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教專碩”實踐優位培養模式探析

李尚群, 胡彥琛

(1.湖南常德學院,湖南 常德 415000;2.湖南農業大學,湖南 長沙 410128)

一、前言

2015年4月,國務院學位委員會印發《〈教育碩士專業學位設置方案(2015 年修訂)〉的通知》,將教育碩士專業學位拓展至職業技術教育領域,并根據中等職業教育的專業門類設置培養方向,以此來為中等職業教育培養高層次、專業化的師資[1]。2015年7 月,國務院學位委員會公布了全國首批49所開展教育碩士(職業技術教育)培養試點的院校,隨后幾年不斷地有高校加入。

教育碩士(職業技術教育)通常簡稱為“職教專碩”。由于“職教專碩”的歷史較為短暫,并且其所培養的中職專業課教師要求是一種能夠有效溝通教學領域和工作領域的“雙師型”教師,所以,目前仍然缺乏相對成熟且更為適切的人才培養模式。針對這一問題,本文借鑒當代科學哲學實踐優位概念來嘗試建構一種“職教專碩”培養模式,并且把它命名為實踐優位培養模式。

二、“職教專碩”實踐優位培養模式的主題

所謂培養模式簡言之就是一個有著鮮明主題和可靠依據的相對穩定的人才培養行動結構。模式是一個人們可以照著去做的樣式或模板,模式一般都有自己的主題。通常情況下,一個模式也是用它的主題來命名的。所謂模式的主題,即最能反映模式的核心內涵和基本特征的概念或命題。“職教專碩”實踐優位培養模式的主題是“實踐優位”。

“實踐優位”中“實踐”有兩層含義:一是指“職教專碩”的專業實踐能力,也即解決中職專業教學中實踐問題的能力,如課程開發、教學設計、專業建設、實訓指導等。二是指“職教專碩”培養過程中實踐性教學的設計與實施,如企業技術實踐、教育見習、教育實習和教育研習等。實踐優位即高度重視實踐而把其擺放在優先地位,體現在培養目標聚焦專業實踐能力的培養,培養過程則重視實踐性教學。

實踐優位的概念來自科學哲學領域。作為一個學問領域,科學哲學即對科學的哲學研究,是現代西方哲學的一個重要分支。傳統的科學哲學觀強調科學是某種表征體系,其目的在于精確地描述世界,所以理論具有無上的地位,而觀察和實驗只有在理論的語境中才有意義。這種科學哲學觀被稱為“理論優位的科學哲學觀”。20世紀80年代末,針對理論優位的科學哲學觀,實踐優位的科學哲學觀被提出,其強調科學研究實質上是一種實踐活動,認為世界不是處在理論和觀察的彼岸,也不是遙不可及的東西,只有介入世界,我們才能發現世界是什么樣的[2]。

在本文中,實踐優位仍然是相對于理論優位而言的。鑒于“職教專碩”剛剛起步,培養院校對學術型研究生教育有一定的路徑依賴,使得“職教專碩”的培養在自覺或不自覺地固守理論優位,也就是把理論的研習和學術能力的培養作為主要目標。很顯然,這是一種誤區。事實上,在2020年9月國務院學位委員會與教育部印發的《專業學位研究生教育發展方案(2020-2025)》中就指出了專業學位研究生教育當下存在的一些問題,其中最突出的就是“簡單套用學術學位發展理念、思路、措施的現象仍不同程度存在”[3]。當然,實踐優位并不是對理論優位的一種反向顛覆,它只是理論與實踐之間關系的一種重構。

近年來,實踐優位這一概念在中國學術界開始流行,教育學界也開始移植這一概念。例如有研究者就提出過工程碩士教育應當從理論優位向實踐優位轉變的觀點。這種轉變體現在“教育價值取向由理論理性向實踐理性轉變,教育重點由理論知識向實踐知識轉變,教育方式由講授式向體驗式轉變,將實踐環節置于人才培養的核心地位,構建有靈魂的工程碩士教育”[4]。這一觀點對“職教專碩”的培養也有一定的指導意義。

三、“職教專碩”實踐優位培養模式的政策依據

“職教專碩”本身就是一個由政策催生的人才培養領域。事實上,各培養院校常常會從相關政策文件中尋找“職教專碩”人才培養及其改革的線索和依據。

2019年印發的《國家職業教育改革實施方案》把多措并舉打造“雙師型”教師隊伍作為一項重要的改革內容,而具體的措施包括“加強職業技術師范院校建設,優化結構布局,引導一批高水平工科學校舉辦職業技術師范教育”[5]。“職教專碩”實質上就是一種高層次的職業技術師范教育,所以“職教專碩”的設置符合國家職業教育改革的基本導向。同年,教育部等四部門印發了《深化新時代職業教育“雙師型”教師隊伍建設改革實施方案》,其中專門提到了“職教專碩”的問題,“支持高校擴大職業技術教育領域教育碩士專業學位研究生招生規模,探索本科與碩士教育階段整體設計、分段考核、有機銜接的人才培養模式,推進職業技術教育領域博士研究生培養,推動高校聯合行業企業培養高層次‘雙師型’教師”[6]。于是,2019年一個明確的政策信號就是要擴大“職教專碩”的招生規模,并處理好各個層次的職業技術師范教育的關系。

在國務院學位委員會決定在教育碩士專業學位下設置“職教專碩”之后,全國教育專業學位研究生教育指導委員會(以下簡稱“教指委”)隨即下發了《教育碩士(職業技術教育領域)專業學位研究生指導性培養方案》(以下簡稱《方案》),對全日制與非全日制“職教專碩”的培養提出了指導性意見,而《方案》重點關注的正是實踐教學。

第一,關于實踐教學的內容與形式。《方案》提出全日制“職教專碩”的實踐教學應包括教育實踐和企業實踐,而實踐教學形式有教育實習、教育見習、企業實踐、微格教學、教育調查、行業企業調查、課例分析、班級與課堂管理實務等。在實踐教學過程中,學生應以職業學校課程開發、專業建設、教學設計的實踐與應用和企業生產過程與崗位能力專題調研為主題撰寫研究報告。實踐教學時間原則上不少于 1 年,其中到中等職業學校和企業進行實踐活動的時間分別不少于三個月。

第二,關于課程實施的方式。課程實施是把課程計劃付諸實踐的過程[7]。《方案》指出“職教專碩”的課程實施應貫徹產教結合、理論與實踐相結合、工學結合的原則,以提高職業技術教育教學能力和教研能力為重點,注重培養將新技術新設備等生產資源和企業文化轉化為課程與教學資源的能力,而具體的教學方式可以采用課堂講授與案例教學、項目教學、行動學習、模擬教學和實踐考察等相結合的多元化學習方式。

從這一系列的指導性意見不難看出,“教指委”的立場是要通過增強“職教專碩”培養過程的實踐性來保證和提升其專業性,這必然要求“職教專碩”的培養要體現實踐優位。“職教專碩”作為一種專業學位,其核心目標是要培養學生的專業能力,這種專業能力又集中體現為能否有效解決中職教學領域的專業問題,如工作領域的描述、學習領域的開發、學習情境的設計、教學方法的選擇與創新、專業建設方案的制訂與實施等,而實踐優位的培養模式有可能使學生的專業能力得到更好的訓練與檢驗。

四、“職教專碩”實踐優位培養模式的行動結構

模式的行動結構也就是模式到底是如何操作的。在建構一個模式的時候,必須對其行動結構有一個清楚明白的解釋與描述,從而使得人們可以照著去做。以下結合一些培養院校的做法,闡述這一模式的幾個關鍵行動。

(一)三類導師形成專業指導聯盟

導師是影響“職教專碩”人才培養質量的一個關鍵因素。學術型研究生培養中的導師配備通常采取單一的學術導師制度,而“職教專碩”培養要求在導師制度上進行創新,這種創新性的制度可以表述為“三類導師形成專業指導聯盟”。

三類導師是指培養院校配備的學業導師,從中等職業學校選聘的教學導師,從企業聘請的技術實踐導師。每一位研究生同時接受三類導師的指導,這三類導師則以研究生專業能力的培養為聯結點組成一個小型的導師聯盟。在這個小型聯盟中,校內學業導師往往起主導作用,教學導師主要負責研究生教育實習的指導,而企業導師主要負責研究生企業技術實踐的指導。在學位論文的撰寫階段,三類導師也將同時為研究生提供相應的指導。于是,導師聯盟能夠為培養院校、中職學校和企業的協調育人提供制度保障,而這種多方協調育人也有利于形成實踐優位的現實效果。

目前,有北京理工大學、浙江師范大學、沈陽師范大學、長春師范大學、陜西師范大學等院校對外明確宣稱實施“職教專碩”培養的三導師制。北京聯合大學甚至提出了3+1導師制度,即在上述三類導師的基礎上,再從一些權威的教育科研院所聘請一位教育學專家,負責指導學生學位論文中教育相關理論的研習與指導。

(二)企業實踐理解典型工作任務

“職教專碩”定位于為中等職業學校各個專業門類培養高層次的師資,而企業實踐被認為是一個必要的環節。在“教指委”印發的《全日制教育碩士專業學位研究生(職業技術教育領域)指導性培養方案》中,關于培養目標的表述就提及了了解相關企業生產活動和行業發展趨勢。企業實踐正是針對這一目標而設置的。從目前我國關于職業教育教師隊伍建設的相關政策來看,制度化的企業實踐正是培養“雙師型”教師,促進教師專業發展的重要路徑。在“職教專碩”的培養過程中,融入企業實踐可以為畢業生未來成長為“雙師型”教師奠定基礎。

企業實踐是一個獨立設置的實踐教學環節,這一環節的目標是要讓研究生了解企業生產活動與行業發展的現狀與趨勢,更準確地說就是要讓研究生理解典型工作任務,掌握一定的工作過程知識。所謂典型工作任務是指一個職業領域中工作過程結構完整的、代表職業專業化水平的綜合性任務,反映了該職業典型的工作內容和工作方式。例如“高低壓配電設備的檢修”就是維修電工職業的一項典型工作任務。一個專業通常包括若干個典型工作任務。

在當下流行的職業教育課程模式中,都在不同程度地強調課程的工作化,“一個典型工作任務構成職業教育的一個學習領域課程”[8]。“職教專碩”領域的研究生要求在職前教育階段盡可能全面地理解本專業領域的典型工作任務。理解典型工作任務也意味著要掌握與典型工作任務相關的工作過程知識。工作過程知識整體上包括引導行動的知識,即知道是什么;解釋行動的知識,即知道怎么做;反思行動的知識,即知道為什么[9]。

(三)教育實習積累實踐性知識

教育實習在此是指“職教專碩”領域的研究生在有指導的情況下,在真實的中等職業學校情境中承擔具體的教育教學任務,檢驗和訓練教育教學技能,并獲得直接的教師職業體驗的一種規范的實踐活動。教育實習本質上是一種“工作場所學習”。工作場所學習所關心的是,人們是如何學習成為有知識的實踐者的。作為一種學習理論,工作場所學習理論認為工作場所可以提供人們在活動中參與的種種機會,但是,工作場所學習的認知機制有別于學校的學習,其認知基礎是整體認知理論和社會文化的建構主義。通過工作場所學習不僅能夠獲得必要的職業技能,而且也能夠發展學習者的職業個性[10]。

教育實習在教師教育中的作用是不可替代的,這種作用主要體現在實習教師實踐性知識的初步累積。作為教師知識結構中的一種特殊類型,實踐性知識具有默會性、實踐感、行動性、個體性、情境性、動態性、反思性、策略性、生成性、模糊性,甚至還有道德性等特點,其表征的方式也是多樣化的,如意象、故事、隱喻、案例、規則,甚至教學藝術、教學風格、教學機制、教學模式、教學策略等都被看作是教師實踐性知識的表征方式[11]。教師實踐性知識對教師專業發展具有特殊的意義,也是教師應對日常工作問題時最為信賴的知識。

有研究者發現,優秀教師不是先學習有關教學的理論,然后將其應用到自己的實踐中的,而是通過在自己“具身化的行動中識知”為學生提供身教和垂范。如教學中的激情、動作和面部表情等身體化語言、便于學生理解的行動公式、對學生的感染力和親和力等[12]。這里所說的“具身化的行動中識知”也需要在教育實習中來生成和體會。

在“職教專碩”實踐優位培養模式的行動結構中,教育實習是一種備受關注的行動。當然,教育實習本身也是一套由目標、內容、方法和過程管理等組成的相對獨立的體系。教育實習效果到底如何,更為根本性和更為深層次的評價要看研究生是否形成了知行合一的行動樣態,是否成了反思型的行動者。

(四)教育研習嵌入專業學習過程

在“職教專碩”實踐優位培養模式中,教育研習特指針對中等職業教育實踐的研究與訓練活動,例如教學案例的采編、學習領域的描述、學習情境的設計、課程模塊的開發、課程標準的研制等。教育研習的目標是要強化研究生教學研究的意識,培養教學研究的能力,從而為其未來的教學發展奠定基礎。

職業教育教學改革是我國一個持久的政策主題,而教師則是教學改革的重要主體。目前,我國職業教育正進入高質量發展階段。2021年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的《關于推動現代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的意見》就特別提出要深化教育教學改革,“普遍開展項目教學、情境教學、模塊化教學,推動現代信息技術與教育教學深度融合,提高課堂教學質量。完善‘崗課賽證’綜合育人機制……及時更新教學標準,將新技術、新工藝、新規范、典型生產案例及時納入教學內容”[13]。也就是說,職業教育的改革與發展在不斷地對職業院校教師提出新要求,要求他們具有持續的教學創新能力。“職教專碩”的培養應對此做出回應,而教育研習實踐環節的設置可以看作是一種回應方式。

20世紀60年代英國的課程論專家斯騰豪斯曾提出過一個流傳很廣的一個觀點,即教師作為研究者。這一觀點提倡教師要成為教學問題的研究者,并因此而改進工作,促進自身的教學發展。關于教師為什么要做研究,有研究者給出解釋,“教師做研究不僅有利于成為反思性教師,而且能夠將教師豐富的緘默知識顯性化”[14]。教師的研究意識需要在職前教育階段進行必要的引導和培養,這也是“職教專碩”培養過程中強調教育研習的原因。

教育研習也是在有指導的情況下進行的,上述三類導師都會在某個研習項目或研習的某一個階段介入指導,而教育研習的實施又是嵌入在專業學習過程之中并與課程學習緊密結合的。教育研習的成果可以當作課程作業,也可以作為素材融入學位論文中。

(五)學位論文源于中職教學實踐

學位論文一直以來都是研究生教育的焦點,對學位論文質量的監控已經成為一種國家行為。2014年教育部就制定并實施了《博士碩士學位論文抽檢辦法》,各個培養院校也對此做出積極而主動的回應。對“職教專碩”來說,其學位論文應當有一套自己的選題與評價標準,目前已經達成一個基本的共識,就是“職教專碩”的學位論文要源于中等職業學校的教學實踐,要系統而深入地研究中職專業教學中的實際問題,要致力于中等職業教育中專業教學問題的解決和教學實踐的改進,要合理處理好論文的專業性、實踐性和學術性的關系。這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職教專碩”的實踐優位精神。

“職教專碩”是2015年增設的,2018年有了第一屆畢業生,于是,2019年初,“教指委”成立專家工作組對第一批“職教專碩”的學位論文進行了抽檢,此次抽檢重點觀測的一個指標就是論文的實踐品性。工作組的專家指出了“職教專碩”論文存在的部分問題,如研究的問題“離心”,研究的問題“偏大”,研究的問題“跨界”,同時也提醒盡量不要去研究職業教育管理、職業教育體系、職業教育政策等中觀和宏觀的理論與政策問題。檢查結論表明,第一批“職教專碩”的論文是存在不少誤區的。這也從反面強調“職教專碩”的論文要源于或回歸中職專業教學實踐。

鑒于“職教專碩”學位論文的特殊性,如何對論文進行準確的評審也是一個現實問題。關于這個問題,有專家提出這樣的建議:“設立專門面向職教專碩的論文評審專家庫,職教專碩學位論文評審不僅要與學術型學位論文的評審區分開來,也要與基礎教育領域的教育碩士學位論文評審相區分。論文發送給評審專家時應有專門的說明,幫助專家了解職教師資的‘雙師型’特征,了解職教專碩研究生培養的目標、特點和要求。”[15]而關于論文的形式和答辯方式,有專家建議:“論文形式可以多樣化,如調研報告、研究報告、案例分析、校本課程開發、教學案例設計等。可以把論文答辯與展現課程開發、實訓設計、教具開發、示范課等相結合,突出職業教育的特色。”[16]很顯然,這類建議也是在圍繞如何保證“職教專碩”學位論文的實踐針對性而提出的。

五、結語

以上從模式的主題、政策依據、行動結構等三個方面完成了“職教專碩”實踐優位培養模式的初步建構。這一模式的合理性與有效性等仍然需要在實踐中接受檢驗。在談到模式建構的時候,可能還有一個與模式相關的問題需要引起注意,就是模式的維護與保障的問題。限于篇幅這里沒有進行探討,但可以做一個補充解釋。“職教專碩”實踐優位培養模式對資源和條件有比較特殊的要求,如具有互補性的指導教師隊伍、有規模型的中等職業學校作為教育實習基地、有產教協同育人的機制、研究生的前置專業與所學的專業匹配等。如果這些資源與條件不能很好地得到滿足,那么這一模式就很難正常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