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個人所得稅改革對中低收入群體勞動供給的影響

摘 要：如何通過科學的財稅政策應對勞動年齡人口減少、推進共同富裕是學術界和政策界面臨的共同命題，其中，收入所得稅對激發勞動力市場活力、促進中低收入群體勞動參與的作用尤其引人注目。基于中國家庭追蹤調查2016—2020年的三期面板數據，采取雙重差分法分析2018年個人所得稅改革對勞動供給的影響。實證結果表明：提高個稅免征額促進了中低收入群體的勞動參與，但未顯著增加勞動時間。經過更換回歸模型、安慰劑檢驗等一系列穩健性檢驗后，研究結論依然成立。異質性分析顯示，個稅免征額提高對勞動供給的影響在不同性別和婚姻狀況的群體中存在差異，對女性群體、已婚群體的勞動參與影響更大。機制上，新稅改顯著降低了個體由于照料家庭而退出勞動力市場的情況。因此，未來個稅政策的改革方向應包括：持續關注重點人群的收入情況，有效發揮個稅調節收入分配的功能；充分考慮個稅改革對于女性和已婚群體勞動供給更強的激勵作用，積極推行鼓勵已婚女性就業的稅收優惠政策；進一步細化專項附加扣除項目或標準，增強勞動者獲得感，激勵低收入群體就業，助力共同富裕。

關鍵詞：個人所得稅改革；中低收入群體；勞動供給；雙重差分法；共同富裕

中圖分類號：F24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49（2024）01-0047-15

DOI：10.3969/j.issn.1000-4149.2024.00.003

一、引言

近年來，我國勞動力市場呈現出兩大特征：一是勞動年齡人口不斷減少［1］；二是收入分配差距長期在高位徘徊［2］。對于中低收入群體而言，勞動是取得收入、共享經濟發展成果的最主要途徑。通過科學的財稅政策有效刺激中低收入群體的勞動供給，將有助于同時解決目前勞動力市場的這兩個痛點。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加大稅收、社會保障、轉移支付等的調節力度。完善個人所得稅制度，規范收入分配秩序”。因此，與廣大人民群眾關系最為密切的個人所得稅制度改革，是重塑個體和家庭的工作激勵、調節收入分配的重要工具。已有研究主要關注我國個人所得稅（以下簡稱“個稅”）制度會如何調節收入分配［3-5］，卻較少對其勞動供給效應進行實證分析。

我國個稅制度自1980年出臺以來共經歷了7次修正，其中4次涉及提高個稅免征額：2006年，免征額從每月800元上調到1600元；2008年，從1600元上調到2000元；2011年，免征額提高至3500元，并首次減少了稅收層級及累進稅率；2018年8月31日，第十三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五次會議決定再次修改個稅政策，并于2019年1月1日起正式實施。2018年個稅改革（以下簡稱“新個稅改革”）主要包括兩方面的內容：一是個稅的免征額由每人每月3500元上升至5000元；二是額外增加了子女教育、繼續教育、大病醫療、住房貸款利息、住房租金、贍養老人等專項附加扣除。此外，改革還將個稅由分項計征轉變為綜合和分項相結合的征收方式，并調整個稅稅率表，擴大3%—25%較低檔稅率的征稅級距。

新個稅改革具有劃時代的意義。一方面，這次改革標志著我國初步建立了綜合與分類相結合的個稅體制；另一方面，改革將免征額上升到5000元，極大緩解了中低收入群體的繳費負擔，有助于提升其幸福感和獲得感。國家稅務總局發布的數據顯示，稅改實施首月，全國納稅人數減少6000多萬人［6］。然而，測量個稅改革對勞動供給的因果效應卻并不容易。其一，個稅改革的適用對象是全體國民，很難找到對照組。考慮到此次稅改后，月收入在3500元以下的群體不受影響，但月收入在3500—5000元區間的群體不再需要繳納個稅。本文利用這一特點設計雙重差分策略。其二，雙重差分要求能夠觀測到處置組和對照組在改革前后的情況，并且檢驗兩個組別在改革前的勞動供給趨勢是否一致，需要長時段并覆蓋2018年前后的調查數據。每兩年一期的中國家庭追蹤調查（CFPS）符合這一要求。其三，個稅涉及工資薪金、勞務報酬、稿酬等費用，數據難以獲得。本文使用月收入數據，檢驗個稅免征額提高對于中低收入群體勞動供給的影響，從而在一定程度上反映新個稅改革的勞動供給效應。綜上，本文基于CFPS和雙重差分法評估新個稅改革對中低收入群體勞動供給的影響。

二、文獻回顧與研究假設

勞動—閑暇理論認為，個體在進行勞動供給決策時，會在勞動和閑暇之間進行分配，以達到效用最大化。勞動和閑暇是相反的兩面，勞動的報酬和閑暇的機會成本都是工資。隨著工資水平的增長，勞動供給曲線是向后彎曲的：當勞動者的工資水平較低時，隨著工資提高，勞動者傾向于增加勞動供給，即替代效應占主導；當勞動者的工資水平較高時，勞動者偏好閑暇，其勞動供給反而會隨著工資上漲而減少，即收入效應占主導。

根據勞動—閑暇理論，與勞動者收入密切相關的個稅制度會對勞動供給產生重要影響。由于個稅是一些發達國家稅收的主要來源，國外個稅制度改革的勞動供給效應較早地得到了檢驗。總的來看，國外實證研究表明，個稅制度改革會顯著影響勞動供給，但其對于勞動參與和勞動時間的具體效應在不同研究中有所差異。例如，一項早期研究采用1975年美國收入動態追蹤調查（Panel Study of Income Dynamics， PSID）數據，通過構建凸形的非線性預算集發現，更高的邊際稅率會導致勞動時間減少［7］。而基于實驗法的研究則指出，征稅對勞動供給的影響主要體現為減少工作參與［8］。針對奧地利2016年個稅改革的研究表明，稅收減免使總勞動參與提高了0.21%，使總勞動時間增加了0.71%［9］。此外，還有一些研究考察了個稅累進性與勞動供給的關系［10］、不同個稅方案對低收入群體勞動參與和勞動時間的影響［11］。與國外情況不同，我國個稅制度較為穩定，且限于微觀數據不夠充分，我國個稅制度與勞動供給之間的關系還有待更深入的探討。已有實證研究大多參照國外研究的思路，討論勞動供給彈性以及個稅減免對勞動供給的影響。例如，有研究針對工薪階層進行問卷調查，通過構建logit模型發現，總體上我國勞動供給的所得稅彈性是缺乏的，在局部有彈性的條件下，彈性大小主要與性別、年齡、學歷、地區、婚姻狀況、單位性質等有關［12］。還有研究基于CFPS的面板數據，發現我國2011年實施的個稅減免使居民勞動參與率提高了5.8%，但不會顯著影響居民的勞動時間［13］。

由于相關實證研究通常考察個稅對勞動供給兩個方面的作用：廣延邊際（即勞動參與）和集約邊際（即勞動時間），本文沿用這樣的劃分方式來檢驗新個稅改革對中低收入群體勞動供給的影響。就對勞動參與的影響而言，新個稅改革提高了個稅免征額，使得工資性收入增加。由于中低收入群體處于勞動供給曲線的拐點之前，增加勞動供給會獲得更大的效用。因此在新個稅改革的激勵下，原本處于待業狀態的個體傾向于減少閑暇時間，進入勞動力市場；原本就已經參與勞動的個體也更愿意繼續留在勞動力市場中。就對勞動時間的影響而言，由于我國實行標準勞動合同制，個體往往不能自行縮減工作時間或者通過提高勞動時間來增加月收入。因此，對于已經參與勞動的個體來說，免征額提高對勞動時間的影響有限。據此提出以下假設：

H1：個稅免征額提高對勞動參與有顯著正向影響。

H2：個稅免征額提高對勞動時間無顯著影響。

通常而言，勞動供給彈性來自家庭內部的討價還價，女性往往承擔較多的家庭角色，勞動供給彈性較高，因此對個稅制度變化更為敏感［14］。實證研究表明，在個稅制度的影響下，女性確實表現出較大的勞動供給彈性［15-16］，并且這種彈性更多地表現在勞動參與決策而非勞動時間上［17］。進一步針對已婚女性的研究也發現，已婚女性對于稅收制度改革更加敏感［18］。例如，基于截面數據的早期研究表明，個稅改革帶來的凈工資率提高會促進魁北克已婚女性的勞動參與決策［19］。以1986年美國個稅改革為自然實驗，使用雙重差分法的研究發現，稅率降低會明顯增加已婚女性的勞動參與，但不會顯著影響其勞動時間［20］。也有學者采用時間序列數據研究美國稅改，發現已婚女性對減稅更加敏感，其勞動時間明顯增加［21］。另一項針對美國稅改的研究基于面板數據建立靜態的異質代理模型，發現1980年之后美國個稅的稅率降低使得已婚女性的勞動參與率提高了13%，工作時間增加了27%［22］。考慮到個稅的勞動供給彈性在不同性別和婚姻狀況的群體中存在差異，本文提出以下假設：

H3a：個稅免征額提高對女性群體的勞動供給影響更大。

H3b：個稅免征額提高對已婚群體的勞動供給影響更大。

從影響機制來看，照料老人、撫育孩子等家庭因素會顯著降低個體（特別是女性）的勞動供給［23-24］。這是由于當照料家庭的成本高于勞動收入時，個體會選擇退出勞動力市場，自己照料家庭。實證研究表明，采取適當的經濟措施有助于刺激勞動供給［25］。特別是與照料家庭相關的稅收抵免政策能夠有效減輕個體的家庭負擔，幫助個體協調家庭和工作之間的關系。具體而言，減稅使得個體的收入預算線上升，當收入預算線大于照料家庭的成本時，個體便可能重新回到勞動力市場。目前，國外的相關稅收抵免制度較為豐富，其勞動供給效應也得到了更多的實證檢驗。例如，一項政策模擬研究表明，美國實行的兒童保育稅收抵免（Child Care Tax Credit，CCTC）會顯著增加有子女的女性的年工作時間［26］。類似地，針對奧地利稅收減免制度的研究也發現，兒童保育稅收抵免可以減少已婚女性因撫育兒童而長時間不參與勞動的情況，有助于已婚女性隨時融入勞動力市場［27］。

就我國此次新稅改而言，一方面，提高免征額會直接增加中低收入群體的稅后收入，相當于實施經濟補貼；另一方面，實施專項附加扣除的作用類似上述國家的稅收抵免政策，特別是贍養老人、子女教育、嬰幼兒照護等扣除項目均旨在緩解因照料家庭帶來的壓力。這兩項變化均有助于降低個體因照料家庭而退出勞動力市場的概率，促進勞動參與。受到數據可得性的局限，本文僅針對免征額提高提出假設：

H4：個稅免征額提高會顯著降低因照料家庭而退出勞動力市場的情況，正向影響個體的勞動參與。

三、數據和方法

1.數據來源

本文數據來自中國家庭追蹤調查（CFPS）2016—2020年三期平衡面板數據，地區數據來源于國家統計局公布的調查數據。基于CFPS三期面板數據，選取成人數據庫中的勞動年齡人口（女性16—55歲；男性16—60歲）；由于我國2006年全面取消農業稅，剔除工作類型為自家農業生產經營的樣本；考慮到自營的稅收與個稅的征稅標準不同，進一步剔除個體工商戶樣本。保留2016年（政策改革前基期）月收入在5000元（含）以下的中低收入群體，最終得到2812個個體的面板數據，共8436個觀測值。由于CFPS調查的收入為受訪者過去12個月的一般月工資，因此會存在調查時個體雖未參與勞動卻匯報了月收入的情況。這恰好為本文提供了當前勞動參與為0的個體若進入勞動力市場后的月工資數據，有助于判斷這部分個體屬于處置組還是控制組。當然，這樣的分組方式仍意味著處置組大部分是已經參與勞動的個體，導致個稅改革的勞動供給效應偏大。

2.變量選取

本文的變量說明如表1所示。參考以往的相關研究［28-29］，本文的控制變量選取包括個體特征、家庭特征、地區特征三類。表2展示了總樣本、處置組和控制組在個稅改革前后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數據表明，無論在稅改前還是稅改后，處置組的勞動參與和勞動時間均明顯大于控制組，這表明兩組的勞動供給確實存在差異。表2也呈現了可能影響勞動供給的特征變量的均值。在個體特征方面，處置組的教育年限較長，城鎮戶口比例較高；在家庭特征方面，處置組的嬰幼兒數量、自有住房比例、家庭其他收入均低于控制組；在地區特征方面，處置組所在地區的GDP水平更高。總的來看，處置組和控制組存在明顯的特征差異，考慮到這些特征變量還會隨時間發生變化，因此有必要對其加以控制，從而更加準確地估計此次新個稅改革對于勞動供給的影響。

3.模型設計

本文利用CFPS的面板數據，估計如下回歸模型：

LFPit=α1+β1（Gi×Dt）+δ1×Xit+μi+τt+ε1it（1）

WorkHit=α2+β2（Gi×Dt）+δ2×Xit+μi+τt+ε2it（2）

其中，被解釋變量為中低收入群體的勞動供給，通過LFPit勞動參與和WorkHit勞動時間兩個維度來衡量。Gi為分組虛擬變量（處置組=1，即2016年稅前月工資大于3500元且小于等于5000元的個體；控制組=0，即2016年稅前月工資小于等于3500元的個體），Dt為時間虛擬變量（政策實施后=1，表示受訪時間晚于等于2018年10月；政策實施前=0，表示受訪時間早于2018年10月），交互項Gi×Dt度量了稅改對勞動者勞動供給決策的政策效應。

本文使用微觀面板數據，采用固定效應模型，因此在模型中加入個體固定效應μi和時間固定效應τt，這一設定能夠保證交互項得到與傳統的非面板數據雙重差分相同的解釋，并放松了對個體同質性的假定。Xit為其他控制變量，分為個體、家庭和地區三個層面；εit為隨機擾動項。此外，考慮到面板Probit模型無法估計固定效應，面板logit模型在應用固定效應時會剔除勞動參與狀態一直沒有變化的樣本，損失信息較多，易降低結果的信度［30］，因此，本文在基準回歸中采用面板線性回歸模型進行實證分析。

四、實證結果

1.基準回歸分析

表3列出了基準回歸分析結果。其中，列（1）和列（3）是僅控制時間固定效應和個體固定效應的回歸結果，列（2）和列（4）是在控制固定效應的基礎上加入特征變量的回歸結果。數據分析結果表明，無論是否加入特征變量，處置組與改革后交互項對勞動參與的回歸系數均在1%水平上顯著。具體而言，提高個稅免征額會使處置組的勞動參與提高5.4%。相比之下，提高個稅免征額對處置組周勞動時間的影響并不顯著。因此，本文的H1和H2得到驗證，即個稅免征額提高對中低收入群體的勞動參與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但對其勞動時間的影響相對有限。這一結果很可能是由于中低收入群體的勞動時間在較大程度上取決于企業的規章制度，勞動者個人的選擇權和決定權較小。表2中的描述性統計結果也可以從側面印證這一點：無論是控制組還是處置組，勞動者的周工作時間均超過法定的44小時，工作時間的可提升空間不大。而相比起對勞動時間的掌控，中低收入群體的勞動參與決策具有更大的靈活性。當個稅免征額提高后，勞動者能夠獲得的凈工資率提高，此時在替代效應的作用下，中低收入群體會傾向于進入勞動力市場，以獲得更大的效用。

2.異質性分析結果

（1）按性別分組。不同性別的勞動者對于個稅改革的反應，一直是國內外學者重點關注的內容。受社會傳統和運行機制的影響，男女所面臨的教育機會不同，工作的搜尋成本和就業機會也不同；相較于男性，女性較易受到撫育孩子、照料老人等因素的影響，勞動供給彈性更大。表4中的實證結果印證了上述觀點：免征額提高會顯著增加處置組的勞動參與，即替代效應大于收入效應，且對于女性的影響大于男性；新個稅改革中的免征額提高使女性處置組的勞動參與（相較于控制組）提高了8.9%，而使男性處置組的勞動參與僅提高了2.3%，H3a得到驗證。

（2）按婚姻狀況分組。如表5所示，已婚群體更容易受到個稅改革的影響。相較于控制組，免征額提高使已婚群體處置組的勞動參與提高了5.6%，但對勞動時間不存在顯著性影響。進一步結合分性別檢驗的結果，考察已婚女性對新個稅改革的勞動供給彈性，如表5所示，免征提高使已婚女性處置組相較于控制組的勞動參與提高8.6%。家庭勞動供給模型指出，已婚女性如果從事家庭勞動的優勢大于男性，在某一工資線下就可能退出勞動力市場；而工資線一旦突破，又會提高勞動供給。本文的分析結果表明，免征額提高這一政策變化帶來的工資水平上漲，確實會更大地激勵對工資變動敏感的已婚女性進入勞動力市場，H3b成立。

3.穩健性檢驗

（1）平行趨勢檢驗。平行趨勢假定是雙重差分法的前提，即政策改革前處置組與控制組具有相同的時間趨勢，只有滿足平行趨勢假定時，處置組與改革后交互項的系數才能代表政策的凈效應。繪制處置組和控制組2016—2020年勞動參與的時間趨勢圖（圖中2019年的數據來自于CFPS 2018中部分于2019年接受訪問的個體，問卷記錄了他們2019年的勞動狀態。，如圖1（a）所示，處置組和控制組的勞動參與具有相似性，稍有不同的是處置組的勞動參與在2018年后保持上升趨勢，而控制組的勞動參與較為平穩，由此初步判斷處置組和控制組在政策改革前具有相同的時間趨勢。進一步本文采用事件研究法，生成處置組和年份虛擬變量的交互項，將其作為解釋變量，同時以政策改革前一期（2018年）為參照組進行回歸（見表6），將表6的回歸結果繪制成政策動態效應圖，如圖1所示政策改革前的交互項系數在95%的置信區間包含0，說明個稅改革后處置組和控制組存在顯著差異，滿足平行趨勢假定。按照上述方法繪制勞動時間的動態效應圖，檢驗結果如圖2所示，同樣滿足平行趨勢假定。

（2）去除疫情影響及更換計量模型。考慮到本文樣本在2020年勞動參與的下降趨勢可能是受到疫情的影響，故去掉因疫情未就業的個體再次回歸，發現DID系數仍正向顯著，說明實證結果穩健。此外，由于勞動參與和工作時間變量的特殊性，采用面板logit固定效應模型和面板Tobit隨機效應模型，進一步檢驗新個稅改革與勞動參與和工作時間之間的關系。如表7所示，面板logit模型雖然剔除了大量樣本，但處置組與改革后交互項的系數仍在1%水平上顯著，個稅改革對勞動參與存在積極影響。面板Tobit模型結果也表明，個稅改革對勞動時間仍不存在顯著性影響，表明結果穩健。

（3）安慰劑檢驗。首先是虛構政策發生時間。選取政策未實施的年份（即2016年和2018年），并將2018年設定為假想的政策年份。如果虛構的政策變量估計系數不顯著，說明處置組和控制組的勞動參與不存在系統性差異。如表8所示，處置組與虛構政策時間的交互項系數不顯著，表明本文估計的勞動供給政策效應是穩健的。

其次是虛構處置組。處置組和控制組之間的差異也可能受其他未被觀測到的因素影響，因此進一步采用虛構處置組的方法來進行安慰劑檢驗。隨機抽取政策改革后的一部分樣本（與基準回歸中處置組一樣數量）作為偽處置組，剩下的作為偽控制組，將偽處置組與政策實施后的交互項進行回歸，以上操作重復500次，最終繪制出P值與系數的散點圖（如圖3），其中垂直的豎線為真實的系數。安慰劑檢驗表明，多數散點位于虛線以上，且絕大多數系數都集中分布在0附近，與真實值較遠，研究結果具有穩健性。

（4）傾向匹配得分—雙重差分法。雖然基準回歸表明個稅免征額的提高可以顯著提高勞動參與，但這也可能是個體的選擇性偏差導致的。為了盡可能控制處置組和控制組的差異，采取傾向匹配得分法（PSM），將多個可觀察到的特征變量壓縮到一維中進行匹配，再使用PSM—DID方法進行穩健性檢驗（因變量為勞動時間或勞動參與的研究過程一致，本文僅展示因變量為勞動參與的傾向匹配得分過程。。

首先進行logit回歸與平衡性檢驗。表9列出了logit估計結果，可以發現個體特征、家庭特征以及地區特征變量對個體是否進入處置組起到顯著影響。表9中列出了PSM的結果以及平衡性檢驗，可以看到，處置組與控制組的協變量在匹配后不存在顯著差異，標準偏誤的絕對值均小于10%，這證明匹配后的處置組與控制組的分布具有良好的一致性，滿足PSM的平衡性假設。

最后進行PSM-DID回歸。刪除未匹配上的樣本并進行面板數據的篩選，最終減少了1636個數據。使用PSM-DID的方法再次將處置組和改革后的交互項與勞動供給進行回歸，結果與基準回歸一致，具有穩健性（見表10）。

五、免征額提高對勞動供給影響的機制分析

CFPS針對勞動參與為0的個體詢問了不參加工作的原因，其中值得關注的是，超過一半的人由于照料家庭的原因而退出勞動力市場（見表11）。家庭勞動力供給模型指出，一個家庭中的全體成員不僅要在勞動和閑暇之間進行選擇，還需要在市場工作、家庭物品生產和閑暇之間進行分配。依據比較優勢原則：選擇市場工資率高的成員進行工作，選擇非市場生產活動（如家務）生產率高的成員退出勞動力市場，從事家庭生產活動。因此，照料家庭是影響個體勞動供給的重要因素之一。本文以“是否因為照料家庭而退出工作”為因變量作雙重差分，將因為照料家庭而退出工作的設為1，沒有退出的賦值為0，依次采用加入控制變量和固定效應的方式，來識別此次免征額提高對勞動供給影響的機制。研究結果如表12所示，無論是否加入控制變量或個體和時間固定效應，新個稅改革均顯著降低了由于照料家庭而不參加工作的情況，具體表現為處置組相較于控制組降低了3.5%。由于照料家庭是影響勞動供給的重要因素，因此，免征額提高會顯著減少個體因照料家庭而退出勞動力市場的情況，提高勞動供給，H4得到驗證。

六、結論及政策建議

本文利用CFPS 2016—2020年三期平衡面板數據和雙重差分方法，驗證了個稅免征額提高對中低收入群體勞動供給的影響及其作用機制。實證結果表明：①個稅免征額的提高促進了中低收入群體的勞動參與，使得處置組相較于控制組的勞動參與提高了5.4%，但免征額提高并不會顯著增加勞動供給時間。②政策的調整會對不同的群體產生異質性影響：從性別來看，無論男女，個稅免征額提高均會提高其勞動參與，但不會顯著影響其勞動時間，相對而言，免征額提高對女性的勞動參與影響程度要大于男性；從婚姻狀況來看，免征額提高對已婚群體的影響更大。③機制上，新稅改顯著減少了由于照料家庭而退出勞動力市場的情況。

①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以上研究結論為個稅的進一步改革提供了如下政策啟示。

第一，要持續關注中低收入群體薪資情況，優化個稅的收入分配調節功能。此次新個稅改革在考慮消費者物價指數等因素的基礎上，以人民發展為中心，將個稅免征額提高至每人每月5000元，并擴大3%、10%、20%三檔低稅率的級距，旨在降低中低收入群體稅負。本文的實證結論表明，稅改中提高免征額的措施確實可以對中低收入群體的勞動參與起到明顯的激勵作用，未來的個稅改革應持續關注中低收入群體的薪資變化情況。此外，雖然免征額的提高能夠降低中低收入群體的邊際稅率，但在累進稅率的作用下，高收入群體的邊際稅率也在降低。因此，在提高免征額的基礎上，還應通過聯合調整累進稅稅率等更加全面的個稅改革政策，來降低中低收入群體的稅負，從而更好地發揮個稅的收入分配調節功能。

第二，要綜合考慮兩性的實際差異進行個稅設計，以促進勞動供給。由于個稅改革對于女性和已婚群體具有更強的激勵作用，可以進一步推行鼓勵女性就業的稅收扶持政策。例如，英國的稅收返還優惠體系會根據家庭收入狀況和子女數量，為子女撫養者（多數為女性）提供稅收減免服務［31］。類似地，我國可以向已婚女性（尤其是“一老一小”負擔較大的女性）提供支持，以提高女性進入勞動力市場的積極性。此外，從收入來源來看，女性的勞動所得比重較高，而男性的財產性收入較多［32］。我國目前對于勞動所得實行綜合征稅，統一匯總適用3%—45%的超額累進稅率，而對利息、股息、紅利所得等財產性收入適用稅率為20%的比例稅率。勞動和資本之間的稅負差距會對個體的勞動積極性產生負面影響［33］，因此，減輕勞動所得稅收負擔，提高資本性收入稅率，不僅可以保障中低收入群體的收入公平，還有助于促進以勞動所得收入為主的女性參與勞動。

第三，要進一步細化專項附加扣除項目或標準，增強勞動者獲得感。此次我國個稅制度的重大變革之一是設立子女教育、贍養老人等專項附加扣除，解決“上有老，下有小”的工薪階層的經濟負擔。本文的結果表明，提高免征額可以顯著降低人們為了照料家庭而退出勞動力市場的概率。考慮到專項附加扣除具有類似的效應，未來個稅改革應進一步完善專項附加扣除的制度設計，從而切實保障和改善民生，增強勞動者的獲得感和幸福感。具體來說，目前的專項附加扣除采取定額扣除，雖然這樣的方式簡單易行，但固定的扣除標準并未考慮到家庭、地區的差異。隨著稅收管理體系的日漸完善，可以實行多樣化的扣除方式，如根據子女教育階段設置不同的扣除標準，以進一步緩解中低收入群體的壓力，激勵其積極參與到勞動力市場，通過勞動增加收入。

第四，要強化對低收入群體的就業激勵，助力共同富裕。本文的研究結果表明，新個稅改革中免征額提高、專項附加扣除等制度能夠有效地激勵處置組（月收入在3500—5000元）的勞動參與，但控制組（月收入小于3500元）的低收入群體仍有待進一步關注。對此，一些國家從個稅制度入手，針對低收入群體實行就業激勵政策。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美國勞動所得稅抵免制度（Earned Income Tax Credit，EITC）。EITC要求申報對象必須為參加勞動的人，其稅收抵免金額呈分階段的特點：當個體工資較低時，勞動所得的稅收抵免金額隨工資提高而上升；當個體工資水平脫離貧困后，稅收抵免金額隨工資提高而下降［34］。與其他稅收抵免不同，EITC基于“負所得稅”理念，通過向高收入群體征收個稅來對低收入群體給予轉移支付［35］。研究表明，EITC會顯著提高低收入群體的勞動供給，幫助低收入家庭脫貧［36-37］。因此，在完善專項附加扣除制度的基礎上，可以借鑒國際經驗，進一步刺激低收入群體的勞動參與，提高低收入家庭勞動所得，助力共同富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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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Impact of the New Individual Income Tax Reform on the Labor Supply of

Middle and Low Income Groups： Evidence from China Family Panel Studies MAO" Changguo， XU" Dongshuo

Abstract： How to deal with the decrease of working-age population and promote common prosperity through scientific fiscal and tax policies is a conundrum for both academia and politics. Specifically， income tax plays a striking role in stimulating labor market vitality and increasing labor participation of middle and low income groups. Based on the panel data of China Family Panel Studies from 2016 to 2020， this study analyzes the impact of the 2018 individual income tax reform on labor supply by using the difference-in-difference method. The empirical results show that the increase of personal income tax exemption promotes the labor participation of the middle and low income groups， but exerts no significant effect on working hours. After a series of robustness tests， such as replacing the regression model and placebo test， the research conclusions remain valid. Heterogeneity analysis indicates that this pattern of impact is stronger for women and married groups. "Mechanistically， "the new tax reform" significantly reduces the withdrawal of individuals from the "labor market due to familly care. Therefore， the government should continue to pay attention to the income of key groups， and effectively exert the function of personal income tax in regulating income distribution. Incentive effects of personal income tax reform on the labor supply of women and married groups need to be fully considered， and preferential tax policies to encourage married women to work should be actively promoted; Further special additional deduction items should be" refined to enhance workers’ sense of gain and contribute to common prosperity through stimulating labor participation of low income groups.

Keywords：individual income tax reform；middle and low income groups; labor supply；difference-in-difference；common prosperity

［責任編輯 劉愛華］

收稿日期：2023-04-17；修訂日期：2023-08-16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數字化時代工作壓力的來源、動態效應與干預機制研究”（21BSH105）。

作者簡介：毛暢果，管理學博士，首都經濟貿易大學勞動經濟學院副教授；徐東爍，首都經濟貿易大學勞動經濟學院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