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集解》引《爾雅》研究

摘 要：隋唐時期，中日文化交流頻繁，大量漢文典籍傳入日本，對日本產生了深遠的影響。《爾雅》作為一部訓詁專書，不僅分類編排，而且釋義廣博，自傳入日本后即廣受重視，正為《令集解》的撰寫提供了豐富的材料。目前，引書研究是《爾雅》研究的重要方面。對《令集解》所引《爾雅》與宋十行本《爾雅》之異進行考究，發現《令集解》引文多有訛字、俗字及通假字，同時亦有引書不慎、襲用前人之注等現象。這不僅有助于揭示《爾雅》文本更為原始的面貌，而且能夠考察《爾雅》在日本的流傳與變異情況。

關鍵詞：《令集解》；《爾雅》；研究

中圖分類號：G256.23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7136（2023）06-0096-05

The Research of the Quoted Books Erya in Ryō-no-shūge

MENG Nan

Abstract：During the Sui and Tang dynasties， there were frequent cultural exchanges between China and Japan，and a large number of Chinese texts were imported into Japan， which had far-reaching influence on Japan.As an exegetical book， Erya is not only categorized and arranged， but also has a wide range of interpretations， which has been widely valued since it was introduced to Japan， and has provided rich materials for the writing of Ryō-no-shūge.At present， the study of cited books is an important aspect of the study of Erya.An examination of the differences between Erya quoted in Ryō-no-shūge and the present-day version of Erya reveals that many of the quoted texts in Ryō-no-shūge contain erroneous characters， vulgar characters and interchangeable characters， and that there are phenomena such as careless citation of books and the use of notes by predecessors， etc.This not only helps to reveal a more primitive appearance of the text of Erya but also enables us to examine the circulation and variation of the text of Erya after its transmission to Japan.

Keywords：Ryō-no-shūge;Erya; research

0 引言

《令集解》是惟宗直本私撰的《養老令》注釋書，約成書于9世紀中期，共50卷，然25～27卷、37卷、39卷、41～50卷在流傳過程中亡佚，現僅存35卷。據學者研究，《令集解》現有船橋本、田中本、鷹司家本、東山文庫本等多種寫本以及石川介本、國書刊行會本等刊本［1］。《爾雅》為雅學之濫觴，其系統整理訓詁內容且按詞義進行分類，貫通古今，兼蓄九流，歷來為學者所重。

受中國文化的影響，日本對雅學同樣極為關注。至遲在唐朝時《爾雅》等雅書就已經傳到日本。日本延歷七年（788）政府規定：太學生年十六以下欲求文學者，需先讀《爾雅》《文選音》等著作［2］。承和元年（834）又規定“凡秀才取博學高才者，明經取學通二經以上者，進士取明嫻時務，并讀《文選》《爾雅》者”［3］。可見，《爾雅》在日本政治、文化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另據藤原佐世的《日本國見在書目錄》記載，9世紀末傳到日本的雅書有《爾雅》郭璞注、《爾雅》孫氏注、《博雅》曹憲注等，種類眾多，足見其時雅學在日本已經得到了較為充分的發展，惟宗直本征引《爾雅》也就在情理之中。

《令集解》在注解過程中，除了必不可少地引用《令義解》以及奈良時代到平安時代初期法律學者的見解、政府文書之外，還廣泛引用了《爾雅》等大量漢文典籍來對字詞進行解釋。必須要指出的是，相較于其他漢文典籍，《爾雅》作為一部匯釋詞義的訓詁專著，其涉及范圍廣博，分別義類，注釋簡約，格式較為統一，用于解釋法律條文有天然的優勢，必然備受惟宗直本的青睞。

本文所選底本及參校本茲介紹如下：

《令集解》以日本國立公文書館藏甘露寺家

日本的氏族之一。舊藏35卷抄本（以下簡稱：甘露寺本）為底本，以中國國家圖書館藏35卷抄本（以下簡稱：國圖本）為參本。甘露寺本半頁八行，行十六字，小字雙行同

惟13冊卅二卷約13頁行款稍異，半頁八行，行十三字，小字雙行同。，無格，共15冊。據各卷奧書（卷末識語），甘露寺本之祖本當為抄寫于文應元年（1260）至弘長二年（1262）的花山院本，建治二年（1276）又以正親町本校勘。其后，又經清原秀賢、中原職忠、“羽林中郎將藤原”輾轉傳抄，最后于萬治四年（1661）寫畢。卷首鈐有“甘露寺藏書”印，為甘露寺家舊物，抄本字體靈動秀麗又不失雅正，又間有朱筆批注，實為良本。國圖本共25冊

中國國家圖書館網站著錄為27冊，然24冊、26冊闕，實為25冊。，行款與甘露寺本基本一致，其中卷五分上下兩部分，內容順序與甘露寺本正好相反，或為抄寫疏忽所致。奧書與甘露寺本亦大致相同，可以歸入同一抄本系統。卷首鈐有“陽春盧記”“飛青閣藏書印”“星吾海外訪得秘笈”“朱師轍觀”“北京圖書館藏”印，是其迭經小中村清矩、朱師轍、楊守敬收藏，流傳有緒，后入北京圖書館。

《爾雅》以《中華再造善本》影印國家圖書館藏宋刻本《爾雅》為底本，其半頁十行（以下簡稱：宋十行本），為目前所知最早之郭注刻本，“其佳處洵非以后諸刻所能及也”［4］，頗資校勘之用。以中華書局《景刊唐開成石經·爾雅》（以下簡稱：石經本）、《天祿琳瑯叢書》所收《宋監本爾雅郭注》（以下簡稱：宋監本）為參本。石經本白文無注，據卷端“郭璞注”可知，其亦取郭氏本經文而成，然正所謂“唐太和石經二百廿八石巍然獨存，此天地間經本之最完最舊者”［5］，足以匡謬正誤；宋監本字大如錢，極便閱覽，且藉之可觀五代國子監本及北宋翻刻五代國子監本之舊貌。版本流傳，不無訛誤，又參以中國國家圖書館藏宋刻宋元遞修本《經典釋文·爾雅音義》（以下簡稱：《釋文》本）及《續修四庫全書》影印阮元《十三經注疏校勘記·爾雅注疏校勘記》（以下簡稱：阮《校》），以補不足。

據筆者初步研究，甘露寺本《令集解》引《爾雅》70條

未言明出自《爾雅》者、僅稱《爾雅》書名而無引文者皆不錄。，重復7條。引文與傳世版本《爾雅》相同者數量頗多，為行文簡省，茲不贅述。

2 佚句

《令集解》卷一《官位令》：“《爾雅》《釋名》曰：‘令猶領也，言領理人身使不相犯也。”

按：宋十行本無。《釋名·釋典藝》云：“令，領也。理領之，使不得相犯也。”［29］92與《令集解》引文相近。又《令集解》卷一引《爾雅》《釋名》曰：“朝廷左右謂之位。”郭璞曰：“群臣之列位也。”此句見于《爾雅·釋宮》，“朝廷”，宋十行本作“中庭”，略有小異，而不見于《釋名》。是《令集解》同引《爾雅》《釋名》而僅舉其一之內容。此種情形在前人注解中亦不乏其例，如：

《爾雅》《釋名》：“熊虎為旗，將軍所建，象其猛如熊虎也。”［30］

《爾雅》《釋名》曰：“綸似綸，東海有之。”［31］

《爾雅》《釋名》：“囹，領也；圄，御也。領錄囚徒禁御也。”［32］

《爾雅》《釋名》：“伯，把也，謂把持家政也；父弟曰仲父，仲，中也，位在中也；仲父之弟曰叔父，叔，少也；叔父之弟曰季，季，癸也，甲乙之次癸在下也；又云父之昆弟，先生為世父，后生為叔父，父之兄妻為世母，父之弟妻為叔母。”［33］

以上所舉4條例子均以《爾雅》《釋名》連稱，然第1條僅見于《釋名》

《釋名》“將軍”作“軍將”，無“也”字。，第2條僅見于《爾雅》。第3條僅見于《釋名》，然《御批資治通鑒綱目》卷二十引用之時卻冠以《爾雅》［34］。第4條中，“伯，把也”至“甲乙之次癸在下也”見于《釋名》，“父之昆弟”至“父之弟妻為叔母”見于《爾雅》。是古人作注之時于所引《爾雅》《釋名》統而觀之，為了簡便，有時甚至將《爾雅》《釋名》兩書之名全部冠于所引文句之前。是《爾雅》《釋名》連稱為古人引書之慣常做法，今日看來，此種方式疏于嚴謹。

《令惣記》

此處不循常例。卷十《戶令》：“故《爾雅》：‘無夫無婦并謂之寡也。”

按：宋十行本無。《小爾雅·廣義》云：“凡無妻無夫通謂之寡，寡夫曰煢，寡婦曰嫠。”［35］“凡無妻無夫通謂之寡”，與《令集解》引文微異。《毛詩正義·周南·桃夭》：“故《爾雅》云無夫無婦并謂之寡，丈夫曰索，婦人曰厘。”［36］586“故《爾雅》云無夫無婦并謂之寡”，阮元《校勘記》曰：“閩本、明監本、毛本同。‘爾當作‘小。《小雅》者，今在《孔叢》第十一，此其《廣名》文也。《狼跋》《文王》正義皆云‘膚，美，《小雅·廣訓》文是其證。浦鏜云‘爾雅上脫‘小字，非也。唐人如李善《文選注》之類多稱‘小雅，《漢書志》云‘《小雅》一篇，誤本乃作《小爾雅》耳，據改。”［36］589是以其文出自《小雅》，“爾雅”當作“小雅”，然除閩本、監本、毛本外，更早之南宋劉叔剛一經堂刻十行本、明永樂刻本皆作“爾雅”，則阮氏論“爾”當作“小”有待商榷。宋翔鳳云：“唐以前人引《小爾雅》有三名：其作‘小爾雅者，據其本名也。有作‘爾雅者，以與《爾雅》同為一家，故冒《爾雅》之號……有作‘小雅者，省文……。”［37］是“小雅”為“小爾雅”之省文。王念孫云：“《周南·桃夭》正義引《小爾雅》云：‘無夫無婦并謂之寡，丈夫曰索，婦人曰嫠。”［38］即直言《毛詩正義》引自《小爾雅》。因之，《毛詩正義》所引即《小爾雅》也，《令集解》引文蓋源于《毛詩正義》。

《令集解》卷十二《田令》：“《爾雅》曰：‘田云私。《史記·五帝本紀》云：‘……。”

按：宋十行本無。“田云私”齟齬不通，據日本明治五年（1872）東京府山城屋佐兵衛木活字版《令集解》，“曰”前有“耕者”二字，“云私”作“私云”［39］，此木活字版當據其他本子增改。若依明治五年（1872）木活字本，此句當為“《爾雅》：耕者曰田，私云：《史記·五帝本紀》云：……”，以“田”字為斷，“云私”二字為“私云”，屬下讀。今《爾雅》無此文，但見于《釋名·釋地》，其稱：“已耕者曰田。”［29］9此中緣由已在上文說明，不再贅述。

《令集解》卷十三《賦役令》：“《爾雅》：‘櫟子為橡。”

按：宋十行本無。《爾雅·釋木》云：“櫟，其實梂。”《釋文》本引孫炎云：“櫟實，橡也，有梂匯自裹。”［7］1682是《令集解》此處引孫炎注而略有小異。

《令集解》卷十九《考課令》：“《爾雅》云：‘好人謂之人物。”

按：宋十行本無。“某謂之某”常見于《爾雅》，如《釋訓》：“幬謂之帳”，《釋宮》：“宮謂之室，室謂之宮”，然《令集解》此一句卻為孤句，無處可查，且留待后考。

3 結語

《令集解》引文異于《爾雅》者，或因訛字，或由通假，或為俗字，它們為《爾雅》校勘提供了新的依據，利于還《爾雅》之“善”。《令集解》引文不見于《爾雅》者，或因誤引，或由脫倒，或襲前注，它們為《爾雅》輯佚提供了新的線索，利于還《爾雅》之“真”。同時，《令集解》中所引之《爾雅》，為唐甚至唐以前之古本，雖抄寫之中不免出現訛誤，然借由惟宗直本之手，仍可一窺古本之原貌。再者，《令集解》引《爾雅》正是漢文典籍由中入日的一個很好例證，不僅能夠豐富《爾雅》的域外傳播史，而且有助于研究在相對不同文明滋養下產生的《爾雅》文本變異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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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孟楠（1998— ），男，山東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中國古典文獻學。

*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爾雅》異文通考”（19BYYZ145）研究成果之一。

收稿日期：2022-09-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