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在致力于現代歷史題材小說創作的作家中,張新科是特別的一位。長期的留德求學經歷與早年的工科背景,使張新科游刃有余地穿梭在科學與文學、西方與東方的多維世界中。他的小說以積極的態度銜接歷史與現實,試圖填補以往中國文學史的某種空白。在規避了含混、偏頗的他者視角后,張新科以“史家”筆法書寫了一個個震撼人心的中國故事。在“尋”和“瞞”的獨特講述、“通”和“信”的文化書寫、“英雄”和“詩”的時代吶喊中,張新科進一步完成了中國故事的講述,實現了對優秀文化的自覺接續及對中國形象的有力建構。
關鍵詞:張新科小說 敘述方式 地域書寫 時代主題
近年來,致力于現代歷史題材小說創作的張新科引發了文壇關注,其諸多創作亮點被不斷發掘與肯定。但遺憾的是,評論者多停留在單篇的文本分析與簡單的對比研究中,缺乏對其小說創作更為宏觀、系統的梳理與鉤沉。本文擬在以往研究的基礎上,從張新科擅長講述的“中國故事”入手,追尋并廓清文本中地域文化書寫和時代歷史主題的多樣性與豐富度,以期對其同構“民間美學”與“崇高詩學”的文學追求做出整體性揭示。
一、“尋”與“瞞”:敘述方式的匠心
如何“講好中國故事”是近年來的文化熱點之一,張新科用實際創作回應了該問題。一方面,他充分發揮“中國故事”中“中國性”的文化優勢,積極塑造中國形象;另一方面,他精準把握“中國故事”中“故事性”的敘述策略,使“中國故事”在振奮民族精神的同時,還兼具藝術性與觀賞性。在張新科所創作的“中國故事”中,有兩大敘述方式值得進一步探究。其一是“尋”,其二是“瞞”。“尋”的敘述方式常演化為“尋求—獲助”“尋覓—獲得”“尋找—未果”等不同敘事單元。“瞞”可理解為“欺瞞”“隱瞞”“瞞哄”等,這些“瞞”大多為無奈之舉,謊言的外殼下常包裹著樸素的善意。饒有趣味的是,內蘊這兩大主題的中國傳統故事《趙氏孤兒》與《花木蘭》均與河南文化有著不解之緣。在故事的傳播生成中,作為民間傳說的“趙氏孤兒”最初發生在河南溫縣,并以豫劇“程嬰救孤”的形式廣為流傳。而關于“木蘭代父從軍”的最早民間戲曲為河南梆子《穆連女征西》(后演變為《木蘭女征西》)。這兩大民間故事中的種種隱喻成為銜接歷史寄寓與現實寫真間的有機橋梁,而張新科的文學創作中也昭示了以國際視野書寫中國故事、根植傳統文化面向當下生活的另一種可能。
就故事講述方式上,張新科的《遠東來信》便是在“尋”與“瞞”的環環相扣中步步推進的。該小說以二戰為背景,通過留德學生謝東泓講述故事的方式,敘寫了德國猶太男孩雷奧由于納粹的迫害,流落租界上海又避難河南山村的曲折經歷。這部小說由兩條線索展開,一是謝東泓的“求解之路”a,即如何以“文本分析”和“實地求證”的方式翻譯這八封在德國跳蚤市場上淘到的遠東來信,破解“再見碼頭”村的真實名字并尋得雷奧本人。第二條線索則是德國猶太孤兒雷奧的“求生窮途”,即如何在王家甫夫婦、潘進堂喜鵲夫婦、任天放、八仙等一系列善良淳樸的中國人的無私幫助下,瞞天過海、險中求生。在“尋”與“隱”的兩大敘述方式中,所有的故事情節均在“尋找”與“隱瞞”的情感需求與生存哲學的糾纏中展開。第一條故事線包含了謝東泓尋找雷奧、探求“再見碼頭”村真實名稱的曲折過程,結尾處也粗略帶過雷奧尋找中國家人未果的情節。第二條故事線中,每一次“尋”也都有著推波助瀾之用。雷奧媽媽尋求簽證官幫忙逃離德國;舉目無親的母子來到中國后尋求舊識王家甫幫忙;為了躲避日本侵略者的進一步迫害,王家甫尋求大舅哥潘進堂收留雷奧,而侵略者進村尋找“不一樣的面孔”的情節更是將故事推向了第一個高潮——正如小說中多次提及的戲曲“貍貓換太子”。為了欺瞞日本軍官,八仙的兒子樁子藏在地窖并主動暴露,以自己生命的代價換取了雷奧生的可能。通過這兩條線索,不難廓清關于“尋”的幾個精神維度。首先是基于人類生存本能的“求生之尋”,有著極強自尊心的雷奧媽媽在生死考驗面前,不得不去尋求簽證官與王家甫的幫助。但這份求生又不完全是利己的。作為母親的阿芬克勞特夫人,為了守護自己的孩子,冒著必死的決心甘愿自己孤獨地留在上海,而繼續為雷奧尋求避難之所。作為猶太人的阿芬克勞特夫人,當意外獲悉了日軍要定制“解決上海猶太人的終極方案”的消息時,沒有只想著自己與孩子的性命,而是懇求王家甫想盡一切辦法保護所有同胞。當人性之善超越了人類求生的本能,這份“尋”才具有撼動心靈的力量。與之相對的是基于人性之惡的“作樂之尋”——德國納粹與日本侵略者隨意處決、殘害生命來滿足自己的生理快感。納粹對猶太人“捕獵式”的瘋狂尋找與卑鄙暗殺、日本侵略者在別津村尋找“不同面孔”時的猙獰面目與罪惡行徑,都寓意了人性的暗黑。最后是對于真理與真相的“理想之尋”。留學生謝東泓歷經重重考驗,還原了一段不被世人知曉的悲壯歷史,向全世界宣告了真正的中國品格。謝東泓對真相的不斷探求,不僅體現了現代知識分子的智識與毅力,更彰顯了一個普通中國人的責任與道義,而這也是《遠東來信》的核心精神取向。
除了前文提及的令人淚目的別津村版“貍貓換太子”,文本中還充滿了各式各樣善意、心酸、悲壯的謊言。在雷奧初到別津村之時,為了不惹麻煩,潘進堂與八仙虛構了一個故事來隱瞞雷奧的真實身份,并向眾人解釋了雷奧的頭發為什么特別軟和卷曲。八仙說:“生活在南方,南方日頭毒溫度高,溫度一高這頭發就軟,頭發一軟就卷曲起來。其次就皮膚的白,他說:“娃的家在上海,上海上海肯定靠海,海邊空氣里鹽多,一點一點沉積到臉上,這么一腌,誰的臉皮不白?”面對這一離譜的解釋,善良的村民選擇了“相信”。剃頭匠老紀還搶答了雷奧高鼻深目的原因:“娃的家在上海,上海上海肯定靠海,海邊風大,大風成天在鼻孔里和眼窩里盤旋,慢慢不就把鼻梁掀起來了,把眼球給吹進去了?”但事實上,老紀為了掩護面對頻頻出錯的雷奧,以裝瘋賣傻的方式沖向舞臺而被刺傷,在彌留之際說出了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娃不是咱漢人吧?俺剃了一輩子頭,沒有見過這樣的頭發!”這一系列情節環環相扣,使“瞞”內蘊的情感層次逐漸復雜、耐人尋味起來。第一層感情為:潘進堂夫婦試圖利用村民們的“無知”進行哄騙,以此守護雷奧的真實身份,即為了求生的“無奈之瞞”。第二層情感為:老紀不顧自己的安危裝瘋賣傻地沖向舞臺,以此混淆視聽、保護雷奧,即帶有表演性質的“無畏之瞞”。第三層情感為:老紀對潘進堂夫婦之“瞞”雖心知肚明,卻佯裝相信,只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道出了自己的疑惑。雖然潘進堂沒有回答,但老紀從未后悔自己保護娃的選擇,可謂人間至善的“無悔之瞞”。混雜著“無知”“無奈”“無畏”“無悔”的種種情愫,從頗具喜感的“他者哄騙”到悲壯十足的“自我犧牲”,作者僅通過三個簡短的情節便刻畫出屬于鄉土中國的悲天憫人與大愛無疆。此外,故事中的“瞞”還包括:阿芬克勞特夫人為了保全兒子,與王家甫共同編造去鄉下“學習中國神猴演戲”的理由騙其逃離上海,尋求生的最大可能;在輾轉遷徙的途中,王家甫為雷奧編造了“神秘的蒙面武俠”的身份避免讓雷奧暴露和他人生疑。而在生與死的抉擇考驗中,干娘喜鵲隱瞞自己的病情,盡力為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雷奧尋找療治之方,最終將有效藥留給了雷奧,自己痛苦而亡……以上種種不僅展現了中國人的智慧、勇敢與堅毅,更表達出一種質樸卻近乎“大善”的人道主義關懷,向世人宣告著:在危難時刻,“中國人……不但在乎自己,也在乎別人”,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價。由此可以推斷的是:“尋”與“瞞”不僅僅是兩種有效的敘述策略。張新科在巧妙地講故事的同時,也在其中注入了中國人的理想道義與生存智慧。
在其他作品中,“尋”和“瞞”的中國故事同樣上演著。不妨先梳理“尋”的敘述方式。在現實生活中,尋找的結果往往是尋找的終極要義。但在張新科的敘事中,尋找的本身意義遠遠大于尋找的結果價值。具體來看:一是“尋找”對故事情節的影響。《蒼茫大地》中,小說以孀居數十年的許子鶴之妻葉瑛縣城尋夫為引子,拉開了全書的序幕。這一“尋”的情節既制造了懸念,也建構了“以小見大”的歷史敘述話語。類似的還有《驚潮》,小說以四弟李春洋艱難尋覓被捕入獄的大哥李春瀾為開端,以李氏家族苦尋戰爭中犧牲的三哥李春海為結尾,主要情節首尾呼應。二是“尋找”對主題內涵的提升。《驚潮》中的兩次尋親串聯起了幾十年的李氏家族興衰史、潮汕地區發展史和民族偉大復興的革命史。這樣便使“尋找”的現實意義得以擴展——家族史、地方史、民族史均錯綜復雜地交織匯集于曲折苦難的“尋求”之途,被記錄與書寫的不再僅僅是個人的命運,更是民族的興亡、時代的呼吸。三是“尋找”對反思精神的張揚。在《樹上的王國》中,“尋找”成為一種心靈救贖的方式。在精神極度匱乏、身體極為饑餓的年代,老師肖成功帶給“我們”童話世界般的美好與憧憬。然而,在“我們”被逼“告密”后,他不得不離開學校回到老家。“我們”曾懷著“贖罪”的心理尋找過他,遠遠地看到他在河邊放羊的潦倒落魄模樣。但這種近乎偷窺的遠望終究無法抹去那道永恒的傷疤。對小說中的“我”來說,童年的“告密”使自己成為肖老師不幸的施害者,同時也淪為背負心靈枷鎖的受罪者。雙重身份的膠葛讓“救贖”成為永久的未完成時,于是“尋覓”仍在繼續,以至于多年后,“我”到了德國也一直在尋找是否有一個和格林兄弟一起騎著山羊來的愛讀書的中國人。類似的“師生”關系(或者說是“啟蒙者”與“被啟蒙者”關系)還有短篇小說《信人》中的“信人”與“我”。故事中,信人是“我”童年的心靈引路人。在狂熱的時代里,他自己沒有隨波逐流,并對下一代扭曲的價值觀進行當頭棒喝,讓“我們”迷途知返、回到課堂;他更沒有落井下石、趁火打劫,而是倒貼錢去幫助弱者,即便自己也溫飽不定。作為文化的捍衛者,他努力守護文人的信仰。作為底層的知識分子,他努力尋求謀生之路,也在苦苦尋找老伴:“吾妻小白,一別二十八年,胖乎瘦乎,熱乎冷乎?”文本中的妻子小白既可以理解為真實的人物,也可以視為信人的精神寄托,是一種文化符號。在這層意義下,“尋找”不僅表達了對底層人民生存困境的同情,也隱喻著對民族文化斷裂的深深憂慮。至于“瞞”的敘述方式,除了前文論及《遠東來信》的諸多隱瞞,張新科創作中關于“瞞”的內容還包括:小到故事情節中主人公的一些“小聰明”,如《樹上的王國》中,“我”瞞著姥姥每天起早在林子中尋找“爬叉皮”以便換錢為肖老師買雞蛋;大到故事人物的真正身份,如《鏖戰》中的馬樹奎與《驚潮》中的陳宏偉。前者名為共產黨“叛徒”,后者名為國民黨軍官,實則均為我黨臥底b;乃至張新科的又一力作《鰈魚計劃》的書名本身,都將《孫子兵法》第一計“瞞天過海”運用到爐火純青的境界。可見,“瞞”的敘述方式也同樣作用于故事情節、主題內涵以及當下現實生活,使故事在可讀、耐讀的同時,更具啟發性。
對“尋”與“瞞”這兩類敘述方式的嫻熟運用,或許與張新科的童年經歷有關。對張新科來說,“聽說書”的童年經歷成為其無意識文學訓練的起點,也正是這份獨特的文學體驗,使更多帶有鮮明地域色彩與民間文化意識的中國故事存于筆端。在傳統的民間藝術與優秀的通俗文化的滋養下,他對故事的駕馭能力愈發純熟,作品兼具敏銳的文化感與強烈的歷史感。總的來說,關于“尋”與“瞞”的中國故事在張新科筆下生發出更為充盈的文化內涵,其中最醒目的便是中國道義與中國智慧。二者彰顯了民間美學的精神高度,且以堅韌強勁的民族偉力為內在驅動,生生不息、薪火相傳。可以說,在張新科的文學世界中,對“中國故事”的編寫開啟了其傳承優秀文化與建構中國形象使命的第一步。
二、“通”與“信”:地域文化的書寫
對地域文化的書寫是新時期以來當代作家的重要創作動向。無論是對地域歷史的演繹、對自然風物的描繪、還是對風俗民情的渲染,都貫穿著一條基本的主線,即對地域文化精魂的張揚。張新科的創作也不例外,他的地域書寫兼具“通”與“信”的特質,既有著普遍意義上的文學價值,也彰顯了自身融通的文化視野與可貴的考證精神。所謂“通”,指向了文化眼光和文學版圖兩個側面,是對張新科地域書寫的宏觀概括,強調的是深厚的文化底蘊。所謂“信”,原出自嚴復的《天演論》,即“譯例言”中提及的:“譯事三難:信、達、雅。求其信,已大難矣!顧信矣,不達,雖譯,猶不譯也,則達尚焉。”其中,“信”強調譯文要準確,不偏離,不遺漏,也不要隨意增減意思。本文將“信”引申為精準之意,指向的是張新科地域書寫的具體細節,體現的是嚴謹的創作態度。
張新科的地域文化書寫具有“通”的特質。他以橫跨東、西方的勇氣,將文化視野無限地延伸,試圖尋找異域新鮮與本土同質間的平衡,這也是其成功的秘密之一。張新科曾自我評價道:“因為我有國外求學多年的經歷,看的、讀的比一般作家要多得多,所以我能站在更廣闊的背景上反映社會的變遷,我也寫農村、小巷的事,但我不會全部聚在某個村、某條小巷,我肯定把觸角由它們延伸到羅馬去,延伸到希臘去,延伸到莫桑比克去,這樣,小說中就加入了跨文化的東西,融入異域新鮮但同質的事情作家的作品都跟他的經歷有或多或少、或直接或間接的聯系,兩者是脫不開的。”c“我寫外國的人和事跟我的經歷有關,我在德國讀了7年書,去過好多個國家,看問題的眼光和角度以及我所經歷的人和事不僅僅限于國內。我一個人坐在家里或者在辦公室時經常想到巴黎,想到紐約,想到佛羅倫薩。我在佛羅倫薩,在威尼斯的時候也想到豐縣的趙莊,想到邳縣的趙墩,想到河南老家的某個縣或某個鎮等等。眼界開闊了,胸懷也就隨之寬廣了,由于去的國家多,所以我會自覺不自覺地以國際的眼光看待問題。在文化觀上,我認為東西方文化是應該也是能夠交融互通的,西方的文化、人文關懷、歷史豐富性對我們都會有所啟迪。”d基于這樣的地域文化觀,異國的城市街道與中國的鄉村小路會交匯于同一文本,中國人、美國人、德國人、蘇聯人、日本人、猶太人的生活遭際也會交錯涌現于同一時空。甚至在具體的地域風情描寫里,同一個建筑也凝結著東西方的共同智慧。在《驚潮》中,張新科這般描繪道:“騎樓盡顯歐陸風格,采用外廊式建筑,希臘愛奧尼柱、仿多立克式柱,帶著螺旋紋的羅馬柱隨處可見。外墻裝飾富有特色,既有帶渦娟的希臘愛奧尼柱頭,也有中國古典的花卉圖案浮雕,還有拜占庭、巴洛克、洛可可風格的窗檐雕花。”在《遠東來信》一書中,張新科提到了德國小孩喜愛玩的“黑森林獵人的眼睛”與中國孩童熱衷的“捉迷藏”。二者在本質上是同一種游戲,是人類童年共有的美好回憶。而雷奧來到中國后,即便還沒有學會漢語,仍然可以靠著表情、手勢、動作與伙伴們交流、嬉戲。這似乎暗示著:人與人之間最實際的鏈接,是對于真善美的共同追求,文化的共振與精神的共鳴足以跨越國別意義上的地域,沒有國界。除了“融通”的國際視野,建構“貫通”的文學版圖也是張新科地域文化書寫的堅定追求。他不單單局限于某一地域,而是以自身的活動經歷為半徑勾勒出復雜的文學坐標。上蔡、鄭州、徐州、潮汕、上海、南京、杭州……凡是流過淚與汗的、有著深刻美好回憶的地方,張新科都努力地挖掘這一地域的文化精神根底。雖然在高歌猛進、全球化勢不可擋的當代,心靈上處于無根漂泊狀態的大多數人試圖通過懷舊與追憶的方式尋找心靈家園、回到生命原點。但張新科并不僅僅是回望與留戀——他懷揣著對家鄉最深沉的熱愛,成為一路披荊斬棘的征途者。河南上蔡帶給張新科充盈的精神養料,而他鄉的民情、異國的風物,同樣滋養著心靈的故地,形塑其飽滿豐盈的文學品格。可以說,張新科以家鄉河南上蔡為文學起點,對更多地域進行拓荒與開墾,打破了當代作家只擅長或只愿意為故鄉“立傳”的創作桎梏。
難能可貴的是,即便張新科的地域文化書寫指涉范圍廣泛、承載內容豐富,仍具備“信”的品格。作為工科學歷背景的作家,張新科有意識地將理性思維與科學方法運用到創作中,不僅會考據大量的歷史、地理、社會資料,還會親自進行實地考察與感受,創作態度極其嚴謹。在一次訪談中,張新科談到自己成功秘密之一便是“實地調研”:“有些知識我也不知道,那我就去采風、采訪,把前期工作做扎實,這也是理工科嚴謹精神的一種體現,比如我有一篇小說寫到睢寧,我就到睢寧縣城把街道走一遍,對照睢寧的縣志把老的澡堂、劇場、當鋪一一找出來,這樣的調研使小說很有真實感。”e《遠東來信》從調查開始到小說出版,醞釀打磨長達18年之久。在這期間,他先后探訪了德國、波蘭、法國、捷克及上海、開封、上蔡等國家與城市,積攢了大量詳實而珍貴的歷史資料。為了創作《蒼茫大地》,他沿著許子鶴的人物原型“許包野”的人生軌跡重新“追尋”了一番,“行程遍布廣東、河南、山東、湖北、福建、江蘇、北京和上海等地,甚至還專程去了德國、法國和俄羅斯,一共去了30多個城市,行程近10萬公里。尋找與許包野相關的史料文物,采訪黨史研究人員以及那個年代的親歷者。”f就連創作中篇小說,張新科也甘愿花苦功夫,力求文字之“信”。創作《天長夜短》時,他在工作之余走訪了江蘇、安徽、山東等地的上百個農村放映員。在這一創作原則下,張新科的地域書寫成為一種鮮活的地方性文化范型,廣泛而真實地建構并書寫了中國民眾的生活場和心靈史。
首先是對民間風俗的描繪。作為一種社會文化的積淀,民間風俗穩定而生動地記錄著該地區人們精神生活和物質生活的雙重狀態。在《遠東來信》中,張新科以陌生化的手法描繪了河南上蔡1942年春節期間的“玩會”。這段描寫的精妙之處在于:以充滿好奇心的異國孩子的視角進行鋪展,將中國鄉土文化的豐富燦爛發揮到極致。踩高蹺、舞獅子、龍燈舞、旱船舞、竹馬舞、鶴舞、扁擔橋、“打鐵花”……對于猶太小孩雷奧來說,這精彩紛呈的視覺盛宴不僅是喜聞樂見的民間活動,更是誕生“中國神猴”的美好國度本身。而對于生于斯、長于斯的上蔡人民,“玩會”真實地再現了當時的社會狀態,昭示出超越“民間生存”的“民間生活”的強大生命力。帶有鮮明地域特色的民間習俗在《驚潮》中也有體現。如生子的禮節極其隆重,盡顯家族長輩對子孫后代的重視:“嬰兒出生的第三天,根生家一大早就忙開了。按照潮州的習俗,這天要請接生婆和家中的長輩吃喜酒,稱‘三朝酒’。婆婆用艾葉、柚葉、老姜煮了湯水,給嬰兒洗了澡,稱為‘洗三朝’”。“孩子第九天的時候,又舉行了‘開葷’儀式,就是產婦由吃素轉為吃葷。當天,春溪抱著孩子拜了‘公婆神’。”“‘滿月酒’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項。娘家這邊也格外看重,李秾聲精心置辦了衫褲、肚兜、紅鞋、貓帽、雙數雞蛋以及酒肉作禮,以示對外孫的疼愛,俗稱‘做出月’”。又如對結婚儀式的講究:“男方不但要告知吉日,還要通知女方什么時候剪裁結婚禮服,什么時辰沐浴,什么時候挽面,什么時辰迎娶等。”“深夜迎新這習俗,潮州那時也一直保持著。”以上民間風俗的細節描寫將潮汕自古以來的大家族秩序展現得淋漓盡致。與重視禮節的潮汕人不同,河南人更看重的是一種輕松、愉悅的氛圍。如《蒼茫大地》中描寫的鄭州婚禮現場:“河南有個習俗,兒子娶媳婦當天,公公婆婆都要被涂上黑臉,取悅大家,增加喜悅的氛圍”。此外,還有晚輩小子“吳大明”所唱的“撒床歌”、魏坤送給羅琳的“南岸南陽白獨山玉戒指”以及許子鶴在婚宴上所講的一番話:“河南人說無酒不成席,咱們都是河南人,不能破了祖上的規矩!”均表現出河南人民的質樸與敦厚。正所謂“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民俗文化完美地融合了社會集體價值觀和地方性個體生命追求,展現了不同側面的民間美學。通過對潮汕與鄭州婚禮習俗的簡單對照,不難發現不同地域人民的審美趨向、價值判斷與民俗間的深刻關聯。
除了民俗,地域文化書寫另一個不可忽視的維度是民間文藝。這其中既包含了“土里土氣”的民間方言,也包括原汁原味的戲曲、民謠、民歌、民諺等。對于每個人來說,根深蒂固的家鄉方言便是其心靈的底色和生命的文化胎記。在《遠東來信》中,保立與雷奧在辯爭漢語與德語哪個好時吵得不可開交。最終,保立以河南方言的“中”獲得了決定性勝利。從那以后,雷奧記住了這個最簡潔的漢字,回答王家甫一家和媽媽問他可不可以的問題時,他都學著保立舅舅憨厚的腔調喊“中!”甚至在嘉道理學校時,德語老師和同學問他可以不可以的問題時,雷奧也不再回答Ja或者OK,而是甕聲甕氣地喊一聲“中”。這讀起來忍俊不禁的片段不僅寫出了孩童的天真爛漫,也為雷奧日后去河南上蔡避難埋下伏筆。在《遠東來信》《鰈魚計劃》《樹上的王國》等作品中,張新科描寫了河南人說話愛用比喻、類比、借代的特點。如八仙稱德語字像“彎彎曲曲的簇串(蚯蚓)”、鞏縣百姓稱呼德國顧問呂克特為“洋蠻子”、用“生瓜蛋子”稱呼十四五歲的孩子等。同時,小說通過生動的刻畫潘進堂、紅櫻桃、張福景等“戲子”形象和潘家戲班、槐樹灣劇團等民間文藝團體,映現了河南豫劇、梆子戲等地方戲曲文化的發展與傳承。不止河南,廣東的戲曲同樣魅力巨大。《驚潮》不僅提及一家之主阿公對《愛國男兒》《婉真姑娘》《鬧學》《黃浦怒潮》等潮劇的癡迷,更以李念祖哽咽著唱《十仙慶壽》來祭奠喜好潮劇的三伯李春海為結尾:“五湖朦朦春正曉,仙風習習紅塵渺。報道瑤池金母家,仙人聚集蓬萊島……”難言的極致悲傷借著綿長的戲曲聲不可遏制地宣泄出來。類似的情節還有《遠東來信》的結尾,雷奧離開中國后,潘進堂拿著雷奧留給他的木海鷗,用嘶啞的聲音吼唱:“賊娃子,聽孤唱。此一別,天一方。恁那日頭起,俺這月星晃。期待有一天,娃兒威武歸,大在村西頭,打起鼓,敲起鑼,仰起脖,吼一嗓,升堂!那個升堂!升——堂!……”不同于上蔡、潮汕等地的文藝戲曲,作為新四軍的主要戰略基地和華中敵后抗戰的軍事指揮中心的徐州,盛傳的多為激勵戰斗的歌曲與快板書。在《鏖戰》與《鎩羽》中,作者多次描繪了這類廣受工農群眾歡迎的文藝形式。如楊云林將楊全英的事改為快板書;路邊的宣傳員為急行軍戰士們鼓勁唱快板書;慶祝新年時,文工團員即興編快板書;文工團韋明股長作詞、亞威團長譜曲了歌曲《乘勝追擊》;冼星海應郭英秋之邀來徐州創作歌曲《英雄的故鄉》。可以說,徐州的民間文藝與革命斗爭實踐緊緊結合在一起,真實地記錄了特殊時代徐州軍民艱苦卓絕又多姿多彩的抗戰生活,展現敦厚的美學特色。這種帶有強烈民族情懷與地方色彩的美在抗戰烽火中淬火加鋼、歷久彌新。簡言之,民間文藝不只是見證地方歷史的藏品,更是滋養文化血脈的甘泉。弦歌不輟,代代相傳,張新科對民間文藝的重視使更多的地域文化精神被發掘與體認,也激活了更多優秀傳統文化的生命力,擴展了民間美學的藝術空間。
最后不得不提的是代表民間味道的地方美食。貫通中西飲饌之道的散文《面道》,既延續了歷代文人談“吃”的傳統,頗具文人趣味,也豐富了當代文壇的面食文化。而在小說《鰈魚計劃》《遠東來信》《鏖戰》《渡江》《驚潮》中,無論是河南鞏縣美食鹵肉紅燒餅、糊涂茶、鹵面條;上海美食生煎包、白斬雞;徐州美食煎餅、烙饃、燒餅、紅芋片子、大蔥餃子、羊肉湯;常州美食湯墅羊糕、長蕩湖螃蟹、鱖魚、癡鮕呆子;還是潮汕美食牛雜粿條、沙茶粿、豬腸糯米、老媽宮粽球、‘五碗頭’、‘四點金’……都烙印了不同地域的文化色彩,凝結為獨有的敘事元素與美食意象。同時,食物也是張新科地域文化書寫中填補歷史縫隙的真實細節。如《遠東來信》中描寫三年自然災害時期人們對食物的渴望,將刻骨銘心的饑餓體驗與無法逃避的生存絕境聯系在一起。在這一層面上,人與食物的關系轉換為自然天災、現實生活、政治情境的多線糾葛,成為文本中隱晦的一筆。還要注意的是,張新科筆下的地方性美食還具有重大的藝術功能,如推動故事情節、改變人物命運。《遠東來信》寫道:西門子的駐滬總代表舒爾茲是南德慕尼黑人,在雷奧媽媽阿芬克勞特夫人沒開面包店之前總吃不到新鮮的德國面包,甚至一度想回到慕尼黑,直到吃到了正宗的巴伐利亞堿水面包,才“樂不思蜀”。也正是因為這件小事,阿芬克勞特夫人與舒爾茲夫人熟識,偷偷獲悉日本侵略者要定制“解決上海猶太人的終極方案”的消息,從而使雷奧逃離了這場慘無人道的殺戮。當然,這一文本細節也再次印證了飲食的“地域性”,即個體對特定食物的喜好是基于地域認同的,內蘊了生理、心理的雙重依戀和吸引。
概而言之,無論是對民俗的詳盡展現,還是對歌謠、戲曲、歌曲等民間聲音的有效傳達,抑或是對民間美食的精心描繪,張新科都確證了融通、真實的品格,使民間場景、民間聲音、民間味道等民間美學得到最大程度的發揚。在多層次、多維度的地域文化書寫中,張新科的文學世界更加立體宏闊。
三、“英雄”與“詩”:時代主題的激蕩
通過對張新科作品的梳理,會探尋出一種別樣的文學質地,即超越了生存正義的史詩氣度。他逃離了生存層面的死亡、災難等文學母題的樊籠,以虛實相交的寫作手法,塑造一系列“無悔英雄”形象,將革命的歷史與傳奇的故事熔于一爐,表達出對崇高詩學的永恒追求。
張新科對于崇高的、“詩”的時代主題的表達,主要是通過英雄人物的塑造完成的。張新科曾談到自己的文學觀,“社會肯定有善良的人也有惡的人,但是文學是求善的,作家要有社會責任感,要弘揚良善,教化惡人。我創作過程中會寫一些善良的人物,也會寫一些惡人作為反襯和對比,但歌頌的主體肯定是善良的人,這是文學的價值所在和社會屬性。”“小說需要塑造典型人物,否則就會零散,就不聚焦了。塑造典型人物的根本目的是為了求善、求真,因而典型人物要能夠折射出特定時代的特征,反映特定時代人的共性,表現特定時代的文化和精神價值觀”g。這種“求真、求善、求美”的價值取向決定了其筆下人物的精神高度。
第一類典型人物為革命英雄,多出現于宏大的歷史敘述中,如英雄傳奇三部曲《蒼茫大地》中的許子鶴、《鏖戰》中的楊云楓與孔漢文、《渡江》中趙家祺。他們身處于淮海戰役、渡江戰役等重大歷史事件的旋渦中,憑借異于常人的膽識與運籌帷幄的謀略一次次化險為夷。他們主動選擇革命道路,以拯救國家危難為己任,將希望的火種留給后人。這些人物的存在讓讀者真切感受到一種與民族共呼吸、與祖國同命運的大無畏精神。值得一提的是,這類人物不是被動接受啟蒙的學習者,而是在時代轉折關頭最先尋找民族出路的探索者與實踐者。正如學者劉衛東所說:“這類人物在十七年作品中若隱若現,多為黨代表,如《紅旗譜》中的賈湘農、《青春之歌》中的江華、《鐵道游擊隊》中的李正等,他們一出場就是成熟的革命者。他們是如何成為革命者的?《渡江》《蒼茫大地》中趙家祺、許子鶴的經歷,豐富了文學史中這一類人物形象。”h此外,這類革命英雄還是無數普通將領士兵的化身。在《鏖戰》中,張新科描寫了他們在戰場上的勇猛頑強,攻如怒濤,守若磐石。正是這種“無名”的存在,“英雄”才不僅僅是一種模糊的概念。
第二類可稱為平凡英雄,主要出現在日常話語敘述中。他們的生活遭際是時代洪流下的冰山一角,卻解碼了中國精神的另一譜系。具體來看:平凡英雄進一步劃分為具有儒雅品格的知識分子和具有俠義之氣的普通民眾兩種。前者的典型代表為《驚潮》中的李春洋與蔡興忠、《遠東來信》中的謝東泓、王家甫與任天放;后者的典型代表為《驚潮》中的李春溪與《遠東來信》中的潘進堂、喜鵲夫婦。他們重視血緣、鄉情,但更確信人世間樸素的大愛。他們敢于對弱者幫扶、救助、也樂于向強者學習、靠攏。他們是中國傳統文化語境派生出的道德鏡像,更是中國形象的具化。尤其是王家甫這一人物形象,真實得令人震撼。王家甫不僅有著知恩圖報的美好品德和“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民族大義——因為曾在德國受到阿芬克勞特一家的照顧,便在雷奧母子逃亡中國時盡其所能的予以保護;在得知日本人要運送毒氣彈、手雷等武器到蘇北戰場后,主動請纓運送物資船只并與之同歸于盡。他更有著中國文人獨有的狡黠與圓滑,常常為日本上司山本送去昂貴的牛角面包維系關系,以備關鍵時刻的“庇護”;為了保全雷奧的生命哄騙其躲避于鄉村,不惜編造一系列謊言。可以說,王家甫在拯救他人的同時,也實現了自我生命的完善。無論是革命英雄的殺身成仁,還是平凡英雄的舍生取義,張新科始終以人道主義的眼光審視并凸顯人性的至善。雖然一些人物因過于卓越而陷入“完美英雄”的桎梏,但時代所需要的正是這般“崇高”與“正義”的引領者,以此讓更多青年循著“光亮”回望歷史、邁向未來。
此外,在文學史詩的書寫中,張新科還能做到深刻的人性剖析。如小說《驚潮》中所塑造的反面形象陳宏祥。他是國民黨的爪牙,為一己之私屢次刁難李春洋一家,盡其所能的阻撓破壞革命。但在民族大義面前,“混球”陳宏祥拎得清: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沒有傷害妹夫李春洋來邀功,而是選擇了自殺。在用自己的生命掩護李春洋逃離時,他仍堅持擺出惡人的嘴臉,吼道:“李春洋,今天看在你是我妹夫的面子上,我就放你一馬!今后你要是對不住小美,我陳宏祥在陰曹地府化成厲鬼也饒不了你!”短短的兩句叫囂便塑造出一個深愛著家人的有血有肉的“新潮州人”。這類復雜的人物形象昭示出:張新科在尖銳批判人性的同時,也珍視人世間的脈脈溫情。他力圖在宏大的歷史敘事中融入人性的細節描繪,用“詩”的力量拆毀“新歷史主義”文本所建立的虛無、反傳統、非理性的堡壘,重拾“英雄”“崇高”“悲壯”等諸多概念,重建信仰的豐碑。
不止是人物形象的塑造,小說的敘事藝術,如雙線結構、史傳手法等也成功地為“詩”的時代主題服務,體現出作者的良苦用心。如小說《鏖戰》“化史料為史詩”,以48萬字的全景式描寫,從實際戰斗、軍事謀略、兩黨間的諜戰等各個角度,系統地再現了真實的淮海戰役,充分展示了這場決定中國未來命運的“鏖戰”的偉大意義。這部史詩般的宏偉巨作也成功地填補了現代革命戰爭史的空白,具有不同凡響的軍事價值。又如小說《渡江》史傳體式的雋永筆觸。不僅描寫了渡江戰役前的秘密潛伏、鋤奸任務,渡江戰役時的情報截取、策反任務,更點明了渡江戰役勝利后英雄們的持續斗爭,如肅清殘敵等。這些感人至深的故事不無向世人宣告著:無論時代浪潮發生怎樣的變化,紅色基因的底色是永遠鮮艷的。雖然故事中的主要人物多為虛構,但作者盡最大可能觸摸過往塵埃,廓清時代線索,從而還原歷史真相。而通過對重大歷史事件的文學再創造,張新科帶領后人回望了一段段波瀾壯闊的紅色征程,傳遞了中國獨有的文化精神——“亦余心之所向兮,雖九死其猶未悔”,表達了激蕩的時代主題和崇高的詩學理想。
“參天之木,必有其根;懷山之水,必有其源”,作者自覺或不自覺地接續了優秀文化精神,包括悠久厚重的傳統文化、各具特色的地域文化、中華民族美德,完成了對民間美學的當代闡釋。同時,通過對革命歷程的回溯,作者將崇高的詩學精神注入于中國形象,使其有了更為深刻飽滿的意蘊,無論是面向世界,還是立足當下。質言之,張新科的小說創作兼具審美力量與歷史內涵,在凸顯傳統民間日常美的同時,也融入時代性的歷史美學新質。他規避了含混、偏頗的他者視角,堅持講述中國故事,在“民間美學”之中注入真與善的中國品格,并呼喚著“崇高詩學”的回歸。在這一過程中,人的主體價值得以高揚、文學的永恒意義得以彰顯、民族的偉大精魂得以凝聚。總的來看,張新科通過講述方式、地域文化書寫和時代英雄書寫這三方面,建構了民間美學與崇高詩學,而這正是中國故事及其講述。
注釋:
a張保華:《戲曲經驗與小說創作:〈遠東來信〉講述“中國故事”的一個維度》,《鄭州師范教育》2021年第1期。
b此外,張新科還塑造了“五號首長”“無名氏”“孤雁”等特工形象。
ceg張新科、吳云:《“文學是求善的”——張新科訪談錄》,《徐州工程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9年第3期。
d張新科、陳曉霞:《行走在路上——張新科訪談》,《創作與評論》2017年第9期。
f溫潘亞:《評張新科最新小說〈蒼茫大地〉》,《揚子江評論》2019年第6期。
h劉衛東:《再論革命歷史敘述的“當代化”——以張新科長篇小說〈渡江〉為中心》,《徐州工程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1期。
(作者單位:遼寧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