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安徽大學藏戰國竹簡(一)·詩經》與《毛詩》相較,在聯綿詞上呈現如下情況:《毛詩》為聯綿詞,簡本文字有別且非聯綿詞;《毛詩》不為聯綿詞,簡本文字有別而為聯綿詞;簡本與《毛詩》均為聯綿詞而文字有別;簡本與《毛詩》均為聯綿詞且文字全同。這些情況說明研究中要尊重出土文獻自身的文本內容,以客觀、統一的標準和原則處理傳世與出土文本的異文。其也證明了簡本對于《詩經》語言文字和文本研究的重要意義。
[關鍵詞]安大簡(一)" 詩經" 聯綿詞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戰國文字專字整理與研究”(20CYY041)
[作者簡介]周翔,安徽大學漢字發展與應用研究中心、“古文字與中華文明傳承發展工程”協同攻關創新平臺副教授,文學博士(合肥" 230039)
[DOI編號]10.13761/j.cnki.cn23-1073/c.2024.01.004
《安徽大學藏戰國竹簡(一)·詩經》(以下簡稱“簡本”)是目前所見時代最早、相對最完整的《詩經》傳本[1]。其對于《詩經》相關研究領域的價值和意義是多方面的。現以簡本與《毛詩》對讀,討論二者在聯綿詞方面的若干問題,兼談相關思考。具體情況如下:
一、《毛詩》為聯綿詞,簡本文字有別且非聯綿詞
《毛詩》中出現的有些聯綿詞,在簡本中不僅用字有別,而且從字形與上下文語境來看有必要作非聯綿詞之新解。
(一)窈窕" 要翟
《毛詩·周南·關雎》“窈窕淑女”,簡本作“要翟女”。“窈窕”傳統多訓美好之屬。簡本對應之詞為“要翟”。“要”系“腰”字初文。《說文·部》:“要,身中也。象人要自之形。從,交省聲。”“翟”讀為“嬥”,訓直而美好、腰肢纖細。《說文·女部》:“嬥,直好皃(貌),一曰嬈也。從女,翟聲。”桂馥《說文解字義證》:“‘直好皃’者,《廣雅》:‘嬥嬥,好也’。《廣韻》引《聲類》:‘嬥,細腰貌。’”故“腰嬥”為一主謂結構短語。上古音“要”屬影紐宵部,“窈”屬影紐幽部;“翟”屬定紐藥部,“窕”屬定紐宵部。《毛詩》因聲韻相近而寫作“窈窕”,對此徐在國老師有專文詳論,可參[2]。
(二)寤寐" 俉
《毛詩·周南·關雎》“寤寐求之”“寤寐思服”,簡本作“俉求之”“俉思伓”。馬瑞辰《毛詩傳箋注通釋》:“寤寐,猶夢寐。”簡本對應之詞為“俉”,“俉”“寤”諧聲可通。“”即“寢”之異體,楚文字屢見。《說文·宀部》:“寤,寐覺而有信曰寤。”“寑(寢),臥也。”
(三)騶虞" 從
《毛詩·召南·騶虞》“于嗟乎騶虞”,簡本作“于差從”。毛傳:“騶虞,義獸也。白虎黑文,不食生物,有至信之德則應之。”簡本對應之詞為“從”,當讀為“縱乎”,實為動詞加語氣詞,詩中意即放縱、放生(獵物)。上古音“從”屬從紐東部,“騶”屬莊紐侯部,通;“”以“虎”為聲符,屬曉紐魚部,與疑紐魚部之“虞”音近可通。黃德寬老師有專文詳論,可參[3]。
(四)邂逅 ""侯
《毛詩·唐風·綢繆》“見此邂逅”,簡本(屬魏風)作“見此侯”。毛傳:“邂逅,解說之貌。”陸德明《經典釋文》引《韓詩》云:“邂覯,不固之貌。”簡本對應之詞為“侯”,即“邢侯”,“”為“邢”之異體[4]28-39。上古音“邢”屬匣紐耕部,“邂”屬匣紐支部,“解”屬見紐支部;“侯”與“逅”均屬匣紐侯部,“覯”屬見紐侯部。與該句對應的其他兩句,簡本作“見此良人”“見此盞(粲)者”,與《毛詩》同。故“邢侯”顯與“良人”“粲者”更諧,《毛詩》因聲韻相近而寫作“邂逅”。“邢侯”為偏正結構(專有)名詞短語,顯非聯綿詞[5]。
如果我們相信簡本是更接近原貌、更為可靠的傳本,那么上述四例應屬于解構《毛詩》中聯綿詞的情況。這種解構是基于文字,特別是字形,從簡本自身實際出發重新認識相關字詞乃至重新解讀詩句、詩意。由于《詩經》在流傳過程中存在不少文字上的通假和訛誤,所以我們在對待傳世與出土傳本時應注意避免受《毛詩》先入為主的影響,總試圖把歧異的文字往《毛詩》上去靠攏,這樣往往會導致一些很有價值的信息被湮沒。這倒不是說一味懷疑甚至完全否定《毛詩》,而是應該先從簡本自身的文字出發,考慮合理的解釋,然后結合《毛詩》推敲孰是孰非。
從另一方面來講,我們在探討聯綿詞時也要注意一個老生常談的問題,即語音關系只是確定聯綿詞屬性的充分條件。認定某詞為聯綿詞一般要從雙聲、疊韻或二者兼備出發,但在語音上具備這些關系的雙音節詞則未必就是聯綿詞。解決簡本“邢侯”與《毛詩》“邂逅”、簡本“從乎”與《毛詩》“騶虞”之分歧就非常典型地體現了這一問題。如果純從語音上說,“邢侯”通讀為“邂逅”、“從乎”通讀為“騶虞”是沒有問題的。“邢”與“侯”的雙聲關系、“從”與“乎”的疊韻關系也十分明顯。但“邢侯”“從乎”無論是從詞組本身的構成來看,還是考慮上下文語境,顯然不可能也沒有必要理解為聯綿詞。從這類例子我們可以進一步思考一個問題,即雙音節詞內部語音上有聯系且文獻中有對應的聯綿詞異文,這個雙音節詞本身是否也一定為聯綿詞?現在看來還是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正如簡本“要翟”“俉”出現后,有觀點認為它們只不過是相對于《毛詩》中聯綿詞的另一種寫法,進而質疑新說[6]。如果說文字有別、語音有聯系就是聯綿詞的不同寫法,那么“邢侯”“從乎”是否也必須視為“邂逅”“騶虞”的異寫?答案顯然是否定的。既然“邢侯”“從乎”不能機械讀為“邂逅”“騶虞”,那么“要翟”“俉”對讀為“窈窕”“寤寐”為什么就一定是不刊之論呢?
二、《毛詩》不為聯綿詞,簡本文字有別而為聯綿詞
與上一種情況正相反,有些《毛詩》中出現的非聯綿詞,在簡本中記錄文字有別,而且從字形與上下文意來看作聯綿詞之新解更為和諧。
(一)委委佗佗" 蟡它
《毛詩·鄘風·君子偕老》“委委佗佗”,《魯詩》作“袆袆它它”,《韓詩》作“逶迤”;簡本作“蟡它”。從出土文獻中重文符號的一般使用習慣來看,“AB”通常有“AABB”和“ABAB”兩種讀法。不過從簡本通例出發,此處“蟡它”當理解為“蟡它蟡它”。有兩個明顯證據:其一,簡本中“AB”式重文都作后者理解。其二,簡本《召南·羔羊》所謂“蟡它”,《毛詩》正作“委蛇委蛇”。此句《毛詩》所謂“委委佗佗”、《魯詩》所謂“袆袆它它”應是誤讀重文符號所致,于省吾先生《澤螺居詩經新證》早已辨明[7]10。后雖有學者認為“委委佗佗”亦存在進而質疑于說[8]41-42[9]76。現在經由簡本寫法,可證于說乃真知灼見。“蟡它”“委蛇”“逶迤”皆同一聯綿詞的不同寫法,訓行走之貌。《韓詩》寫法當近于原貌。
(二)騏馵" 馺
《毛詩·秦風·小戎》“駕我騏馵”,簡本作“加亓馺”。“”為“騏”之古文。“馺”從馬,從及,及亦聲,亦當為“驥”之古文。《毛詩》所謂“騏馵”以往多理解為兩名詞構成的并列短語,前者訓為青黑色紋理之馬,后者訓為白蹄或白腿之馬。毛傳:“騏,騏文也。左足白曰馵。”孔疏:“色之青黑者名為綦,馬名為騏,知其色作綦文。《釋畜》云:‘馬后右足白,驤;左白,馵。’樊光云:‘后右足白曰驤,左足白曰馵。’然則左足白者,謂后左足也。《釋畜》又云:‘膝上皆白惟馵。’郭璞曰:‘馬膝上皆白為惟馵,后左腳白者直名馵。’意亦同也。”簡本“馺”則為訓千里馬義之聯綿詞,典籍中常見作“騏驥”。“馺”與“馵”上古音相隔(及:群紐緝部,馵:章紐屋部),《毛詩》應是在文本傳抄過程中將“馺”訛誤成“馵”,或經由“馽”一類字作為中間環節而致誤[10]。
(三)茨" /
《毛詩·鄘風·墻有茨》“墻有茨”,簡本作“又/”,讀為“墻有螏”或“墻有蒺藜”。“螏”為昆蟲名;“蒺藜”為植物名,即《毛詩》所謂“茨”,亦有異體“薺”,均見于典籍。《爾雅·釋蟲》“蒺藜”條,郭注:“似蝗而大腹,長角,能食蛇腦。”《玉篇》作“螏”“螏蟍”。本篇毛傳:“茨,蒺藜也。”《爾雅·釋草》:“茨,蒺藜。”郭注:“布地蔓生,細葉,子有三角,刺人。見《詩》。”《說文·艸部》:“薺,蒺棃也。從艸,齊聲。《詩》曰:‘墻有薺’。”陳喬樅《詩經四家異文考》:“《說文》所據,《詩》三家今文也。”陳奐《詩毛氏傳疏》:“薺本字,茨假借字。蓋疾黎合呼之曰薺也,后人加艸耳。”簡本聯綿詞在《毛詩》中作一單音節詞,殆由此所致。程燕老師有專文詳論,可參[11]。
這類情況顯示,《毛詩》中有些非聯綿詞,甚至是非雙音節之詞,在簡本中卻明白無疑是聯綿詞。如果按照前文提到的那種思路,是否又要把這些簡本中明確出現的聯綿詞生硬對應《毛詩》逐一消解掉呢?這又從另一個角度說明,不能盲目將《毛詩》及相關傳統注疏、訓釋視為所謂不易之法,還是要承認并重視出土早期抄本的還原與勘誤價值。
從“委委佗佗”與“蟡它蟡它”的對立,我們還可以看出,材料內部用字習慣的制約作用是不可忽視的。我們當然不是說所有的“委委佗佗(或它它)”一類用法都是不存在的,都是“蟡它蟡它”類的誤讀。但至少具體到《詩經》中的情況,從簡本與《毛詩》兩處辭例的對照出發,還是可以斷定《君子偕老》中的誤讀是客觀存在的。至于“騏驥”“螏”與“騏馵”“茨”的對立,則根本不是簡單的通假所能解決的,“馺”與“馵”存在復雜的文字訛誤,“螏”與“茨”屬于合音詞問題。這種情況下,如果還試圖通過通假來消弭對立,則不免削足適履。
三、簡本與《毛詩》均為聯綿詞而文字有別
還有些詞在簡本與《毛詩》中實際均為同一聯綿詞,不過文字使用或寫法上有所區別,通讀之后可以對應。
(一)雎鳩" 疋
《毛詩·周南·關雎》“關關雎鳩”,簡本作“疋”。上古音“疋”屬書紐魚部,“雎”屬清紐魚部,音近可通。“”,“鳩”之異體。
(二)參差" 晶/
《毛詩·周南·關雎》“參差荇菜”,《說文·木部》“椮”字頭下引此句作“椮差荇菜”,簡本作“晶/苀菜”。“晶”為“叄”之省,讀為“參”。“”,從竹,從土,(即“屎”,或說從尾,沙省聲)聲;“”不從土。上古音“屎”屬書紐脂部,“差”屬初紐歌部,音近可通。“參差”,不齊貌,典籍習見。
(三)思服" 思伓
《毛詩·周南·關雎》“寤寐思服”,簡本作“俉思伓”。“伓”,從人,不聲,“倍”字異體,楚文字習見,此從《毛詩》讀為“服”。“倍”與“服”上古音同為并紐之部。毛傳:“服,思之也。”“思服”即訓思。
(四)輾轉" 傳
《毛詩·周南·關雎》“輾轉反側”,簡本作“傳反昃”。“”,從辵,廛聲,楚文字習見。上古音“廛”屬定紐元部,“輾”屬端紐元部,音近可通。“傳”與“轉”諧聲可通。“輾轉”,翻來覆去貌。鄭箋:“臥而不周曰輾。”陸德明《經典釋文》:“輾,本亦作展,哲善反,呂忱從車、展。”《詩·陳風·澤陂》:“寤寐無為,輾轉伏枕。”朱熹《詩集傳》:“輾轉伏枕,臥而不寐,思之深且久也。”
(五)崔嵬
《毛詩·周南·卷耳》“陟彼崔嵬”,簡本作“陟皮”。“”,從山,衰聲,“崔”字異體。“”,從山,聲符乃“鬼”上加注“九”聲,即“鬼”之異體,故該字實為“嵬”之異體。毛傳:“崔嵬,土山之戴石者。”
(六)虺隤" 遺
《毛詩·周南·卷耳》作“我馬虺隤”,簡本作“我馬遺”。“”,從它,從元, “虺”字異體。“它”是“蛇”的象形初文,“蟲”為“虺”之象形初文,二字形義皆近;“兀”“元”本一字分化。故“虺”可以寫作從“它”從“元”,此類寫法亦常見[12]255。“遺”與“隤”諧聲可通。毛傳:“虺隤,病也。”
(七)芣苡" 以
《毛詩·周南·芣苢》“采采芣苢”,簡本作“菜以”。“”,從艸,缶聲,或為“芣”字異體。上古音“缶”屬幫紐幽部,“不”屬幫紐之部,音近可通。“以”“苡”諧聲可通。毛傳:“芣苡,馬舄。馬舄,車前也,宜懷任焉。”
(八)蔽芾" 幣
《毛詩·召南·甘棠》“蔽芾甘棠”,簡本作“幣甘棠”。“幣”,從巾,敝聲,與“蔽”諧聲可通。“”,從攴,巿聲,與“芾”諧聲可通。毛傳:“蔽芾,小貌。”朱熹《詩集傳》:“蔽芾,盛貌。”
(九)厭浥" 厭
《毛詩·召南·行露》“厭浥行露”,“厭浥”《魯詩》《韓詩》俱作“湆浥”,《經典釋文》:“浥,本又作挹。”簡本作“厭行”。“”,從竹,會聲。楚簡中多見從“會”之字用為從“合”之字,二字音義皆近[13]295-305。上古音“合”屬匣紐緝部,“邑”屬影紐緝部,可作為“”“浥”相通之旁證。毛傳:“厭浥,濕意也。”
(十)委蛇委蛇" 蟡它
《毛詩·召南·羔羊》“退食自公,委蛇委蛇”,“委蛇”《韓詩》作“逶迤”;簡本作“人(或謂“退食”之訛)自公,蟡它”[14-15]。上古音“蟡”屬匣紐歌部,“委”“逶”屬影紐微部,音近可通。“它”系“蛇”之象形初文,古從“它”者多與“也”通,故“蛇”“迤”可通。毛傳:“委蛇,行可從跡也。”鄭箋:“委蛇,委曲自得之貌。”此指行走之姿態。
(十一)唐棣
《毛詩·召南·何彼襛矣》“唐棣之華”,簡本作“之芋”。“”,從艸,昜聲,與“唐”均屬定紐陽部,音近可通。“”,從艸,隸聲,或為“棣”之異體。毛傳:“唐棣,栘也。”《論語·子罕》:“唐棣之華,偏其反而。”邢昺疏引陸璣(《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奧李也,一名雀梅,亦曰車下李,所在山皆有。其華或白或赤,六月中熟,大如李子,可食。”
(十二)蒹葭" 兼苦
《毛詩·秦風·蒹葭》“蒹葭蒼蒼”,簡本作“兼苦蒼”。“兼”“蒹”諧聲可通。上古音“苦”屬溪紐魚部,“葭”屬見紐魚部,音近可通。蒹葭,蘆荻、蘆葦之屬。
(十三)蟋蟀
《毛詩·唐風·蟋蟀》“蟋蟀在堂”,簡本(屬魏風)作“才堂”。“”,從,七聲,“蟋”字異體。“”,從,(率)聲,“蟀”字異體。“蟋蟀”一詞清華簡(一)《耆夜》作“”及“”,上博簡(一)《孔子詩論》作“七”,皆屬此類。
(十四)椒聊" 樛
《毛詩·唐風·椒聊》“椒聊之實”“椒聊且”,簡本(屬魏風)作“樛之”“樛”。“”,從木,戚省聲,或為“椒”之異體。上古音“樛”屬見紐幽部,“聊”屬來紐幽部,音近可通。毛傳:“椒聊,椒也。”
(十五)綢繆" 穆
《毛詩·唐風·綢繆》“綢繆束薪”“綢繆束芻”“綢繆束楚”,簡本(屬魏風)作“穆欶新”“穆欶楚”“〔〕穆欶芻”。“”,從糸,弔聲,亦見于新蔡葛陵簡甲三220,當為“”之異體。《說文·衣部》:“,棺中縑里。從衣,弔聲,讀若雕。”阜陽漢簡作“淍”。“雕”“淍”“綢”并諧聲可通。“穆”讀為“繆”,阜陽漢簡亦同。上古音“穆”屬明紐覺部,“繆”屬明紐幽部,音近可通。毛傳:“綢繆,猶纏綿也。”
在考察簡本與《毛詩》之異文時,我們的注意力往往會被如前兩種情況那樣明顯有差異的字詞所吸引。對于這些只是文字有別而通讀實同的異文,則覺得意義不是那么大、那么有顛覆性。其實,考察異文不僅要關注“同中之異”,也要留心“異中之同”。就上面這些聯綿詞來說,簡本寫法既說明了聯綿詞由于記音作用,在文字記錄上的多樣性,也從一個側面證明《毛詩》等今本材料還是有其可信度的,《詩經》固定文本內容的形成也應有一個較長的歷史過程。至于簡本的某些寫法還與其他出土文字材料吻合,也表明相應聯綿詞的發展過程中在某些階段確有一些固定的、與后世不同的寫法,反映了一個時段的用字習慣和文本記錄習慣。
四、簡本與《毛詩》均為聯綿詞且文字全同
簡本與《毛詩》均為聯綿詞且文字也沒有差別的僅有一例:
玄黃
《毛詩·周南·卷耳》“我馬玄黃”,簡本亦同。王引之《經義述聞·毛詩上》:“虺、隤疊韻字,玄、黃雙聲字,皆謂病貌也。”此類情況較少,從反面說明了聯綿詞形式的多樣性,一脈相承、古今形式唯一的聯綿詞雖有但并不算普遍。
以上是我們對于簡本《詩經》與《毛詩》等材料在聯綿詞方面的一些梳理和思考,但僅從這一個小的切入點也可以看出該材料對于《詩經》語言文字和文本形成、流傳等方面研究的意義。通過上述討論,最大的啟示就是,對于傳世與出土《詩經》異文的解讀,應堅持同一性質的問題,即同一標準、同一原則。反之,在處理異文時,與《毛詩》相合就把簡本拿來作為佐證,強調簡本的證實作用;與《毛詩》相左則有意無意忽略,或強行牽合。具體到聯綿詞問題,《毛詩》為聯綿詞,就對簡本明顯不為聯綿詞的寫法忽略、否認,從語音通假上加以彌合。《毛詩》不為聯綿詞,則又將簡本顯而易見的聯綿詞異文強行附會。這種做法本質上還是對出土文獻的價值及同時與后時材料的古今、源流關系認知不夠清晰。打個不恰當的比方,這就如許慎批評漢代今文經學家那樣堅持“父子相傳,何得改易”(《說文解字·敘》)。如果說在出土材料不夠充足,古文字認知和研究水平有限的漢代,那么這種想法還有情可原。在出土文獻如此豐富,古文字、尤其是戰國文字整體研究水平已經相對較高的今天,還這般保守,則未免太過可惜。
當然,也不能因此走向簡本稍有不同就盲目否定《毛詩》等傳世本子寫法的另一個極端。正如我們前面所說,簡本對《毛詩》的作用不僅是校補,更多的還是印證。從聯綿詞的情況來看亦是如此,雖然這些聯綿詞只是《詩經》文本內容的冰山一角,但它們在兩類材料中大量的相同或相關還是足以說明《毛詩》當是古本或者說來源于較古的本子,以《詩經》為代表的古代經典文本的形成也并非如有些學者所懷疑的那樣晚近或不穩定[16]。即便是那些與《毛詩》明顯不同的詞,也可以從簡本中找到其寫法的來源。因此,簡本對于確定《詩經》定本的存在與形成過程,避免文化虛無主義和歷史虛無主義傾向的意義是怎么估量也不為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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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王洪軍]
A Study on LianMian Words of The Book of Songs Based on Bamboo Slips in the Warring States Period Collected by Anhui University
ZHOU" Xiang
Abstract:Comparing The Book of Songs recorded on bamboo slips Ⅰ of the Warring States Period collected by Anhui University and Mao Poetry, the following situations are presented about lianmian words: there are lianmian words in Mao Poetry while non-lianmian words in bamboo slips of the Warring States Period collected by Anhui University by different characters; non-lianmian words in Mao Poetry while lianmian words in bamboo slips of the Warring States Period collected by Anhui University by different characters; lianmian words in Mao Poetry and bamboo slips of the Warring States Period collected by Anhui University by different characters; lianmian words in Mao Poetry and bamboo slips of the Warring States Period collected by Anhui University by same characters. These facts indicate that the textual content of excavated documents should be respected in research. It is necessary to deal with the differences between the presenting edition and unearthed bamboo slips by objective and unified standards and principles. They also prove the importance of bamboo slips of the Warring States Period collected by Anhui University for the research on language and text of The Book of Songs.
Key words:Bamboo Slips of the Warring States Period Collected by Anhui University" The Book of Songs" "LianMian Word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