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日子像一片片凋零的枯葉,像寄給遠方的信箋,有多少風吹響在耳邊,有多少雪飄落在眼前。漸行漸遠的日子,承載的是純情與浪漫,當滄桑悄然爬上臉頰,悠遠的內心升騰起陣陣薄霧,遠處的家鄉依稀可見。別來無恙?
我拾起一地芳華,緊貼胸口,向命運招手。少年的心里裝著一個又一個美麗的夢。黃鸝的叫聲里充滿了歡笑,搬一張躺椅,隨手扇著飛舞的塵土,伴隨著狗伸舌頭的呼吸聲,悠然地進入另一個世界。金黃的麥穗里盛著希望,他們在突突冒煙的拖拉機里跌宕,最后滑進谷倉。蒸饅頭飄出的香氣,是大地對人類最無私的饋贈;蓄滿棉花的襖,縫進了春日的陽光。
農村人的眼睛里是有光的。有人說農村人一輩子彎著腰低三下四,他們不知道,繁星雨露,蟲鳴草搖,農村人把根扎在泥土里,志氣卻向天上涌。農村人彎著腰,是高粱,腰桿彎曲但不折,火紅的高粱穗釀出的是沸騰的燒酒。
母親是個英雄,曾在麥秸垛旁邊用碌碡壓過的場地里睡過覺,曾在冰天雪地的天氣里站一上午,曾在星夜如雨的黑暗中騎行四個小時只為第二天準時出現在菜市場,曾為了她的兒子熬藥到凌晨……一只蟲子鳴叫著它的孤獨,我不知道;在夜深人靜的夜晚,我書寫著我的孤獨,它不知道。
躺在泥土里的豆蟲,是我童年的回憶之一。它胖胖的身軀,在我的手掌上蠕動。晚上睡覺前會把它倒扣在碗里,第二天醒來馬上跑去看,它在漆黑的碗中爬來爬去,不知道昨晚它做了個什么夢,好奇還是恐懼?油炸一下或者放在火苗上烘烤一下,它會變成外酥里嫩的一道美味,這個香味從小時候一直飄到我成年。
村北口有一處墳地,這里是我們全村人默認埋葬親人的地方。我們在這片黃土地上出生,在前人慈愛的眼光中長大,最后把前人送進黃土里。月光灑在你我的臉上,也照在先人的墳頭,不知道將來是哪個人葬我。
父親曾告訴我,不啟程,永遠到不了理想的彼岸,永遠在村里沒出息。想家的時候,抬頭看看那片云,低頭看看那棵草,心里裝著家,你帶走的是一抹月光,還給村子的是一輪紅日。后來,那個少年一路進城,去尋找人生的太陽,他成了父母眼中的驕傲。
城市的生活是便利,是華燈初上,也是荊棘叢生。我收拾行囊,沾滿一褲腳露水,把天走亮,闖入城市。我開始說普通話了,把鄉音隱藏到內心誰都看不見的一個隱秘角落,將來有一天他會重新挖出來,細細品嗅。
平凡一詞只有八畫,卻需要用一生的時間去努力實現。草木榮枯一次換來一年的平穩度過,棉襖拿出又收起來代表著新一歲的更替。一個人的死亡,會隨著時間,埋進村莊的歷史里,而村子卻一直在你的身后佇立。人世變了,村子好像也變了,新面孔會變成舊相識,曠野的風還是拂過針尖一般的麥穗,撫過你我的臉頰。不知村子是否嘲笑我逐漸老去的容顏?是否還能接納我曾經遠去的背叛?
當一個人與追求同行,坎坷是伴,磨難也是伴。當我帶著父母期盼的眼光,只身一人挺進城市,村子在我身后,保護著我;當我學成歸來,村子仍然微笑著歡迎我。人類自詡萬物的靈長,殊不知,一草一木祖祖輩輩在同一個地方生長消亡,人類自己卻經歷悲歡離合。人類為什么要有情感?
鄉音無改,鄉愁依舊在。我向前走著,既是未來,也是過去。在永恒的時間里,那個村子像是一輛駛向遠方的馬車,在我的心里留下了兩條長長的車轍,指引了我心歸去的方向。我在這個世界上流浪,陽光把我的影子拉得很斜。我和故鄉握著手,就讓我這一生躺在你的懷里吧!
在通往故鄉的星途中,我不是過客,是歸人。
(作者單位:廣東省深圳市光明區高級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