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布上的靈眼”

內容提要：丁建元作為新時期山東散文創作的代表作家，其散文創作始終筆耕不輟，他所創作的系列讀畫散文，可謂“自成一派”。這些散文以中外油畫為審美“裝置”，以語言為媒介，將其宏闊的文化視野、厚重的情感、冷峻的批判、深切的人文關懷，融入文字構筑的“詩性視界”。可以說，丁建元的讀畫散文在形成獨特審美感受的同時，連通了繪畫與散文兩大藝術類型，在無形之中賡續讀畫散文的“現代傳統”，使散文創作達成了“繪畫的詩學”“文化的詩學”“生命的詩學”的統一。此外，丁建元讀畫散文中“虛構”的敘事筆法，顯示出其極強的文體探索意識，為當代散文創作添加了獨特的一筆。

關鍵詞：丁建元 讀畫散文 想象 虛構

一、色與線的“轉碼”

在山東師范學院（今山東師范大學）讀書時，丁建元受學校師友散文創作傳統的熏染，開始從事并鐘情于散文創作，自1981年創作至今，已出版散文集近十部，早期創作《水泊散想曲》一文所體現出對現實的“參與意識的強化”a得到學者佘樹森的高度評價。通觀丁建元的散文創作，其讀畫散文因獨特的選材和藝術風格引人矚目，可謂“自成一派”。丁建元創作的《讀畫記：那些瘋狂或憂傷的美》《潘多拉的影》，連同近來出版的《畫布上的靈眼：色與線與善與惡》，構成了讀畫散文“三部曲”。丁建元的讀畫散文，私淑朱自清、熊秉明的兩位大家，朱自清《月朦朧，鳥朦朧，簾卷海棠紅》中文筆之質樸豐腴，熊秉明《看蒙娜麗莎看》中思辨之深邃高遠，備受丁建元的青睞并心向往之。在品讀了大量的油畫作品之后，丁建元開啟了自己的讀畫散文創作。丁建元的讀畫散文所涉及的中外油畫作品風格多樣、題材廣泛，這為其散文創作提供了豐富而厚重的基底。

“語言是存在的家。”b作為一種以語言為媒介的藝術形式，“散文的語言既是形式也是內容，是作家的個性氣質、生命情調的顯現”c。面對著包羅萬象的油畫，丁建元嘗試用文學語言，確切地說——是用“詩性”的散文語言，完成對油畫的“詩意”言說。在“讀畫”的過程中，丁建元力求完成語言與色彩、線條的交鋒，與觀念的碰撞，與心智的交會。

以文“繪”畫時，畫布上的線條、色彩誘發起丁建元強烈的感知力，他運用細膩而具象的感覺化的語言，為畫作上的意象灌注一股“生命的氣韻”。爐膛里的木柴“嗶嗶剝剝地”燃燒著；面包在烘烤后“松脆”和“酥香”；太陽“沸騰著，旋轉著，燃燒著空氣”d。風“飽含著土地的樸素和水汽的濕潤，充滿草木的清新和花的芬芳”e。感覺詞匯的綜合運用，使靜止的畫面幻化出五彩斑斕的影像，將讀者帶入了一個“運動著”的“視界”。僅僅是“運動著”的還不夠，丁建元將其敏銳的觀察和細密的想象，聚焦于人之存在與生命本真，畫中人動作、神情、姿態被他形諸筆端。土地上的《拾穗者》看到了小小的麥粒兒，“伸長胳膊，張開拇指和食指就要去捏，要把麥子一粒一粒捏出來，捏進口袋”f；《午憩》中的農人，在緊張忙碌的收割之后，“身體幾乎軟榻下來，一下子倒在草堆上”g；《夕陽中的奧森》坐在門臺上凝視著，因時間的無情而生出“掠奪般的寒意”。畫作人物的命運，因時、因勢“在延綿中不斷地延宕、延異和延續”h，完成了“生命”的“在場”。丁建元用鮮活的語言再現了一個飽含“靈性”的藝術世界。

丁建元將自身對于此在世界的生命情調與體驗，滲透到一個個鮮活的“生命”之中，對自我的“心靈”進行“深描”，用以激活畫布上的油彩與線條。《詩人之死》的夜，充滿了“死寂”；而天邊的一絲蔚藍“低沉而抑郁”；即將破曉的紅日，“如同經過了痛苦的分娩”充滿了“悲壯”。《母愛的禮贊》中的燈光，被丁建元視為象征著母愛的金色光輝，“溫存、寧和、祥靜而慈善”i。俄羅斯畫家的畫的殘敗莊園，激發了他關于俄羅斯貴族興衰的感慨，“平靜里仿佛籠罩著可感的悲傷”j。經過丁建元語言的洗禮，畫作上的一切生出了“濃稠”的情感，生成了“醇厚”的氣韻，仿佛隨時都要溢出畫框。滿漲著情緒的語言，成為丁建元心靈的外顯。

靈動的文字不但包含了丁建元深切的情感，還體現了他睿智的哲思。丁建元立足于畫作本身，探尋著有關天、地、人、神的終極真理。黃河灘上坐臥著的“赤子”，引發出丁建元對人生命歷程的追詢。“人在初始，所有的都是不確定……無窮的定義閾，是無窮之量和無窮之解，他是序曲，是金色的冒號，是一，一的一切，一切的一。”k丁建元筆下《廢墟門》，“門”是人神、生死、地獄與天堂、真實與虛幻的界限。“敞門，關門。門是接納又是拒絕，門是引誘又是禁止，是肯定又是否定。門在形而下又在形而上。門是囚鎖又是放逐。有門往往又是無門，無門又往往是有門”l。丁建元賦有“哲性”的語言，使“語言直接成為思想的現實，思想直接成為藝術的靈魂”m，顯示出“詩”與“思”的結合，并呈現為一種“樸素的辯證法”，增添了散文創作的語言魅力。

油畫本為二維空間藝術，丁建元以文學的方式，將其生命感悟、心靈體驗外化到散文語言之中，使語言生出“象外之象”，實現了從視覺圖像到語言文字的“轉碼”。如此一來，丁建元不但開拓了畫作的藝術空間、生長了畫作的藝術生命、增添了畫作的“詩性”情致，更“在文學的快感里使自己的靈性受到了滋潤”n。

二、文化巡禮與智性趣味

在語言的審美之外，丁建元的讀畫散文更有一種“審智”的韻味。20世紀90年代以來，余秋雨、林非、周濤等人創作的“智性”散文逐漸登場，這對于以“真情實感”為審美核心的創作觀念而言，則無疑是受到了挑戰。面對歷史語境中的文學性新變，“審美”以外的“審智”理論逐漸被建構。在20世紀的散文理論之中，以孫紹振、陳劍暉為代表的散文學者，分別從散文的審美范式和創作主體的人格特質等角度，提出了“審智（intellect aesthetic）”o和“人格的智慧”p等理念，以此凸顯散文創作“智性”旨趣。在孫紹振看來，不同于單純的“知性”和“智性”，“‘審智’之所以屬于美學范疇，就在于它不完全是抽象的，它的出發點是感性的，與審美訴諸感情的不同是：它不但不訴諸感情，而且是有意超越感情，直接從感覺訴諸智性，對智性作感性的深化”q。

讀畫散文，“讀”既是丁建元散文創作的重要步驟，又是其散文創作的核心密碼。這既有對于畫作本身的品讀，也有對于畫作之外的歷史、社會與人生的廣泛閱讀——在此之上，便有了讀畫散文這樣意味深長的“解讀”。在創作散文時，丁建元不滿足于將自己的創作歸入到“理論總結”或“專業鑒賞”之中，深厚的“學院派”學養、廣博的知識積累，使丁建元在創作散文時顯露出鮮明的“審智”傾向。

首先，閱讀丁建元的讀畫散文，讀者在領略其語言的曼妙之時，不得不被其中文化的博雜、氣勢的闊大所折服。因此，丁建元的讀畫散文，也可以說是文化散文。《晚禱的悲哀》《昨天的祖父》《午憩》《饑餓的屋子》《黧黑的精神》《拾穗者》《父親》等作品展示了不同地域和國家的“農民命運之詩”。《歸零地》《內戰的預感》《馬拉之死》等作品使讀者再度見證了沙俄改革、法國大革命、西班牙內戰等歐洲國家風云激蕩的重大歷史。特別是涉及俄羅斯歷史的散文，丁建元將《女貴族莫羅佐娃》《近衛軍臨刑的早晨》《上路》《神明此時蒞臨》《臨刑者》等作品，連綴成俄羅斯17世紀到19世紀200多年的歷史畫卷。其中既有彼得大帝開疆辟土、進行改革的赫赫功績，又有十二月黨人、民意黨人等為推翻沙俄專制的血色革命，還有兩百年間東正教與沙俄政權聚合離散的復雜變化。丁建元的讀畫散文，還向讀者展示了“工業文明史”，“重述”了《圣經》故事，“講述”了古希臘、古羅馬的神話故事和民間傳說，可謂是具有十足的文化韻味。不僅是題材的宏闊，丁建元的每一篇散文都是一個澎湃的知識巨浪。在“農民”系列散文中，既有米勒、塞岡蒂尼、維斯等畫家眼中的“農民”，又有拉·封丹、米什萊、羅曼·羅蘭文學家筆下的“農民”；既有赫爾岑、利維納斯、孟德斯鳩、齊美爾等哲學家、社會學家眼中的“農民”，又有馬克思、恩格斯、施本格勒、保羅·吉羅等經濟學家、歷史學家眼中的“農民”。應接不暇的文化名人或社會學者，不斷地豐富著讀者的知識儲備。

在丁建元的讀畫散文中隨處可見他對一種文化生成奧秘的不斷追索以及反復斟酌。不論是面對自然風景、人文景觀，還是面對歷史事件、宗教傳說，他都能通過他豐富的知識與睿智的思辨對其進行縝密地“建構”或“解構”，力求擘肌分理。在豐富的知性內容之外，丁建元或是推理或是演繹，或是層層遞進或是否定之否定，嘗試對不同的文化現象進行“現象學”還原，不斷地將自己的散文推向更加深遠的審美視野。《儲藏室里的籃子》在不同的“語境”中轉換。籃子先是由天然的材料變成了商鋪中的商品。接著，籃子作為生產工具，“參與了人的命運的過程”，并成為手的擴張和強化。轉眼，作為“歷史”的產物，籃子又成為農民生活與物質生產的“見證者”。之后，籃子經歷“日曬、雨淋、水浸”和“被手掌無數次的抓握、磨搓”，經過汗液的浸泡，產生形變和腐爛，被扔在墻角，最后變成灶膛里的柴火，化為青煙。丁建元引述列維施特勞斯的話完成了“籃子的一生”：“來自自然，經過手工有時頗為倉促的加工后取得了自身的文化價值，然后必定返回自然界”r。就這樣，人與籃子完成了互證。在《臨絕地》中，丁建元反復推敲宗教與人的關系。修道士為了無限的靠近上帝，隱忍、禁欲以求精神的純正完美。丁建元反其道而行，通過修道士越是苦修、越背離上帝的史實，指出舍身求道，只能體驗上帝的不可企及，論證“修道”的“悖論”。

三、情感與理性的合一

“散文是一種側重于表達作者內心體驗和抒發作者內心情思的文學樣式”s，無論寫人還是敘事，散文創作都以表現作家主體精神的真情實感和心靈悸動為旨歸。正如黑格爾所言：“理性內容和現實形象互相滲透融會的過程中，藝術家一方面要求助于常醒的理解力，另一方面還要求助于深厚的心胸和灌注生氣的感情。”t丁建元的讀畫散文之所以不同凡響，是因為在描摹事物本相的過程中，他既注重感性層面的情感體驗，又能夠在強烈的情感共鳴之中，以冷峻的目光，關注油畫的“縱深”，實現“文載人道”的文學理想。品讀丁建元的讀畫散文，讀者既能感受到他熱烈的愛，又能感受他切膚的痛，痛愛糾葛之間生發著理性的話語批判。

丁建元所描繪的平凡又偉大的母親形象總能喚起讀者生命之中的母愛記憶。在《母愛的禮贊》一文中，“母親因為生育失去了生命中最精優的元素，失去了先前的年輕美麗而變得老糙和丑陋，但是她不會怨悔，而是全身心地呵護著她的稚子，為他耗盡全部的心力。”u而在《奶奶留下的長命鎖》中，“不管是她目不識丁，是一位農婦，還是長相俗磣丑陋，甚至是一個乞丐，在她的孫子孫女們眼里，她就是一位女神。”v《點燃》中生火為孩子準備早飯的母親，《饑餓的屋子》中圍著灶臺的婦女，《船在渡》中的母親……火光、燈光和日光伴隨著她們的出場，一道道光芒在丁建元的敘寫中成了母愛的象征，承載著他毫不吝惜的贊美之情。

作為生長在齊魯大地上的農民之子，童年所經歷過的物質生活的貧困，讓丁建元深知匱乏所帶給人們的精神創痛，他借助米勒、梵高、羅中立等人以農民、土地為主題的畫作對農民表達了深深的同情、憐憫和不平。在丁建元的筆下，農民像“兩腳牲口”w，他們滿臉褶皺，“卑微著、卑賤著”x。刺耳的詞匯，恰恰是丁建元對農民愛極的表現。對于農民的悲苦命運，丁建元有著更為深層的思考，在《根是一條路》一文中，丁建元由樹引申出的“根性文化”揭示出了農民與土地的關系，并對此種“根性文化”進行反思、批判。“根”作為一種符號、能指，對于漂泊在外的人，無疑是一種精神慰藉。然而，丁建元又揭示出，土地作為農民的“根”并不是自然形成的關系，而是受困于不同時代相應的社會制度。千百年來“土地的板性，也就順著根進入了他們的血管，窒息著農民對外的應變能力，使他們變得呆板、死板”。“根”阻截了人登高遠行的腳步，使人們對于生活難承其重。在丁建元看來，“根”應該是變動的，特別是面對當下社會，人不應僅止于當地、當前、當時甚至當世，而應該擺脫腳底的羈絆，從困境之中出走。

現代化的發展越發使經濟資本和科技理性占據統治地位，技術和資本的合謀造成了部分人的異化。丁建元準確地抓住了現代社會發展的癥結，進行了毫不留情的批判。丁建元以憂傷而又無奈的筆調，將《失語的荒原》《渦中人》《地鐵地鐵》《紅燈影里的娼女》《被消費的女人》等多部作品對準了科技理性對人性的扭曲及戕害，并發出深深的隱憂。丁建元并沒有止步于此，轉而發出了更深刻的追問——這一切只是科技理性的錯么？

在《囚之生》中，丁建元似乎找到了解碼科技理性之關鍵。丁建元循著畫作中監獄的墻抵達了人類的“文明”之墻。人類先是在荒野上筑墻，建立了自己的家園，又在發展中不斷筑起文明的“高墻”，直到絕對的理性占領了思想的高地并統轄一切。但“當他們站在自認為縱深的地界上回頭看走過的路，以至于用自足和自傲的心理瀏覽著自己開辟的空間時，卻突然發現自己陷入了深深的囚圍里”。丁建元不無悲哀地指出：“人類恰恰因為自造而導致了自懲”，“人殺死上帝的時候也殺死了他自己”。

在對人類理性文化提出批判之后，丁建元又在他的讀畫散文中探尋著人類解救自身之路。在《燒在欲界上的火》《臨絕地》《冰堆下的船骸》《餐桌上》等作品中。他告訴我們，一方面，人應當學會敬畏，不但要敬畏自然，還要相信有超出自己的力量存在，要向往著“彼岸”世界；而另一方面，也“唯有節制，人才會成為自己的主人”。丁建元相信“文化的核心和靈魂是人本身，它的主體永遠是人。”這些逼視著人性的讀畫散文，無不體現了丁建元在創作中對“文載人道”原則的探索與堅守。

四、“虛構”的“越界”

在研究與接受史上，散文一直被視為“真實”的文類，“強調散文必須‘寫真實’這一傳統觀念，在相當長的時間里維護了散文的‘疆土’”。“散文拒絕虛構”遂也成為現當代散文創作和審美的基準。新時期以來，隨著散文觀念的改變和藝術形式的革命，特別是王充閭、陳劍暉等諸多散文論家通過對傳統散文理論的檢討和散文創作分析，嘗試為散文的虛構“立法”，為散文創作開辟了更寬廣的路徑。20世紀八九十年代，從臺灣的簡媜的《女兒紅》、林耀得的《房間》到余光中的《蒲公英的歲月》，以及余秋雨的《道士塔》、賈平凹的《丑石》、莫言的《俄羅斯散記》等作品，虛構不斷“越界”并逐漸成為散文創作中一種“顯學”。

在丁建元的讀畫散文中，為力圖使想象變得更加深邃，他借小說、戲劇的虛構手法來“織就”自己的散文，推動散文創作“破體”。在丁建元的眼中，“一幅油畫不是平面的，也不局限在畫框之內，它有縱深，而且沒有邊界。其中的場景、情節、細節，都成為社會一個截取，人性的一個切片”。他或是循著一點背景，對歷史的縫隙進行填充；或者借助畫的名字，織就一個與畫作內容相距甚遠的故事。

“奶奶走了，只留下一只長命鎖。”《奶奶留下的長命鎖》的開篇直接為散文定下了小說的基調。丁建元僅憑借女孩和手里的長命鎖，虛構了女孩的“回憶”、完成了“奶奶的去世”和“葬禮”，書寫了一個女孩子失去了疼愛她的奶奶的故事。丁建元借助名為《克里斯蒂娜·奧森》的兩幅畫像，用極其“真實”的筆墨，創造了奧森小姐忙碌的一生，不但記錄了她的四季生活，還敘寫了她的心境變化。在《燈紅影中的娼女》中，蒙馬特紅燈區墮落、奢靡與淫逸的故事在丁建元的筆下上演。丁建元的讀畫散文由“虛像”生成“實像”，一個個“故事”俯拾皆是。

在那些虛構的場面中，丁建元盡力切近畫作的意旨，但又絕不受解讀對象的局囿，而是“從博大的文化視野出發，噴涌出自己對社會、人生、宇宙的獨特聯想和感悟，從而創造出一個個遠遠超出了解讀對象的獨立意義的思想文化空間。”丁建元在《十四朵》《逐光》和《塔希提島的夢》中，演繹了梵高、莫奈和高更等人如何在各自的生命歷程中與畫筆和顏料結緣，將人生際遇與繪畫融為一體，忘我的追尋繪畫藝術的極峰。在故事“講完”之時，丁建元在無形之中，完成了對大師們追尋藝術的熱情的贊揚、高潔品格的褒獎。更重要的是，丁建元在不知不覺中更使讀者領會了——生命的厚重源于苦難，“誰砥柱了命運，誰悟出了神示，誰就會成為天才！”無論是局部還是整體，通過虛構出來的情節和故事，丁建元實現了超出畫作本身的解說與重釋。

不得不提的是，丁建元所創作的《女貴族莫羅佐娃》《緬希科夫在別廖佐夫》《近衛軍臨行的早晨》《神明此時蒞臨》等一列了歷史題材讀畫散文作品，以豐富的史實細節栩栩如生地“還原”了俄羅斯不同階段的歷史，使“停滯”的歷史畫面瞬間立體可感。《女貴族莫羅佐娃》“重演”了沙皇阿列克謝·米哈依洛維奇時代俄羅斯教會分裂過程。《緬希科夫在別廖佐夫》則通過“再現”緬希科夫起伏跌宕的命運與戲劇性的結局，見證了彼得大帝時期風起云涌的宮廷政變。經過虛構的“彌合”與“轉化”，油畫中人、事、物按照某種邏輯運動，沖突、斗爭、妥協、對抗也隨之生發出來，散文由此滲入了小說的聲色。

丁建元用細致敏銳的觀感，將自己在現實中的個體經驗置于另一個世界之中，將有限與無限、此岸與彼岸、永恒與瞬間化為了包含著天、地、人、神的靈動、可感的浮世夢境，使自己沉浸到對想象世界的再度體驗之中。“虛構”的運用，使作品自我形變，“并不斷地變成自己的續篇”。丁建元的讀畫散文，驗證了“虛構”不僅不與“真實”對立，而且可以構建“真實”。需要指出的事，與上述列舉的帶有“虛構”特點的作家們的創作不同，丁建元的“虛構”建立在原本就屬于虛構的油畫藝術作品之上，可謂是“虛構”的“虛構”。在一定程度上，丁建元的讀畫散文在為讀者提供了“另類”的審美感受的同時，不但進一步推動了散文文體的革新，還拓寬了散文創作題材的“邊界”。

結語

丁建元的讀畫散文，溝通了散文與繪畫兩大藝術領域。作者將個體的生命經驗、智性的趣味、豐沛的情感、理性的思考，經過散文語言注入具象可感的畫作之中。同時，丁建元借助油畫中的內容，通過其深厚的學養，將散文創作引向更為寬廣的文化長河。

丁建元讀畫散文中的智性傾向，并非抽象的知識堆砌，也非空洞的邏輯演繹，而是在有著自身充分感覺與體悟的基礎之上，用更加深厚的審美感性去融合智性話語，從而使智性的觀念有了從容內審的過程，實現由審智向審美的滲透。

由想象、虛構建構起來“真實”，在作者與讀者、作品與讀者、形式與內容之間拉開了一定的間距。一個個歷史的、現實的畫面，使作者深入到文化內核和精神深處，撩撥自己的心弦，抒發自己的情感，發出自己的詰問，并結合社會現實警示世人。

丁建元的散文創作藝術地使情與理相融，使紀實與虛構合奏，達到一種“酌奇而不失其貞，玩華而不墜其實”的效果。這既是內蘊在丁建元散文實踐中的美學追求和意義指向，也是對散文審美領域中既有權力關系的顛覆，從而以獨特的方式推動了當代散文創作的又一次實質性突破。

注釋：

a佘樹森：《當代散文之藝術嬗變》，《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9年第5期。

b[德]海德格爾著，郜元寶譯：《人，詩意地安居：海德格爾語要》，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46頁。

c陳劍暉：《詩性散文》，廣州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第214頁。

d丁建元：《十四朵》，《讀畫記：那些瘋狂或憂傷的美》，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309頁。

e丁建元：《囚之生》，《讀畫記：那些瘋狂或憂傷的美》，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291頁。

f丁建元：《拾穗者》，《畫布上的靈眼》，三聯書店（香港）有限公司2021年版，第5頁。

g丁建元：《午憩》，《讀畫記：那些瘋狂或憂傷的美》，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271頁。

h丁建元：《后記：意無窮》，《潘多拉的影》，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4年版，第313頁。

i丁建元：《母愛的禮贊》，《讀畫記：那些瘋狂或憂傷的美》，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27頁。

j丁建元：《莊園殘》，《畫布上的靈眼》，三聯書店（香港）有限公司2021年版，第27頁。

k丁建元：《黃河灘上的赤子》，《讀畫記：那些瘋狂或憂傷的美》，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10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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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丁建元：《奶奶留下的長命鎖》，《讀畫記：那些瘋狂或憂傷的美》，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95頁。

w丁建元：《午憩》，《讀畫記：那些瘋狂或憂傷的美》，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278頁。

x丁建元：《昨天的祖父》，《讀畫記：那些瘋狂或憂傷的美》，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8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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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建元：《后記：意無窮》，《潘多拉的影》，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4年版，第313頁。

（作者單位：山東師范大學文學院）

[基金項目：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標項目“百年中國鄉土文學與農村建設運動關系研究”（21amp;ZD261）、國家社科基金項目“新世紀中國長篇小說‘新現實主義’審美書寫研究”（19ZWB10）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