成年人刑事案件。少年法庭通常有兩種形式：一種是由三名治安法官組成，其中治安法官需要有至少兩年的成年人刑事法院工作經驗，并且必須包含一名男法官和一名女法官。另一種則是由一名專職地方法官獨任審理。未成年人案件一般不進行公開審理。對于未滿16歲、或在16歲至17歲且已被下達法庭命令的未成年人，其父母或監護人需與其一同出庭。

（二）成年人治安法院和刑事法院

成年人治安法院也可審理未成年人相關案件，這些案件性質一般更為嚴重，包括盜竊、縱火、搶劫和襲擊等。根據法律規定，未成年人與成年人一起被指控的案件可以在成年人治安法院審理。刑事法院審判的未成年人刑事案件通常是犯謀殺罪、性侵犯罪，或者至少被判處14年監禁刑等嚴重罪行的。2024年2月5日，英國《獨立報》報道，一名14歲男孩被控謀殺梅森·里斯特和馬克斯·迪克森，在布里斯托爾青年法庭出庭并被還押候審，并將于周二在布里斯托爾刑事法庭出庭受審。《刑事司法法案》附錄三、《犯罪與妨害治安法》第51A條詳細地規定了將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移送刑事法院審判的情形和具體程序。

四、惡意補足年齡原則及司法實踐

英國著名律師布雷克司頓在其法學著作《英國法釋義》中第一次提到了惡意補足年齡概念，主張判斷未成年人是否應該承擔刑事責任，應當要充分考慮未成年人行為的主觀惡性。如果有完整的證據鏈足以證明行為人具有完全的主觀惡意，具備是非分辨能力，即便行為人是未滿14周歲的未成年人，也應視為其已滿14周歲，依法應當追究其刑事責任（根據當時英國的法律規定，刑事責任年齡為14周歲）。

英國司法實踐中對此原則運用的經典案例之一是1993年發生在英國利物浦默西塞德郡的詹姆斯·巴杰爾謀殺案。1993年2月12日，兩名10歲的男童羅伯特·湯普遜和喬恩·維納布爾斯誘拐一名2歲男童詹姆斯·巴爾杰，并將其虐待致死。此案兇手是英國現代歷史上年齡最小的殺人犯。1993年11月1日，普雷斯頓皇家法庭正式開庭審理此案，法官莫蘭憑借呈堂證供和長達20小時的審訊錄音，宣布兩人犯下“無比邪惡和殘暴”之罪，謀殺、綁架及綁架未遂罪名成立，判處有期徒刑8年。英國民眾對此判決不滿，英國《太陽報》又發起了請愿加刑簽名征集活動，提請時任英國內政大臣麥克·霍華德干涉此案，最終兩人的刑期被增至15年。

五、未成年人犯罪預防機制

《犯罪與妨害治安法》第8至16條，對如何預防青少年犯罪和妨害治安行為作出了明確規定，并強調：預防兒童和青少年犯罪是未成年人司法制度的主要目標。其中一項重要舉措是設立專門的少年司法委員會（Youth Justice Board）。少年司法委員會隸屬于司法部，其主要職責包括監督未成年人司法制度的運行，提供未成年人司法服務，向國務大臣就未成年人司法制度的運行和司法服務提供建議，以有效實現預防未成年人犯罪的目標，羈押兒童和青少年居所的標準制定，公布并推廣預防未成年人犯罪的良好做法等。少年司法委員會下設地方執行機構，即青少年犯罪管理小組，這是一種多機構小組，既包括警察、緩刑官等司法部門成員，也包含學校、教育機構等社會組織，在執行少年司法委員會的戰略計劃基礎上，投身于具體司法活動，提供不同類型的未成年人司法服務。

2024年4月，少年司法委員會對薩福克郡少年司法服務機構使用預防和轉介評估工具的情況進行了調研。運營經理介紹了機構為一名聾啞少女提供支持，收集垃圾創作藝術作品，從而增強孩子的自尊、自信并促進其發生轉變的故事。

近期，少年司法委員會出臺了《少年司法委員會2024-2027年戰略規劃：通過減少犯罪和創建更安全的社區，為兒童成長創造積極成果》。《規劃》指出，要持續堅持“兒童第一”策略，公平對待所有兒童，幫助他們發揮長處、為社會作出建設性的貢獻，這將有助于防止犯罪，并創造更安全的社區。

【作者簡介】曹君，北京大學英語系碩士研究生，北京市公安局豐臺分局豐益派出所民警。歷任北京警察學院基礎理論教研部大學英語講師、外國警察培訓項目課程翻譯，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19ZDA298）課題組成員，北京冬奧組委安保部主管、安保業務領域對國際奧委會、國際殘奧委會安全官聯絡人，研究方向為國際警務合作、國別警務和涉外法律。出版譯著2部，發表論文5篇，參編教材2部。

（責任編輯：古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