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熙
【摘要】湯素蘭是我國知名兒童文學作家,她用素筆撰寫著湖南兒童文學的新時代風貌,其筆下的童話既富有自然生態的詩意描繪,又將自己獨特的生命體驗投映在對現實中兒童生存困境的關照上。因此,用生態批評視域解析湯素蘭的作品《笨狼的故事》不僅能夠給人們帶來新的審美感受與體驗,更能從自然書寫和社會生態兩個層面挖掘文本的理論價值與現實意義。目前學術界研究兒童文學的母題聚焦在天真爛漫的童稚童趣上,而較少地將生態批評視域與具體作品中所反映的兒童生存困境密切聯系起來,而本文將系統梳理《笨狼的故事》這部童話中所顯露的兒童生存困境,首次采用生態批評視域對其展開研討與探究,重點分析文本中蘊含的生態倫理建構,進而更好地探尋現代兒童文學的生態審美意識。
【關鍵詞】生態批評;湯素蘭;《笨狼的故事》;兒童生存困境
【中圖分類號】I207?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4)03-0019-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03.006
基金項目:本文系2023年省級大學生創新創業訓練項目《生態批評視域下湯素蘭童話中的兒童生存困境探析——以〈笨狼的故事〉為例》的階段性研究成果,湖南省大學生創新創業訓練計劃項目資助(項目編號:S202310555335)。
“生態批評”作為一種文學與文化批評傾向,生發于美國學者威廉·魯克爾曼在1978年《文學與生態學:一次生態批評實驗》文章中提出的“生態批評”這一概念,并明確指出將“文學與生態學結合起來”,隨后生態批評視域在美國文學界乃至世界文壇都產生了巨大的影響,作為一種文學理論范式,其要旨是通過研究作家創作和文學文本,研究并探討人類的存在形式和文明的進化模式,以便從文化的根源上喚醒人們的生態保護意識,進而重新定義生態人文精神[2],實現物質文明與精神生態的和諧統一。與此同時,這一理念不僅清晰彰顯在我國“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自然生態理念中,而且還體現在公正、高效、和諧與人文發展的社會生態內蘊里。近年來,隨著我國原創兒童文學事業的不斷發展,兒童文學創作的生態意識屢見不鮮,湯素蘭作為湖南大山里土生土長的一代,她的作品《笨狼的故事》立足于現實,充滿著其對于大自然的熱愛,富含濃厚的鄉土氣息,刻畫了大量人與自然生態和諧的內容,給人們呈現了主人公笨狼眼里的城市與自然書寫,展示了其自然與精神的雙重困境。
一、自然生存困境:科技異化對兒童社會化的生態倫理解構
“兒童社會化”指兒童在特定文化和社會環境中,通過社會教化和個體內化習得價值觀念、風俗習慣和行為規范以及掌握相應的社會行為技能以適應社會生活的過程。[3]人類的科學技術發展經歷了漫長的歷史時期,隨著大量成人世界的信息涌入兒童世界,兒童受到社會文化及環境的影響,兒童開始走向成人化,其內在行為與成人的行為表現出同質化的傾向。長此以往,不僅不利于兒童的成長,而且可能會造成兒童性格、人格的異化,不利于兒童形成正確的人生觀、價值觀與世界觀。兒童與“外在自然”相隔離。外在自然是指兒童之外的自然界,能夠給兒童提供大量自由活動的空間。在電子媒介時代,電視、平板電腦等電子產品“抓”住了兒童,兒童在城市中“與世隔絕”,兒童的好奇心、自然天性受到了抑制,與外在自然接觸的機會大大減少了。在科技進步如此迅速的大時代背景下,科技異化的現象日益增多,兒童的生態自然觀受信息科技文明的影響而逐漸沒落,因此他們的自然生存困境需要得到重視。
在《進城歷險》這一章節中,是童話世界中自然生態的詩意書寫和現代都市文明的初次碰撞,當第一次離開森林鎮的笨狼笑著問落在樹梢上的白鳥“熱鬧”是什么好看的東西時,白鳥只是冷淡回應道:“問什么問,自己不曉得去看!”隨后便鼓起翅膀飛走了,并且當笨狼毫無惡意地登上出租車時,司機卻“尖叫一聲,滾到車下去了”[1]。從笨狼與白鳥的對話及司機的反應中,不難發現當今社會人與人之間相處之中的生疏與不信任。科技異化、技術理性給當代社會人民樹立了一道無形的厚屏障,人們往往沉溺于虛擬世界而無法通過原始的精神生態溝通搭建心靈的橋梁,因而他們難以走出自我的“社交孤島”去實現與他人的交流。此外,文本打破了傳統的烏托邦世界建構,將兒童的天性自然以動物視角的方式帶到現實層面,在故事中笨狼出于好奇心理開著現代科技文明的成果“出租車”闖進了城內最大的百貨商店,里面的人們在得知是“狼”侵入了商店后,紛紛抱著腦袋逃竄,唯有一位買洋娃娃的小姑娘留下來幫助笨狼,牽著這位來自森林鎮的“新旅客”走下自動扶梯。[1]與商店里的其他人相比,小姑娘對待笨狼的態度體現了“兒童對動物的興趣或許是他們自身內在訴求的表達,而不是符合某種成人式的教化手段”,本能的親近自然也能夠保護自己,救贖自己,兒童被現代性價值觀摧殘的純凈心靈,在自然中得到了釋放與救贖。[3]在城市文明的兒童與自然文明的笨狼的和諧共處中,不僅可以體悟到作者濃厚的生態關懷及其文本的自然審美內蘊,并且對于反思當代生態文學和人類文明的發展也有警示作用。人類在遠古時期形成的“道法自然”思想中有著明顯地對大自然的敬畏之心,鬼神說的發展就是典型例子。但是,隨著人類科技文明的進步,人類生存的物質環境不斷遭到污染和破壞,不僅改變了自然的原生態面貌,也逐漸改變了人與自然間的生態倫理準則,即“人與自然應該和諧共生”這一首要前提。[4]因此,無論現代科技如何發展,人類都無法成為自然的主宰,完成打破自然生態倫理準則的科技進步。
在《組裝電視機》中,笨棕熊把電視機這一代表現代都市文明的物品引入自然生態環境中的這一行為,本身就是數字科技文明與自然生態文明的一次碰撞。電視機本來就不應出現在大自然中,即電視機這一意象代表了大自然中出現了科技異化現象,它是外來入侵者。雖然電視機中的動畫片表演的多么繪聲繪色,引得森林里的小動物們紛紛圍在胖棕熊的家里駐足觀看,但在笨狼用木箱子改裝后的電視機完成時,森林里的居民都來到這臺“木頭電視機”前表演節目,于是胖棕熊因無人來到家門口觀看彩電而感到寂寞,他與笨狼提出想在其電視機前“當一回明星”時笨狼爽快答應,之后笨狼反問道:“把你的電視機也搬到森林廣場上,讓大家都看到行不行?”胖棕熊卻以“那是我的私人財產”為由拒絕了共享,并要求笨狼只能在其家里看一回電視。[1]隨后笨狼陰差陽錯間把胖棕熊的彩電拆解的行為,就是作者本人通過笨狼之手,表達對科技異化的反抗和和諧生態難以實現的無奈。文本透過“電視機”這一物象,折射出現代文明中的人類科技對自然的侵入,其打破了原生態自然的人文和諧與穩定。當自然生態因科技異化而遭受破壞時,兒童的生長環境繼而也會受到影響,他們的自然屬性在“社會化”的歷程中逐漸消退,為了構建人與自然的相互共生,笨狼發明了木頭電視機并得到森林鎮居民的一致認可,相反胖棕熊的彩電在最后受到了其他動物們的抵制,這充分體現出“笨狼媽媽”湯素蘭生命史里自然與人文和諧統一的生態觀。
在《糟糕的發明》這一章節中,笨狼突發奇想,給小豬換一條又長又漂亮的馬尾巴,給聰明兔做一雙合腳的鞋子,把小松鼠的尾巴用皮筋兒扎起來的一系列做法[1],使他的朋友們遭受到了生命的威脅。四時有序,萬物有時,任何事物都有其自然發展規律。“馬尾巴”“皮筋兒”“鞋子”都是在工業革命、經濟全球化的大背景下人類所創造的物質產品,在這個過程中由于人類對自然的過度索取和無節制的破壞活動,導致其受到了無情的懲罰——首先是小豬裝上馬尾巴后,一個筋斗栽進湖里,差點淹死;其次是小松鼠在樹枝上跳舞摔斷了腿,最后聰明兔在逃避尖嘴狐貍捕食時雙腳使不上勁兒。[1]文本淡化了懲罰的力度,加強了童話虛構色彩,但在現實生活中的自然生態破壞所造成的深重災難遠超過如此。顯然,科學技術的進步是一把雙刃劍。喜歡發明,愛好發明是一件好事,但是運用科技來破壞大自然本身的生態平衡,最終會受到自然規律的反噬,反映出在當下工業文明時代,人與自然的關系客體關系仍存在隸屬關系,人是主體,自然是客體,人類在實踐基礎上不斷加深對自然的征服和掠奪,其賴以生存的自然環境受到嚴重威脅和破壞,笨狼的這一行為就好比人類對大自然的干擾和破壞。在此背景下,兒童的外在物質生存環境不斷惡化,生活質量逐漸降低,因此他們的自然詩意空間不斷被壓縮,生存困境隨著社會發展日益凸顯。
二、精神生存困境:物質文明對兒童社會化的精神生態漠視
在物質文明高速發展的今天,社會或者家庭往往都能滿足孩童的物質需求,卻忽視了他們自身的精神需要。在當代社會建構中,兒童基本被賦予一定的標簽和定義,他們為了適應社會的發展而減少對詩意自然的精神生態追求,以此來完成社會范式認可下的標準兒童歷程[5]。早期社會化成功與否將直接關系到兒童的健康成長以及順利融入正常社會,但由于家庭、學校和社會的教育偏差,往往會導致兒童在成長過程中出現過早社會化傾向,即兒童過早接受成年人的價值觀念、社會規范和行為模式。這不僅對兒童自身的健康成長帶來諸多的不利影響,也給社會的傳承與延續構成潛在的威脅與挑戰。與此同時他們在“社會化”的進程中,其自身的自然天性與精神生態受到極大的漠視與忽略,因此在物質文明飛速騰躍的時代中,兒童的精神生態需引起關注。
在《笨狼是誰》中,故事以笨狼的父母要出遠門旅游為開端,只留下一座白色的小木屋和屋前那高高的大楓樹、矮矮的蘋果樹,還有長圓葉子、結紅果子的小樹陪著笨狼。[1]可以說,笨狼后來經歷的一系列故事,都是在他無意識的情況下造成的,是他本我的真實反映。而笨狼可以看作是人類社會的學前兒童,他處于人生的起步階段,已經具備了一定的主體意識,但是他的行為必須經過“社會化”的過程,從原始的“不成熟”的狀態中走出來。但是在本文開端就交代了笨狼所處的現實生存處境,它的父母離他而去,只留下他一個人在偌大的森林鎮里獨居,但年齡幼小的他缺乏父母的引導和支持,他無法以兒童的心智去面對俗世里的繁雜事物,以至于在整本童話中出現了“把家弄丟了”“孵太陽”“煮雪糕”等一系列讓人啼笑皆非的故事,但這些篇章的背后折射出當今留守兒童的現實生存困境,他們缺乏父輩的正確引導與教育,導致他們沒有形成基本的生存意識,只能在不斷地嘗試與失敗歷程中磨礪自身,才能完成“社會化”的歷程。童話作品作為一種藝術形式,本身就是人類生存方式的“鏡像”反映,其中映射的是形形色色的人的生命形式,而形象則是承載生命形式的媒介,通過“笨狼”這一鮮明形象,人們可以深刻體察到當代兒童的生存困境,透過藝術作品體悟生活真實,這正是“笨狼媽媽”湯素蘭一直堅持童話寫作與兒童書寫的原因所在。[6]
在《當警察》這一章節中,笨狼毛遂自薦,成功當上了警察。雖然笨狼的工作完成得十分出色,但是卻因自身的長相而被辭退,這種理由顯然是有失偏頗的。雖然笨狼感到很奇怪,但是在局長連哄帶騙的勸導下,笨狼還是遺憾地走了。笨狼是學前兒童,它還不具備成年人的邏輯思維和社會道德意識,因此接受正確的規范啟蒙教育是其成功的一半,兒童最直接的教育來源在于父母,而父母的缺失是導致笨狼之所以“笨”的主要原因。因為沒有父母的正確引導,笨狼被警犬阿黃打壓,在警察局受到排擠,這都是因為沒有父母在背后做強大的物質與精神支撐造成的,所以笨狼才任人欺負。笨狼可以看作是留守兒童的縮影,當代留守兒童面臨著父母缺失這一重大問題,很多父母在孩子還未形成獨立自主意識時便外出務工,留下兒童給家庭里的祖輩撫養,但由于祖輩間的年齡懸殊太大,在思想體系等多個層面差異明顯,因此他們難以與兒童在成長歷程中形成良好的精神層面溝通,導致多數留守兒童無法建構正常的精神生態。并且兒童依戀關系的建立大都來自父母,依戀關系即指日常生活中所談及的安全感,也是孩童與父母之間的情感聯結,當父母長期缺席兒童的成長時,他們就不能為留守兒童自我意識的健康發展提供及時、有效的支持、幫助和反饋,因此,留守兒童的自我意識健康發展受到了阻礙。就如正文中當笨狼的父母出遠門,不再像以前一樣喊他起來起床、洗臉、吃早點,他就沒有辦法確認自己的身份,這都是缺乏引導的后果,所以農村留守兒童家庭教育責任體系的建立至關重要,他們的精神生態空間需要在完整的自我主體認知后才能真正形成。
在《鉆石項鏈》中,警犬阿黃利用笨狼天性善良卻智力愚笨的特點對其展開“項鏈”詐騙,而紅狐貍小姐與棕熊先生也在購買項鏈的途中對笨狼采取言語哄騙與金錢陷阱,讓沒有接受過父母正確引導的笨狼掉入了他們的蒙騙中。弗洛伊德將人的主體意識分為三類,即“本我”“自我”與“超我”,“本我”遵循快樂原則,是人的原我,其認為幼兒的精神人格完全屬于本我,他們沒有世俗的是非好壞的觀念,其全部生活都受潛意識的快樂愿望支配,較少受社會范式與道德倫理等方面的約束去展現自己的本性[7],但是隨著小孩年齡的增長和經驗的累積,教育和習俗的影響,會從本我意識中分化出自我主體人格。笨狼作為一名兒童,他的“笨”是他善解人意的外在表征,是他“本我”的展現,并且在日常生活細節中可以窺見其善良的本性。笨狼雖然是童話故事中的人物,但是其言語與行為更像是孩子們身邊的小伙伴,作者建構這一與兒童思想意識與行為傾向極其相似的動物形象,旨在讓“笨狼”這樣的童話人物回歸生活本真,拉近文本與讀者的距離,打通現實與幻想的隔閡[5],讓人們能在閱讀作品時切身體會其生存困境,了解它純真善良的自然天性在俗世社會里往往受到壓迫與凝視,導致其自我精神生態的空間不斷被壓縮,“本我”在社會的范式約束下呈現出一種退讓狀態,只有思維不斷進步直到符合時代需求才能完成所謂兒童社會化的歷程。而作為社會主體的成年公民,如阿黃、棕熊先生等卻未曾給予孩童良好的精神生態空間,他們用成年人的目光審視兒童的精神生態建構,要求兒童符合社會倫理標準,卻往往忽略了他們天性自然的生態思想,因此學會用成人的視角去體察兒童的精神生態困境,以此來幫助他們實現良好的精神生態顯得尤為重要。
湯素蘭認為,笨狼的“笨”既是兒童生命存在的一種狀態,也是成年人渴望永葆的童心,而森林鎮則是“笨狼媽媽”的想象投映,而文本卻在故事情節的刻畫和人物語言的描寫中展現了“笨狼”即當代幼童的生存困境。本文結合生態批評這一嶄新視角對作品進行了解讀,并從自然生存困境和精神生存困境兩重維度出發詮釋童話背后所折射出的深層內蘊與現實意義,以期人們在閱讀這部童話時能對當下兒童生存困境有新的認知與體悟,進而實現文學與現實的有機融合。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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