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行

胡笑蘭

2019年6月22日，我去往光明科學城。它位于深圳西北部的光明區，地處粵港澳大灣區和廣深港澳科技創新走廊的重要節點。一個將來會是中國硅谷的地方。

7月，南國的夏真正來了。午后，天空明亮，陽光也熱烈，一如我興奮的心。車窗外，如潮的綠在漫卷，漫過來，又漫過去。美麗的環境，驕人的GDP，一個論證又論證的科學城，終于花落光明。一年前，也就是2018年1月25日，開工儀式拉開了光明科學城的序幕。

車窗外不知道何時下起了小雨。深圳的天氣，宛如青春期的少女，會使小性子。陰陰晴晴，往往缺少應有的鋪墊和過渡。雨，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車出公明街道，離科學城基地近了。公常路段，一路上都是隔離柵板的墻，是只屬于工地的鋼圍欄。路基在往寬處開挖，露出黃色簇新的泥土。黃土車來來往往。

“哐哐哐”挖掘，“噠噠噠”打樁。中山大學深圳校區的工地在我面前鋪展開來，如火如荼，6月才破土動工。此刻，一面山被切割。花崗巖依山而砌，顯出堅固的質感，也讓校區更廣闊起來。這里將是科學技術的殿堂，是一塊巨大的磁場。風景如畫的校園，配套先進完美的軟硬件，是一塊磁鐵。一切藴含鐵質的人和物，最聰明最智慧的人，將從世界各個角落，陸陸續續被吸附到這里。

車停了下來，周遭也是工地的樣子。新翻的土地，一棟簡約大氣的建筑兀然佇立，銀灰色鋁合金外觀，鑲嵌著茶色玻璃磚。那便是科學城的展廳。

展廳里，沙盤，大屏幕，展板，模型，光明科學城的地理區位、發展定位、總體布局，一覽無余。光明科學城總面積99平方公里，以“藍綠為底、組團鑲嵌”為規劃原則，以“一心兩區、綠環縈繞”為空間格局。

巍峨山下，綠地濃蔭，茅洲河款款環系，三大科學集群、大科學裝置集群、科技融合集群、科技創新集群、光明云谷、光明小鎮……花園般的土地上，一幢幢偉岸的建筑將平地而起。光明城站四通八達，鐵路交通樞紐穿城而過，未來的三大地鐵主干線又連接三大科學城，粵港澳大灣區走向世界。巨大的沙盤，形象立體，站在它的面前，科學城偉岸壯麗的樣子，呼之欲出。

首期確定落戶光明科學城的大科學裝置已有6個，首批腦模擬與腦解析、合成生物研究已于1月動工建設，還有材料基因組、空間引力波探測、空間環境與物質作用研究、精準醫學影像等大科學裝置。小個子講解員語速平緩，娓娓道來。他說，工地上有個22天的故事，我愿意與大家分享。

“你站的那個位置，軍前總動員，我們局長在那里敲響了第一槌。”我站的位置，剛好在沙盤的中心地帶。

“業務骨干全員上，將工作細化到每周每天，倒排工期、掛圖作戰、責任到人。項目負責人常駐現場，局班子成員排期現場督導，協調不同專業施工隊伍，機械不停、人員倒班、穿插作業。你們看，視頻、燈光、沙盤，技術員反復修改，視頻制作到位、燈光調試到位、沙盤調整到位、要素銜接到位。常常不眠不休，每一樣都浸透了汗水與智慧。”他指點左右，語句短促有力。那一場場充滿力度的行動，我想，這里只能用頓號。

22天，4月9日展廳正式開放，接待幾十批次國家、省、市、區各類參訪團，擴大了光明科學城影響力。

展廳讓我對科學城有了宏觀的認識。那么，去野外，去建設工地吧。站在大地上，聆聽開放的聲音，感悟每一處細節的微妙，那會是一種怎樣的獲得。車子繼續前行。沿途的公路都已被打破路基，是一副工地的樣子。拐進一條小路，通往巍峨山。

雨早已經住了，太陽的光芒普照原野，熱烈而明亮。此刻，萬物的聲音都在大地上匯集，要向造訪者講述他們的故事。

攀過小山，走過綠道，一路遇見被拆遷的樓屋、廠房。綠樹草叢里不時閃出磚石瓦礫場。大團盤轉的鋼筋，冷峻的鐵色，凌亂的線條，隨處可見。新湖派出所前，一家廠房，內院空曠，顯然已經搬遷，瓦礫被清理得差不多了。殘存的圍墻，一架葡萄藤自顧自地繾綣飄逸，半截菠蘿蜜樹探出枝繁葉茂的身子，熟透的果子兀自清香，卻無人來摘。這一切都在告訴我們，這是塊即將蛻變的土地。

前面卻見一塊牌子，“光明科學城土地整備現場指揮部”。要不是這塊牌子，眼前這兩棟鐵皮房，讓我無法相信是指揮部。周遭已經拆得差不多，不大的院落，辦公用具簡簡單單，起住條件簡陋。因為征遷，四野人跡罕至，越發顯出幾分寂寥。站在那里，我想象著工作人員的日常。

“不為困難找理由，只為成功找方法。”走進位于新羌社區的光明科學城項目指揮部，映入眼簾的首先是這句醒目的標語。在這間2000多平方米的鐵皮房里，密密麻麻地擺著數百張桌椅，工作人員敲打著鍵盤，或與鄰座交流，或四處走動，屋子里一片忙碌。而這，便是鐵皮房指揮部最尋常的日子。

3個月前，這里還是蚌下工業園的廠房。

新湖街道位于光明區東北部，是光明區重大項目布局最集中的區域，包括光明科學城、中山大學·深圳、中大附屬第七醫院、軌道6號線支線、光明云谷等重大項目。其中，光明科學城的重磅落地，讓新湖街道成為各界矚目的焦點。光明科學城需要征收13個工業園、5個居民區、兩大深埋點，共875棟房屋。新湖街道全體工作人員與區里抽調干部一起組成了26個談判小組。

一串串繁復枯燥的阿拉伯數字，乍一聽，如墜云霧。但這卻是他們一項項踐行的工作。這后面該藏著怎樣的辛苦，我難以想象。新湖，潮汕人、客家人、本土原生居民居多，他們世代在這里打拼。每一個人都有故鄉情懷，這里是他們的根，有太多刻進生命里的東西，熱土難離。

無疑，動遷工作從來不是一件輕輕松松的事情。但科學強國，建設科學城，澤被后世的偉業深得人心。這些可愛的人們毫無怨言，配合拆遷辦的工作。在新湖，僅僅10天就完成了八成動遷簽約。

韓家阿婆的故事讓人肅然起敬。

3月7日，風雨交加。協商談判第四小組的5名工作人員出發了，隨行還有兩名懂客家話、潮汕話的“方言專家”。他們星夜兼程，驅車奔馳，去往600公里外的揭西農村。此行，他們是去探訪102歲的業主—韓始老人。

見到風塵仆仆的遠方客人，老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政府工作人員真的會上門服務。她驚訝，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她顫抖著抓住工作人員的手，喃喃地用客家話說：“真是有心了，有心了，早應該簽……”

老人的家人對到訪的工作人員也十分歡迎。在前期與工作人員的多次溝通交流中，他們已經非常熟悉，也對補償政策和服務工作很是滿意。

“我雖然回到了揭西，但對牛場的感情和回憶不變。”老人長期工作生活在北山牛場。此刻眼里流溢著深沉的懷念。當她聽說羌下將成為世界一流的科學城時，激動地說：“一切都變了，太快了。我見證了牛場變工廠，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看見工廠變成科學城。”合約書上，她鄭重地簽下自己的名字。她認真聽著科學城規劃介紹，滿臉欣慰之色。臨別，老人帶領一家人送客。她站在那里，目送客人走遠。她緩緩轉動身體，對著科學城方向深鞠一躬。那是她美好的祝福。

我感動了，眼眶濡濕。

往前，羅仔坑路，一條蜿蜒的黃土小路通向幽深。芭蕉樹和風生長，肥寬的葉片仿佛朝我們張揚著它的熱情。道兩旁草木葳蕤，長滿各色小花。

雖然是星期天，依舊有黃土車不時從土路上碾過。一行人繼續前行。“哧哧、噠噠、哐哐……”大地都在這聲音的交響里震顫。緊走幾步，站在山腳下，仰望工地。對，唯有仰望才能表達我此時的敬意。兩座拱形的隧洞，花崗巖鋼筋水泥壘砌，透著粗糲與力量的美。這里，巍峨山已經被鉆出兩條隧道，隧道將通向四面八方，打通一個新的世界。半山腰處，有幾排簡易房隱沒在草木里，這是工人們暫時的居所。

一群人，橘黃色的安全帽下，黑紅的臉，是他們和土地一樣顏色的皮膚，是同家鄉田野成熟飽滿的小麥般的肌膚。忙忙碌碌的工地，往日除了他們還是他們。他們日復一日堅持著手上的活計。他們就這樣隨遇而安，深圳新一代的“拓荒牛”。

藍天白云，巍峨山下，背后是他們憨厚的笑。“咔嚓”記下了這一瞬間。是的，我們都是書寫者，來到這尚在開發的科學城。所不同的是，他們用手中的機器在這片土地上描畫，在科學城的版圖描畫。

在中國，從來沒有一座城市像深圳，在全世界，也沒有。短短的40年，從一個邊緣的縣，變成今天的大都會。它的街道與樓宇，每天都在折騰與變化。40年中，它從未有過固定的模樣。它以炸裂的速度，以幾何級的增長，每秒都在修改著人們對它的認知。正是因為有他們，一代又一代的深圳“拓荒牛”。

我站在一堆工字鋼前，目眺遠方。鋼的堅硬與他們一臉的堅毅自信，相得益彰。

是的，一切皆有可能。光明云谷將誕生在這里。中山大學附屬第七醫院一期投入運營，中山大學附屬中學、附屬小學以及中大片區專家樓人才房也即將動工建設。科學集群也在這里。在不久的將來，呈現在我們面前的將會是一座創新共享、產城融合、智慧人文的不一樣的科學城。

而我們腳下的這條路，也許用不了多久就會有大的變數。那些樹草會被有序移植，它們不再是散漫不羈的樣子，會被重新梳妝打扮，蝶變成花園洋房，園林曼妙的景。它還會是一條練帶般的公路，抑或是條鋼硬的鐵軌。光明城站有兩條高鐵，廣深港高鐵32分鐘到西九龍，贛深高鐵在施工，還有兩條城際線、5條地鐵。6號線2020年5月通車，13號線2020年開工，還有18號線、29號線……

前面已經沒有了路，雜樹草木披覆糾纏，無邊的綠漫向遠方，漫向天際。往西，便是光明水庫、光明森林公園，那里將要建成一個風光無限好的光明小鎮。也許，這處深莞邊界的原生態景觀，這塊尚未開墾的處女地，正是一個重重的砝碼，偏移了科學城的天平。光明終于栽得梧桐樹，引得鳳凰來。

光明區正式命名，始于2018年，最初這個名字里面帶著一個新字，叫光明新區。3年后，光明已經有了現代都市的模樣。建筑承載著一片區域的生活脈搏，一座地標繪就了一個城市的風景。萬丈高樓正在光明拔地而起。地鐵修了一條又一條。2020年8月18日，6號線首班通車。

日前，在我寫這篇文章的時候，光明科學城啟動區項目已進入全面收尾階段。一個世界級重大科技基礎設施集群框架，初顯。

當科學遇上產業，會碰撞出怎樣的火花？越來越多的科學家、企業家將目光聚焦光明科學城。就在光明，就在今天，院士云集，頂尖科學家與企業家思想在光明的土地之上碰撞，那光是炫麗的。

登上光明天安云谷大廈的樓頂，放眼望去，光明科學城核心片區一覽無遺，萬般景致盡收眼底。我分明看見“一心兩區、綠環縈繞”空間布局的匠心。光明科學城集中布局了9個大科學裝置、10個前沿交叉研究平臺、2個廣東省實驗室、2所研究型高校共23個重大科技創新載體。國家戰略科技的力量，正在光明冉冉升起。

光明湖藏身于青山的懷抱里，水波瀲滟；茅洲河綠蔭匝地，花木豐盛，蜿蜒著向前；一座座高樓隱約其里，湖泊植物若出其中，若出其右，若出其左。山靈動，水靈動，城靈動……

城市栽種了很多熱帶、亞熱帶綠植花卉。當陽光肆無忌憚地掃落每一平方米大地的時候，看著一片一片濃綠的樹影，世界仿佛開闊了起來。近年來，栽種的樹種和花草越來越多。榕樹、小葉欖仁、羊蹄甲、黃花風鈴，它們容光煥發，不動聲色，裝點著光明的四季，裝點著城市的容顏。

“穿過城市的夜晚，田野走進我的房間。”這是詩人帕斯坐在房間里寫的詩句，與其說是一種呈現和想象，不如說是帕斯對自然的想盼。那時讀來，并不能像現在這般地觸動我。但現在，卻是那么真實，就在我們的生活中，隨時可以觸摸。

每每開車從外面回來，已是華燈初上。車在光明大道上奔馳，萬家燈火，高高低低，遠近明滅。車燈流轉，霓虹閃爍。燈光秀傾瀉出斑斕的光芒，從半空倒映在樹影之上，隨著綠波晃動著，閃亮著，像一串串流動著的珍珠。

此刻，我能聆聽到一個城市的呼吸……

（作者系中國報告文學學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廣東省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