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分析了清代外銷瓷上女性形象的演變,探討了中西方文化交流中的性別角色與審美差異,通過對比研究方法,揭示了中國女性形象的柔弱美與西方女性的豐腴自信之間的對比,反映了不同的文化價值觀。研究結果表明,外銷瓷不僅是商品交換的媒介,也是文化和審美觀念傳播的平臺,對現代跨文化交流具有深遠影響。
關鍵詞:女性形象;外銷瓷;仕女畫
本文旨在探討明清時期外銷瓷上女性形象的演變及其文化意蘊,分析中西方審美差異及其背后的社會文化因素,通過對比研究,揭示外銷瓷作為文化交流媒介的重要作用,以及這些藝術表現對現代跨文化理解的啟示。
(一)瓷繪仕女畫的歷史演變
在中國繪畫藝術的歷史長河中,女性形象的描繪始終占據舉足輕重的地位,這一藝術形式經歷了豐富的歷史演變。唐代涌現出張萱、周昉等一批以仕女為主要表現對象的杰出畫家,影響了長沙窯彩繪中的瓷繪仕女畫發展。其作品展現了唐代豐滿的審美趣味,女性形象婀娜多姿、體態豐腴,與當時的社會審美情趣相契合。長沙窯出土的仕女像分為本土仕女像和西域仕女像兩類,其中西域仕女像以卷發為主要特征,體現了中東地區女性的形象特征,反映了唐朝開放的文化氛圍,是長沙窯瓷器對外貿易的實證。陶瓷仕女畫在唐代處于發展的初級階段。進入宋元時期,隨著人物畫地位的逐漸下降,仕女畫的發展步入低谷,但在元代磁州窯出土的文物中,依然可見仕女紋樣。明清時期,仕女畫迎來復興,在藝術上達到了新的高峰,同時在外銷瓷上繪制女性形象的潮流興起,成為文化交流的重要組成部分。
(二)明清時期瓷繪女性形象的特點
明代宣德年間的青花仕女圖是當時繪畫成就的高峰,晚明時期釉上彩陶瓷仕女畫出現,標志著民窯繪畫水平的顯著提升,其水平甚至超越了官窯,這一時期涌現了一批精致的民間作品。釉上五彩在晚明時期萌芽,并逐漸成為明代具有代表性的藝術類型。由于當時釉上彩中缺乏藍彩,藍色部分仍需用青花顏色繪制,因此明代的釉上五彩作品多采用青花加五彩或青花斗彩的方式呈現。到了清代,以五彩表現的陶瓷仕女圖繼續發展,并在康熙時期達到新的高峰,這不僅反映了社會文化的發展,也體現了陶瓷繪畫中女性形象這一題材的持續繁榮。

(一)清代社會文化對女性形象塑造的影響
清代作為封建社會的頂峰,經濟發展與文化領域的壓制并存,理學逐漸失去了其真實面貌,封建禮教的嚴格導致對女性的束縛加劇。在這種社會背景下,繪畫作品中女性形象的塑造也受到深刻影響。“存天理,滅人欲”的口號使得上層社會的享樂轉變為潛藏的形態。文人階層的行為模式趨向內斂、細膩和隱秘,這直接影響了繪畫中的女性形象,使之降低了女性魅力的展現,并進行了處理,導致畫作流露帶有病態的美學風格,畫面的整體氛圍向著更為寧靜祥和的方向轉變。
在清朝時期,文人士大夫群體作為創作主體,其個人經歷和文化素養深刻影響美術作品。文人士大夫階級構成了社會權力的中堅力量,但文人階級的發展長期依賴皇帝,這種依賴與古代男權社會中女性對男性的依賴非常相似。文人士大夫往往刻意迎合皇帝的喜好,唯恐言行不當遭到皇帝的厭棄,失去自己的政治資本。這種心態與害怕失去夫君寵愛的女子十分相似,這種心理的相似性在其創作的繪畫作品中間接地表現出來,體現為清代仕女畫中病態的柔弱感以及顧影自憐的審美情調。在此階段的繪畫藝術中,女性形象在創作手法上逐漸與日常生活疏離,演化為一類刻板抽象的藝術形式。女性角色不論身份,均采用統一的人物模型。細長的脖頸、狹窄的肩膀、柔韌的腰肢,以及狹長的臉龐、細致的眼眸、小巧的嘴唇,共同呈現一種“風露清愁”、憂郁哀傷的表情。宮廷藝術創作者焦秉貞、冷枚,以及文學素養深厚的畫家,如改琦、費丹旭,他們在描繪女性形象時,普遍傾向于塑造這種柔弱的形態。清代藝術家們對塑造女性形象情有獨鐘,但這并不意味著她們的人格得到真正的尊重,女性僅是被作為供欣賞的“藝術品”來呈現。
(二)外銷瓷中的典型女性形象分類及其成因
清代外銷瓷中的女性形象可以大致分為五大類別。第一類:以庭院為背景的傳統仕女形象,主要表現中國貴族女子的閨閣生活,如撫琴圖、讀書圖、梳妝圖等;第二類:表現平民女性勞動的形象,這類作品在歐洲上層社會中頗受歡迎,滿足了他們對東方和平田園生活的幻想;第三類:神話傳說或宗教題材的仙女形象,如傳統的麻姑獻壽圖;第四類:以戲曲人物為模板的女性形象,例如《西廂記》中的女性角色;第五類:外國女性形象,自康熙朝開始,針對歐洲客人的定制圖像增多,瓷器工匠從版畫和素描中了解并描繪歐洲女性形象。
第一類以庭院為背景的女性形象大多是單體仕女圖,主要表現女性的日常生活。在明清時期,社會開始注重對女性內涵的審美,才女文化興起,雍正時期出現了以仕女撫琴、讀書為主題的瓷畫作品,展現女性的高雅與高尚情操。“美人撫琴”是表現女性形象的傳統題材之一,傳統文化里“琴”與“情”諧音,“琴”這一字與愛情的寓意綁定得非常緊密,所以這類作品表達的多數是對“愛情”的隱喻;讀書圖的興起是因為明清時期女性受教育的程度得到一定的改善,一方面清代印刷業發達,書籍的價格下降,民眾可以接觸的書籍變多。清代的女性作家數量大幅增加,總計有3600余人,從魏至清有記載的女性作家共4000余人。另一方面,當時的統治階級認為女性讀書的現象是一種“美風俗”,所以在繪畫方面增加了女性讀書的場景。例如雍正時期的《十二美人圖》描繪了清代的宮廷生活,其中就有《美人展書》,梳妝圖則有一種典型的“凝視感”,畫面中的女子往往手持銅鏡,面露難色,凝視鏡中的自己。這類題材更多是表現對女性的一種規范和約束,而不是表現女性梳妝的這一動態。在巫鴻的觀點中,對鏡梳妝代指“孤芳自賞”和“對鏡自憐”。這類作品往往流露了文人士大夫階級對女性的一種男性凝視,體現了文人階級的審美。

第二類作品表現的是勞作時的女性形象,由于中國古代社會一貫的重農思想和男耕女織的社會分工,清朝以“耕織圖”為主題的繪畫作品非常常見,女性的身影在各類紡織圖中多有出現。中國古代統治階級一直以來都保有皇帝親耕、皇后親蠶的禮儀,這些活動都是為了顯示帝王對社會生產的重視,女性在社會生產中的角色就是和“紡織”掛鉤的。在《陶雅》中也有提及,“康熙彩畫精妙,官窯人物以耕織圖為佳”,所以那些在中國的傳教士也將這種體現中國特色的社會分工模式傳回歐洲。
第三類是與宗教神話故事有關的女性形象,神話女性形象一直是陶瓷仕女畫的傳統題材。自周易奠定“天人秩序”起,至孔孟倡導的倫理學說,封建時代的女性始終困于等級森嚴的框架之內,“男尊女卑”是這些理論體系中根深蒂固的封建觀念之一。在封建時期,社會結構以男性為主導,女性被視為男性的附庸,女性神祇的地位逐漸降低,與這些神女相關的瓷繪,大多為祝壽的圖案,如西王母壽辰、麻姑祝壽等。女性形象無一例外都是身著華麗衣裙的仙女,乘坐瑞獸,周圍簇擁著花朵,反映了男性對美麗女性的一種幻想。這種程式化的美人形象使得這些仙女作為壽星或者祝壽者的含義被弱化,傾向于注重男性觀者的審美標準。
第四類是以戲曲小說人物為模板的女性形象,戲曲是當時社會的流行文化,所以常成為畫家們的表現對象。在明代《西廂記》中就有眾多的繪本和刻本,明代的仇英、陳洪綬等畫家都為《西廂記》創作過繪本。所以陶瓷工匠們順應流行趨勢,將戲曲小說中的人物插圖臨摹在瓷器上,使其成為風尚。自16世紀中葉至18世紀初,這種題材非常受歡迎,為瓷器畫作增添了多樣性和裝飾性,進而促使中華圖像史上具象人物故事的表現達到一個巔峰。西方的顧客通過輸出的瓷器接觸華夏的經典文學作品,從而對中國社會及文化有了初步的認識。
第五類是外國女性形象,瓷器在歐洲一直作為奢侈品,是使用者身份的體現,由于歐洲的消費者得到瓷器的過程非常復雜,所以在外銷瓷中這部分作品通常是根據西方人帶來的油畫或版畫作為底稿而專門定制的,這類瓷器統稱為“定制瓷”。在這些西式女性形象中,有世俗女性人物和宗教女性之分。宗教女性的題材一般選自《圣經》和希臘神話故事。圖像是傳播教義最直觀的方式,所以宗教類外銷瓷在海外一直頗受歡迎。世俗女性題材則多是表現貴婦和中產階級女性的日常生活。
通過對清代外銷瓷中女性形象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到,這一時期的中國女性形象體現了對女子的刻板印象,女性多屬于被人觀賞的“花瓶”,揭示了女性在社會生產中的地位。外銷瓷上的女性形象,作為中西方文化交流的載體,不僅展示了中國的藝術風格,也影響了西方對中國女性形象的認知。
一個時代的繪畫風格不僅反映了歷史文化所沉淀的美學品格和精神意識,也折射出特定歷史環境下的文化形態和人格心理。清代畫家在創作中有共同的審美追求,使得那個時期的女性形象有鮮明的時代特色,對后世產生了深刻影響。瓷畫上的中國女性形象與西方女性形象,表現了不同文化下對女性的審美差異。中國的女性形象最終退化成畸形的“三寸金蓮”,體態瘦弱、表情哀怨。在外銷瓷上這一形象演變為削肩的仕女,呈現一種以柔弱為美的病態審美,逐漸形成了修長的“伊莉莎”形象,成為外銷瓷中典型的東方仕女形象。這種對女性柔美身姿的推崇,恰好迎合了儒家傳統對女性形象的期許,映射了男性虛榮心理。儒家教義對女性的束縛,使她們深陷于男性權力的控制、壓迫與束縛之中。女性在自我塑造的過程中無意識地遷就了男性的期望,塑造了符合封建時代末期審美的女性形象:陰柔孱弱、神情憂愁、令人哀憐。歷代仕女畫所呈現的女性形象,大多是櫻桃小口,他們限制了女性說話的權利,這一特點在明清時期更為明顯。
相比較之下,外銷瓷上的西方女性的形象,大多借鑒西方油畫中的女性,身材圓潤、神態自然,在和畫面中的其他人物交流時沒有柔弱憂郁之態。人物多數以裸體或半裸體的形式呈現,身形動態舒展,沒有畏縮之態。在歐洲繪畫史中,從文藝復興之后,油畫作品中展現的女性多為豐腴的形象。外銷瓷的西方女性形象底版多來自荷蘭,受到荷蘭17世紀巴洛克藝術代表畫家魯本斯的影響,女性形象愈發向豐腴和寫實發展。這種豐腴寫實的形象與東方消瘦修長的女性身姿形成鮮明對比,反映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文化審美觀念。
本文分析了明清時期外銷瓷上女性形象的演變,揭示了中西方文化交流的復雜性。中國女性形象的柔弱與西方女性的豐腴自信形成鮮明對比,反映了不同的文化審美和性別角色認知。這些差異不僅是文化多樣性的體現,也促進了藝術風格的交融。外銷瓷作為文化和審美觀念傳播的媒介,不僅展示了中國的文化和審美,也吸收了西方的審美觀念,深化了我們對中西方文化交流歷史的理解。研究這些形象有助于探討性別角色和文化價值觀,對當代跨文化交流具有啟示意義。
作者簡介
付宇新,女,漢族,河北涿州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陶瓷繪畫創作與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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