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居民健康素養的水平、差異及影響因素

摘" 要：健康素養是指個人獲取和理解基本健康信息和服務，并運用這些信息和服務作出正確決策，以維護和促進自身健康的能力。健康素養水平的提高能夠顯著改善個人和社會群體的健康行為，從而有助于提升一國人口的整體健康水平。為測算我國居民健康素養水平，結合國內外健康素養的測評方法，從健康促進、疾病預防和醫療保健三個維度出發，創新性地設計了“北京大學中國居民健康素養網絡調查問卷”，并面向中國家庭追蹤調查（CFPS）2020年的受訪者在全國范圍內開展隨機抽樣與問卷調查。基于調查結果，對中國居民健康素養的總體水平和人群差異進行描述性分析，并在此基礎上通過多元回歸等統計方法考察不同維度健康素養的影響因素。結果顯示，大多數中國居民具備一定的健康素養（71.41%），但具備較高健康素養水平的人群不足三成（25.07%）。分維度看，疾病預防（25%）與醫療保健（21%）維度中具備較高健康素養的人群比例較低。分人群看，健康素養得分較低的人群主要包括男性人群、60歲以下人群、受教育程度較低人群、自家農業生產經營人群與非農自雇雇主、農村與經濟欠發達地區人群。研究結論表明，重視預防保健、關注文化程度較低人群的健康教育、關注勞動力人口的職業健康素養、推進欠發達地區的健康宣傳對提升國民健康素養、實現健康中國戰略具有重要意義。

關鍵詞：健康素養；量表評估；影響因素；健康教育

中圖分類號：C92-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49（2024）02-0124-16

DOI：10.3969/j.issn.1000-4149.2024.00.007

收稿日期：2023-05-11；修訂日期：2023-09-25

基金項目：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面上項目“健康素養的形成機制與社會經濟影響：衛生經濟學與行為經濟學視角”（72074004） 。

作者簡介：郭泰鼎，北京大學經濟學院博士研究生；秦雪征，北京大學經濟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一、引言

健康是促進人全面發展的必然要求，是經濟社會發展的基礎條件，是民族昌盛和國家富強的重要標志，也是廣大人民群眾的共同追求。在對健康關注度普遍提升的今天，健康素養作為健康的重要影響因素，已日益得到學界和各級政府的廣泛關注。黨的二十大報告中提出推進健康中國建設，把保障人民健康放在優先發展的戰略位置。強調要深入開展健康中國行動和愛國衛生運動，倡導文明健康生活方式。這對我國國民健康素養的提升、健康行為的改善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健康素養對個體與社會的健康提升具有重要作用。根據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的定義，健康素養（Health Literacy）是指個人獲取和理解基本健康信息和服務，并運用這些信息和服務作出正確決策，以維護和促進自身健康的能力［1］。健康素養的提高不僅能夠顯著改善個人的健康狀況，并且也能使周圍人群和整個社會的健康效益得到提升，具有正向的溢出效應［2］。因此從長期來看，健康素養是改善一國人口的健康行為、提升整體健康水平的重要決定因素。

從經濟學的角度看，健康素養是一種重要的人力資本，直接影響個體對健康的投資效率和對健康的重視程度，從而影響個體健康水平。一方面，健康素養是健康產出的重要決定因素，更高水平的健康素養能夠通過改善個體健康行為［3］、提高個體與醫療機構的溝通質量［4］等渠道提升個體的健康投資效率，進而提高個體健康水平。另一方面，根據健康信念模型（Health Belief Model， HBM），當健康素養提升時，個體對于健康的態度更加積極，對健康的需求彈性降低，對健康的重視提升［5］。從公共衛生的角度看，一方面，人們在過去新冠疫情的沖擊中發現，具備較高健康素養的居民能夠更準確地理解病毒知識和防疫信息，建立對疫情的正確認知，并采取有效的防疫措施［6］。因此，在我國進一步完善疾病預防控制體系的背景下，提升國民健康素養對提高應對突發公共衛生事件能力具有重要意義。另一方面，隨著我國人口老齡化進程的進一步加快和人們生活方式的不斷轉變，心腦血管病、癌癥等慢性非傳染性疾病負擔不斷加重，健康素養在疾病防控、慢病管理和醫療資源的有效利用方面也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7］。綜上所述，健康素養的提高對改善個體健康水平、提升個體對健康的重視、緩解公共衛生壓力、降低慢性病發病風險具有重要作用。

基于以上學界與政府對健康素養的關注，本文結合國內外健康素養的測評方法，創新性地設計了“北京大學中國居民健康素養網絡調查問卷”，并基于2020年中國家庭追蹤調查的個人問卷受訪者，在全國范圍內進行了隨機抽樣和問卷調查。基于調研數據，本文進一步采用描述性統計與多元回歸的方法對我國居民健康素養的總體水平、地區差異和影響因素進行了綜合分析。本文的貢獻在于：第一，對國內外已有的健康素養測量方法進行了補充，與現有問卷相比更多地關注了具有人力資本價值的綜合性健康素養；第二，

對中國居民健康素養影響因素領域的文獻進行了補充，借助CFPS數據庫分析了多維度的人口學與社會經濟變量對健康素養的影響；第三，研究結論對健康教育、健康科普方面的工作提供了政策建議，對提升全民健康素養、實現健康中國戰略具有重要價值。

二、健康素養研究綜述

1.國內外健康素養測量方法

在國際主流文獻中，健康素養問卷主要從醫學視角進行設計，多側重于評估患者在處理醫療相關信息時的閱讀、聽說、計算等認知能力。例如，成人功能性健康素養測試（Test of Functional Health Literacy in Adults，TOFHLA）會要求患者根據處方藥說明書，判斷特定條件下正確的用藥時間與劑量。但在此類問卷中缺乏健康經濟學與公共衛生視角的測評指標。目前國際上的健康素養問卷按照測量維度的數量可分為綜合性問卷和專門性問卷，前者測量的健康素養維度較后者更為豐富。綜合性健康素養問卷主要包括成人功能性健康素養測試

、健康素養問卷（Health Literacy Questionnaire，HLQ）、歐洲健康素養調查問卷（European Health Literacy Survey Questionnaire，HLS-EU-Q47）等；專門性健康素養問卷主要包括成人醫學素養快速篩查（Rapid Estimate of Adult Literacy in Medicine，REALM）、主觀算術量表（Subjective Numeracy Scale，SNS）等，前者側重考察受訪者醫學術語方面的識字能力，后者側重考察受訪者的數學能力。

相較于國外，國內對于健康素養的研究尚處于起步階段，針對中國居民健康素養的調查問卷與國際相比較少。中國健康教育中心受原衛生部（現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委托于2008年組織實施了首次中國居民健康素養調查，該調查延續至今，測評內容是基于我國發布的《中國公民健康素養——基本知識和技能》。該測評指標共有66條，因此也被簡稱為“健康素養66條”，其內容分為基本知識和理念、健康生活方式與行為、基本技能三部分 具體從科學健康觀素養、傳染病防治素養、慢性病防治素養、安全與急救素養、基本醫療素養和健康信息素養六類健康問題評價居民健康素養水平（參見《2020年中國居民健康素養監測報告》）。，是國內最早衡量健康素養的官方標準。國內其他微觀入戶調查數據中鮮有對居民健康素養的細致調查，中國健康與營養調查（CHNS）中“膳食和活動知識”模塊涉及一部分健康素養的考察，內容包括膳食知識、食品偏好、活動偏好、體力活動和健康飲食的重要性，但對于衡量居民綜合健康素養比較有限；中國流動人口動態監測數據（CMDS）在2016年開展過健康素養專題模塊的調查，但受訪群體主要為流動人口，樣本代表性稍弱。

2.健康素養影響因素研究

國際上已有一部分文獻對不同國家健康素養的影響因素進行研究。由于個體健康素養受到其自身的社會經濟條件影響，性別、年齡、種族、教育程度、社會地位等人口學與社會經濟指標都屬于個體健康素養的影響因素。文獻發現社會弱勢群體的健康素養水平通常更差，如老年人［8］、受教育水平較低［9-10］、社會地位較低［11］群體的健康素養水平都更低于社會平均水平。從地區間比較來看，發達國家相比發展中國家和欠發達國家其平均居民健康素養水平更高［12］，城市居民相比農村居民平均健康素養水平更高［13］。

關于中國居民健康素養的影響因素研究相對較少。肖瓅等采用中國公眾健康素養評估問卷調查發現，城市居民健康素養水平高于農村居民，文化程度與收入水平對城鄉居民的健康素養均有顯著正向影響，而家庭人口數與年齡對城市居民健康素養影響同樣顯著［14］。根據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基于《中國公民健康素養——基本知識與技能》調查發布的數據，2021年我國居民在健康素養水平方面，城市居民高于農村居民，東部地區居民高于中部地區居民，中部地區居民高于西部地區居民［15］。以上調查由于涉及的人口學與社會經濟變量較少，因此較難考察更多維度的健康素養影響因素。此外，國內也有較多公共衛生領域的文獻使用《中國公民健康素養——基本知識與技能》對某一地區居民的健康素養現狀及影響因素進行調查分析，如許忠波、綦斐、呂榜軍、湯捷等分別考察了江西省、青島市、廣西壯族自治區、廣東省城鄉居民健康素養狀況及影響因素，但在全國范圍內代表性較弱［16-19］。

三、調查結果的描述性統計

本文結合國內外關于健康素養的測評方法，創新性地設計出“北京大學中國居民健康素養網絡調查問卷”，并基于中國家庭追蹤調查2020年的受訪者樣本在全國范圍內開展了隨機抽樣調查。調研問卷的設計參考《歐洲健康素養調查問卷》和《中國公民健康素養——基本知識與技能》，兼顧了國際可比性和本土代表性；問卷內容包括 “健康促進”、“疾病預防”和“醫療保健”三個維度，共包含30道判斷題。本次問卷調查共獲得1448個有效樣本，問卷有效率為74.99%，且問卷在信度與效度上能夠滿足研究要求。

如圖1所示，我們以健康素養總分為橫坐標，以得分對應的樣本量為縱坐標，繪制出本次健康素養調查的得分分布直方圖與對應的核密度（kernel density）曲線。由于本次調查單題得分為3分或4分，因此分數的直方圖上會出現不連續的斷點和峰值，但是根據核密度曲線可以看出分數總體分布趨勢平滑，且可以觀察到分數有向高分聚集的趨勢。總體來看，樣本平均健康素養得分為83.94分，大于等于80分的樣本共計1034個，占比為71.41%；得分大于等于90分的樣本共計363個，占比為25.07%。該結果表明，大多數中國居民具備一定的健康素養，但具備較高素養水平的人群不足三成。

此外，如表1所示，我們對健康素養得分在不同群體之間的差異進行了刻畫。以性別為例，男性的健康素養平均得分為83.31分，低于女性平均得分84.74分。分年齡組來看，健康素養得分隨年齡增長呈現非線性的變化趨勢：45—60歲樣本得分最低，為82.74分，其

余年齡組的得分接近，均高于 84 分。在婚姻狀態方面， 有無配偶的人群之間健康素養得分未表現出顯著差異，均處于平均分左右。在已完成最高學歷方面，受教育水平與健康素養得

分之間呈現出明顯的正相關關系：小學及以下群體的健康素養得分為79.17分；在此基礎上，學歷水平每提升一個等級都會帶來2—3分左右的健康素養得分獲益，大專/本科及以上群體的分數在所有學歷組中最高，為87.11分。在職業類型方面，在所有已就業的樣本中，公共部門受雇的樣本健康素養得分最高，為86.09分，其次分別是私人部門受雇（84.21分）、非農自雇雇主（82.71分）、自家農業生產經營（80.15分）的樣本，仍在上學的全日制學生健康素養水平同樣較高，為85.00分。在戶口類型方面，城鎮戶口樣本的平均健康素養得分為85.87分，高于農業戶口樣本平均得分82.52分。從地區差異來看，中、西、東北部地區受訪者的健康素養得分接近，均為83分左右，而東部地區的平均得分較高，為84.95分。

我們進一步根據樣本得分定義了“是否具備較高健康素養”的虛擬變量：如果樣本的健康素養得分達到了90分及以上，則認定該個體具備較高健康素養。在本研究中，具備較高健康素養的人群比例占全樣本的25.07%。根據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發布的“2021年中國居民健康素養監測情況”，2021年我國居民健康素養水平為25.40%，與本文結果相近。分維度來看，研究發現具備較高健康素養的人群比例在健康促進、疾病預防和醫療保健三個維度中分別為41%、25%和21% 每個分維度中“是否具備較高健康素養”定義為得分到達該維度總分的90%及以上。。這一結果說明，中國居民在不同維度的健康素養上具有橫向差異，尤其是在疾病預防與醫療保健方面的素養相對較為薄弱。這一結果也印證了原李克強總理在2022年政府工作報告中提出的“堅持預防為主，加強健康教育和健康管理”的必要性。

四、健康素養影響因素分析

1.模型設定

本文進一步通過OLS多元回歸的方法，分析各主要的人口學與社會經濟指標對健康素養水平的影響，模型如下：

HealthLiteracyi=α0+α1Femalei+∑3j=1βjAgeGroupji+α2Marriedi+

∑4k=1γiEducationki+∑4l=1θiJobclassli+α3Urbani+∑3h=1δiRegionhi+εi（1）

其中，HealthLiteracy為主要因變量健康素養得分，分別使用總得分與每一維度得分進行分析；Female代表性別，女性取值為1，男性取值為0；AgeGroup代表年齡組，控制組為25歲及以下人群；Married代表婚姻狀態，已婚/同居的有伴侶組取值為1，未婚/離婚/喪偶的無伴侶組取值為0；Education代表樣本最高受教育程度，控制組為小學及以下學歷人群；Jobclass代表樣本職業類型，控制組為自家農業生產經營人群；Urban代表樣本戶口類型，城鎮戶口取1，農業戶口取0；Region代表樣本所在區域，控制組為東部地區；εi為隨機擾動項，服從正態分布；下角標i代表不同的樣本個體，j代表不同年齡組，k代表不同受教育程度，l代表不同職業，h代表不同區域。

2.回歸結果分析

如圖2與表2所示，總體上看回歸結果與描述性統計結果基本吻合。在性別方面，控制其他變量后，女性健康素養得分顯著高于男性1.238分，這主要體現在健康促進（0.430分）與醫療保健（0.702分）兩方面，而在疾病預防方面則無顯著差別。這表明女性和男性對于疾病幾乎具有同等的了解和重視程度，但是女性在日常生活方面與就醫用藥方面具有更高的健康素養水平。女性健康素養高于男性這一結果與歐洲、澳大利亞的調查結果比較接近［8-9］。而也有文獻發現在印度男性平均健康素養水平高于女性，但是差異不顯著［10］。

在年齡方面，從系數上看健康素養受年齡影響較小，只有60歲以上的老年群體得分具備統計學顯著性。該群體的平均健康素養水平高于控制組（25歲及以下人群）2.705分。分維度來看，老年群體較高的健康素養主要來源于醫療保健（1.560分）維度，這表明不同維度的健康素養隨年齡變化可能存在不同的機制。理論上年齡對健康素養可能存在兩個方面的影響：一方面，隨著年齡的增長，健康素養作為一種人力資本可能發生折舊，這是因為，

隨著年齡的增長，人們的認知能力會隨之下降，從而伴隨健康素養水平的降低；隨著時代的發展，許多受限于過去社會經濟文化水平的錯誤健康知識得到了糾正，而老年人對這些知識的更新接受相對較慢；相比于年輕人對接收信息的渠道更為熟悉，老年人對正確健康素養獲取的難度更高。另一方面，隨著年齡的增長，健康素養作為一種人力資本也會進行積累，積累可能來自過往疾病史，如糖尿病、高血壓等疾病史對培養健康的生活方式、提升健康素養水平有一定的積極作用，體現為學習機制；還來自正確健康知識的不斷獲取與積累。由此看來，年齡對健康素養的影響是由上述折舊與積累兩種效應共同決定的。本文的結果顯示，健康素養由于年齡增長所帶來的積累效應大于折舊效應，最終體現為正向的作用。這一結果與本文研究所采取的問卷形式也有關系，樣本中的老年人受訪者均具備正確操作智能手機填寫問卷的能力，明顯具備更高的認知能力和受教育水平 本文樣本中60歲以上老年人的比例為10.36%，平均年齡為67.33歲，平均受教育年限為9.64年；而CFPS中除本文樣本外的成年受訪者中60歲以上老年人的比例為24.03%，平均年齡為70.66歲，平均受教育年限為4.86年。，健康素養隨年齡的折舊效應與隨受教育水平提升的部分相抵消，最終體現出更高的健康素養水平。在國際上看，歐洲主要國家年齡與健康素養的凈相關性為－0.16，老年人整體上健康素養水平相較于年輕人更低［20］，體現出折舊效應大于積累效應。

在婚姻狀態方面，已婚和同居組的受訪者與未婚、離異組的受訪者之間，健康素養水平并無明顯差異。該結果說明是否有婚姻伴侶不會對健康素養水平有比較大的影響。國際上關于社會關系內部，尤其是家庭內部的健康外部性討論較多，如法德倫（Fadlon）發現家庭內部的健康沖擊會對其余家庭成員的健康行為產生正的外部效應，體現了家庭內部健康與健康觀念的互相影響［21］。

在受教育程度方面，每一階段教育水平的提升都會帶來健康素養水平的明顯增長，每個階段都會增長2—3分，并且這一增長在每一維度的健康素養上都有所體現。這一結果表明，教育對健康素養具有重要的作用：一方面，教育能夠提升個體在文字閱讀、數學計算及其他方面的認知能力，從而為健康知識的獲取、認識、理解、應用等環節提供認知基礎；另一方面，教育對未成年人的行為習慣、人際交流及其他方面的非認知能力具有重要的塑造作用，因此對個體成年后養成健康的生活習慣和就醫習慣帶來重要影響。這一結果與學界的普遍認知相符：對于包括印度在內的其他發展中國家，以及包括美國、澳大利亞在內的發達國家，教育水平和社會地位均是健康素養的重要決定因素，更長的教育時長和更高的社會地位均能夠顯著提升個體健康素養［10］。本文結果同樣與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發布的2020年中國居民健康素養監測情況相符：個體的文化程度越高則健康素養水平越高。其他關于中國居民健康素養的研究同樣說明，教育水平更高的中國居民有著顯著更高的健康素養水平［22］。

在職業類型方面，控制了受教育程度之后，全日制學生依然在各個維度的健康素養上表現出更高的水平，這說明進入就業市場本身對個體的健康素養會帶來負面作用。該結果也和目前我國主要城市勞動者面臨的高強度工作節奏息息相關。一方面，過高的工作壓力在直接損傷勞動者心理與生理健康的同時，也會降低勞動者對健康的重視程度，進而導致對

健康的投資減少。另一方面，已有文獻發現，過度勞動會對勞動者的健康教育產生擠出效應［23］，進而導致勞動者提升健康素養的可能性降低。以上兩方面原因導致的勞動者健康素養降低最終引起了慢性疾病的高發和年輕化。此外，在已就業的人群中，非農自雇雇主與農業自經營類型樣本的健康素養得分無顯著差異。私人部門與公共部門受雇樣本的健康素養得分接近，顯著高于農業自經營類型樣本約1.9分，且均主要體現在健康促進與醫療保健維度上。這一結論說明打工者相比于自負盈虧的個體經營者有更高的健康素養水平。這一結果與工作時長、工作壓力等因素有關：已有研究指出，個體從受雇類型工作轉為自雇類型工作后，雖然對工作滿意度有所提升，但對日常閑暇的滿意度顯著下降［24］，從而可能導致自營與自雇群體在日常生活中對健康的關注度降低。

在戶口類型方面，城鎮居民健康素養總分顯著高于農村地區1.167分。分維度來看，這一差異主要體現在健康促進（0.527分）與醫療保健（0.590分）維度，這一結果或與城鄉之間的醫療資源差距、醫療保險差異有關。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發布的2021年中國居民健康素養監測情況同樣顯示，全國城市居民健康素養水平為30.70%，農村居民為22.02%，城市居民高于農村居民。國際上也有文獻對城鄉間健康素養差異進行分析，例如在澳大利亞，居住于農村的居民相比于城鎮居民往往存在較差的健康行為和較高比例的健康風險因素，更容易患有高血壓

［13］；相比于城鎮居民，農村女性報告了更多與吸煙相關的健康風險行為，而農村男性居民則報告了更多與飲酒相關的風險［13］。

在地區差異層面，中、西、東北部地區居民的健康素養水平顯著低于東部地區1—2分。這一結果可能是由于近年來東部地區經濟發展較好，醫療資源更為豐富，公共衛生領域投入更多，因此東部地區居民的健康素養水平也普遍更高。分維度來看，不同地區健康素養水平差異的來源也不盡相同：盡管在醫療保健維度上，中、西、東北部地區由于醫療資源的差異，平均得分均低于東部地區，但東北部地區在疾病預防維度反而表現出更高的平均水平，反映出不同區域健康素養現狀的復雜性。這一結果也對各個地區須根據當地具體情況，因地制宜地開展健康素養普及工作提出了更高要求。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發布的2021年中國居民健康素養監測情況顯示，東、中、西部地區居民健康素養水平分別為30.40%、23.83%和19.42%，體現為東部地區高于中、西部地區，與本文結果相近。綜合來看，健康素養的地區差異很大程度上都與地區發展息息相關，因此提升全民健康素養水平需更加關注農村地區和欠發達地區的健康素養宣傳與普及工作。

五、穩健性檢驗

1.樣本平衡性檢驗

進一步對樣本的代表性進行分析，對比了“北京大學中國居民健康素養網絡調查問卷”受訪者樣本（即本文樣本）、CFPS 2020中除本文樣本外的成年問卷受訪者以及國家統計局公布的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樣本的特征，結果如表3所示。比較結果發現，本文樣本相比全樣本更年輕、受教育程度更高，在性別、戶口類型、地區分布上介于CFPS樣本與“七普”樣本之間，在職業類型上受雇樣本比例更高。針對可能存在的選擇性偏誤問題，本文進一步采用了Heckman兩階段模型進行了檢驗，結果發現在考慮了樣本選擇性問題后，本文的主要結

果依舊穩健。總體來看，本文所使用的樣本在各人口學與社會經濟學變量上與全國大樣本相差不大，并且更能反映出當下普遍具有較高教育水平的中青年勞動者群體的健康素養水平，更具備現實意義與政策價值。

2.模型穩健性檢驗

本文對健康素養的影響因素模型進行了穩健性檢驗。首先，對問卷問題的賦分方式進行了修改，將全樣本回答正確率最低的10道題賦4分，其余20道題賦3分。改變賦分方式的目的是為了排除人為賦分的影響。我們按這一賦分方法重新計算了健康素養總分，并對其進行影響因素分析。結果如表4第（1）列所示，與表2第 （1）列比較可以看出，改用等權重賦分方法對系數的大小和正負基本不造成影響，只對個別系數的顯著性水平有所影響，說明采取不同的賦分方法不影響本文的主要結論。

其次，對使用的計量模型進行調整，從圖2的健康素養得分分布圖可以看出，模型中健康素養總分的分布有向高分聚集的趨勢，存在偏態分布的特征。因此，采用廣義線性模型（GLM）對模型進行重新估計，具體采用了Gamma分布與對數連接函數，結果如表4第 （2）列所示。從結果來看，采用不同模型僅對系數大小產生影響，但對系數的正負性與顯著性均不造成影響，說明采用不同的分布假定不影響本文的主要結論。

最后，采用Heckman兩步法對模型中可能存在的選擇性偏誤進行了討論，模型如下：

Accepti=1，當y*1igt;0

0，當y*1i≤0（2）

HealthLiteracyi=y*2i，當y*1igt;0

-，當y*1i≤0（3）

其中，

y*1i=X1iβ1+μ1i（4）

y*2i=X2iβ2+μ2i（5）

式（2）為是否接受健康素養問卷調查的選擇方程，因變量Accepti為是否接受邀約并填寫有效問卷的虛擬變量，本文將有效問卷的樣本取1，將CFPS 2020輪次中所有18歲及以上且未接受問卷邀約的樣本取0。式（3）為健康素養影響因素的結果方程，因變量HealthLiteracyi為健康素養總得分。式（4）與式（5）中，X2i為影響受訪者健康素養總得分的變量集，包含式（1）中的所有解釋變量。X1i為影響受訪者是否接受邀約的變量集，為保證式（2）可識別，X1i在X2i的基礎上，額外加入是否使用移動設備上網這一變量 對應CFPS問卷中的問題為：QU201“是否移動設備上網”“【CAPI】加載您/你是否使用移動設備，如手機、平板，上網？”1.是 5.否。。由于本文所采用的問卷為網絡調查問卷，且采用手機短信發放問卷邀約，因此是否使用移動設備上網對能否接受邀約填寫問卷具有很大影響。公式中y*1i與y*2i為用于輔助的潛變量，y*1i參與選擇方程，其值由式（4）決定，當y*1igt;0時，樣本選擇加入調查，否則不加入；y*2i參與結果方程，其值由式（5）決定，當個體決定加入調查時，其健康素養為y*2i。Heckman兩步法估計結果如表4第 （3）和（4）列所示，第（3）列為Heckman模型結果方程的估計結果，與表2的結果對比可以看出，采用Heckman兩步法修正后的系數在大小、方向與顯著性方面都與OLS模型的估計結果相近，說明主要結論保持穩健。第（4）列為Heckman模型選擇方程的估計結果，可以看出男性、46—60歲的中老年人群、未婚人群、受教育程度更高人群、公共部門受雇人群、城鎮戶口人群與東部和東北部地區人群的受邀填寫問卷意愿更高，且使用移動設備上網的人群受邀意愿更高。

六、結論與政策建議

本文結合國內外關于健康素養的測評方法，創新性地設計出“北京大學中國居民健康素養網絡調查問卷”，并基于中國家庭追蹤調查2020年的受訪者樣本在全國范圍內開展了隨機抽樣調查。問卷期望通過合理的維度區分和問題設計來對每個受訪者的健康素養進行全面、客觀、準確的測度，并對健康素養在不同地區、不同人群、不同維度的差異進行比較。問卷調查結果顯示，樣本居民的平均健康素養得分為83.94分（滿分為100分），得分在80分以上的樣本占比為71.41%，得分在90分以上的樣本占比為25.07%。該結果表明，大多數中國居民具備一定的健康素養，但具備較高素養水平的人群不足三成。基于調查數據，本文進一步通過多元回歸等統計學方法，考察了主要人口學與社會經濟指標對不同維度健康素養的影響。其中，健康素養得分相對較低的人群主要包括男性人群、60歲以下人群、受教育程度較低人群、自家農業生產經營人群與非農自雇雇主、農村與經濟欠發達地區人群。基于本文研究結論，對提升我國居民健康素養、服務健康中國戰略提出以下政策建議。

第一，重視學校健康教育，進一步提升中小學校園的健康科普工作。教育對提升健康素養具有重要意義。

問卷調查結果顯示，個體教育水平對健康素養得分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并且該影響在健康素養的各個維度上都有體現。這是因為，教育對健康素養的形成與早期積累具有重要作用：一方面，教育能夠提升個體在文字閱讀、數學計算及其他方面的認知能力，從而為健康知識的獲取、認識、理解、應用等環節提供認知基礎；另一方面，教育對未成年人的行為習慣、人際交流及其他方面的非認知能力具有重要的塑造作用，因此對個體成年后養成健康的生活習慣和就醫習慣帶來重要影響。在學生成長早期，將健康科普與校園中的知識學習有機融合，可以幫助未成年人盡早樹立正確的健康觀念、培養良好的健康習慣，從而具備更好的健康素養基礎。

第二，突出預防保健在全民健康水平提升中的重要地位。問卷分析結果顯示，疾病預防與醫療保健維度中具備較高健康素養的人群比例較低，分別為25%與21%，是提升國民健康素養水平所應重點關注的維度。目前我國主要城市勞動者普遍存在亞健康問題，慢性病患病風險較高。高強度的工作節奏、不健康的生活方式、慢性疾病的高發和年輕化等問題給整個社會的健康效益提升帶來了不小的壓力。此外，對傳染病預防認識的不足，也會導致個體在面對諸如新冠疫情這種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時難以有效應對，導致醫療機構的負荷加劇和醫療資源的擠兌，不利于整體防控。因此，重視健康行為的正確引導，普及慢性病、傳染病等疾病預防方面的知識，以“治未病”的精神推進預防保健服務的發展，對提升人口健康水平具有極大的促進作用。

第三，平衡地區間居民健康素養水平的差距，加強我國農村地區與經濟欠發達地區健康素養的宣傳與普及工作。調研數據顯示，不同地區之間的受訪者在健康素養得分上存在一定的差距，具體表現為農村地區與中、西、東北部地區在醫療保健等維度的健康素養水平相對較低。這與不同地區在經濟發展、文化教育、公共衛生和醫療資源上的客觀差距有關，也與各地區在健康科普和宣傳教育方面的重視程度有關。隨著我國經濟的全面發展、城鎮化進程的加快與共同富裕的不斷推進，農村地區與中、西、東北部地區居民在未來對疾病預防和保健方面的重視程度必然會不斷增強，對健康素養的需求和重視程度也會逐漸增長。因此，加大在這些地區的健康宣傳與普及力度，對縮小地區間的健康素養水平差距、實現全民健康的共同提升具有重要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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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Level， Difference and Influencing Factors of Health Literacy

of Chinese Residents

GUO" Taiding， QIN" Xuezheng

（School of Economics， Peking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1，China）

Abstract： Health literacy is the ability of individuals to access and understand basic health information and services，" using them for the appropriate action to maintain and promote their own health. The improvement of health literacy can significantly improve the health behaviors of individuals and social groups， thus contributing to the overall health level of a country’s population.In order to measure the level of Chinese residents’ health literacy， this paper combines the assessment methods of health literacy at home and abroad， and starts from three dimensions： health promotion， disease prevention and

medical care. We innovatively designed the Peking University Chinese Residents Health Literacy Network Questionnaire， and conducted a nationwide random sampling and questionnaire survey for the respondents of the China Family Panel Studies （CFPS） in 2020. Based on the survey results， this paper described the overall level

and population differences of Chinese residents’ health literacy， and on this basis， investigated the influencing factors of health literacy in different dimensions through statistical methods such as multiple regression. The survey data shows that most Chinese residents have a certain level of health literacy （71.41%）， but less than 30% of them （25.07%） have a high level of health literacy. The proportion of people with high health literacy in disease prevention （25%） and medical care （21%） dimensions is relatively low in all three dimensions. Additionally， people with relatively low health literacy are generally males， under 60 years old， with lower education， self-employed， and from rural or less developed areas. The conclusion of this paper implies that paying attention to preventive health care， health education for people with low educational levels， the occupational health literacy of the labor force population， and promoting health publicity in underdeveloped areas are of great significance to improving national health literacy and realizing the Healthy China Strategy.

Keywords：health literacy；scale evaluation；influencing factors；health education

［責任編輯" 武" 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