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電子媒介的普及促進了媒介批判理論的發展,但在新自由主義和后現代主義的影響下,媒介批判理論轉向文化研究,并逐步偏離馬克思主義,這導致了文化研究的危機與困境,而馬克思也成了社會科學的盲點。??怂怪赋?,要想解決這一問題,必須重新閱讀馬克思,建構馬克思主義傳播理論框架,實現文化研究與經濟的和解,對新時期的資本主義進行批判。
【關鍵詞】福克斯;媒介批判;文化研究;馬克思主義
【中圖分類號】B089?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4)03-0071-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03.023
馬克思及其著作在英國早期文化研究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然而隨著新自由主義和后現代主義的興起,馬克思被邊緣化,成為社會科學的盲點。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的爆發使學者們紛紛意識到馬克思及其理論仍適用于當今社會,從而掀起了一股研究馬克思的熱潮。在這一背景下,英國學者克里斯蒂安·??怂梗–hristian Fuchs)認識到了利用馬克思主義考察經濟與文化和媒體的相互作用的重要性,這為他后來的數字勞動批判理論體系的建構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一、媒介批判理論的文化研究轉向
媒介批判理論是在法蘭克福學派的影響下“從不同的角度對現代資本主義社會傳播過程中不平等的權力關系進行揭露的傳播理論” ①。大體說來,媒介批判理論主要包括法蘭克福學派、政治經濟學派和文化研究學派。除此之外,也還存在不計其數的無名學派。法蘭克福學派對資本主義社會的意識形態進行了大膽的揭露與批判,但是由于社會歷史原因,它沒有特別關注經濟基礎以及文化工業的受眾端意義問題,而這些未完成的工作主要由政治經濟學派和文化研究學派來繼續進行。
二戰結束后,電子媒介開始迅速普及并向產業化的方向不斷發展,壟斷資本主義不斷帶來新的問題與挑戰,國家角色在資本主義社會傳播產業中的影響越來越大。在此背景下,不同版本的傳播政治經濟學應運而生。政治經濟學派將大眾傳播系統視為整個社會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主張從社會整體的角度運用政治經濟學方法對其生產和再生產過程進行分析。文化研究學派產生于20世紀50年代,理查德·霍格特(Richard Hoggart)、雷蒙·威廉斯(Raymond Williams)和E·P·湯普森(Edward P·Thompson)的一些著作的出版為早期文化研究的出現奠定了基礎,他們也因此成為早期文化研究學派的代表人物。1964年英國伯明翰大學當代文化研究中心的成立標志著文化研究正式得到了教育體制的認可,促進了文化研究學派的發展與盛行。文化研究學派特別注重對大眾媒介的研究,尤其是對文本與受眾之間關系的分析。早期文化研究者借助馬克思主義,在資本主義社會所帶來的不平等與階級壓迫的條件下對媒介進行了考察,做出了一系列極具實踐價值的工作;后來在阿爾都塞(Louis Althusser)和葛蘭西(Antonio Gramsci)的影響下,文化研究逐漸轉向媒介的意識形態功能分析。
20世紀70、80年代以來,文化研究的地位開始不斷凸顯,政治經濟學則日漸邊緣化。針對這一問題,凱爾納(Douglas Kellner)指出:“20世紀70年代后期至今,政治經濟學的維度的重要性在整個文化研究的領域里漸漸消退?!?②西方馬克思主義在這一轉向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
結構主義的興起雖使文化研究受到了一定的沖擊,但真正對文化研究產生重要影響的是結構主義馬克思主義者——阿爾都塞。阿爾都塞對馬克思的意識形態概念進行了重申,認為意識形態是“個人對于他所存在的實在環境的想象性關系的再現” ③,這種意識形態的再現是通過人們的日常生活實踐來實現的,而媒介就被視為再現意識形態的主要工具。在阿爾都塞的影響下,霍爾等人將研究重點轉向媒介與意識形態之間的關系問題上。
由于阿爾都塞的理論存在脫離具體歷史經驗等問題,文化研究學派的學者們紛紛轉向葛蘭西的霸權學說,這一轉向被稱為文化研究的“葛蘭西轉向”。霸權主要指的是統治階級對意識形態的控制和領導。葛蘭西想通過這一概念來解釋統治階級如何在與大眾的動態的相互制約的過程中實現自己的統治。與阿爾都塞不同的是,葛蘭西主張一種絕對歷史主義,即一切都是動態的,都要到歷史中去檢驗。這正符合文化研究學派注重經驗的傳統,由此一來,在葛蘭西的影響下,文化研究學者將大眾媒介看作是統治階級增強霸權的工具,同時也是被統治階級反霸權的武器,并且將文化研究的重點轉向“對媒介文本的多義性與受眾的解讀上” ④。
總之,在他們的影響下,文化研究學派將研究重點放在媒介的意識形態功能分析上,認為政治經濟學是一種簡單的“經濟化約論”,反對將經濟看作對一切有決定性影響的因素。
除此之外,新自由主義的興起也是導致媒介批判理論文化研究轉向的一個重要因素。20世紀70年代以來,科學技術的應用使得生產力得到迅速發展,資本主義開始由國家壟斷向國際壟斷階段過渡,新自由主義以其自由化、市場化、全球一體化等特征迎合了資本主義發展的需要,得到了廣泛推行?!靶伦杂芍髁x的興起導致學者們對社會階級和資本主義不再感興趣;相反,談論全球化、后現代主義反倒成為時尚?!?⑤在此影響下,文化研究幾乎完全忽略媒介文化產品的生產和勞動過程,而僅關注新自由主義意識形態所鼓吹的“消費”。
二、當代文化研究與馬克思的偏離
文化研究學派自從誕生之時起,就與馬克思主義有著不可分割的關系。威廉斯作為一名文化主義者,曾在他的著作《文化與社會:1870—1950》中明確表明自己對馬克思主義具有濃厚的興趣,并且終生致力于“馬克思主義文化理論”研究。另一位英國文化研究奠基人湯普森深受馬克思理論的影響,認同馬克思對階級的動態分析,堅持并捍衛馬克思主義是一種“強調人類經驗和文化” ⑥的思想的觀點。但伯明翰大學當代文化研究中心第二代主任霍爾(Stuart Hall)卻對馬克思主義并沒有什么興趣,甚至有時與馬克思主義背道而馳,他認為馬克思的研究存在很大的缺陷,因此文化研究與馬克思主義之間無法實現完美契合。
因此,從文化研究的起源我們就可以看出,文化研究學派并不是“一種有著固定議程的連貫緊密、統一的運動,而是連貫松散的一組趨勢、議題和問題” ⑦,不同的文化研究學者對待馬克思主義的態度是不同甚至可能是截然相反的。因此,必須指出的是,雖然絕大多數文化研究學者都認同馬克思關于經濟基礎對上層建筑具有決定性作用的觀點,但他們往往將其隨意地理解為一種簡單的經濟化約論,因而十分抗拒政治經濟學的觀點,于是出現了20世紀70年代中期開始的文化研究學派與政治經濟學派之間的爭論。
20世紀90年代,分別以勞倫斯·格羅斯伯格(Lawrence Grossberg)和尼古拉斯·加漢姆(Nicholas Garnham)為代表的文化研究與政治經濟學之間的爭論達到頂峰。在加漢姆看來,文化研究與政治經濟學之間并不存在本質性的沖突,雙方存在矛盾的原因是由于文化研究學派存在認為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是一種決定論的誤解,因此只要破除這種誤解,文化研究與政治經濟學就能重歸于好。格羅斯伯格堅決否定了加漢姆的這種觀點,他認為文化研究與政治經濟學之間從未有過親密關系,雖然文化研究近來有回歸經濟問題的傾向,但是“文化研究無需回到事實上從未存在過的某種關系之中……我必須拒絕和解的邀請” ⑧。
這場論爭并沒有給文化研究和政治經濟學帶來任何實質性的變化,爭論過后,雙方各自回到其原有軌道。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加漢姆和格羅斯伯格之間的討論表明了,自從加漢姆和格羅斯伯格完成他們的主要著作之后,在文化研究領域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即對馬克思、馬克思主義以及在階級和資本主義背景下的文化分析的嚴重拋棄” ⑨,而這也就導致了文化研究的危機與困境。
三、“經濟”與“觀念”的和解
2008年全球范圍內金融危機的發生使新自由主義不再被視為一種共識,人們開始重新審視資本主義。與此同時,“馬克思東山再起”“危機讓馬克思復活”“馬克思又流行了”等詞條也重新出現并流行。許多文化研究學者開始認識到:“重新整合文化研究與政治經濟學是有某種急迫性的” ⑩,只有借助馬克思主義實現“經濟”與“觀念”的和解,才能幫助文化研究走出當前的困境。
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格羅斯伯格等學者開始了他們的工作。格羅斯伯格在他的《文化研究的未來時》一書中提出,文化研究應該“承擔和接受經濟問題而不至于落入還原主義和本質主義” ?。但他所主張的“激進的語境主義”的觀點導致一種多元價值觀,將馬克思理論消解為一般價值論。約翰·哈特利(John Hartley)認同格羅斯伯格關于文化研究處于危機之中的觀點,并主張通過演化經濟學的方法將經濟學引入文化研究之中,“該方法強調當今文化業的價值由社交網絡中公民和用戶共同動態的創造” ?。但是哈特利只看到了互聯網中的交流與民主,而忽略了其中隱藏的各種各樣的不平等與剝削。除此之外,與格羅斯伯格和哈特利對待馬克思主義的態度不同的是,保羅·史密斯(Paul Smith)提出,英國文化研究對馬克思主義的偏離導致其在政治上變得無關緊要,因此“文化研究應明確地重新定位為基于馬克思主義理論、勞動和階級分析以及政治經濟學批判的馬克思主義文化研究” ?。
在此背景下??怂怪赋觯洕C的出現和文化研究的困境使得文化研究學者們認識到文化研究需要更多地關注經濟問題,但是不同的學者在關注的力度以及其與馬克思主義的關系問題上產生了分歧。在福克斯看來,我們生活在一個具有多層面不平等的世界,要想改變這種狀況,就需要我們重新審視資本主義。而馬克思主義為我們進行這項工作提供了強有力的工具,因此我們需要認真對待經濟如何與媒體、文化相互作用的問題,“創造出一種具有時代性、政治相關性、實用性和批判性的文化和媒體研究” ?。
四、“馬克思歸來”之后是什么
如前所述,如前所述,在新自由主義和后現代主義的影響下,馬克思主義被邊緣化,成為社會科學的盲點。2008年金融危機發生后,西方學界重新掀起一股研究馬克思的熱潮,不少學者開始認識到馬克思主義對資本主義的批判仍然適用于當今社會,從而燃起了對馬克思主義的興趣。著名青年馬克思主義學者??怂古c文森特·莫斯可(Vincent Mosco)也發出了“新的馬克思主義時代到來了”的吶喊。
這一時期,學者們紛紛在解讀馬克思原著的基礎上,開始構建馬克思主義傳播理論框架,并以此為基礎分析當下的傳播問題。而由于“商品化在傳播領域的深化使得傳播作為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的雙重性質更加明顯” ?,一部分學者在經歷了文化研究與政治經濟學之間的分裂以后,開始借助這一契機試圖實現二者之間的融合,以期實現傳播與馬克思主義理論的當代新發展。但與此同時,福克斯指出,馬克思在當今傳媒研究中并沒有得到充分認可,一些主流研究仍無視馬克思,試圖淡化馬克思對傳播研究的影響。
在此背景下,莫斯可與??怂故紫瓤偨Y分析了傳媒研究對馬克思的十大偏見。隨后莫斯可指出,馬克思主義傳播理論應該“說明傳播和文化是怎樣的物質實踐,勞動和語言是如何相互構成的,傳播和信息如何是同一社會行為以及社會建設意義的辯證實例。把這些任務置于一個更大的理解權力和反抗的框架之內,這樣就會把傳播直接融入馬克思主義的傳統涌流之中,而這一傳統至今依然存在并具有現實意義” ?,也就是說,勞動是當代信息經濟和文化產業研究的盲點。而馬克思主義傳播研究把傳播與資本主義相聯系,因而馬克思主義傳播研究在當今乃至今后很長一段時間仍是十分重要的。
許多學者為解決這一問題做出了不懈的努力和貢獻,其中??怂沟摹稊底謩趧优c卡爾·馬克思》一書是克服當今數字媒體時代“勞動盲點”最系統化、理論化的第一部傳播學著作。他在書中以隨著數字化技術的發展出現的新的勞動形式——數字勞動為切入點,以馬克思主義理論為基礎,構建了自己的數字勞動批判理論體系,對社交媒體時代的異化與更加隱秘的剝削方式進行了鞭辟入里的分析。而這也引起了我們的深思:科學技術的發展為我們帶來了極大了便利,推動了我們的進步,但勞動者并沒有真正從各種剝削和奴役中解放出來,反而進一步遭受到了更嚴重、更多樣化、更廣泛的壓迫與剝削。在數字媒體時代,我們更應該思考怎樣擺脫數字資本的控制,防止自身的異化,促進自身全面而自由地發展。
注釋:
①劉海龍:《大眾傳播理論:范式與流派》,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298頁。
②(美)道格拉斯·凱爾納著,丁寧譯:《媒體文化》,商務印書館2013年版,第91頁。
③(法)路易·阿爾都塞:《意識形態和意識形態國家機器》,《思想》1970年第151期。
④閆方潔:《文化研究的限度與政治經濟學的理性回歸——基于當代西方媒介批判理論的反思》,《新聞界》2019年第3期,第44頁。
⑤(英)克里斯蒂安·福克斯著,周延云譯:《數字勞動與卡爾·馬克思》,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14頁。
⑥(英)克里斯蒂安·??怂怪?,周延云譯:《數字勞動與卡爾·馬克思》,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82頁。
⑦Patrick Brantinger,Crusoe's Footprints:Cultural Studies in Britain and America,New York and London: Routledge,1990, p.ix.
⑧Lawrence Grossberg,“Cultural Studies vs.Political
Economy:Is Anybody Else Bored with This Debate?”Critical Studies in Media Communication,1995,12(1):72-81.
⑨(英)克里斯蒂安·福克斯著,周延云譯:《數字勞動與卡爾·馬克思》,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83頁。
⑩Robert E.Babe,Cultural Studies and Political
Economy:Toward a New Integration,Lanham:Lexington Books,2010, p.5.
?Lawrence Grossberg,Cultural Studies in the Future Tense,2010, p.101.
?(英)克里斯蒂安·福克斯著,周延云譯:《數字勞動與卡爾·馬克思》,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94頁。
?(英)克里斯蒂安·??怂怪苎釉谱g:《數字勞動與卡爾·馬克思》,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97頁。
?(英)克里斯蒂安·福克斯著,周延云譯:《數字勞動與卡爾·馬克思》,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100頁。
?趙月枝:《〈馬克思歸來〉:網絡時代的馬克思主義與傳播研究》,《清華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3期。
?(英)克里斯蒂安·??怂怪苎釉谱g:《數字勞動與卡爾·馬克思》,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8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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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Lawrence Grossberg,Cultural Studies in the Future Tense[M].2010.
[10]趙月枝.《馬克思歸來》:網絡時代的馬克思主義與傳播研究[J].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8, 33(03):1-16+190.
作者簡介:
王欣,女,漢族,山東臨沂人,上海大學哲學系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馬克思主義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