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蒙太奇視角下的動畫電影
——以今敏《千年女優》為例

王思淇

（北京交通大學,北京 100089）

一、今敏與《千年女優》

今敏，日本著名的動畫導演、編劇、漫畫家，出生于日本北海道，從武藏野美術大學視覺傳達系畢業后便逐步開始了他的動畫生涯。他的作品以蒙太奇的轉場手法著稱，給觀眾帶來耳目一新的觀影感受，對于當時日本動畫界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力。金敏具有極其豐富的想象力，在動畫的創作上并不像他人一樣，將重心放置于精致的畫工，而是聚焦于視覺敘事，通過鏡頭巧妙地拼接轉換，帶領觀者穿梭于夢境與現實之中。但不幸的是，這位天才動畫導演卻英年早逝，僅留下了四部長篇動畫和一部動畫短片，還有一篇未完成的作品，雖然留世之作比較稀少，但是卻感染了一代又一代的人。

《千年女優》作為今敏的代表作，以著名女明星藤原千代子為全片敘事的切入點，展現了千代子不斷追逐愛情的故事，影片別具心裁地將千代子一生的回憶與本色出演的戲劇相結合。在敘事結構方面，使用大量眼花繚亂的蒙太奇手法作為回憶與戲劇的連接，使現實和戲劇兩個平行時空的邊界變得愈漸模糊，同時摻入倒敘、插敘的敘事手法，帶領觀者跟隨著千代子思緒的腳步，找到故事的真相。在角色塑造方面，影片中每一個角色刻畫細致入微，一個表情、一個動作、一個眼神都充分展現了角色的性格特點和內心活動。在視聽語言方面，影片也獨具鮮明的個人電影特色，運用平行蒙太奇、交叉蒙太奇和心理蒙太奇等鏡頭轉換，讓人身臨其境，暢游在不同時空之中。正如著名影評人凱文·M·威廉斯曾介紹：“這部電影是電影藝術的展現，它是日本現代動畫中最好的作品。它是一部動畫，但也具有人性，而且將會觸碰任何深愛別人的人的靈魂。”《千年女優》所展現的不僅僅是一名女星回憶錄，更是塑造出一幕幕如史詩般氣勢磅礴的日本時代。

二、蒙太奇手法在《千年女優》中的應用

蒙太奇，源于法文montage，最早應用于建筑領域，指代構成、織接，后來被發展成一種電影的敘事手法和剪輯理論。蒙太奇指鏡頭組接，即從主題、敘事、情節、情緒、節奏和修辭的需要出發，把影片中的內容分解為不同段落、場景和鏡頭，然后把它們有機地、藝術地組織、剪輯在一起，產生連貫、對比、聯想、襯托.懸念、快慢不同的節奏，表達一定思想內容。[1]蒙太奇起源于90年代，作為先鋒精神與革命意志相結合的產物，具有濃厚的先鋒派反叛美學。在功能結構上包含兩大功能：敘事和表意。敘事即以增加電影橋段、展示故事脈絡為核心，根據劇情發展的主要階段、因果式結構來組裝架構鏡頭類型和場景畫面，以便更好地帶領觀者了解內容。而表意指代用一些特定的鏡頭畫面進行隱喻表達，比如用風起云涌的蒼穹天幕來暗示時代的變遷和世事的更迭；用一把黃銅鑰匙來寄托個人情感；用蒼茫宇宙的鏡頭來展示奮不顧身的追逐目標之后，回顧全程的釋然等。電影藝術的感染力正是源于多個鏡頭的相互組合，不同鏡頭通過交叉拼接所產生新的含義，可以讓電影敘事更加多元化，導演也可以根據影片想要表達的內容，以及結合觀眾的心理順序，將影片進行解構、重組、編碼呈現在熒幕之上。而蒙太奇在動畫電影作品《千年女優》中發揮著重要的作用，影片多處運用蒙太奇的手法進行貫穿，形象的展現故事之間巧妙的穿插關系。

1.蒙太奇與敘事結構

敘事結構是電影故事中不可或缺的框架，用來逐步搭建整個故事，通過電影為主的藝術形式，讓觀者從不同角度的方式逐步了解故事的全貌。而今敏巧妙地將蒙太奇手法融入電影的敘事結構之中，在千絲萬縷的鏡頭語言中搭建了一個虛擬與現實交匯融合的空間，從多個維度來反觀整個電影所敘述的故事。在影片《千年女優》中，導演建構了三個時空層次，第一個時空是現實世界，電影制片廠的社長想要制作一部以著名女演員千代子為主題的紀錄片，來緬懷已經破產的制片廠，在拜訪千代子的路途中，路上所發生的每一件事物都和千代子演過的戲息息相關，導演借此加入蒙太奇剪輯，暗示著對于千代子腳步的追隨，亦是對于主題“愛”的追隨。

開篇影片運用了在宇宙中緩慢地拉鏡頭，來展現了千代子回憶中最后一部戲的背景。隨之畫面鏡頭突然切到了宇宙空間站中的遠景，男女主在飛船之間的橋架上進行對話。整個開頭以顛倒蒙太奇手法暗示了故事發展的走向及結局，所隱喻的故事內涵和千代子在結局時的內心獨白相呼應，展現了千代子一生都在追尋“真愛”的執著精神，同時也是電影開始之初，社長對于千代子戀慕的情感映射。緊接著，鏡頭從戲中男主的鏡頭切到現實中社長，兩個人說著同樣的臺詞，這里導演運用交叉蒙太奇將戲劇和現實的邊界淡化，為后續社長去拜訪千代子，一直行走在她的記憶中做鋪墊。

在影片的前部分，主要展現了第二個時空，即記憶世界。在千代子的每段記憶中都在敘述她追愛的情節，在她少女時期，她曾幫助一名逃跑的思想犯，男子本職是個畫家，二人在短暫的相處中，產生情愫，并約定要去男子故鄉一同完成一幅未完成的畫，隨后男子交給了千代子一把鑰匙，約定第二天告訴她鑰匙的意義，但臨時的逃亡使他們不得不突然毀約并強行分開。千代子將對于畫家的思念寄托在這把未解密的鑰匙上，這把鑰匙不僅代表著千代子的執念，而且是貫通全片的重要線索，在多種蒙太奇鏡頭下，成為連接現實與回憶之間的重要工具。

在影片高潮部分時，導演將平行蒙太奇、交叉蒙太奇、連續蒙太奇等多種蒙太奇手法運用在數十個鏡頭之中，讓人仿佛同片中角色一同置身于導演構建起的第三時空——影片中的“電影世界”中一樣，也就是千代子在不同的時代背景下，演繹的各個電影所拼接成的一個新的時空，在影片的現實畫面實際上是記憶中的一部分，是有虛構成分存在于其中的，跳躍的時間線構建削弱了這部分回憶的情節感。[2]今敏運用鏡頭不停地切換，來將不同空間中奔跑的千代子連接在一起，起到在回憶中映射現實的效果，這不僅將千代子心中的信念再一次進行重申，喚醒她心中所追求的目標，而且還推動情節發展，為后續內容埋下伏筆。最后，導演利用蒙太奇的剪輯方式將千代子的每一部戲中的部分臺詞和片段連接起來，形成了一個連貫的故事，同時也呼應了千代子追尋男子“鍵之君”的劇情，真正詮釋了什么是戲如人生。

在影片的尾聲，千代子終于真相大白，確認了男子已經不幸離世，千代子也跟隨著這份執著向著人生的終點走去，緩緩閉上了雙眼。

2.蒙太奇與角色塑造

角色作為電影的重要部分，是電影故事發展變化的重要載體，而蒙太奇的介入，推動了角色在各個片段中對故事走向的影響與隱喻的表達，通過不同角度的側面表現進一步塑造了角色，烘托了故事背景。第一部回憶電影是以滿洲為舞臺，千代子便從這部戲開始了她的演員生涯，當時制片廠的招牌女演員詠子、紡織婆婆、董事的侄子、追趕逃亡男子的刀疤男，甚至是前去采訪的社長，都成為尋找男子“鍵之君”的關鍵線索。在每一部戲中，千代子都扮演著與她現實中一樣，不顧一切追愛的角色。在影片一開始正常敘事的后半部分，千代子的管家將男子偷偷送到車站并讓剛放學回家的千代子快去車站。從千代子奔跑著但沒有趕上男子所乘坐的那班列車而跌倒在地，對逐漸遠去的列車許下“一定會去見你”的諾言中，奠定了千代子注定要脫離母親的掌控，去當女演員和尋找男子的決心，更體現出千代子對于追愛的純粹。

接著通過一個平搖鏡頭和起身的鏡頭接連讓千代子轉換了三次身份，快速地從現實轉到回憶再轉到向電影世界邁出的第一步，充分體現出千代子的那份年輕氣盛，敢于為夢想做出自己的選擇，展現出一種獨立純真又活潑可愛的美。第二部回憶電影記錄了千代子的演繹生活，從千代子演繹的第一個角色——漂洋過海來尋找某人的“小護士”開始，導演告訴她臺詞是需要完全進入角色后自然而然發自內心的，她就開始全心投入的演戲，將自己現實中的經歷全然投入相符的每一部戲，每一個角色中。從這里可以看出千代子擁有非同尋常的演技，雖然她年輕氣盛，但面對前輩的批評也及時改正、虛心好學。

這之后的影片就開始了高頻率的戲劇和現實交錯轉換的蒙太奇式表現，從滿洲列車上的女學生，到失守了的城堡中的公主，接著轉換到拯救某人的忍者、想歸還某人東西但不被允許外出的藝妓，再到大正時期的貴族大小姐、戰爭中避難的女孩、被迫結婚的家庭主婦、授課的女老師，最后到向太空出發的宇航員。這是也符合社長所想要拍攝的“七變化藤原千代子傳說”內容，從多個角色對千代子進行塑造，以此來體現角色在不斷蛻變的同時又不斷被豐滿。每一次的戲都是在波折中找到一絲線索，也不愿放棄尋找男子，堅持著追隨愛情的初心，讓我們更加了解千代子這個角色和她真正的愿望。

而影片中其他角色也推動著情節的發展。像采訪的社長在每個回憶片段中都扮演著協助千代子追愛的角色，埋下在后段描述社長初見千代子就愛慕著她這一事實的伏筆，塑造了社長對千代子的尊重、愛慕和迷戀。而紡織婆婆是故事的另外一條線索，像縈繞在千代子身邊的幽靈，無法割舍，寓意著她與男子之間的羈絆。當紅女演員詠子的塑造也十分生動，從初見、第一部戲見證到千代子真實的演技，到千代子長大后的戲中讓千代子所演繹的角色放下執念并協助導演偷走鑰匙，最后真相大白坦白自己對千代子的嫉妒之心并自我反思，塑造了一位被新人頂替后當紅女演員，記錄了詠子從一開始的不甘和嫉妒，到懷恨在心干盡壞事，到最后看開一切的心路變化，也從側面烘托出千代子永恒不變的初心。

3.蒙太奇與主題呈現

主題是電影的核心主旨，也是作者創作背后對每一部影片不同的深度思考，今敏在《千年女優》中，利用不同的電影故事展現了多重維度的主題探索。像該作中運用大篇幅描述了一個女子和她所追求的愛情，多個時空的重疊和連接讓女子在這個漫長的故事中漸漸變成了某種精神的象征與體現，既包括了追尋這份愛情的純真和執著，還包括了那份不甘于生活被強制固化的反抗精神，也有對夢想的執著和青春萌動的美好。神秘男子也是一樣，今敏故意不將男子的具體容貌公之于眾，而是選擇讓他在觀眾的視野里不停躲藏，加深神秘感的同時，也將該男子的存在更加意象化，同時也是在多個鏡頭通過蒙太奇手法的連接下，讓男子在漫長的故事中演化成對于虛無縹緲的夢想堅持不懈地追逐的一種過程。

因為“追逐”這一關鍵詞，片中“奔跑”這一動作最常出現，暗示著千代子為了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愛情勇往直前。在影片過半的時候，詠子對著千代子在戲中喊話讓她回來，讓人聯想到這里的臺詞不只是臺詞，更是對現實中的千代子的一種勸說，勸她放棄尋找這個幾乎都快忘記的身影。但鏡頭一轉，在戰爭過后，千代子在自家的倉庫，也就是之前收留那位畫家的倉庫，看到了畫家所彌留的千代子畫像，這也再次喚起了主角的希望。這里千代子突然倒在地上，讓觀者意識到千代子用青春去追逐的這個身影終于有了一點頭緒，她的努力并沒有白費，但是她已經很累了，喜悅伴隨著疲憊讓她倒下。在末尾，千代子知曉一切后去北海道尋找畫家時，今敏將千代子演過的不同時代背景下的戲使用了多時空的蒙太奇混剪，加上音樂的烘托，讓這個簡單的故事幻彩生輝。在影片的最后，也是千代子臨終前，切到她在回憶中的一句話：“追不到也沒關系的。我愛的并不是那個人，我愛的是一直這樣追逐那個人的自己，”給觀者留下遐想的空間。[3]

今敏用蒙太奇這一手法來連接全片劇情，片中千代子所飾演的電影時代經歷戰國、幕府、明治、大正、昭和等日本史上各個時代，導演利用蒙太奇手法，賦予其新的意義。并且這一手法使影片中的戲中戲得到了充分展現，將動畫世界中的現實生活與千代子生涯中的戲相結合，通過解構、重組、編碼等一系列剪輯設計，將內容高度概括，主旨集中，充分表現了導演背后的思考與內涵。

4.蒙太奇與視聽語言表達

今敏在視聽鏡頭語言設計上大量使用蒙太奇手法，充分體現了他天馬行空的腦洞，和從不同角度展現故事的狂野之心，通過蒙太奇鏡頭的剪輯，將自己所想要表達的用奇幻的方式盡數展現給觀者，同時對觀者而言也是一種視覺和精神上的享受。在《千年女優》中的劇情發展到高潮階段時，高頻率的蒙太奇鏡頭切換讓觀者身臨其境，留給了觀者巨大的思考空間。

影片利用了大量的畫面近似性和動態近似性來作為不同時空的蒙太奇連接的“粘合劑”。在千代子剛開始回憶的部分，今敏就用了人物畫面的形態相似性來實現現實和回憶的相互轉換。而在千代子得知男子的消息時開始了奔跑的情節時，今敏利用人物的動作的相似，來將其穿插進不同的時空背景，實現了虛幻空間和現實空間的巨大跳躍，在展現千代子追逐路上的曲折和執著的同時，用緊張的節奏推動敘事發展。

影片同時在鏡頭中還進行了大量隱喻蒙太奇和心理蒙太奇，表現今敏想在影片中表達的意識流，運用視覺畫面對觀者產生心理上的沖擊。馬賽爾·馬爾丹對電影中的隱喻作出如下解釋：”所謂隱喻,那就是通過蒙太奇手法,將兩幅畫面并列,而這種并列又必然會在觀眾思想上產生一種心理沖擊,其目的是便于看懂并接受導演有意通過影片表達的思想。[4]“就像千代子在踏入電影世界的情節時，乘坐火車前往滿洲尋找男子的路上，卻匪夷所思地遇到了騎兵進攻，在這之后今敏更是穿插了不同的年代時間歷史事件等畫面來將戲劇和千代子追尋之路進行有機結合，運用隱喻蒙太奇連接多個鏡頭，來間接展現出千代子在追尋男子之路上的艱難與坎坷。

《千代女優》中千代子演過的戲的背景歷經千年，鏡頭的轉變和內容幾乎是有規律的，讓觀者不禁思考起愛情和永不熄滅的探索精神。影片中將人物置于現實和戲劇的穿插中進行蒙太奇式的塑造，可以使得影片能夠自如地變換敘述角度，更加靈活，表現得內容更加豐富多彩。

三、結語

蒙太奇手法在今敏的動畫電影中，扮演了一個舉足輕重的角色，對故事發展、情節推動起到了轉換時空和張弛節奏的作用。當然蒙太奇這一表現形式也與故事內容緊密相連，劇中的一個人、一件事、一個場景和鏡頭分切的運用，都共同鑄就了每一個鏡頭畫面，每一個畫面之間都是承上啟下，缺一不可的，蒙太奇手法正是這些無數鏡頭連接的呈現。基于蒙太奇的所營造的功能與作用，讓多數電影藝術家、理論家認為“蒙太奇是電影藝術的基礎”，“沒有蒙太奇，就沒有了電影”。在動畫電影這一虛構的世界中，用近乎寫實的手法去使用蒙太奇剪輯，將最能將人們感同身受的場景和人物情感表現得淋漓盡致，引發人們思考，為世人所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