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介引領下的視覺藝術觀看觀念轉變

【摘要】媒介在視覺藝術中扮演著多重身份，是視覺藝術表達和傳播的重要載體。不同媒介的使用不僅影響視覺藝術作品的創作形式和表現技法，更引領著視覺藝術觀看方式和觀念的不斷轉變。隨著媒介技術的飛速發展，視覺藝術觀看視角也經歷了從靜態到動態、單一到多元、觀看到觀察、被動接受到主動參與的深刻變革。本文旨在探討媒介對視覺藝術創作與傳播的影響，分析媒介變革下視覺藝術觀看的具體轉變。

【關鍵詞】媒介；視覺藝術；觀看觀念；藝術傳播；轉變

【中圖分類號】J06 "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4）35-0046-04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4.35.011

視覺藝術是一種通過特定的物質、材料和技術手法創作的，可供人們觀看和欣賞的藝術作品，涵蓋了雕塑、繪畫、攝影等多種藝術門類，包含二維平面和三維立體的形態。最早視覺藝術圖像可以追溯到原始社會，它伴隨著人類文明的起源和發展，最初的洞窟壁畫留存下來的圖像，就是以色彩、線條、形態等元素傳達著思想和情感。在視覺藝術的創作和傳播過程中，人類的知識形態受制于傳播技術與手段，“視覺圖像”的生成技術隨著媒介技術的不斷革新，視覺藝術的觀看觀念也在經歷著前所未有的變革，媒介不僅決定了視覺藝術作品的形式和表現技法，更深刻影響著觀眾的觀看方式和觀念。本文旨在通過闡釋媒介在視覺藝術中所處的身份及其影響，揭示媒介迭代背景下人們對視覺藝術觀看觀念發生的顯著轉變。

一、媒介在視覺藝術中的多重身份

媒介在傳播學領域意指利用媒質存儲和傳播信息的物質工具或渠道；在藝術學領域，主要是指藝術創作所使用的材料和形式。在視覺藝術傳播中，媒介在這兩個領域中有所交叉和重疊，隨著新媒體逐漸在藝術生產中運用的程度越來越高，“媒介”成為一個關注點，影響著藝術的創作、藝術的傳播和大眾對藝術作品的觀看方式。麥克盧漢在《理解媒介》中講道：“媒介即訊息，任何媒介（即人的任何延伸）對個人和社會的任何影響，都是由于新的尺度產生的；我們的任何一種延伸（或曰任何一種新的技術），都要在我們的事務中引進一種新的尺度。”[1]17媒介本身沒有意義，但人在使用媒介時的思維過程就是一種“訊息”。人們所關注的內容并非媒介，而是其“內容”，例如畫筆是一種媒介，只有藝術家在使用畫筆的過程中產生的作品，才有了訊息，成就了藝術的意義，其中的關鍵在于人使用媒介創作出的作品。

視覺藝術的生產依賴作為生產工具的媒介，技術的發展使媒介的身份、形式和功能在不斷地演變，從而影響著視覺藝術的創作和傳播，讓其擁有了多重含義。

（一）作為創作工具的媒介

當視覺藝術的創作進行媒介劃分時，媒介的自然屬性產生了藝術的類別，選擇不同的創作工具去表現對象，傳達出創作者的個性和風格。格林伯格用媒介的使用方式對古典藝術和現代主義繪畫做了區分，他認為古典藝術盡量隱藏繪畫的材料感以求真實再現對象，而現代主義繪畫則將色彩、線條、肌理這些媒介的特質作為繪畫創作的主體，強調形式的重要性，這兩者的差別給予了創作媒介不同的身份地位。

從物質屬性來看，傳統媒介如紙張、畫布、顏料等具有各自獨特的色彩、質感和表現力，使得藝術家能夠創作出風格各異的作品；從工具屬性來看，媒介隱含了技術性，它需要被運用，藝術家需要內化構思再通過外在形式表現出來，可以是物質的，也可以是虛擬的。攝影、動畫、VR等媒介工具隨著科技的進步不斷迭代，體現出更多元的藝術表現形式，新媒體藝術、裝置藝術等新興藝術形式也為視覺藝術領域注入了新的活力和創造力。

（二）作為傳播載體的媒介

作為傳播載體的媒介承擔起傳達藝術信息的關鍵作用，它決定了作品如何被觀眾接收、理解和傳播。印刷品、畫冊等這些傳統視覺媒介傳播的主要渠道能夠將作品以靜態的形式呈現給觀眾，便于隨時欣賞和收藏；而展覽現場展示的方式，則讓觀眾能夠近距離地感受作品的魅力，并與其他觀眾進行交流和分享。隨著攝影的發明和互聯網技術的飛躍，高效的新媒介途徑讓我們足不出戶就能迅速看到全球各地的藝術作品，打破了時間和空間的限制。社交媒體的分享與互動，進一步擴大了視覺藝術的覆蓋面和影響力，不僅改變了視覺藝術的傳播方式，也影響了觀眾的觀看方式。

（三）作為觀念符號的媒介

索緒爾提出任何語言符號都由能指和所指構成，能指是藝術中的符號形式，所指則是該事物內在的本質，也是我們約定俗成理解的意義。視覺藝術創作當中，藝術家也經常對一些具有約定俗成意義的符號進行解構、重組，表達其觀念和思想，讓媒介的含義得到延伸，充滿不確定性及多重含義。約瑟夫·科索斯的《一把與三把椅子》，一段解釋“椅子”概念的文字、一張椅子的圖像和一把真實的椅子，將椅子的觀念討論變成一件作品傳達出來。媒介的隱喻作用使得作品能夠超越其表面形式，傳達出更深層次的含義，在綜合藝術中，藝術家常常利用廢舊物品、自然材料等媒介來構建作品，以此表達對環保、社會問題的關注和思考。當1917年杜尚將《泉》放到送到美國獨立藝術家展覽會開始，“觀念”在當代藝術中就流行起來了，承載觀念符號的媒介變成了藝術家創作的利刃，更突出藝術家的思想感受，打破了藝術和生活的界限，將藝術與科技、商品、文化等緊密結合起來。

二、媒介帶動視覺藝術的變革

每次新媒介的產生，都迅速地影響著藝術創作的改變，不同媒介的使用不僅決定了作品的物理形態和呈現方式，更影響著藝術家的創作理念和審美追求。媒介不僅是視覺藝術創作的工具，更是視覺藝術傳播的重要載體，媒介決定了作品的傳播方式和范圍，也影響著觀眾的觀看方式和接受程度。縱觀視覺藝術的發展史，紙質印刷品、攝影術、數字技術這三種媒介極具代表性，以它們作為切片闡述媒介如何推動視覺藝術的變革。

（一）紙本及印刷術

在中國魏晉南北朝之前，繪畫主要功能停留在實用性上，將圖案繪于墓室壁畫、畫像磚和棺槨上，為展現“禮教”“祭祀”等封建儀式，但在當時并不具備被觀看的初衷。魏晉時期卷軸畫形式的出現，讓書畫變成了一種可供傳閱觀看的媒介，由右向左打開的流動視線，打開了繪畫對外觀看的局面。至兩宋時期紙質媒介的產生，雕版印刷術的廣泛應用，讓大量書籍得以出版傳播，繪畫粉本和摹本的流轉，強力地推動了視覺藝術的傳播，并產生了世俗繪畫、士大夫文人畫等多層次多維度的藝術盛世。印刷時代的到來迅速擴大了傳播的速度、范圍和容量，批量印刷的書籍成為印刷時代最重要的知識載體和形態，這進一步鞏固了書寫階層與閱讀階層的社會地位，并為知識的廣泛傳播創造了條件[2]398。

宋代尤其到徽宗時期，對藝術的推廣是自上而下的，對主流藝術觀念的記載很到位。宋代畫譜、畫論專著頗多，有郭熙的《林泉高致》、郭若虛的《圖畫見聞志》等論著，還有官方《翰林畫錄》《宣和畫譜》等畫譜，形成了傳播面極廣的藝術審美普及和趣味轉向。也有賴于紙質媒介的出現，讓紙本繪畫得到盛行，相較于絹本，紙本具有更好的吸墨性和滲透性，這使得水墨在紙上的表現更加自由、多變。宋代水墨畫家充分利用紙本的這一特性，發展出了豐富的筆墨技法，如點、染、皴、擦等，這些技法在紙本上得到了充分的發揮和展現。紙本的使用也促進了水墨畫風格的創新，形成了具有宋代特色的水墨畫風，很符合當時的文人趣味。

（二）攝影術

在西方藝術中，1839年達蓋爾發明銀版攝影術意味著攝影真正的誕生了，并在藝術界引起了巨大的反響。攝影術的出現代替了繪畫以往記錄真實和再現客觀世界的主要功能，讓藝術創作的視角轉向對繪畫內在形式的探索，因而產生了轟動世界的現代主義運動。當1841年塔爾伯特發明了帶有底片的卡羅版攝影術，照片的可復制性打破了唯一性，世界走進了讀圖時代。約翰·伯格在《觀看之道》中提出：“照相機復制圖畫時，即破壞了該畫的獨特性。結果，圖畫的意義也起了變化。更確切地說，圖畫的意義增加并裂變成多重含義。”[3]15當獨特性被破壞后，圖畫的含義被延伸，并產生了多重含義，藝術家開始通過對現成圖片的使用去完成一件藝術作品的創作，如漢密爾頓的《是什么使我們今天的家庭如此迷人，如此有魅力？》將普羅大眾都能接觸到的流行圖像拼貼到一個平面上，形成了20世紀50年代英國最時髦的家庭樣式。安迪·沃霍爾使用大量現實生活中的名人圖像作為創作素材，用絲網印刷的方式將名人的照片變成各種令人不安的顏色無限復制，用以消解對偶像的崇拜。約翰·伯格在《看》中提到：一張照片不只是一種影像（就如同油畫是一種像一樣），還是對真實生活的一種詮釋；它同時也是一種痕跡，就像將現實景象用型板印刷出來，像腳印或是人死后所翻制的面具[4]72。這種照片提供的是一種訊息，被運用在陌生的場合，產生了照片本身信息以外陌生化的含義，這一瞬間吸引著人大喊“看！”。這里提出，藝術家如何利用攝影，決定著照片的類型和使用方式，也相對應地承載著一種種的想法和論點。

（三）數字技術

信息技術的爆發式增長，使得照相機出現后很快又出現了攝像機、影視藝術、網絡、社交媒體等新型媒介加入了全球化的浪潮。互聯網的出現推動了視覺藝術的數字化發展，為媒介融合、數字繪畫、虛擬現實藝術（VR）、3D打印等技術的應用提供了無限的可能性，藝術家可以利用軟件進行圖像合成、色彩調整、特效添加等操作創作出更加獨具風格和表現力的作品。大衛·霍克尼善于做各種試驗，用各類描繪技術為他的繪畫帶來豐富的藝術表達，將抽象的、具象的元素與現成圖像融合，極大地利用了媒材的自由度。新媒體交互藝術正用一種沉浸式體驗的方式去召喚人們審美的感受，將活動變成一個事件，把人從傳統媒介的形式體驗中拉出來，再放入到真實感的情境體驗中，實現作品的動態化和互動的效果。

數字媒體平臺也為視覺藝術的傳播提供了前所未有的便利，畫廊、博物館等實體空間的展示、傳播受地域和時間的限制，受眾和作品的傳播范圍有限。而在數字時代，藝術家可以通過網絡平臺快速發布作品，與觀眾進行實時互動，讓觀眾參與到作品的創作中來，甚至可以進行在線銷售。“一旦藝術作品數字化，以比特方式的藝術數據傳遞，不僅僅可以使文字、聲音、圖像實現跨媒介融合，還能通過廣播、電視、個人計算機等大眾媒介或便攜化的平板和手機等個人電子終端實現‘無系留’的自由傳播。”[5]78這種全球化的傳播方式讓視覺藝術濃縮成了一個圈，在各種文化之間進行交流和碰撞，解決了藝術信息的滯后性，豐富了視覺藝術的表現力。

三、媒介引領下視覺藝術的觀看轉變

我們觀看事物的方式受我們的所知與所見影響，我們每個人都接受著來自自然的各種信息，有著自己的思維組織方式，這些形成了我們的認知結構。我們如何觀看藝術，和我們的思維有著密切的關系，也不可避免地會讓對事物的認知帶有自己的“偏見”，只有逐步認識到事物的全貌，才能不斷糾正我們的偏見。當新型媒介的出現，對我們的有限認知是一次次突破，引領著我們的觀看觀念不斷產生改變。

（一）從靜態到動態的觀看體驗

觀看的轉變不在于創作，而在于發現。照相機的出現讓邁布里奇利用連續攝影來研究馬奔跑的狀態、人行走及跳躍的動態，這些驚奇的發現為藝術家們提供了嶄新的觀看視角，他們一部分人摒棄了對繪畫寫實的追求，投身于動態繪畫的探索。杜尚借鑒了攝影連續多次曝光而產生的重疊影像，把人和動物繪成多肢體連續不斷的“運動”畫面，來制造繪畫的動感效果，未來主義藝術家對科技感和速度感的描繪也是通過類似慢速攝影的重疊畫面來表現動態的效果。隨著媒介技術的不斷發展，動態視覺藝術作品逐漸興起并受到廣泛關注，動態作品通過影像、動畫等形式展現時間的變化和運動的軌跡，連續的聲像、敘事使得人們能夠更加深入地理解作品的內涵和情感；電影、電視等動態藝術形式通過鏡頭語言、剪輯等手段將靜態的畫面串聯起來，形成連貫的故事情節和視覺效果，為觀眾帶來更加豐富的觀看體驗。靜態的觀看主要依賴視覺感知，而動態視覺藝術則涉及視覺、聽覺和觸覺等多種感知方式的結合。

（二）從單一到多元的觀看視角

攝影圖像使用的普及為藝術史研究帶來了全新的釋讀。巫鴻在《圖像的轉譯與美術的釋讀》一文中也提到：“實際上，我們可以認為攝影從本質上改變了美術史的運作。無論是對資料的收集還是對分析的方法，照片（以及后來的幻燈片和數碼影像）都起到了一種中間介質的作用，把不同媒材、形式、尺寸的美術品“轉譯”成為統一的、能夠在圖書館和圖像庫保存和分類的影像。”[6]媒介的便利使得藝術史家們在研究視覺藝術時可以短時間內就獲取到大量的數據資料，讓大家足不出戶就能對藝術的研究具體化，可以將作品的局部細節、各個時空中某一特定主題的內容并列觀看，如對比作品異同、風格分析和圖像志研究，包括課堂的日常教學，教學者利用藝術高清圖的放大縮小、視頻的快慢等方式來加深對藝術作品的分析，這也成為教學的常規形式。

新媒體技術、數字技術的發展也為藝術家創作帶來了多元視角的可能性，這些作品不僅打破了傳統單一視角的限制，更讓觀眾能夠從不同的角度和層面來欣賞和理解作品。例如威尼斯雙年展，觀眾可以通過穿戴設備進入虛擬的藝術空間進行自由探索和觀看，獲得全方位的視覺體驗。互動裝置藝術通過觀眾的參與和互動來展現作品的多元視角；VR技術可以讓觀眾身臨其境地進入虛擬的藝術空間進行觀看和互動；增強現實技術則可以將虛擬元素與現實世界相結合，為觀眾帶來更加豐富的視覺體驗，由此打開了創作者和觀眾雙向多元觀看的視角。

（三）從觀看到觀察的觀看思維

古典藝術的作品中，藝術家基本是從全局的視角去為一幅畫或者一個雕塑進行構思，盡量讓構圖和塑形能夠把再現“真實”顯得完整。照相機幫助人們發現了偶然的景象和意外的角度，當德加將攝影取景式的構圖方式帶入到繪畫當中，使繪畫的構圖有了特寫，色彩有了光影，芭蕾舞者的動作有了千姿萬態。視覺藝術對真實再現的追求由攝影扛起了這一主要功能之后，也為藝術家創作打開了創作的另類觀看，他們創作的內容從觀看自然之物，變成了觀察，觀察光線、質感、紋理、色彩等，讓曾經作為創作工具的媒介具有了獨立性，成為畫面的主角。現代藝術轟轟烈烈地產生了幾十個藝術流派，窮盡了對媒介的試驗，這即肯定了媒介的價值，同樣也肯定了觀察的結果，帶來了觀看觀念的轉變。

（四）從被動接受到主動參與的觀看方式

傳統媒介時代，觀眾的觀看方式相對被動，他們只能在固定的時間和地點觀看作品，由于作品的呈現方式相對單一，觀眾的觀看體驗也受到限制。同樣，人們獲取藝術資訊的渠道也相對狹窄，雜志和書籍已經是很珍貴的圖像資料。如今，數字資源庫的體量驚人，人們可以根據自己的興趣和需求來選擇、定制觀看內容，甚至參與到作品的創作和傳播中來。這種主動參與的方式不僅提高了觀眾的參與度和接受程度，也為藝術家提供了更加廣闊的創作空間和表現手法。在網絡平臺上，觀眾可以通過點贊、評論等方式來表達自己的觀點和看法；當置身互動裝置藝術中，觀眾可以通過觸摸、移動等方式來參與作品的創作和呈現，這些動作都是逐步從被動接受既定信息到主動參與觀看的變化，并影響作品的結果。

當“現成品”在特定場域被定義為藝術作品開始，藝術的信息處理主動權已經從“物質”的屬性中被解放出來成了“觀念”的載體，如何觀看并解釋視覺藝術作品，成了觀眾自我的解答。

四、結語

日新月異的新媒介不斷拓寬著視覺藝術的創作邊界，傳播和表達的方式也隨之而更新，人們參與到整個社會環境的變遷之中，潛移默化地改變著視覺藝術的觀看方式。表層上是媒介變更，實則暗含著思想的遞進，它不僅負載、傳遞、延伸、擴大特定符號，還深刻地影響著信息的接收方式、傳播速度和范圍，以及社會文化的形成和發展，最終歸咎起來是人的延伸。另一個層面來說，人類視覺觀看的轉變其實也是通過媒介作為轉換器，把復雜的語言和符號系統外化成看得見的形式表現出來，附上個人主觀感覺、經驗、轉譯個人思維，轉化成專門化的視覺藝術形式。這種狀態將是持續的，就像AI成像技術對藝術創作投下的一枚炸彈，究竟會產生什么樣的回響，也是值得我們拭目以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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