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劇藝術有著極其鮮明的民族特色,從創作思想、表演形式到欣賞態度,都和西方戲劇大相徑庭,在世界戲劇舞臺上獨樹一幟。在世界三大古老戲劇中,古希臘戲劇和印度梵劇早已成為“藝術化石”,只有中國戲曲自古傳承,不曾中斷,直到今天。京劇作為中國戲曲的代表性劇種,更以其豐富多彩的表演和深厚獨特的美學意蘊而被稱為國粹。然而到了21世紀的今天,隨著國內市場經濟的發展和世界全球化進程加快,大量的外來藝術涌入國門,古老的民族藝術正面臨著巨大的考驗。如何保護和弘揚優秀傳統民族文化?具體到我們京劇演員身上,如何繼承和發展京劇藝術,就成了擺在我們面前的大課題,同時也是我們不可推卸的歷史責任。
在京劇發展史上,表演藝術流派紛呈。所謂流派,主要是指自成一家的表演風格和唱腔體系,它們被廣大觀眾接受、學習與效仿。京劇是以主演為中心的表演藝術,京劇流派都以創建流派的演員命名。就京劇凈行來說,有金(少山)派、郝(壽臣)派、侯(喜瑞)派、裘(盛戎)派、袁(世海)派等等。京劇史上每個新流派的誕生,都是對相關行當的一次成功拓展,新流派的不斷產生,推動了京劇藝術的發展;各流派的紛呈迭現,也彰顯了京劇表演藝術的成熟。
裘派藝術是京劇凈行中非常受歡迎、影響極廣泛的流派之一。裘派的創始人裘盛戎先生出身京劇世家,父親裘桂仙也是一代名凈。1927年,被父親送入富連成科班學戲,科班雖以學戲為主,但演出仍然是科班生活的重要部分之一。裘盛戎由于是帶藝入科,所以很快就得以登臺演出,經常和同學們到前門外的廣和樓戲園唱戲。
1934年,也就是裘先生19歲那年,他“倒倉”了。但此時的家境不允許他暫時離開舞臺在家保養嗓子,待嗓音恢復后再重登舞臺,裘先生只好堅持演出,在北京和上海之間搭班演出,更多地演一些偏重架子或武花臉的戲,或扮演一些配角以勉強維持生活。裘先生廣收金派、郝派、侯派各派之長,又借鑒了老生、青衣唱腔,形成了銅錘、架子融為一體的新風格,最后創立了影響深遠的裘派藝術。他打破了過去銅錘花臉以“聲”奪人的局面,提倡以柔襯剛,利用鼻、頭腔共鳴,以聲傳情。他把若干年來凈角銅錘和架子、文與武兩門界限打破,統兼二者,不但擅演銅錘角色徐彥召、包拯,也能演架子角色曹操、嚴嵩,亦能演武二花角色張飛。
1941年,26歲的裘盛戎加入由金少山挑梁的“松竹社”。金少山先生,這位銅錘花臉中的佼佼者,是第一位以凈角行當挑班的藝人,對提高凈角在京劇藝術中的地位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在過去,一出戲多以老生為主,老生可以挑班,旦角也可以挑班,然而卻沒有花臉挑班的情況,花臉通常都是配角,金先生則是第一位花臉挑班。金先生可以說是在裘盛戎先生面前挺立著的一座高山。金先生個子高,身材魁梧,嗓音洪亮且穿透力很強。而裘先生自身條件并不像金先生那樣,他個子矮,瘦瘦的。同為凈角兒,與近乎完美的金少山同臺表演,怎樣才能揚長避短使自己的表演也能得到觀眾的認可,為此裘先生沒少動心思。例如他所穿的胖襖,是裘先生精心制作,使其穿上后顯得圓潤、魁梧,還有厚底,就是穿的靴子高一些。為了彌補自己聲音條件上的不足,裘先生在演唱的韻味上狠下功夫,使自己并非得天獨厚的花臉嗓音得到了觀眾的認可。比如《鍘美案》這出戲,是裘先生的代表作之一,其中最著名的唱段“包龍圖打坐在開封府”,前三個字“包龍圖”,過去的唱法采用直音,而到了裘先生這里,先生巧妙運用較為細膩的演唱方法,就有了一種韻味在里面。
實際上,任何一個真正的藝術流派的形成,都是要具備很多條件的,如廣博精湛的藝術師承、自身的藝術表現力、鮮明的藝術個性特色、獨具風格的劇目等。但是這里面又存在著另一個方面,即任何流派不僅有其明顯的優長,也必有其不足之處。因為京劇大多數流派的宗師,常常是在明了自己先天、后天的各種弱點和缺陷之后,揚長避短,艱苦探索,經過多年錘煉后,才創造出自己的藝術特色。在這種情況下,后來的繼承者如何全面、科學地認識這個流派,如何根據自己的條件發展流派藝術,就成了這一流派能否生存和發展的關鍵。在目前京劇界,往往講繼承多,講突破、超越、發展傳統較少,這樣容易自設關卡、阻礙流派藝術發展的弊端,對發展京劇藝術是很不利的。
作為裘派藝術的第四代傳人,我是在我師父鄧沐瑋先生以及其他老師們的熏陶下成長起來的,從前輩藝術家的身上,我深刻體會到繼承與發展的辯證關系。學習流派藝術,首先要了解這一流派從源頭到形成的全過程,了解這一流派的精華、特點及其不足之處,這樣才能從整體上理解認識這一流派的真正價值,從而明確自己的發展方向。我認識到,對一個真正的好演員來說,學習流派不應是他藝術奮斗的最高目標,演員的最高目的是演好戲。流派應當為更好地塑造人物服務,而不能本末倒置,舞臺上要唱人物,不能光唱流派。同時,一個京劇演員,想要更好地繼承和發展本派藝術,要集百家之大成,取長補短,創造出自己獨特的、符合觀眾審美要求的藝術風格。
在這幾年的藝術實踐中我還體會到:發揚光大流派藝術不僅要縱向繼承,同樣要橫向借鑒,不斷地學習和創造新東西。所以在學演裘派骨子老戲的同時,我還結合自己的嗓音條件,學習并排演了新編歷史劇《胭脂河》《大明城墻》《梅園往事》,下面,我想就我學演《梅園往事》一劇中蔣介石這一角色的經歷,講講心得體會。
該劇的主體是以周恩來為首的代表團成員,在梅園新村進行的六個月談判期間,以大無畏的英雄氣概和巧妙的斗爭策略,與國民黨展開了驚心動魄的博弈,為解放南京并取得中國人民解放戰爭的最終勝利奠定了重要基礎。在第二場《暗度陳倉》中,有一句臺詞是這樣的:“我何嘗不想建立和平統一的中國,也從未放棄努力啊。”在這句臺詞中,我結合自己的理解和蔣介石當時的心境,我在“從未放棄努力”一句處拍了三下身后的桌子,這樣既能體現蔣介石心里焦急的態度,也能反映出他無可奈何的心情。第八場《針鋒相對》是這出戲里周恩來與蔣介石的首次會面,也是全劇中最為精彩的一幕,其中蔣介石有一句唱是“鹿死誰手猶未定”,在這里采用了清唱的手法,體現了蔣介石狂妄自大的性格。在這出戲的排練和演出中,我除了學習吸收總導演的要求外,還為將裘派藝術的神韻融入新劇目的演出、新角色的創作中做了一些小小的努力,取得了一些經驗,也得到了觀眾的認可。這都為我在日后兼收并蓄,更好地繼承和發展裘派藝術奠定了良好的基礎。
在現代社會的背景下,京劇和許多傳統藝術一樣,都無可奈何地面臨著生存環境的困窘,其生存之路究竟在哪里,當是很多人關心的話題。相較于100年前的京劇鼎盛時期,現在的環境人事皆非,至于以何種舉措方法來應變,各人會有不同見解。然而,有一點可以指出的是,京劇的興盛衰頹對于我們而言,其意義與文化研究者完全不同,是有切膚之痛的。作為京劇人,又是繼承裘派的一名青年演員,我自感身上的擔子很重,必得加倍努力。今天,我們的市場范圍更大,所應學習、借鑒的事物也更多,弘揚國粹,繼承和發展自己熱愛的流派,讓其能在藝術市場上更加葉茂枝繁,我想這是我輩應該努力做到的事。作為青年演員,我將用我畢生的精力去研究它、繼承它、發展它,使其與時俱進,更好地服務大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