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信息

“您有一條新信息，請查收?！笔前⑵虐l(fā)來的長語音條。

凌晨一點，夜氣已濃，黑暗蔽空。滿星正蹬著自行車穿梭在暗淡的燈光下。她瑟縮著將那已經(jīng)褪色的、破舊的紅色圍巾向上提了提。

推開出租屋的房門，滿星將自己摔在床上，便不愿再動了，她打算像往常一樣昏沉地睡去，大衣口袋里的手機(jī)卻突然彈出了一聲清脆的提示音：“您有一條新信息，請查收。”

是阿婆發(fā)來的長語音條。滿星“騰”地坐起來，將聽筒貼緊耳朵細(xì)細(xì)聽著。開頭一句便是“星子，生日快樂……”。滿星費力地辨認(rèn)著阿婆的話，聽著聽著，憑空生出一種陌生感，她從未覺得阿婆已經(jīng)如此年邁，聲帶嘶啞，尾音余顫，像是老舊的磁帶，呲呲地響。

紅圍巾仍掛在她的脖子上，她拿起一頭透光看了看，仿佛看到了過去的那些歲月。

幾個月大時，滿星的父親便將她推給阿婆，撒手不再管。滿星除逢年過節(jié)外幾乎沒怎么見過父親，甚至連滿星這個名字都是阿婆起的。

八歲那年，滿星拿著一份不及格的卷子找阿婆哭訴，阿婆卻拉她到院子里聊天。溫柔似水的月光下阿婆笑盈盈地看著她。院子里的玉蘭開得正盛，香得醉人，阿婆拉著滿星的小手，在她的手心一筆一畫地寫“星”這個字：“星子以后也會像星星那樣發(fā)光的，我們小星子會有出息的?！?/p>

的確，滿星后來的成績像星星般閃耀。

十八歲那年，她作為學(xué)校的尖子生考到了大城市，卻收獲了父親的無盡怒火。幾個老師接連幾天好不容易做通父親思想工作，可到走的那天，父親卻臨時變卦死活不放人。阿婆匆匆趕到，朝著她父親吼道：“你敢不讓她讀！我告訴你，我們星子可有出息！”

滿星第一次見阿婆發(fā)這么大的脾氣，連父親也被嚇得呆住了。阿婆狠狠瞪了父親一眼，不再理他，轉(zhuǎn)身朝滿星的手里塞了條手織紅圍巾。阿婆拍拍滿星的臉蛋，說道：“別管他，你放心讀你的書去。北方天冷，記得戴圍巾，多穿點。星子，想家了就回來……”在那個星空璀璨的仲夏夜里，滿星背著行囊，走向了遠(yuǎn)方。

可如今，身邊是鱗次櫛比的高樓，是縱橫交錯的馬路，繁華背后，喧囂中藏匿著多少游子破碎的夢，那顆曾奪目的星星也終于溶進(jìn)了虛實難辨的洪流中。在狹窄的工位上，在永遠(yuǎn)疾馳的地鐵中，她仿佛不再是她了，身不由己地被人潮推來搡去，前進(jìn)，再前進(jìn)。

城市的一切似乎都是冷漠的，而阿婆的那條紅圍巾，給了她在這世間橫沖直撞的所有勇氣。

手機(jī)里阿婆年邁的聲音拉回了滿星飄然的思緒。

“星子啊，我知道你忙，不敢多打攪你……”

“你最近過得怎么樣啊？身體好嗎？你們那邊降溫……”

“院子里玉蘭花又開了，漂亮得很……想家了，就回來，阿婆給你留門。”

電話那頭的阿婆聲音依舊斷斷續(xù)續(xù)。不知何時，語音信息條結(jié)束了，滿星已淚流滿面。裊裊的鄉(xiāng)思焚為青煙，許是玉蘭花香浸過的，星星聞了，也搖搖欲墜。世上所有的愛都是為了相聚，而阿婆的愛卻總在離別的夜里。

漆黑的夜里，有一抹星光，灑在紅圍巾上，也灑在她不眠的枕上。

作者簡介：

石孟卿，女，高中學(xué)歷。作者單位：北京市第十二中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