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亮教育理想，在自我豐盈中逐光而行

劉祥

2023年暑期的某天，遠在四川的一個年輕教師在網上給我留言：“劉老師您好，我最近剛生了寶寶。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我的感受，就是覺得自己離理想越來越遠了。我身邊有些人在專業上表現平平，卻靠著‘關系調入了成都，我放不下文人的清高，不與學校的人吃喝玩樂，感覺沒什么出路。我們學校有一個特級教師，堅持用最先進的理論教學，但因為學生高考成績高分不多，最好的班根本教不上。劉老師，教育也不是理想國、烏托邦?。　?/p>

從這位年輕教師的留言中，我讀出了三方面的迷惘與不甘。首先是理想與現實的差距和沖突帶來的生命定位的錯雜，其次是個體奮斗與客觀環境無法和諧共振，最后是職業發展訴求與評價機制的錯位。將三者進行歸納，則集中指向因為理想中的教育生活畫卷的損毀而帶來的無助和幻滅。

我不了解這位教師提供的信息存在多大程度的自我認知遮蔽，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她的失落絕非個案，而是眾多年輕教師的共性化體驗與感受。畢竟，每一位職場新人的心中都會醞釀一個美好的夢，而夢終究會遭遇現實的考問，無論這夢是來自生活、職場，還是來自預設的宏偉目標。

依照專業發展的不同階段和不同形態，我將教師劃分為六種類型：浪漫型、幻滅型、成熟型、骨干型、學者型、卓越型，絕大多數的新教師在從業之初的數年間會經歷“浪漫—幻滅—成熟”的生命蛻變，在人生的風風雨雨中撞得鼻青臉腫、頭破血流的同時，也在積累經驗才智、磨礪情懷理想，逐漸構建起屬于自己的教育港灣。

之所以形成如此武斷的結論，實在是因為見識了太多的天真與純粹。相當數量的新教師，在其生命成長最美好的學生階段，被無止境的應試壓力束縛住了靈魂，以至于從那時起便在心中萌生出一個美好而浪漫的夢，想象著將來自己做了教師，一定會想方設法地激活所有學生的青春熱情，讓所有學生都能擁有陽光的心態和廣闊的胸懷，都能自覺地愛上學習、愛上生活。真的成為教師后，他們便開始憑借壯志與熱情全身心投入教育教學，努力開展各種活動，積極營造和諧的師生關系，努力和家長成為可以平等交談的朋友……但現實很快就會給予他們當頭一棒，掄起這棒子的或許是學校的管理者，或許是家長，又或許是學生的考試成績。

面對付出與產出的嚴重失衡，還會有多少人能保持初登講臺的浪漫？這時便無可避免地形成認知上的困頓、情感上的動搖和行為上的不知所措。于是，很多職初教師開始學習收斂笑容，學習依照考綱考點教學，學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隨后他們或許會發現，這樣去做時，竟然能夠獲得學校管理者、家長，甚至是學生的認同。這時，他們逐步褪去了全部的浪漫，也告別了幻滅，開始以極其務實的心態對待每天的工作，把每一個日子過成前一天、前一百天的簡單復制。如此，他們也就被世俗意義的評價貼上了“成熟教師”的標簽。只是，我永遠不認可這樣的“成熟”。一名年輕教師一旦被貼上了這樣的標簽，也就等同于齊天大圣被如來佛祖壓到了五行山下，再難擁有上天入地的自在，更失去了感受職業美好的愜意心情。

與其他群體一樣，教師隊伍中存在各種各樣的職業價值觀。有人視教育為圣土，有人視教育為事業，有人視教育為職業，有人視教育為謀生手段，有人視教育為臨時跳板。對于僅僅視教師為“一份掙工資的職業”，甚至僅僅將其視為暫時的“肉身棲居所”的那些新教師而言，本質上談不上理想的幻滅，因為他們原本就未曾確立起真正的教育理想，更遑論擁有高尚的教育情懷。他們對現實的諸多抱怨與抵觸，不過是源自對環境和待遇的不滿。

人有選擇環境的權利，而環境有松有緊、有好有壞。更重要的是，環境就像鞋子，是否合腳，只有穿上它走一段路才知道。倘若只見到別人的鞋子是名牌，便以為一定適合自己穿，實際上徒有一個亮麗的標簽卻不合腳，即便穿上了也是寸步難行。至于待遇問題，我們必須承認不同區域、不同學校之間存在差異，這差異不僅僅是經濟待遇，更重要的是職場環境和發展潛能，是職業生涯的不同起跑線。新教師必須正視這種差異，并將其視作一種不甘、一種抗爭、一種奮斗。唯有擁有這樣的斗志，才能在未來近四十年的職業生涯中一步步地縮短距離，并在某個時間點完成超越。每個人的職業之路都不過是一次登山，與其埋怨山腳下風景不佳，不如邁開雙腳，踏上山巔，領略無盡風光。

每一名新教師都會面對各種各樣的困頓，承受各種各樣的紛擾，面對不如意，都會焦慮。這些不如意和焦慮雖各有不同，本質上卻并無太大的差別。初入職場，教師有一些認知需要反思，比如自由、平等、個性、民主等。教育當然崇尚自由，但教育的自由絕不是像阿Q那樣喜歡什么便是什么，喜歡誰便是誰。那么，新教師如何才能用最短的時間平穩地走過幻滅期，走向真正意義上的成熟呢？方法不過三種：

其一，知曉教育的應然景象，并義無反顧地為之奮斗。這里強調的是“應然”而非“實然”。我曾在回答一位徒弟的問題時，用三句話區分浪漫主義、現實主義和理想主義：浪漫主義是過一種并不存在的生活，現實主義是過一種不得不如此的生活，理想主義是過一種應該如此的生活。工作中或許充滿了各種各樣的難如人意，但教師必須知道教育應該以一種什么樣的方式存在，并樂意為了實現這樣的美好而不懈奮斗。這一點，在無數的名師身上都有體現。

其二，用專業閱讀、專業寫作不斷拓寬自身的眼界與胸懷。在我的專業成長路上，一句偶然聽來的話，影響了我三十年：“一名教師如果不讀書不寫作，那么，工作十年后，你教哪個年級，就是哪個年級的水平。”“90后”與“00后”的新教師們，在基礎教育階段或多或少都遭遇過不許“讀閑書”的棒喝，普遍存在閱讀面狹窄、閱讀能力匱乏的先天性隱疾。成為教師后，如果不自我警覺，補上這個短板，則極有可能陷入知識固化、思維僵化的技能困局。

其三，尋找到真正的“尺碼相同者”，與之結為團隊，攜手而行。曾有一位名師說，成功的路上從不擁擠，因為能夠堅持到底的人總是少之又少。如何才能在樹立起理想、形成了智慧之后堅持行走到最后？這就需要找到一群具有共同價值追求的教育同道。以我自己的成長為例，如果不是結識了“新教育實驗”團隊的諸多教育理想主義者，追隨著他們的腳印持久地開展我個人的教育實驗，又如何抗拒得了數十年間的各種誘惑與紛擾？當今我們處于信息化時代，每一位年輕教師只要有心，就一定能借助網絡為自己找到眾多的良師益友。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煩憂，新一代的年輕教師從孩童時代起就被應試思維裹挾，過度追求學業成績的優異，大多數人未能養成良好的專業思維能力，更缺乏“復雜人際交往”能力，這兩方面的短板，難免催生敏感、脆弱、自卑、孤獨、缺乏耐挫力等不良狀態。這些心理上的缺陷，并不會因為身份的轉換而迅速消逝。要想破解這些難題，不能一味地逃避、抱怨，而是要點亮心燈，以圣心傳承文化，以雄心培育理想，以愛心呵護學生，以匠心對待教學，以慧心感悟生活。倘能“五心”兼備，年輕教師又何愁掙脫不了倦怠、戰勝不了成長困境？

誰的青春不迷茫，何人職場不焦慮？既然迷茫與焦慮是職場新人職業旅途中的必經之路，那么，這些挑戰并非只為了捉弄你而存在，而是屬于“全民共享”。面對風雨，虛幻者躲在小屋子里幻想世界永遠風和日麗；憤世者指天罵地，痛恨外部環境的不如人意；自欺者閉上雙眼，塞住耳朵，以無為應對千變萬化；只有真正的教育理想主義者，才能帶好裝備，穿上雨衣，大膽地走出去，在教育的田野中開展屬于自己的實踐，播撒自己的理想之種，耕耘屬于自己的沃土。真正的教育理想主義者深知：風雨和陽光，都是生命的點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