錫劇旦角表演初探

錫劇起源于江南地區的灘簧，距今已有一百多年歷史，再往前要追溯到流行于江南地區的吳歌。詩仙李白的《金陵三首·其一》寫道：“金陵空壯觀，天塹凈波瀾。醉客回橈去，吳歌且自歡。”一千多年前，就有人在南京唱吳歌。作為一名當代的錫劇旦角演員，能傳承這門既古老又鮮活的藝術，我深感使命在肩且責任重大。

京劇和昆曲更像是廟堂之上的高雅之作，錫劇則是流行于田間地頭的民間小戲；京劇和昆曲多悲劇、正劇，錫劇多喜劇；京劇和昆曲的劇情多涉及國仇家恨，而錫劇更關注市民生活、人間煙火。與很多地方劇種瀕臨失傳、傳承乏力不同，錫劇在江蘇無錫、常州等地非常有市場，很多市民愛看錫劇，愛唱錫劇，究其原因，有以下幾點：一是江南地區文化底蘊深厚，經濟繁榮，百姓注重追求精神生活，從而形成了獨特的音樂審美；二是錫劇音樂多來自江南地區的民間小調，旋律悠揚，朗朗上口；三是錫劇旦角音樂婉轉柔美，潤腔細膩，具有江南特色；四是錫劇劇情多取材自市井生活，貼近群眾，使觀眾有強烈共鳴。

錫劇《秋香送茶》講述的是一個勤勞的少女秋香的故事。該劇講述了秋香因家境貧寒，債務纏身，無奈之下以身抵債，成為地主張家的一名侍女。張家的二公子好色成性，見到美貌的秋香，便時常對她進行調戲。二公子借送茶之際，試圖以金銀財寶、綾羅綢緞打動秋香。然而，秋香是個勤勞善良的女子，她堅決拒絕了。見軟的不行，二公子便威脅要把秋香“賣四方”，賣給東方的農夫，賣給南方的船夫，賣給西方的樵夫，賣給北方的窯夫，讓她吃盡苦頭。然而，秋香并未被嚇倒，反而愿意嫁給農民，讓二公子備受嘲笑。劇中通過對比農民與地主，盡情地歌頌了農民的善良品質。

一、用唱腔念白展示人物性格

錫劇有三個基本的曲調，分別為“簧調”“大陸調”和“玲玲調”，同時吸收了很多民間山歌小調。這些曲調的曲牌共同構成了柔美、抒情又飽含江南風情的錫劇曲調。錫劇唱腔屬于曲牌板腔綜合體，其腔格是“起——平——落”，即起板一句、清板幾句、落板一句，常在上下句之間插入一段或長或短的清板。很多初學錫劇的演員認為，只要記住了各個曲調的旋律就可以完美地演唱，但是在實際演唱中常常會根據劇中人物性格特征和演員的嗓音條件進行升調、降調，或者自我發揮加入襯字、小腔，通過記住旋律的方式演唱容易導致節奏不穩，失去了錫劇對子戲歡快活潑、一問一答的節奏感。

《秋香送茶》這折戲是由錫劇名家徐玉珍老師傳給倪同芳老師，再傳授給我。在這折旦角和方巾丑的對子戲中，秋香的唱段以【老簧調】為主，部分穿插了【繡荷包】的旋律，節奏輕快，旋律悠揚。很多人以為，大家閨秀才是主要角色，丫鬟只是陪襯，其實并不盡然。丫鬟并不是跟在書生小姐身后、面目模糊的工具角色，《西廂記》里的紅娘勇敢潑辣，《紅樓夢》里的紫鵑冰雪聰明，《水滸記》里的閻婆惜心狠手辣，《牡丹亭》里的春香活潑調皮。《秋香送茶》里的秋香勤勞機智，道德感強，是非感強，跳出了才子佳人戲的窠臼。她不是一個舊式的賢惠丫鬟，而是獨立自主的勞動女性。

在《秋香送茶》的前半折，兩個人一問一答，二公子叫秋香猜測他的心事，秋香卻諷刺他腦袋空空、不學無術，這樣敢諷刺主人的丫鬟讓人覺得非常大膽。秋香演唱時輕快爽朗，表現出她的獨立自主。后半折張二公子見軟的不成便想來硬的，挑明了要娶秋香當二房，秋香唱了經典唱段《不做你家一房小》：“我要你月亮里一枝婆娑樹，昆侖山上靈芝草，東海龍王頭上一對角，西池王母穿的繡花襖。你要叫我做房小，秋香寧死辦不到。愿做天上一只鳥，不做你家一房小！”這段唱詞非常優美，前面四句起興，用排比的手法列舉出四件奇珍異寶，隨后引出自己的心聲。秋香雖然地位卑微，但她不屈服于命運，希望通過勞動證明自己的價值，而不是依附于紈绔公子。這一段需要用飽滿渾厚的聲音唱出，這不僅僅是秋香的心聲，更是一位勞動女性的獨立宣言。

第二段是秋香痛說革命家史。原來張家是一個黑心地主家庭，收田租比別人高，放高利貸利息比別家貴，因為天災，秋香的父親無錢還債只好把女兒賣到張家當丫鬟。秋香雖然身份卑微，但很有主見，不因張二少爺許諾的榮華富貴而忘記自己的立場、屈從于他。這一段的演唱需要飽含憤懣，吐字鏗鏘有力，展現秋香的委屈可憐與氣憤。這折戲的前半段，秋香回答張二少爺的話時，總是答非所問，觀眾會有秋香性格刁鉆，在捉弄少爺的想法。而此段是整折戲的轉折，通過秋香的唱詞，使得觀眾對張二少爺的印象完全改觀，即從輕佻的富家子弟轉為黑心地主。

張二少爺見秋香不服軟，就開始威脅她，欲把她賣到東方去，丈夫種水稻，驕陽似火燒；賣到南方去，丈夫劃船彎折腰；賣到西方去，砍柴度日惱，豺狼虎豹滿山跑；賣到北方去，丈夫燒破窯。面對其威脅，秋香驕傲且自信地唱道：“俗說天下無難事，做到老來學到老。外面地方苦是苦，我就是硬樹扁擔不夸腰。自己要吃自己飯，哪怕是鹽水拌飯味道好！千金難買我心中愿，吃魚肉、穿綾羅、住高樓、坐大轎，張家再好我不要。東南西北四方我都去，偏不跟你做家小！”

《賣四方》這一段落堪稱經典之作，它旨在鼓舞勞動人民的士氣，同時打壓地主少爺的狂妄態度。這段表演以詼諧、生動的方式呈現，使舞臺上彌漫著輕松愉悅的戲劇氛圍。此唱段再次升華了勞動人民勤勞勇敢、獨立自主的美好品格，傳承傳統韻味，唱響時代新聲！

二、用身段表演展現人物特征

錫劇作為勞動人民自己的戲劇，在身段上與京劇、昆曲是有差別的。這種差別不僅僅體現在技巧和形式上，更體現在其內涵和氣質上。錫劇的表演風格質樸而真摯，無論是喜怒哀樂，都能深入人心，打動觀眾的心靈。它不像京劇那樣富麗堂皇，也不像昆曲那樣高雅深邃，但它有著自己獨特的魅力，那就是對生活的真實再現和對人性的深刻洞察。錫劇演員的表演也無需過多的華麗裝飾，他們憑借精湛的演技和深入人心的表演，將角色的內心世界展現得淋漓盡致。這種樸實無華的表演風格，使得錫劇在表達勞動人民的生活和情感時，顯得尤為貼切和生動。

在傳統戲曲旦角的基本功中，手部動作占據著至關重要的地位，它是舞蹈節奏和造型美感的關鍵要素。無論是在靜態造型、小幅度的比劃還是大幅度的揮舞中，手部動作都應在美的前提下，展現出曲、順、柔的特點。花旦蘭花指的表現幅度較小，動態柔美嬌俏。但是秋香是一個思想超前、獨立自主的女性，她的手部動作要放棄原本的柔美，展現出勞動人民的剛與颯。

此外，《秋香送茶》步伐則是按照“戲曲美學規律”進行設計的。花旦年輕活潑，爽朗俊俏，左顧右盼，身頭微晃，步履矯健，使用“雞步”。在步伐方面，秋香要遵循傳統，善于把握節奏、韻味。秋香雖然是勞動者，但也是一個少女，只有傳統“雞步”最能體現江南地區女性柔美而又不失堅韌的特性。

在《秋香送茶》中，通過秋香的表演，觀眾可以看到勞動人民的喜怒哀樂，看到他們的堅韌和善良，看到他們的智慧和勇氣。秋香的形象生動鮮明，故事引人入勝，情感真摯動人。這使得《秋香送茶》在江南地區擁有極高的聲譽和影響力，成為許多市民精神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

總的來說，《秋香送茶》作為勞動人民自己的戲劇，以其獨特的表演風格和深刻的人文內涵，贏得了廣大觀眾的喜愛和尊重。它在傳承和發展過程中，不斷汲取新的營養，豐富自身的藝術表現力，為人民群眾提供了豐富多彩的精神食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