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動視角下“真是絕了”的語義特征及情感表達

馬鈺鳳

【摘要】“真是絕了”常在句中充當謂語、補語，也能單獨成句，有凸顯主體情感和做出主觀評價兩種功能，從會話序列環(huán)境來看，“真是絕了”既可以位于發(fā)起序列也可以位于回應序列，常出現(xiàn)在話輪的首、尾或中間，亦可單獨構成話輪。在互動交際中，受社會文化的影響會話參與者更常選擇“真是絕了”而非“真絕了”來表達抱怨、無語、憤怒、嘲諷、鄙視等負面情感或贊嘆、羨慕、驚訝等正面情感。

【關鍵詞】互動視角；“真是絕了”；語義特征；會話序列；情感表達

【中圖分類號】H146.3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4）01-0082-03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4.01.026

一、引言

在現(xiàn)代漢語中，“真是絕了”是一種常見的語言表達形式，目前學界對該結構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其構件“真是”和“絕了”及與其相近構式“真是V了”上，對“真是絕了”的會話環(huán)境及情感表達研究較少。本文選取微博、北京語言大學BCC語料庫和北京大學CCL語料庫中的語料，從互動視角出發(fā)，力求縷清常用結構“真是絕了”的語義特征、會話序列情況及其在社會交際中的情感表達傾向。

二、“真是絕了”的語義特征

學界對于“真是”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其詞性歸類及話語標記“真是”上，本文基于前人對“真是”的探討認為“真是絕了”中“真是”在不同語境中的性質(zhì)、所充當?shù)木浞ǔ煞忠约笆欠窨梢允÷缘确矫娲嬖诓町悺?/p>

（1）a.這配音真是絕了，笑死我了！（微博）

b.這配音絕了，笑死我了！

（2）你真是絕了，怎么這件事都沒辦好。（微博）

例（1）a中“真是”與“絕了”聯(lián)系不緊密，若省略“真是”句子仍然成立，此處“真是”為表較高程度量的雙音節(jié)程度副詞作狀語修飾“絕了”，“真是絕了”強調(diào)了配音的搞笑程度，突出了說話者強烈的主觀態(tài)度。例（2）中的“真是”與“絕了”銜接緊密、不可拆分，“真是絕了”作為一個整體充當謂語來表達說話者對“你”的否定性評價，且該評價常帶有強烈的主觀性。

“絕”本為動詞，有“斷絕”之意，后演變出表程度高的副詞“絕”，它們分別同語氣詞“了”組合成“絕了”，表達說話者對事物的感嘆或評價。例如：

（3）這圖配得絕了。（微博）

例（3）“絕”強調(diào)這張圖在該情景下出現(xiàn)非常合適，而“了”則起加強語氣的作用，如果去掉“了”，變?yōu)椤斑@圖配得絕”，雖仍然合法，但全句的語氣強度及主觀評價能力卻大大降低了。

“真是”和“絕了”組合成的“真是絕了”由于受到“絕了”本義及其引申義的影響，不但可以表達否定性評價和負面情感，而且還常表達肯定性評價和積極的情感傾向。把例（3）中的“絕了”替換為“真是絕了”后得到“這圖配得真是絕了”，則此處有“這圖與當時情景匹配得當”與“這圖與當時情景匹配不得當”兩種理解，需結合具體情境及交際雙方的情感傾向來分化歧義。

（4）a.這圖配得真是絕了，我真的一言難盡啊。

b.這圖配得真是絕了，實在是太形象了。

例（4）中a和b兩句，根據(jù)后序句的情感傾向，我們可以判斷出a句的“真是絕了”為否定性評價，b則是肯定性評價，且肯定程度極高，說話者對配圖非常滿意。

可見“真是絕了”蘊含說話者強烈主觀色彩的評價性話語結構，在會話交際中表達的情感傾向可以是負面或正面的。

三、“真是絕了”的會話序列分布

（一）“真是絕了”在話輪中的位置

“真是絕了”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互動對話的環(huán)境中，從搜集到的語料來看“真是絕了”在會話中可以位于話輪的起始、中間和結尾，有時還能獨立構成話輪。

1.“真是絕了”位于起始位置時，一般是對前一發(fā)言者提到的內(nèi)容進行回應，并在后文緊接著提出自己對該內(nèi)容的看法。

（5）A：真是絕了，他怎么能演電視劇。

B：關鍵是這個劇真是為他量身打造，他做出來毫不尷尬，別人演的話就尷尬死了。

（6）A：有施工隊那么吵。

B：真是絕了，從我租研究廂開始隔三岔五就要來這么一回。

例（5）中發(fā)言者A評價了某個電視劇中的人物，發(fā)言者B用“真是絕了”對此做出回應，并緊接著補充說明原因。例（6）中發(fā)言者A陳述了“有施工隊那么吵”這一事實，發(fā)言者B用“真是絕了”表示認同，并進一步指出這種情況經(jīng)常出現(xiàn)。

2.位于話輪中間的“真是絕了”常用來對前文內(nèi)容做出評價，其后的句子有兩種情況：一種是說話者希望結束該話題的準備語，如例（7）；另一種是說話者對評價的原因做出解釋，如例（8）。

（7）我算開了眼了，真是絕了，咱不生氣不理他們了啊乖。

（8）啊，我們的考試，真是絕了，一門課，三本書，閉卷考。

3.“真是絕了”最常處于話輪末尾，其前序句陳述事實，然后用“真是絕了”表示對該事件的主觀評價，如例（9）和（10）分別對“導師”和“他”的行為、長相作出了負面評價。

（9）你們老板居然派女生下工地，真是絕了。

（10）A：對了，他也奔三十了吧。

B：不不不，他04年的看起來像三十幾的，真是絕了。

4.“真是絕了”單獨構成話輪是對上一話輪所涉內(nèi)容進行回應，且其后不再添加解釋性或過渡性語言，因此，說話者的主觀情感得到了更為強烈的表達，例（11）中的“真是絕了”就是在聽取上一說話者表達的“分班的重要性”后，表現(xiàn)出對該情況的強烈不認同。

（11）A：老師選得好不如分班分得好，分到一二班勝過好老師。

B：真是絕了！

（二）“真是絕了”在序列中的位置

“真是絕了”在會話中可以位于發(fā)起序列，也可以位于回應序列。位于發(fā)起序列的“真是絕了”是針對交際雙方已知的內(nèi)容做出主觀評價，位于回應序列的“真是絕了”則主要是針對前一言者所述內(nèi)容進行回應，且?guī)в袕娏抑饔^傾向性，如：

（12）你的拍照技術真是絕了 ！

（13）A：有沒有對象介紹一個給我？什么樣的都行啊！

B：你已經(jīng)這么饑不擇食了嗎，大眾場合要點臉啊！

A：有了結婚證還要臉干嗎。

C：哈哈，你這個回答真是絕了。

例（12）中“真是絕了”位于發(fā)起序列，言者A用“真是絕了”贊嘆B的拍照技術，由此引發(fā)后續(xù)的交談；例（13）中位于回應序列，是言者C對言者A話語的回應。

四、受社會文化影響的情感表達

社會交際中，人們往往出于會話的合作原則或禮貌原則而選用不同的言語進行交際，“真是絕了”在這一過程中常起到展示會話雙方言語主觀性的作用，聽話者只有正確理解了說話者隱含在話語中的主觀情感立場才能使會話順利進行。從上文的分析可以看到，“真是絕了”是當前說話者對于前一說話者所述內(nèi)容或?qū)η拔乃媸录幕貞谶@一過程中，說話者的主觀情感得以表達。

（一）“真是絕了”表達負面情感

“真是絕了”所達的負面情感可以分為抱怨、憤怒、無語以及嘲諷、鄙視等，這是會話參與者出于禮貌而做出的能使交際雙方既不過于尷尬又能凸顯自身主觀感情的選擇。

1.抱怨：常出現(xiàn)在說話者前述對人或事不滿的語境中。由于現(xiàn)實情況與預期不符，說話者主觀感到不滿，但又未達到生氣的程度，便借“真是絕了”疏解不平之氣。如：

（14）他馬上就看破，關廠長這是“欲進則退”新的一招，從那房子一直搬進廠里來，有意攪出一個更大的亂攤子，把他擺在中間，叫他拔不出腿來。請神容易送神難。這一下把廠里弄得一團亂，上邊問起來還說是公司逼出來的。這一招真是絕了！（馮驥才《走進暴風雨》，1983）

例（14）結合語境可以看出關廠長故意在廠里攪出亂子，“他”對此事已經(jīng)看透，內(nèi)心不滿卻又無處發(fā)泄，“真是絕了”將這種抱怨之情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2.憤怒：表達說話者對人事物更高程度的不滿。如：

（15）開公車的大嬸臉大鼻粗滿面油光，脾氣暴躁，開車急剎，還時不時翻白眼，真是絕了……（微博）

例（15）結合句中的外貌、神態(tài)和動作描寫，可以看出說話者對“開公車的大嬸”已經(jīng)非常不滿，“真是絕了”正是表達出內(nèi)心的憤恨之情。

3.無語：指說話者面對某個特定人物或情景時無話可說、無可奈何，其中包含惋惜、無奈、嫌棄等復雜情感。

（16）在商場看到一對怪人，品位真是奇特啊，衣服那叫一個丑，豹紋加皮褲真是絕了！（微博）

例（16）中“我”對路人的審美無法理解，對于他們“豹紋加皮褲”的組合表示無語。

4.嘲諷、鄙視：表達說話者看不起或看不慣某些人的行為或某件事的發(fā)展。例如：

（17）能把這種氣質(zhì)盈滿整部影片，分分鐘都能讓人滿臉黑線的電影真是絕了！（微博）

例（17）是說話者對電影拍得很爛的嘲諷。上文例中的“真是絕了”也帶有鮮明的情感傾向性，諷刺和鄙視了渣男及其出軌對象。

當然，“真是絕了”有時也可以表示不帶惡意的自嘲。

（18）我大姑剛才在算我弟的工資，一個月三千，一年是六萬！我搶過話說，不對，是四萬二，我爸說不對不對，你們怎么算的呢，應該是三萬二，我們一家人的數(shù)學，真是絕了！（微博）

例（18）一家人在算數(shù)時出現(xiàn)不同的答案，說話者用“真是絕了”自嘲“我們一家人”的數(shù)學水平都不高。

（二）“真是絕了”表達正面情感

此時可以將其劃分為表示贊賞和感嘆的“贊嘆”之情、表示希望擁有別人優(yōu)點或有利條件的“羨慕”之情和表示對人或事感到奇怪和不解的“驚訝”之情，這些正面情感的強烈表達同樣也體現(xiàn)了社會文化中對于“禮貌”的尊崇。

1.贊嘆

（19）這無敵的創(chuàng)意，真是絕了。（微博）

（20）這位畫家一愣，對羅忠镕說：“羅老，這畫真是絕了，是哪位現(xiàn)代派畫家送您的？他對您的作品理解太深了。”

例（19）中“真是絕了”是對“這無敵的創(chuàng)意”的贊美，且全句語氣強烈，表現(xiàn)出贊嘆之情。例（20）中“真是絕了”是“這位畫家”對畫的感嘆，同時也蘊含著對畫主人的欽佩之情。

2.羨慕

（21）還有一回，北京市沆校檢查食堂工作，輪到中青院，學生們沒有像別的院校學生那樣提一大堆意見，而是對食堂工作充分理解，還說了不少“好話”和建議。參加檢查的其他學校食堂科長服了，對中青院的食堂科長說：“你們的學生真是絕了。”（1994年報刊精選）

例（21）中“真是絕了”表示的是其他學校食堂科長對中青院擁有能為食堂工作說好話、提好建議的學生的羨慕之情。

3.驚訝

（22）瑪格麗特用她那幾乎不能移動的右臂摟著露絲的后背，露絲則把她那已失去功能的左手放在瑪格麗特的膝蓋上。她們緊坐在一起，瑪格麗特用左手彈奏低音部，露絲用右手彈出動人的曲調(diào)。“她們在一起奏得這么好，可真是絕了！”一位聽眾情不自禁地說。（《讀者（合訂本）》）

例（22）中“真是絕了”表示聽眾對只能用左手的瑪格麗特和只能用右手的露絲配合默契、彈奏出動人曲調(diào)的驚訝。

（三）交際中“真是絕了”與“真絕了”的選擇

“真絕了”是由“真是絕了”隱去構件“是”而形成的。董祥冬（2008）提出“真是”中的“是”意義已經(jīng)虛化，省略后句子意思不變。同樣，“真是絕了”也可以省去“是”，直接用作“真絕了”，但相較于“真是絕了”，“真絕了”的語氣顯得更強，例如：

（23）東北名菜拔絲蘋果是將切好的蘋果肉放在滾燙的糖漿里一過，撈出來金黃金黃的、熱騰騰的一大盤。如果把蘋果肉放在水里一蘸，糖漿絲遇冷變脆了，放到嘴里，外面是甜而清脆，里面則是熱而柔嫩，真絕了。（北京大學CCL語料庫）

例句中“真絕了”是對拔絲蘋果過水后的口感表達贊嘆，凸顯其口感的“絕”，整體來看其情感表達十分強烈，若替換為“真是絕了”：“外面甜而清脆，里面則熱而柔嫩，真是絕了。”情感表現(xiàn)雖仍然強烈，但因音節(jié)節(jié)奏變緩，語氣也有減弱之勢。

所以“真絕了”雖與“真是絕了”在句中承擔的角色、表達的意思基本一致，但二者的情感表現(xiàn)強度卻有細微差異。我們從北京語言大學BCC語料庫和北京大學CCL語料庫中檢索出“真是絕了”和“真絕了”相關例句共計186條，其中前者121條，在全部186條語料中占比65%；后者65條，占比35%。可見，“真是絕了”的使用頻率遠高于“真絕了”，是更為普遍的表達方式。因此我們認為在互動交際中參與者出于某些社會文化心理更愿意選擇語氣相對較弱的“真是絕了”，而非“真絕了”。

六、結語

“真是絕了”由“真是”和“絕了”共同組成，在句中承當謂語或補語角色，少數(shù)情況下也可以單獨使用。互動交際中，參與者受會話原則及社會文化的影響常選用“真是絕了”而非“真絕了”來傳達某些正面或負面的情感。

參考文獻：

[1]李先銀.基于自然口語的話語否定標記“真是”研究[J].語言教學與研究，2015（03）：59-69.

[2]鄭娟曼.從貶抑性習語構式看構式化的機制——以“真是（的）”與“整個一個×”為例[J].世界漢語教學，2012，26（04）：520-530.

[3]方梅，李先銀，謝心陽.互動語言學與互動視角的漢語研究[J].語言教學與研究，2018（03）：1-16.

[4]李小軍.表負面評價的語用省略——以構式“（×）真是（的）”和“這/那個+人名”為例[J].當代修辭學，2011（04）：35-42.

[5]方迪.互動語言學視角的評價回應研究[J].語言學研究，2023（01）：6-22.

[6]方迪.互動視角下的漢語口語評價表達研究[D].北京：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2018.

[7]樂耀.交際互動、社會行為和對會話序列位置敏感的語法——《日常言談中的語法：如何構建回應行為》述評[J].語言學論叢，2019（02）：336-362.

[8]董祥冬.“真是”辨析[J].現(xiàn)代語文（語言研究版），2008（11）：52-53.

[9]田素玲.淺析現(xiàn)代漢語“真是”的歸類問題[J].文教資料，2009（08）：41-43.

[10]劉娜.“很是×”和“真是×”結構的對比研究[D].上海：上海師范大學，2023.

[11]胡麗珍，曾欣.話語標記“絕了”的功能及其形成研究[J].保定學院學報，2022（01）：76-84.

[12]王雅君.構式“真是×了”的功能與成因[J].語文教育（下），2021（12）：177-178.

[13]王力.中國現(xiàn)代語法[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