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論術語與經驗術語

專題主持人：句云生（上海外國語大學俄羅斯東歐中亞學院）

主持人寄語：經過近百年的發展，術語學已經成為一門獨立學科。德國－奧地利、捷克－斯洛伐克、加拿大－魁北克和俄羅斯學派都逐漸形成了獨樹一幟的概念體系，其研究成果對中國術語學理論與實踐的發展有重要借鑒作用。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诖?，作為上海外國語大學志遠青年學者，我組織了本次\"俄羅斯術語學研究\"專題?！独碚撔g語與經驗術語》一文由俄羅斯科學院術語中心主任С.Д.舍洛夫教授撰寫。舍洛夫教授是《中國科技術語》的海外編委，當下俄羅斯著名的術語學家，專攻術語研究50載。文章從語言學角度揭示了理論術語與經驗術語的特征，闡釋了全部科學領域的專業詞匯所具有的理論性和經驗性的普遍性、層級屬性及對立問題；我本人通過《俄羅斯術語學研究范式的嬗變》一文，基于范式的更迭對俄羅斯術語學理論革新和實踐應用中的重大成就進行了回顧；黑龍江大學張春新副研究員撰寫了《俄羅斯醫學術語編纂的源發與演進》，從歷時角度探尋詞典學與術語學理論形成之前醫學術語的編纂實踐，厘清了俄羅斯醫學術語編纂工作的早期脈絡，從而管窺其醫學術語編纂實踐的演進歷史。范式更迭推動學科發展，對俄羅斯術語學理論與實踐的引入與本土化工作對于中國特色術語學派的形成一定可以發揮重要作用。

摘 要：文章旨在從語言學角度對比理論術語和經驗術語，揭示術語集中理論術語和經驗術語的特征。理論性是一種層級屬性，術語具有一定的理論性，哪怕是理論性程度最低的術語也具有理論性。經驗性是指通過任意語言或非語言方式感知和習得術語，進而理解和掌握術語的屬性。上述觀點適用于全部科學和各知識領域的專業詞匯，包括人文科學。

關鍵詞：理論術語；經驗術語；術語劃分；俄羅斯術語學

中圖分類號：H083；C04" 文獻標識碼：A" DOI：10.12339/j.issn.1673-8578.2024.01.004

Empirical Terms and Theoretical Terms//Sergey Dmitrievich SHELOV， Translated by DONG Hongjing

Abstract： The article aims to compare theoretical and empirical terms from a linguistic perspective， revealing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heoretical and empirical terms in the terminology. Theoricity is a hierarchical attribute， and a term can be more or less theoretical， even the minimum degree of its theoricity means it is not entirely empirical. Empiricism of a term implies its perception and assimilation through any non-verbal （verbal） assimilation and explanation of it. These provisions cover terminology of various sciences and fields of knowledge， including the humanities.

Keywords： theoretical term; empirical term; division criteria of terms; Russian terminology

收稿日期：2023-03-07" 修回日期：2023-05-19" 網絡出版日期：2023-11-14

0 引言

本文所研究的對象與科學語言的邏輯哲學問題密切相關。從更廣義層面來看，本文的研究內容包括理論與經驗認知和科學認知基本方法，主要探討科學事實與理論作用、概念的普遍邏輯哲學問題、科學概念類型、科學論證與證明方法等問題。

在語言學和術語學框架內，理論術語和經驗術語的對立問題正朝著科學語言傳統哲學問題中的一個較小但研究較為充分的方向發展。術語是稱名的事實和結果。術語研究并不涉及解釋或預測客體行為，也不涉及預測新的規律和現象、論證不同科學和學科觀點以及事件發展過程假設等。上述問題屬于科學語言邏輯哲學的研究范疇，因為提出問題和解決問題要基于陳述、判斷、命題等形式，而不是以客體名稱來解決。術語的此類特征不能解決術語的理論性和經驗性問題，但卻賦予其一定的自主性和獨立性。

眾多邏輯哲學文獻涉及上述科學語言問題，其中包括：卡爾波維奇（Карпович）［1］，彼得羅夫（Петров）［2］，斯捷濱（Степин）第三章［3］，采利謝夫（Целищев и др等）［4］，什維列夫（Швырев）［5］，阿欽斯坦（Achinstein）［6］， 鮑爾澤（Balzer）［7］，卡爾納普（Carnap）［8］，亨佩爾（Hempel）［9］， 帕特南（Putnam）［10］，舒爾茨（Schurz）［11］和圖梅勒（Tuomela）［12］。關于本主題的研究有三點說明：（1）探討科學概念和術語中經驗性和理論性的文獻多屬于自然科學領域，首先是物理學，而社會科學和人文科學的資料非常少；（2）討論這些問題幾乎沒有使用任何語言學或術語學方法；（3）哲學探討的是理論概念和經驗概念的對立，術語學探討的是理論術語和經驗術語的對立，但是主題間具有直接、明顯的聯系。如果概念需要通過某種方式得以指稱和命名，那么理論概念與理論術語相關聯，經驗概念則與經驗術語相關聯①。因此，邏輯哲學和語言學術語問題研究顯然處于哲學和語言學的交界處，但矛盾的是，實際并未展開交叉研究。

1 術語的經驗性與理論性

本文從語言學角度出發，研究理論術語和經驗術語的對立，揭示術語集中理論術語和經驗術語的特征，并將其應用到不同學科的專業詞匯中，以便在更廣泛的語言材料中運用。應當指出，上述觀點還不夠完備和精練，遠不能解決科學語言中最重要的語言學問題、邏輯問題和方法論問題。期待本文能引起學者們對這一高度復雜問題（交叉學科問題）的關注。

卡爾納普給直接經驗感知（непосредственно эмпирическое восприятие）概念下的定義可以簡化為兩點［13-14］，直接感知是指：（1）不借助技術工具的感知；（2）不使用任何推理（邏輯結論）的感知。顯然，藍色的（синий）、硬的（твердый）、更冷（холоднее， чем）等詞匯單位經常作為經驗性詞匯引用。有趣的是，卡爾納普認為，區分經驗術語和理論術語的標準還不夠明確，并且這些標準允許將經驗性和理論性劃分等級。因此，可觀察性（наб-людаемость）和不可觀察性（ненаблюдаемость）的標準還不明確，特別是很多問題依賴于觀察的技術手段。例如，溫度和壓力參數需要通過技術設備測量。從這一層面講，相關哲學術語不是經驗術語。因為對于哲學家而言，在測量數值時，只有液體（如溫度計中的水銀柱）和指針（如氣壓計）的空間位置可以直接觀察到。使用儀器違反了可觀察標準的純粹性。首先，儀器不是感覺器官；其次，儀器構造要基于一定的理論原則，這與不可觀察客體的經驗性觀點相矛盾。在更大程度上，基于對“觀察”的狹義理解，我們無法觀察到電、分子、引力和基因。因此，這類與本質有關的表達被劃分為理論術語。物理學家每天都能通過簡單（或復雜）的技術手段和儀器觀察客體，對于物理學家而言，它們是觀察對象，命名這些觀察對象的術語是經驗術語。

不可觀察性原則是主要甚至唯一的理論性術語評價標準，該原則的另一不足之處是缺乏與理論自身的聯系。以這種純否定方式來定義理論術語不能表達其本質特征。基于此推論，理論術語可以被簡單地定義為非經驗術語。理論術語的另一種定義為：當談到語境意義論時（因為原理的集合也是某種文本），當且僅當需要借助某科學理論原理下定義，它才是理論術語［15］。例如，術語“力”是根據牛頓的運動定律和其他力的規律定義的，如引力定律。但是通過語境的方法（在個別情況下，通過公理法）給理論術語下定義引發了新的問題，這些問題目前還沒有公認的答案②。因此，術語經常在文本中被直觀呈現，但文本介紹的是未經公理化的理論。

由此，我們發現，在語言學和術語學文獻中，很少對理論術語和經驗術語進行區分，而且經驗術語和非經驗術語之間遠非簡單對立的關系，要么與邏輯哲學中的“對立”闡釋不同，要么完全沒有按照長期以來邏輯哲學傳統及其經典議題（即便提到了這些主題）的方式區分。列依奇克（В. М. Лейчик）指出：“哲學中廣泛使用的經驗術語和理論術語的劃分（根據所指）是術語類型劃分之一，例如，藍藻（синие водоросли）是經驗術語，藍色（синева）是理論術語。這一劃分表明，經驗術語是對現實對象的分類，而理論術語指稱某理論和觀點的抽象概念?！保?6］對此，格里尼奧夫（C. B. Гринев-Гриневич）也得出了相似的結論：“根據術語稱謂概念的抽象程度，可以劃分出理論術語和經驗術語，前者的意義更加抽象，后者的意義更加直觀具象?！保?7］

我們還要注意，第一種情況，經驗性和理論性的對立被簡化為現實性和抽象性的對立。其中，抽象性依賴于理論與觀點。由此，我們仍然很難理解，為什么藍藻是經驗術語，而藍色是理論術語，為什么藍藻具有現實性，而藍色具有抽象性？不清楚這些例子屬于哪些知識領域，以及在其他情況下如何進行類似的劃分。第二種情況，完全沒有舉例，理論和經驗的對立被簡化為另一種“抽象性與直觀具體性”的對立，這同樣引發思考。

尼基金娜（С. Е. Никитина）的著作兼顧了不同的觀點，在更廣泛的邏輯哲學背景下，理論術語和經驗術語的關系問題得到了更為深入的研究［18］144。該著作探討了邏輯哲學傳統中的經典主題，如可觀察物（наблюдаемое）與不可觀察物（ненаблю-даемое）、科學理論的可測量性（соизмеримость）與不可測量性（несоизмеримость）、理論術語轉變為經驗術語的可能性和不可能性，當然還有經驗術語和理論術語的關系問題［18］12-14。盡管作者指出，“當代科學哲學的典型特征是傾向于對理論與經驗、可觀察與不可觀察的劃分”，“可觀察與不可觀察的實證主義劃分標準的模糊性已成為許多哲學家的批評對象”［18］15，但作者最關注的仍是可觀察性（經驗對象的特征）或不可觀察性（理論對象的特征）這一因素。作者的幾個觀點對我們尤為重要。關于語言學中的可觀察性因素，作者認為“從本質上講，在直接物理觀察層面，我們得到的只是一個不可切分的聲音流（нерасчлененный звуковой поток）”，“所有的語言學術語都具有理論性，甚至劃分理論和經驗的經典例子‘語音學’（фонетика）和‘音位學’（фонология）也沒有說服力：聲音的語音分類自覺或不自覺地建立在意義的區分功能上，即總是包含音位成分”。從語言學術語的理論承載能力出發，作者甚至沒有舉出一個語言學經驗術語的例子，但她對理論語言學術語做了一點重要說明，將常項（инварианты）、意義（значение）、語言零位（лингвистические нули）劃分為不可觀察的對象，歸為理論術語?？傮w上，作者得出結論：“在語言學中，進行經驗和理論層面的區分，以及相應的觀察語言和理論語言的劃分，目前缺乏合理性。我們更應談論的是原始數據和相應的理論結構、研究對象的層次劃分以及不同層級元素間的規則建立問題?！保?8］21-23

卡爾波維奇（В. Н. Карпович）關于理論術語和經驗術語對立問題的觀點同樣值得關注［1］53-81。卡爾波維奇認為，經驗術語是直觀定義（呈現），而理論術語需要言語定義，“經驗術語被直觀定義，不需要借助于言語定義；理論術語是通過邏輯符號進行言語定義的謂詞”［1］68③。有趣的是，語言學中有一個少見的直觀定義的例子，它與經驗術語和理論術語的解釋相矛盾。這就是廣為人知的科爾莫戈羅夫-烏申賓斯基結構（конструкция А. Н. Колмогорова-В. А. Успенского），它使俄語中“格”（падеж）的概念形式化，例如，扎里茲尼亞克對此進行了清晰詳細地描述［19］。該結構是一種圖表，每行的單元格內都填入了某種形式的俄語名詞。當表格構建完成后，“格”的概念就得到了直觀定義（更確切地說是格的形式）。在表格中指出每一行填充的類型，“一格占表格中的一行”“二格占表格中的一行”“三格占表格中的一行”等等。可以在表格的一行中對多個詞進行直觀展示，這表明一格（имените-льный падеж）、 二格（родительный падеж）、 變體二格（второй родительный падеж）、三格（датель-ный падеж）等術語具有經驗性，但是我們并不贊同這一觀點。因為構建表格的過程本身要基于某些科學概念，毫無疑問這是理論對象，相應地產生了一套稱謂俄語“格”范疇形式的理論術語（鑒于此，被定義對象的直觀性和直觀呈現都非常重要）。也存在區分理論性與經驗性、理論術語與經驗術語的其他方法，在什維列夫（Швырев）［5］和斯捷濱（Степин）［3］的著作中有詳細介紹，我們在此不再贅述。

在闡釋經驗性和理論性的關系時，我們應關注經驗性的狹義理解，通常認為經驗性只能通過感官，即觸覺器官、聽覺、嗅覺、味覺來感知。由此，整個知識領域（特別是語言學）根本沒有經驗術語也不足為奇；一些邏輯學家，特別是像費耶拉本德（П. К. Фейерабенд）這樣的權威人士指出了純經驗性術語缺失的問題。如果贊同這一點，在任何學科領域都不存在經驗術語，那么理論術語和經驗術語的關系問題就不復存在了。至少，在這一層面不符合理論術語和經驗術語的直觀概念。

鑒于上述內容，我們引用了沃伊施維洛（Войшвилло）和伽格捷列夫（Дягтерев）的兩個重要論點［20］。作者寫道：“‘集合’‘句子’‘疾病’‘游戲’等基礎理論術語可以作為沒有內在意義或指定意義（至少到目前為止沒有）的俄語詞匯使用。如果醫學家們尚未發現某些疾病特征的集合，據此可以將疾病與某些畸形或功能缺失區分開，而醫生們通常認為后者不是疾病。什么是游戲，也未能找到答案（無法給其下定義）。所謂不可定義的理論概念，如幾何學中的‘點’‘直線’‘平面’都沒有明確的含義。當然，我們同樣很難回答我們的感覺和印象是什么，如‘酸的’‘甜的’‘可口的’‘愉快的’等等?！弊髡哂謱懙溃骸霸谶@種情況下，符號與客體的聯系是在人類交際和語言形成過程中自發形成的，首先是在共同勞動活動中產生的。顯然，對物體的視覺和其他感覺表征，以及在某種情況下發生的反射都發揮了作用。綜上所述，通過意義，在符號和指稱對象之間建立直接聯系（沒有意義參與）的方法被稱為感覺反射方法，邏輯方法與上述通過意義建立聯系的方式相反?！保?0］

由此，我們進行補充，符號與客體建立聯系的方式，即作者定義的感覺反射方式，不僅出現在共同勞動活動中，也存在于許多其他類型的人際交流中，如游戲、日常生活等。對于兒童和青少年而言，對疾病、游戲或集合的理解并不依賴于任何定義，就像對“酸的”“甜的”“可口的”“愉快的”等詞的理解一樣。理解和正確掌握這些詞匯的原因與在社會規范中正確使用和運用它們的原因是不同的，可能基于非語言（前語言）的心理活動，視覺感知和視覺記憶，味覺、聽覺或觸覺。然而重要的是，在任何情況下，這些過程都存在于人類的生存經驗中，發生在詞匯學習和符號闡釋前。相關詞匯和其指稱對象自然被認為具有經驗性。當然，具體性與抽象性、現實性與非現實性問題仍然存在。此外，術語的經驗概念和理論概念關聯性較弱：具體性是經驗性的特征，抽象性是理論性的特征。引入和掌握術語的方式是最重要的。在使用術語的社會實踐中理解術語，無須進行專門詞匯學習，就意味著它們具有經驗性。

鑒于上述情況，必須強調“經驗”一詞有兩種不同含義：（1）人類經驗，通過感覺器官獲得的感知；（2）自然條件下的觀察，與實驗相反［21-22］。但是，如果賦予“經驗”更廣泛的意義，即“人類經驗和自然環境中的觀察”，那么經驗與理論的關系圖景就會發生本質變化。人類生存經驗當然包括感官檢驗，但絕不僅限于此，它還涉及很多認知過程，包括在人類發展中無意識發生的過程，經驗尤其覆蓋了掌握語言及詞匯的全過程，以及社會認可的須任何專門言語訓練就可以正確使用語言的方式。除有意識的外部言語影響外，個體發展過程中產生的一切包括執行“照我做”原則而不用口頭解釋做什么、如何做，也是人類生存和發展的經驗。經驗還包括日常生活活動過程和語言技能習得：走路、穿衣服、使用器皿、吃飯，理解他人說的簡單句子，并在沒有外界詳細言語指示下復述出來，這些都是個人經驗的基礎。

基于上述分析，如果經驗性是言語獨特的“對應體”（антипод），那么理論性則相反，它必然與理論存在的言語方式相聯系。評價術語的理論性程度需要借助闡釋或通過其他方式解釋術語的文本，因此，它不再是經驗術語。此外，就術語而言，需要的信息越多，為確定術語概念需要的言語內容越多，術語的理論性就越強。文本信息量檢測是一項極其困難的任務，因此為了簡化提出與解決問題的過程，我們可以只談與確定術語概念內容相關的知識領域專業信息。在上述論述中，符號的理論性接近于術語性概念，因為專業的非通用語言信息也與術語緊密相連。因此，我們可以進一步明確任務。在簡化上述論斷的同時（保留其總體思想），可以將術語在定義系統中的概念水平作為術語的理論性指標。那么，形象地說，術語的理論性程度取決于其在概念層級中的深度，概念層級是由“術語由術語定義”的關系來確定的。關于術語概念程度的更多詳細研究，請參見舍洛夫的另一著作［23］④。

上述論斷創新性地解讀了術語的理論概念和經驗概念，可以歸納為以下幾點：理論性是一種層級屬性（分級屬性）。術語具有一定的理論性，哪怕是理論性程度最低的術語（理解術語定義時無須借助專業知識）也具有理論性。經驗性是指通過語言或非語言的方式感知和習得術語，進而理解和掌握術語的屬性。經驗術語絕不是理論術語，任何試圖對它進行解釋或定義的文本，都會使其從經驗術語轉變為理論術語。

2 示例分析術語的經驗性與理論性

現在我們來分析不同知識領域和學科的語言材料，并嘗試根據上述內容分析其經驗性或理論性特征。

在不同的科學知識領域中，經驗術語和理論術語關系問題的解決方式也不同，這符合對不同科學及其術語機制的直觀感知。如數學中，特別是在形式結構和表達方式方面，經驗術語的數量降到最低（例如術語“集合”），而其他術語在某種程度上具有理論性，這決不排除其理論性程度存在不同。當幾何學公理化后，在其基礎術語（點、直線、平面等）的意義和使用公理化之后，全部術語都具有理論性；如果說幾何學中根本不存在經驗術語，這也不夸張。

對通用語言詞匯進行一到兩次闡釋，由此建立的術語理論性很低，接近于“純經驗”術語；對應詞的通用語義是該詞的絕對核心語義成分。例如以“道路交通規則 ”主題下的典型例子及提出和解釋“道路交通規則”的專業詞匯作為示例：

自行車是除輪椅外，有兩個或多個輪子，由人的肌肉力量帶動的一種交通工具……Велосипед （транспортное средство， кроме инвалидных колясок， имеющее два колеса и более и приводимое в движение мускульной силой людей...）；

司機是駕駛車輛或汽車的教練。Водитель （лицо， управляющее транспортным средством， обучающий вождению， а также погонщик...）；

道路是為車輛行駛而建造或改造的供使用地帶……Дорога （обустроенная или приспособленная и используемая для движения транспортных средств， полоса земли...）;

居民點是建筑區域，其入口和出口有標識，見5.22-2.25。Населенный пункт （застроенная территория， въезды на которую и выезды с которой обозначены знаками 5.22-2.25）;

交通工具是用于運輸人、貨物或設備的裝置。Транспортное средство （устройство， предназначе-нное для перевозки по дорогам людей， грузов или оборудования， установленного на нем） и т.д.

我們再來分析一下語言學術語，嘗試舉例說明語言學術語的經驗性和理論性。不管多么奇怪，語言學術語中，經驗術語非常少。不管上初高中，還是上大學前，在開始接受教育前俄語母語者就掌握了音節（звук）、語調（интонация）、停頓（пауза）、詞（слово）等術語（當然是個別詞形的意義，而不是某個詞所有詞變形式的詞素意義）和語音學聲學部分的術語如嘴唇（губы）、牙齒（зубы）、頜（челюсть）、舌頭（язык）等⑤ 。

反向思考也同樣有趣：語言學中是否存在理論術語，其特征是什么？尼基金娜根據理論對象的不可觀察性標準，在上述著作中給出了三種類型：常項、意義和語言學零位概念［18］22-23。在闡釋著作中提出理論術語時，將全部隨位變體術語劃定為理論術語，其中包括詞位（лексема）、詞素（морфема）、音位（фонема），以及相的詞位隨位變體（аллолекс）、詞素隨位變體（алломорф）、音位隨位變體（аллофон）⑥。應注意，許多語言學術語的解釋沒有新意，需要依靠其他術語，有時通過整個微觀理論進行解釋，參見：黏著現象（агглютинация）、部分同化（аккомодация）、詞綴（аффикс）、語法類別（грамматическая категория）、語法意義（грамматическое значение）、補語（дополнение）、詞根（корень）、中立（нейтрализация）、依附聯系（примыкание）、變格（склонение）、變位（спряжение）、詞尾（флексия）、詞類（часть речи）、交替（чередование）等術語。應當指出，在語言學的詞組型術語中，大部分情況會使用通用語言詞匯來指稱范疇形式或一致類型，參見阿赫馬托娃（О. С. Ахманова）多次再版的語言學術語詞典［24］，如：將來時（будущее время ）、現在時（настоящее время）、過去時（прошедшее время）；單數（единственное число）、雙數（двойственное число）、復數（множественное число）；陰性（женский род）、陽性（мужской род）、中性（средний род）等術語也如是構建。在其他情況下，詞組型術語中的通用語言詞匯應用于語言范疇名稱和詞類中，名稱的使用沒有超出科學語言范疇。在這種情況下，它們最終明確了某些語言表達的語義，比如說禁止式（запретительное наклонение）、命令式（повелительное наклонение）、允許式（разрешительное наклонение）、條件式（условное наклонение）或第一人稱（первое лицо）、第二人稱（второе лицо）、第三人稱（третье лицо）等。最后，大量的理論術語屬于詞組型術語，其句法成分本身就是語言學理論單位，如：夸張隱喻（гиперболическая метафора）、語法交替（грамматическое чередование）、詞匯借代（лексическая метонимия）、副詞性代詞（наречное местоимение）、副詞性定語（наречное определение）、非一致定語（несогласованное определение）、動名詞（отглагольное существительное）、不規則變格名詞（разносклоняемое существительное）、動詞予格（приглагольный дательный）、強支配予格（сильноуправляемый дательный）、句法輯合（синтаксический синкретизм）、疑問代詞（союзное местоимение）、音位中立（фонологическая нейтрализация）等 。尼基金娜指出，語言學零位概念同樣具有理論性，特別是零位音位（нулевая фонема）、零位詞綴（нулевой аффикс）、零位詞根（нулевой корень）、零位語素（нулевая морфема）等。因此，語言學中經驗術語的數量非常有限（幾乎不超過20個），而在某種程度上，理論術語的數量則幾乎是無限的。

現在，我們從經驗性和理論性關系角度分析《俄語詞典》（Словарь русского языка）（1999）中收錄的幾個歷史術語：

例1：貢品 歷史詞，在古羅斯和其他國家，大公、軍事長官或勝利者向其征服的部落或人民征收的稅賦。ДАНЬ. Ист. Подать с населения в древней Руси и некоторых других странах， взимавшаяся князем， военачальником или победителем с побежденного племени， народа;

例2：賣身契 歷史詞，古羅斯和莫斯科大公國的一種借貸人依附于債主的債務關系，從16世紀起，開始使用書面形式。奴隸制 歷史詞，14—16世紀，羅斯的一種特殊奴隸制，是一種基于債務的終身依附。КАБАЛА. Ист. Долговое обязательство в древней и Московской Руси （с 16 в. в письменной форме）， ставившее заемщика в личную зависимость от заимодавца， Ист. Особый вид рабства на Руси в 14 - 16 вв. - пожизненная зависимость， основанная на долговом обязательстве;

例3：步兵隊 歷史詞，古羅馬的部隊，是古羅馬軍團的十分之一。КОГОРТА. Ист. Отряд войска в древнем Риме， составлявший десятую часть легиона;

例4：食邑制度 歷史詞，13—16世紀，羅斯通過授予向統治地區人口征稅的權利，對行使司法—行政職能的男爵實行的獎勵制度。КОРМЛЕНИЕ. Ист. На Руси в 13-16 вв. система вознаграждения бояр， осуществлявших судебно-административные функции， путем предоставления им права облагать в свою пользу население управляемой ими местности;

例5：長官 歷史詞，古羅馬一些行政和軍事職位的名稱，以及擔任此類職位的人。ПРЕФЕКТ. Ист. В древнем Риме： наименование ряда административных и военных должностей， а также лиц， занимавших эти должности;

例6：射擊軍衙門 歷史詞，在16—17世紀，羅斯國家管理射擊軍及其房產、地產、薪餉等的機關。СТРЕЛЕЦКИЙ ПРИКАЗ. Ист. Учреждение в Русском государстве 16-17 вв.， ве-давшее стрельцами， их землями и дворами， выдачей им денег и хлебного жалованья и т.д.;

例7：福隆德運動 歷史詞，1648—1653年法國反對專制主義的社會政治運動。ФРОНДА. Ист. Социально-политическое движение против абсолютизма во Франции в 1648 - 1653 гг.;

例8：小貴族階級 歷史詞，一些中歐國家（波蘭、立陶宛等）封建統治階級的主體的名稱，相當于貴族。ШЛЯХТА. Ист. В ряде стран Центральной Европы （Польше， Литве и др.） название основной части господствующего феодального класса， соответствовавшего дворянству.

這些術語是經驗術語還是理論術語，原因是什么？基于上述分析，我們不能將它們視為經驗術語，因為俄語母語者顯然無法在現實活動中理解它們的內涵；這些術語需要借助相關文本揭示其內容⑦。同時根據推斷，也排除了它們是經驗術語的可能性。但是也很難認可這些術語的理論性程度。這些術語與相同知識領域的其他術語聯系較弱，例如步兵隊與軍團、小貴族階級與封建階級和貴族、福隆德運動與絕對主義。在其他情況下，其聯系完全缺失，這可以使我們在缺少專業知識的情況下理解它們，例如食邑制度和長官。更重要的是，上述每個術語的定義中都至少包含一個專有名詞，參考古羅斯（例1）、莫斯科大公國和羅斯（例2中“契”的不同含義及例4）、古羅馬（例3和例5），以及后面的示例中出現的羅斯國家、法國和中歐。術語定義中的專有名詞極大地改變了它的概念內容，使其狹窄化和個性化，將被指稱的語義固定在特定的時間和地點，這也與術語的理論特點不完全一致。

我們把這些例子劃為低理論個性化術語，這對大多數社會科學和人文科學，特別是歷史學來說尤為重要。這種術語類型可以使用和明確不同概念語義范疇的詞匯單位——事物（物體）、屬性、事件、過程、關系等［20， 25］。然而，它們的共同特點是，既不作為有關知識領域的初始語言單位參與理論建構，也不作為派生單位，或者至少派生關系較弱；相關術語的構成未形成任何派生關系a1、a2、a3等，如a2通過a1直接定義，a3通過a2直接定義等。形象地說，每個個性化術語的概念內容都可作為某些主題領域的核心。然而，這些主題領域本身是獨立的，幾乎沒有共同點，因此它們不具備概念深度，也沒有形成完整的層級。這將此類專業詞匯組織與科學學科術語的深度屬種和層級區分開，后者積極使用屬種關系下定義［26］。這引發了一些合理性問題。

歷史術語材料引發的第一個問題是：歷史學術語集中是否存在比上述術語理論性更強的術語？如果我們以《俄語詞典》（1999）中的馬克思主義哲學特別是歷史唯物主義部分的重要詞匯為例，那么答案是肯定的。

經濟基礎是社會的經濟結構，是社會生產關系的總和，符合相應的上層建筑關系，包括政治、法律、道德等。БАЗИС. Экономическая структура общества， совокупность производственных отношений данного общества， которым соответствуют определенные надстроечные отношения （политические， правовые， нравственные и т. д.）;

階級是較大的群體，其在歷史上一定社會生產體系中所處的地位不同，對生產資料的關系不同，在社會勞動組織中所起的作用不同，因而獲得的自己可支配的社會財富的方式和多寡也不同。КЛАССЫ. Относительно большие группы людей， различающиеся по их месту в исторически опре-делённой системе общественного производства， по их отношению к средствам производства， по их роли в общественной организации труда， а， следовательно по способам получения и размерам той доли общественного богатства， которой они располагают （Ленин В.И.）;

上層建筑是指建立在一定社會經濟基礎之上的社會觀念和觀點，涉及政治、法律、道德、審美、宗教、哲學，以及與之相適應的制度和意識形態社會關系的總和。НАДСТРОЙКА. Совокупность общественных идей и взглядов （политических， правовых， нравственных， эстетических， религиозных， философских）， соответствующих им учреждений и идеологических общественных отношений， определяемых экономическим базисом данного общества;

社會政治結構是社會歷史發展的一個階段，是由生產方式決定的該發展階段固有的社會結構。ОБЩЕСТВЕННО-ПОЛИТИЧЕСКАЯ ФОРМАЦИЯ. Определенная стадия исторического развития общества， а также структура общества， присущая данной стадии развития и определяемая способом производства.

歷史術語材料引發的第二個問題：其中是否存在經驗術語？目前，我們只能謹慎地假設，這里包括兒童或青少年在學習歷史課程之前已掌握的全部社會政治詞匯，不涉及相關專業歷史知識。例如：貧窮（бедность）、上帝（бог）、 財富（богатство）、斗爭（борьба）、世紀（век）、信仰（вера）、戰爭（война）、時間（время）、國家（государство）、世界（мир）、社會（общество）、權利（право）、敵人（противник）、宗教（религия）、國（страна）、聯盟（союз）、教堂（церковь）等。此類詞匯距離可以指稱觀察對象和感知的例子相去甚遠，如溫暖（теплота）、殘酷（жесткость）、溫度（температура），這些都是經典的經驗術語。由此可見，僅以歷史為例，在個體或社會學習過程中，詞匯單位深入到相應的詞匯術語場后，這些詞匯就具有一定的理論性，而這些術語場又形成了統一的科學或知識領域。在不同科學的專業詞匯中，理論術語或經驗術語占主導地位符合直觀預期，并被邏輯哲學研究所證實。因此，切布卡索娃在專著第二章的結論部分強調：“自然科學、社會科學、技術科學、邏輯數學、哲學在其詞匯和語法結構方面，在經驗術語或理論術語的主導地位方面不同…… ”［27］

3 結語

基于上述研究內容，我們提出三點結論。我們認為，在語言層面這些觀點與術語的經驗性和理論性相關。可以推斷整體上以下規律是成立的。

第一，術語理論性越強，它與同領域其他術語的聯系就越緊密；經驗術語要么與同領域術語沒有聯系，要么只保持最低限度的聯系。這種觀點與對術語的理解和掌握一致：掌握經驗術語基本上不需要對術語稱謂內容進行口頭解釋。如果有必要建立理論，那么經驗術語可以作為理論的初始元素，這決定了它們與其他術語的關系，這便使術語獲得了理論性。

第二個規律將術語的經驗性、理論性問題與專有名詞聯系起來，可以說，術語的定義中包含專有名詞與術語的理論性不一致。

第三個規律涉及外來詞在母語中的借入及其經驗性程度，規律如下：外來詞在母語中的掌握程度越低，其成為經驗術語的可能性就越低。理論術語可以是外來詞，也可以是固有詞，但似乎只有固有詞才具有經驗性地位。

注釋

① 20世紀70年代以來，由于語言學（語義學）中“觀念”的概念及“觀念”與“概念”的快速區分，理論觀念和經驗觀念以及相應的理論概念和經驗概念的區分變得尤為迫切［28-29］。然而，“理論觀念 ”和“經驗觀念 ”在邏輯-哲學或語言學術語文獻中幾乎沒有體現，所以在進一步討論理論與經驗問題時，我們將使用傳統術語“概念”。

② 最初，用語境法和公理法來確定詞義的是法國物理學家迪昂（P. M. Duham， 1861—1916）和法國數學家、物理學家及哲學家龐加萊（Henri Poincaré，1854—1912）。

③ 應當指出，本文中的劃分實際上更復雜，并且與多數基礎和派生觀察語言（基本和派生經驗術語）的可解性概念有關。在此，我們不深入討論這些細節。

④ 如果兩個術語具有相同的深度，則認為在定義系統中需要使用更多不同術語來定義概念的一方更具有理論性。

⑤ 語言學術語的加工和教學有多種方式，尤其是獲得特殊解釋的語言單位，例如：“聲音是語音流中最小的不可分割單位，它是音節的一部分，產生一個發音動作。當然，如果由此出發，上述的論斷就是完全錯誤的，而音這個術語就顯得非常非常具有理論性。另一個問題是，此類術語的構建和加工的規律性和能產性，即聲音通過語流、言語、音節、發音動作定義。這也適用于上述其他術語單位。同時，語音術語中也有理論術語。有趣的是，一本邏輯學教科書中，普通語言學最重要的單位之一“句子”既沒有自身內涵，也沒有附加意義，無法將其定義為理論術語或經驗術語［20］。

⑥ 我們認為，將“意義”劃分為理論術語更有爭議。根據我們的理解，這取決于如何及何時掌握包含“意義”的詞組，如詞義和句義。例如，如果在上學前孩子就知道什么是詞義和句義，那么“意義”就是經驗術語，盡管不可能直接展示“意義”。當然，與此同時，“意義”作為高度理論化的術語，參與理論構建也是可以接受的（例如語言研究的解碼方法或描寫語言學）。

⑦ 應注意，在類似情況下，未必可以談論可觀察性或直接呈現命名物體或再現命名事件的可能性 （哪怕只是因為它們的歷史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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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С. Д. 舍洛夫，語文學博士，俄羅斯科學院俄語所術語中心主任，首席研究員。主要研究方向為術語學、詞典學、語義學等。發表術語學、術語詞典編纂學相關論文250余篇，專著3部。通信方式：volehs@mail.ru。

譯者簡介：董紅晶（1989—），女，哈爾濱師范大學斯拉夫語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為術語學、詞匯學、翻譯教學等。通信方式：zhengzhengjuju@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