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D815A1009-3176(2024)02-017-(14)
收稿日期:2023-05-31
作者簡介:李" 猛" 男(1982-" )上海行政學院經濟學教研部教授
國內關于“兩步走”戰略安排的量化研究出現了文獻越來越多、概念越來越多、指標越來越多的情況,以及關聯研究較少、脈絡研究較少、基本概念研究較少等問題。為此,需要從國家實力的基本概念出發,梳理現有的評估方法,分析未來的研究潮流。研究發現,關于國家實力評估,學術界有兩個研究脈絡:一個脈絡認為,國家實力是國家在國際關系中的支配地位,不是單個國家的固有特性,應當通過戰爭、貿易制裁等國際爭端的“結果”來評估。另一個脈絡認為,國家實力是國家的資源占有情況,可以是單個國家的固有特性,應當通過能夠影響國際關系的“資源”來評估。研究還發現,關于國家實力評估的研究潮流呈現出三個趨勢:一是實力資源化,即用國家占有的資源來衡量國家實力;二是指標減量化,即用盡可能少的指標來衡量國家實力;三是指標凈值化,即用剔除成本“損耗”后的凈指標衡量國家實力。這些發現,為構建既順應國際潮流、又符合中國國情的評估指標體系提供了啟示。
國家實力;評估;結果;資源
一、現有文獻的概況、特點和問題
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全面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總的戰略安排是分“兩步走”:第一步,到2035年基本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第二步,到本世紀中葉把中國建成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美麗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為了將“兩步走”戰略安排具體化,并對標對表、動態測量,學術界開展了大量的量化研究,代表性成果主要分布在以下兩個領域:
第一個領域是關于2035年“基本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的量化研究。郭迎鋒和張永軍從經濟發展、民主法治、文化建設、人民生活、社會治理、生態環境等6個方面、15個指標,構建了評估指標體系[1]。任保平和李夢欣從經濟現代化、社會現代化、城鄉現代化、生態文明、政治文明等5個維度、28個指標,構建了評估指標體系[2]。師博和明萌從人的現代化、經濟現代化、社會現代化、生活方式現代化、治理現代化、文化現代化、生態現代化、基礎設施現代化等8個維度、20個指標,構建了評估指標體系[3]。劉朝陽等從經濟發展現代化、人民生活現代化、教育現代化、民主法治現代化、文化建設現代化、生態環境現代化等6個一級指標、27個二級指標,構建了評估指標體系[4]。崔嵐等從收入與勞動產出水平、創新發展、協調發展、綠色發展、開放發展、共享發展等6個方面共20項指標,構建了評估指標體系[5]。此外,李雪松[6]、黃群慧和劉學良[7]、呂光明等[8]分別根據聯合國、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等機構的分類標準,對2035年“人均國內生產總值達到中等發達國家水平”展開了量化研究。
第二個領域是關于本世紀中葉“全面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量化研究。在總體層面,汪青松和陳莉從經濟現代化、政治現代化、文化現代化、社會現代化、生態現代化、治理現代化等6個子系統、18個二級指標、67個三級指標,構建了評估指標體系[9]。李軍鵬從全面文明、現代善治、世界一流、共同富裕、高度幸福等5個維度、17個方面、140個指標,構建了評估指標體系[10]。在具體領域,吳立保等從自身發展能力、滿足需求能力和創新引領能力等3個維度、10個二級指標、36個三級指標,建立了教育強國的評估指標體系[11]。沈艷波等從人力資源、基礎設施、研發投入、知識創造、技術管理、前沿引領、創新績效等7個方面、24個指標,建立了科技強國的評估指標體系[12]。胡守勇從意識形態領導力、文化資源整合力、文化創新創造力、文化民生保障力、社會文明約束力、國家文化軟實力等6個方面、28個指標,提出了文化強國的評估指標體系[13]。范全林等從原創能力、發展環境、發展潛力等3個方面、9個二級指標、20個三級指標,提出了航天強國的評估模型[14]。
國內關于“兩步走”戰略安排的量化研究出現了“三多”的特點,以及“三少”的問題。具體而言,從特點看,一是文獻越來越多。定量研究“基本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全面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文獻數量與日俱增,“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等詞頻越來越高。二是概念越來越多。現有文獻在開展定量研究時,引入了大量的經濟學、法學、政治學、社會學、教育學、文學、理學、工學、管理學、藝術學等概念。三是指標越來越多。隨著概念越來越多,現有評估指標體系的指標項也越來越多,所評估的內容也越來越全面。從問題看,一是對“兩步走”戰略安排關聯的研究較少。現有評估指標體系或以“基本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為研究對象,或以“全面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為研究對象,缺少既能評估前者又能評估后者的評估指標體系。二是對評估指標體系的脈絡研究較少。一些文獻提出了新的評估指標體系,但并未建立在系統梳理現有評估指標體系的基礎之上。因此,指標項越來越多,交叉重復問題越來越突出。并且,一些指標缺乏相應的統計數據,缺乏實操性,難以進行縱向比較和橫向比較。三是對基本概念的研究較少。現有文獻對于“實力”“國家實力”等基本概念的研究相對欠缺,這也是相關研究概念和指標越來越多的一個重要原因。
要解決前述問題,就需要回歸學術,展開更科學的量化研究。本研究圍繞國家實力問題,從“實力”“國家實力”的基本概念出發,梳理現有的研究脈絡,分析未來的研究潮流,進而為構建既順應國際潮流、又符合中國國情的評估指標體系提供啟示。
二、國家實力的概念界定
關于國家實力評估,學術界存在不同的研究脈絡,根源在于理論層面有著不同的概念界定[15][16]。現有的關于“實力”“國家實力”概念界定,主要分為兩類:
第一類概念從關系層面進行界定,認為國家實力是國家在國際關系中的支配地位。從理論的起源看,國家實力理論起源于權力理論。權力理論有著不同的流派,是基于不同的概念界定。關于如何界定權力(Power)這一概念,韋伯(Max Weber)的定義具有廣泛的影響力。他認為,權力是行為主體在相互關系中具有這樣的可能性——即使遇到他人的反對,也能貫徹自己的意志,不管這樣的可能性是建立在何種基礎之上[17]。達爾(Robert Alan Dahl)提出,權力是指一方讓另一方做原本不想做之事,或者不做原本想做之事的能力[18]。巴克拉克(Peter Bachrach)和巴拉茲(Morton S Baratz)認為,權力反映了一方在相互關系中的議程設置能力[19]。盧克斯(Steven Lukes)認為,權力還反映了一方在相互關系中的偏好設置和信仰塑造能力[20]。因此,權力具有強制性、脅迫性特征[21],體現為一方在相互關系中的支配地位。如糾正對方已經產生的行為,阻止對方正在發生的行為,以及防止對方尚未發生但可能發生的行為[22]。根據這種邏輯,國家實力被定義為國際關系的行為主體在國際爭端中,對其他行為主體施加影響,改變其他行為主體的行為——停止沖突、削減軍備、簽署讓步條約、改變外交立場等,進而體現該行為主體的支配地位。
第二類概念從狀態層面進行界定,認為國家實力是國家的資源占有情況。前一類概念將權力定義為“一種普遍的強制性的力量”[23],有時顯得過于狹隘,有以偏概全之嫌。帕森斯(Talcott Parsons)認為,在相互關系中,除了存在強制、脅迫因素,還存在一些其他因素,如自愿、共識等[24]。福柯(Michel Foucault)認為,傳統的權力理論大多忽略了行為主體的自我本真。如果在相互關系中只有強制、脅迫等消極的一面,而沒有自愿、共識等積極的一面,則權力的合法性基礎便不牢固,社會進步更無從談起[25]。拉圖爾(Bruno Latour)認為,權力不是一種關系,而是一種狀態[26]。拉希特(Bruce Russett)認為,權力是稟賦的集合,可以幫助行為主體達到特定目標或獲取利益[27]。根據這種邏輯,國家實力的高低便與其資源占有量聯系在一起。奈(Joseph Nye)提出,國家實力是指所擁有的能夠影響國際關系的資源[28]。這些資源往往被分為三大類:一是硬實力,一般指經濟能力、軍事能力,是有形的、物質的。硬實力根源于物質資源,如人口、國土面積、自然資源、經濟規模、軍事力量等,起到“推”的作用。二是軟實力,是一種依靠國際吸引力和影響力,而非通過威逼或利誘的手段來達到目標的能力。軟實力是無形的、非物質的,以精神資源為基礎,如文化、政治價值觀念和外交政策等起到“拉”的作用。三是巧實力,即基于“硬實力”和“軟實力”,尋找二者的最佳結合點,起到“融”的作用,進而更好地發揮硬實力和軟實力的協同效應[29]。
綜上所述,現有關于國家實力的兩類概念界定就如同兩種牌局觀。其中,第一類概念認為,國家實力是通過結果——“打牌”的輸贏體現出來。即國家實力不是單個行為主體的固有特性,而是兩個或多個行為主體之間的關系,不是絕對的,而是相對的,是相互比較出來的[30]。第二類概念認為,國家實力是通過資源——“王炸”的多少體現出來。換言之,國家實力可以是絕對的,可以是單個行為主體的固有特性,可以用其擁有的、能夠影響關系的資源多寡來評估。
三、國家實力的評估方法
概念界定是學術研究的重要基礎。不同的概念界定,衍生了不同的研究脈絡。現有的國家實力評估方法,亦可分為兩類:
第一類評估方法可稱之為“結果評估法”。該評估方法認為,離開了國際爭端如戰爭、貿易摩擦等,就很難評估出國家實力。根據這一類評估方法,要結合具體案例,通過分析國際爭端的結果,來比較不同國家的實力。為此,研究者需要考慮競爭者的利益或意圖,以及競爭的結果——是否實現其最初的目的[31]。此外,研究者還需要考慮競爭的過程——如何實現其目的,以及付出了怎樣的成本或代價[32]。現有文獻通常采用以下幾個步驟來評估國家實力:第一步,確定對象,即確定國際爭端的行為主體;第二步,明確訴求,即確定國際行為主體的利益或意圖;第三步,收集證據,即收集國際行為主體的利益或意圖滿足程度的事實證據;第四步,得出結論,即判斷國際爭端的輸贏,判斷國際行為主體的實力高低。
第二類評估方法可稱之為“資源評估法”。該評估方法認為,不通過國際爭端,而是通過一些外顯因素,也能評估出國家實力。根據這一類評估方法,要借助于能夠顯示國家資源占有數量的一些外顯因素,并通過分析其數量的多寡,來研究國家的真正實力。為此,研究者需要劃分不同形態的國家資源。比如,摩根索(Hans J.Morgenthau)在評估國家實力時,將其分為地理、自然資源、工業能力、戰備、人口、民族性格、國民士氣、外交素養、政府能力[33]。華爾茲(Kenneth N Waltz)在評估國家實力時,將其分為人口、領土、資源稟賦、經濟實力、軍事實力、政治穩定及能力[34]。在研究過程中,現有文獻往往將外顯因素進一步細分為準則層因素和指標層因素。其中,準則層因素是評估國家實力的領域范圍,指標層因素則是在準則層下的一些可量化的指標(見表1)。比如,辛格(David J.Singer)等認為,國家實力體現為戰爭實力[35]。通過國家實力綜合指數(CINC)——總人口、城市人口、武裝部隊人員、軍事支出、鋼鐵生產、能源消耗占世界比例的平均值,可以衡量國家實力。克萊因(Ray S Cline)將基本實體、經濟實力、軍事實力、戰略目標、國家意志五個方面結合在一起,考慮了人口、領土、GNP、能源、非燃料礦物、制造業、糧食和貿易、武器效能和人員素質、后勤支援與組織品質、國家戰略系數、國家一體化水平、領導能力等因素,建立了國家實力評估指標體系,并成為這一類國家實力評估文獻的基石[36]。黃碩風在克萊因的基礎上建立評估指標體系時,將資源、經濟、科技、軍事、文教、外交、政治、政治體制、決策能力等生存力、發展力、協調力因素吸收了進來[37]。奈在研究國家實力時區分了硬實力和軟實力,考慮國家凝聚力、文化被普遍接受的程度、參與國際機構的程度、基本資源、經濟力量、軍事力量、科技力量等因素的影響[38]。胡鞍鋼和王洪川在建立國家實力評估指標體系時,將經濟資源、人力資源、能源資源、資本資源、科技資源、政府資源、軍事資源、國際資源、信息資源等硬實力、軟實力因素結合了起來[39]。貝克利(Michael Beckley)在選取評估指標時,認為總指標側重于衡量國家實力的“大”,而剔除成本“損耗”后的凈指標更能衡量出國家實力的“強”,并認為“GDP×人均GDP”是用來衡量國家實力的最簡約凈指標[40]。
國家占有的資源具有不同形態,其中既包含一些容易量化的“硬”資源,也包括一些難以量化的“軟”資源。為了更好地評估這些“軟”資源,相關研究除了采用前述指標體系進行評估,還會采用“問卷調查法”進行評估。“問卷調查法”通常將國家實力細分為某些具體的領域,通過向特定群體發放的調查問卷,可以測量出這些群體對不同國家實力的判斷,進而歸納整理出被調查國家的實力情況。根據“問卷調查法”,研究者需要確定問卷調查的范圍、主題,并設計問卷調查的議題(見表2)。此外,也有一些研究將“問卷調查法”與“指標評價法”相結合,以兼具主客觀的評價方式衡量國家實力。比如,英國波特蘭公關公司發布了《軟實力30強:全球軟實力排名》。該排名采用客觀指標與主觀指標相結合的方式對各國軟實力進行了評分。其中客觀指標的權重占比65%,客觀數據包括政府、互聯網、文化、商業、外交、教育等6項指標;主觀指標的權重占比35%,通過對25個國家的數萬名受訪者發放問卷,就各國的美食、科技產品、友好度、文化、奢侈品、外交政策、宜居度等7個方面進行調查。在此基礎上,英國波特蘭公關公司提出了全球軟實力前30名的國家榜單。
四、評估方法的應用分析
根據不同的國家實力評估方法,評估結果有何異同?如何通過這些評估方法,研判國家實力的此消彼長?為了一探究竟,本部分展開應用分析。
(一)不同評估方法的結果比較
本部分選擇三組國家——英國和阿根廷、美國和日本、日本和韓國,分析其國家實力的強弱。根據“結果評估法”,在英阿馬島戰爭、美日貿易摩擦、日韓貿易摩擦中,行為主體分別是英國和阿根廷、美國和日本、日本和韓國(見表3)。雙方的利益訴求分別是馬爾維納斯群島主權問題、日本對美國巨額貿易順差問題、殖民朝鮮半島期間強征的韓國勞工賠償問題。事實證據分別是:1982年6月14日,阿根廷駐馬島部隊簽署降書,宣布無條件投降。1985年9月22日,美國、日本、聯邦德國、法國以及英國簽署“廣場協議”,日元匯率在三年內由1美元兌250日元升值到1美元兌120日元。2023年3月6日,韓國政府宣布將不再要求日本賠償二戰期間被強迫勞動的韓國受害者,轉而由韓國政府旗下的政府基金代為償付。根據“結果評估法”,這些國際爭端的勝方分別為英國、美國、日本。根據這一類評估方法,英國、美國、日本的國家實力更勝對手一籌。
根據“資源評估法”,借助前文述及的兩個總指標、一個凈指標——CINC、GDP、GDP×人均GDP(圖1-圖3),在馬島戰爭、美日貿易摩擦、日韓貿易摩擦之際,阿根廷的三大指標值均低于英國,日本的三大指標值均低于美國,韓國的三大指標值均低于日本。那么,阿根廷、日本、韓國在國際爭端之中落敗,便不難理解。由此亦可看出,在這些典型案例中,“結果評估法”和“資源評估法”的評估結果并沒有出現根本差異。
(二)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
基于“資源評估法”,可以觀察國家實力的此消彼長,分析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圖4-圖8報告了國家之間的實力變化。可以發現,根據不同的指標,一方面國家實力的評估值不盡相同,但另一方面國家實力的走勢大致相當,并且世界主要國家的實力出現了三個趨勢性變化。
第一,發達國家在極化。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分類方法,可以將世界各國劃分為發達國家、新興市場與發展中國家。如圖4、圖5所示,20世紀70年代以來,美國在“工業七國”組別、“發達國家”組別的權重均經歷了“V”型轉折——先下降,再上升。20世紀90年代以來,美國的實力數值相對于其他發達國家實力數值,均出現了趨勢性上升。
第二,發展中國家在上升。盡管新興市場與發展中國家的實力指數占世界的比重較低,但新興市場與發展中國家相對于其他國家上升的趨勢也十分明顯。如圖6所示,20世紀70年代以來,盡管“西強東弱”的特征十分明顯,但“東升西降”的趨勢亦十分明顯。
第三,中國在崛起。圖7顯示,改革開放以來,尤其是21世紀以來,中國的GDP、CINC、GDP×人均GDP占世界的比重不斷上升。盡管美國的實力數值相對于工業七國、發達國家處于上升期,但中國的實力數值相對于美國也處于快速上升期(見圖8)。如今,盡管中國的經濟規模仍然遜于美國,但中國的國家實力綜合指數已經超過美國。
五、評估方法的未來趨勢
現有的國家實力評估方法尚存諸多不足,相關研究尚處于進行時,而沒有達到完成時。其中:
“結果評估法”以行為主體在國際爭端中的收益、損失為證據,相對客觀、公正。其缺點在于:第一,事實證據容易出現爭議。在一些國際爭端中,尤其是在某些勢均力敵的國際爭端中,“輸贏”結果可能會出現爭議。比如,一些國家單方面宣布己方獲勝,一些國家夸大己方的戰果、瞞報己方的損失。第二,研究對象的廣泛性不足。那些參與“一對多”“多對多”國際爭端的行為主體,其實力較難辨別。那些未參與國際爭端的行為主體——中立國,其實力亦難辨別。第三,研究結論的可靠性不強。國際行為主體的爭端,未必全面地、均衡地展開。一些國家可能經濟實力強,而軍事實力弱。一些國家可能在某些地區影響力大,而在其他地區影響力小。當這些國家涉及非全面、非均衡的國際爭端時,“輸贏”結果可能會由于爭端領域的不同、爭端地點的不同而出現較大差異。第四,難以排除運氣、毅力等非實力因素對國際爭端結果的影響。實力強大的國家,并不總能得到它想要的結果[41]。比如,美國攜超級大國的優勢,卻不能在越南戰爭、阿富汗戰爭中取勝,便是一個佐證。
“資源評估法”不局限于特定的國際爭端,研究范圍和研究對象更廣泛。其缺點在于:一是主觀性較強。一些研究者在選取評估指標時,存在著主觀好惡的問題,隨意性較強。并且,隨著指標增多,不同指標的權重分配缺乏科學依據。一些問卷調查者出于發放、收集問卷難易程度的考慮,選擇較少的樣本量,從而使研究結果缺乏代表性。一些問卷調查對象容易將“國家實力”理解為“國家形象”“好感度”等情感性較強的概念,并給予主觀性較強的回答。二是意識形態色彩濃厚。比如,美國媒體《美國新聞和世界報道》根據綜合領導力、經濟影響力、政治影響力、國際盟友和軍事綜合實力的平均分加權計算出各個國家的總分,發布了世界各國實力排行榜。在其最新版榜單中,位居前10名的國家依次是:美國、中國、俄羅斯、德國、英國、韓國、法國、日本、阿聯酋和以色列。該榜單與前一版榜單相比,出現了一些顯著的變化。比如,韓國超越了法國和日本,位居世界第6名;阿聯酋排名顯著上升,位居世界第9名;印度排名跌出前10名,位居世界第13名;烏克蘭從前一版的第33名大幅上升到第14名。深究下去,韓國新一屆政府的施政行為較之上一屆更為親美,法國有意愿推動歐盟走向戰略獨立,阿聯酋的競爭對手沙特與美國的關系在疏遠,印度對美國拉攏的響應程度未及美國預期,烏克蘭在美國的支持下與俄羅斯展開對抗,這些國家的排名便出現了相應的變化。
展望未來,國家實力評估方法的研究潮流呈現出三個趨勢:一是實力資源化。在實操層面,基于第一類概念界定的“結果評估法”既難以界定,也難以衡量,基于第二類概念界定的“資源評估法”則相對容易界定和衡量,對于從事經驗分析的研究者來說是難以抗拒的誘惑[42]。因此,用國家占有的資源多寡來衡量國家實力,成了量化研究者更加青睞的選擇。二是指標減量化。在評估國家實力時,并非指標越多越好。一些指標缺乏相應的統計數據,一些指標在某些國家有統計數據而在其他國家沒有統計數據,一些指標有統計數據但難以獲取(如軍事方面的數據)。因此,指標越多,則跨國比較研究越難進行[43]。因此,用盡可能少的指標來衡量國家實力,成了國際比較研究的必然選擇。三是指標凈值化。通過總指標評估國家實力的做法,容易高估一些大國的實力。畢竟,大國雖然具有規模龐大的經濟、軍事等資源,但也要承擔相應的生產成本、福利成本和安全成本[44]。一些文獻將人口規模作為衡量國家實力的一項指標。毋庸置疑,人多意味著力量大,但也意味著人口的成本大。在扣除了成本方面的“損耗”后,一些大國可以用來和其他國家“掰手腕”的力道并沒有看起來那么大[45]。也就是說,總指標能夠衡量國家的“大”,但難以衡量國家的“強”。為此,相關研究在評估國家資源占有量時,越來越傾向于選擇一些凈指標。
六、加快構建既順應國際潮流又符合中國國情的評估指標體系
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中國式現代化,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社會主義現代化,既有各國現代化的共同特征,更有基于自己國情的中國特色。亦即,只有現代化的中國特色而沒有共同特征,或者只有現代化的共同特征而沒有中國特色,都不是中國式現代化。這也為國家實力評估研究指明了方向:評估指標體系要做到既順應國際潮流、便于進行國際比較,又符合中國國情、起到以評促建之功效,實現國際潮流和中國國情的有機統一。其中關鍵,在于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基于“資源”的評估。關于國家實力,基于“資源”的評估不僅是國外量化研究的潮流動向,也是國內量化研究的應有之義。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中國式現代化的特色之一便是“走和平發展道路的現代化”。也就是說,中國追求的是和平發展,而不是國際爭端——戰爭、殖民、掠奪、制裁、摩擦、打壓、遏制、對抗等。因此,相關研究在構建國家實力評估指標體系時,要充分體現“走和平發展道路的現代化”的目標追求,展開基于“資源”的評估。
二是包含“精神”的評估。近來頗為流行的國家實力評估指標——“GDP×人均GDP”側重于體現硬實力,而缺少對軟實力的反映。新中國成立之初,我方以“鋼少氣多”力克對方“鋼多氣少”,讓敵人“圣誕節回家”之說成為歷史笑話,讓侵略者“在海岸上架起幾尊大炮就可霸占一個國家的時代一去不復返了”,讓世界知道“中國人民已經組織起來了,是惹不得的。如果惹翻了,是不好辦的!”未來,相關研究在構建國家實力評估指標體系時,要在繼續強調“鋼”的同時,進一步強調“氣”,展開包含“精神”的評估。
三是體現“溫度”的評估。機場、高速鐵路、高速公路、摩天大樓、國內生產總值等往往被視為國家實力的判斷標準。深究下去,這些體現的是“強者”的“高度”。若要準確判斷一個國家的實力,不僅要觀察其“強者”的“高度”,還要分析其對“弱者”的“溫度”。有時,對“弱者”的溫度,更能反映一國實力。這就如同一只水桶,其容量取決于短板。這就要求相關研究在構建國家實力評估指標體系時,不能以“強者”為中心,而要以人民為中心,要把“弱者”是否享有與“強者”大致相當的生存、發展機會作為一個判斷標準,凸顯“弱者”參與國家治理,共享發展成果。
四是擁抱“未來”的評估。當前,人口老化、氣候變化、糧食危機、生物危機等問題接連不斷、愈演愈烈,關乎人類和中華民族的前途命運。這些問題,是“經濟人”過于追求眼前利益的必然結果。要解決這些全球性問題,就必須加大對子孫后代的投資,加大對生態產品的投資,通過高質量發展實現永續發展。相關研究在構建國家實力評估指標體系時,要體現對人類命運共同體、人與自然生命共同體等的貢獻,展開體現“溫度”的評估。
五是指標“簡約”的評估。現有的評估指標體系,采用了大量的指標。這些指標在各自領域內都有一定意義,但組裝起來之后便出現了科學性、客觀性、可比性、可及性等方面的問題。因此,要避免“合成謬誤”,減少交叉重復。相關研究在構建國家實力評估指標體系時,要用盡可能少的指標項,傳遞盡可能多的信息,展開指標“簡約”的評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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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thods of Assessing National Power: Research Context and Future Prospects
Li Meng
About national power, there are two kinds of evaluation methods in the academic circle. The root cause is that there are two kinds of concept definition in the theoretical level. Among them, one group holds that national power is the dominant position of a country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rather than the inherent characteristics of a single country, and should be evaluated through the “results” of international disputes such as wars and trade sanctions. The other view is that national power is a state’s possession of resources, which can be an inherent characteristic of a single state and should be evaluated through “resources” that can influence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Looking forward to the future, there are three trends in the research of national power evaluation methods: First, power resource. Measuring national power by the resources a country possesses has become an irresistible temptation for quantitative research. Second, index reduction. Using as few indicators as possible to measure national power has become an inevitable choice for international comparative research. Third, the net value of indicators. The total index focuses on measuring the “big” of national power, while the net index after excluding the “loss” of cost can better measure the “strong” of national power. This provides enlightenment for solving the problem in existing quantitative research, and then for proposing an evaluation system that can not only conform to the international trend, but also tell the story of Chinese modernization well.
National Power; Evaluate; Result; Resources
王" 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