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業生態系統演化中關系的本質和動態性：互補性、資產專用性與權力強度對比

摘 要：參與到一個或多個商業生態系統中去，已經是當今時代大多數企業不得不做出的選擇。過去十年中，學術界已經對商業生態系統進行了充分的概念化，但是對于生態系統中的企業間關系本質及變化的動態性仍然缺乏足夠的研究。生態系統中主導的企業間關系是焦點企業與其生態系統合作伙伴之間的關系，在既往研究的基礎上，文章嘗試確立此類關系的概念邊界，并探究當生態系統演化時，生態系統焦點公司何時、出于何種原因對其合作伙伴進行包絡、收取溢價或維持現狀。研究發現，三個因素共同促成了生態系統的動態變化：資產專用性、互補性與權力強度對比。其中，互補性影響雙方合作的績效，資產專用性維持生態系統參與者的穩定性，權力強度對比影響雙方對剩余價值索取與焦點企業的市場進入行為，三者的結合共同決定生態系統焦點企業的演化行為，從而決定生態演化方向。文末對未來生態系統中企業間關系動態過程的研究進行了展望。

關鍵詞：商業生態系統；企業間關系；資產專用性；互補性

中圖分類號：F270 文獻標志碼：A" " ""文章編號：1005-9679（2024）01-00-09

Nature and Dynamic of Relationships in Business Ecosystem Evolution： Complementarity， Asset Specificity， and Power Comparison

SHEN Fei1 LOU Shuzhen2

（1. Antai College of Economics and Management， Shanghai 200030，China；2. School of Economics and Management，Zhejiang Sci-Tech University，Hangzhou 310018，China）

Abstract：Participating in one or more business ecosystems is a choice that most companies have to make in this day and age. Over the past decade，the business ecosystem has been well conceptualized，but there is still a lack of research on the nature of the relationships between firms in the nature of and dynamics of inter-firm relationships in ecosystem. Building on previous research，this paper attempts to establish the conceptual boundaries of the dominant inter-firm relationship in the ecosystem-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focal firm and its ecosystem partners-and explores when and for what reasons ecosystem focal companies envelop their partners，charge premiums，or maintain the status quo as ecosystems evolve. It is discovered that three factors work together to contribute to ecosystem dynamics： asset specificity，complementarity，and power comparison. Among them，complementarity affects the performance of coordination between the two parties，asset specificity maintains the stability of ecosystem participants，and power comparison affects the extent of surplus value takeover and market entry behavior of focal firm，and the combination of the three jointly determines the evolution behavior of ecosystem focal firm，thereby determining the direction of ecosystem evolution. At the end of this paper，future researches on the processes of dynamic change of inter-firm relationships in the ecosystem are prospected.

Key Words：business ecosystem；dynamics of inter-firm relationship；asset specificity； complementarity

0 引言

商業生態系統研究在學術文獻中的出現和盛行源于其日益廣泛的業界影響力。有證據表明，對于企業管理者來說，參與生態系統不再是一種選擇，而是一種現實。生態系統理念的興起，源于新世紀以來不斷變化的客戶需求：客戶越來越需要復雜的、多樣的、集成的解決方案，而不僅僅是大規模生產的單一產品。這種客戶需求的變化，必然為企業帶來更高的知識復雜性要求，并增加業績表現的不確定性。為了應對更高復雜性帶來的成本，企業更有可能遵循“聚焦制勝”的原則，將關鍵資源配置在核心能力上，從而不太可能單獨滿足日益復雜和個性化的客戶需求。在這種情況下，企業更明智的做法是，與生態系統中的合作伙伴合作，從而分擔風險、強化創新，并利用更多增長機會。 “共同合作”使生態系統中的企業能夠創造任何單獨一家企業無法創造的價值。另一方面，數字技術和社會進步進一步降低了企業所面臨的交易成本，從而拉低了企業間協作的壁壘，使生態系統能夠在全球范圍內整合資源和知識。在這種趨勢下，不僅生態系統思維對于企業決策者來說越來越流行和重要，學術界也開始將生態系統概念化為構念、理論和策略。在這個過程中，人們開始觀察到成功的生態系統焦點企業有不斷擴大其生態系統邊界的傾向——以前的互補者被焦點企業取代或吸收，而被取代的互補者的合作伙伴或客戶則成為焦點企業新的生態系統中的互補者。比如，螞蟻金服生態起源于支付寶，起初作為支付工具，其合作伙伴只有電商買方、賣方與銀行三方；隨著螞蟻金服不斷進入合作伙伴市場或參與并購，其業務范疇大大擴展，合作伙伴拓展到基金、理財、貸款、保險、本地生活等服務的提供者和需求者。類似的生態系統演化現象近十年間風起云涌，然而這種演化的前因和過程仍未被充分研究。本文將致力于解釋生態系統演化背后的機制和影響因素。

微觀上看，生態系統的演化是由生態系統中焦點企業與合作伙伴企業之間關系的變化驅動的。由于生態系統是圍繞核心價值主張，而不是科層制度而構建起來的松散聯盟，生態系統合作伙伴及其各自與焦點公司之間的關系都一直在發生變化，這使得生態系統一直處在變化中。多種影響關系變化的因素動態交織，最終導致了生態系統的演化。因此，為了充分理解生態系統如何演化，以及演化背后生態系統中的關系是如何動態變化的，需要超越表面現象，深入考察生態系統參與者之間關系的細節。然而，目前對于生態系統中參與者之間關系的理論研究仍然滯后。最近的生態系統理論研究，強調了焦點企業與其合作伙伴之間圍繞價值主張的行動一致性，與這一概念相一致的生態系統中協作關系的本質急需澄清。

本文在Adner和Jacobides等人對生態系統最新定義的基礎上，進一步探討了生態系統關系的本質，確定了影響生態系統中關系動態性的三種機制：互補性、資產專用性與權力強度對比，進而闡釋了這三種機制的相互作用是如何推動生態系統演化的。

1 商業生態系統文獻回顧

1.1 商業生態系統概念的發展

研究生態系統中的關系，首先需要厘清生態系統的概念、特征與理論適用邊界。主流的商業生態系統研究主要有三大流派。生態系統一詞最早在20世紀90年代中期由Moore從生態學引入商業管理學術文獻中，他將商業生態系統類比描述為“由一項創新所催生的雜糅了資本、客戶利益和人才的最初的漩渦所濃縮而成，就像成功的物種源于陽光、水和土壤養分等自然資源一樣”。Adner將這一生態系統研究流派歸類為“生態系統作為附庸”，強調傳統產業邊界的打破、網狀相互依存性的產生，以及生產生態系統中共生關系。這些生態系統或商業網絡通常是圍繞一個關鍵物種、一個樞紐、一個中央生態貢獻者、一個焦點公司，或一個平臺領導者來構建的，這個焦點角色需要定義資源和能力的組織方式，以建立可持續的競爭優勢。這一視角下生態系統的一大特點是“有大量松散互連的參與者，它們相互依賴以實現共同生存”。因此，除了維護自身利益，這些焦點角色還肩負著促進生態系統整體健康的職責。盡管這一視角提到了企業能力的共同進化，但幾乎沒有解釋企業之間的關系是如何共演以達成這一目標的。這種從屬關系視角很難將商業生態系統與其他著眼于企業之間相互依賴關系的其他理論（例如社會網絡或戰略聯盟）區分開來，并且對生態中價值創造的過程與機制提供的洞察有限。

第二類流派的研究重點關注于特定商業模式——平臺，并探索平臺所有者與其互補者之間的相互依賴關系。從這個角度來看，生態系統由平臺所有者以及所有使平臺對消費者更有價值的互補品提供商共同構成。平臺生態系統呈現一種“中心輻射”的形態，外圍企業通過開源技術、技術標準或業務架構連接到中心平臺。通過接入平臺，互補者可以獲取平臺客戶資源，產生互補式創新。正因為此，平臺生態系統被視為“半監管的市場”，互補者在平臺所有者的協調和指導下進行創業活動；或被視為“多邊市場”，不同用戶群在其中實現交易。盡管“平臺”經常與“生態系統”連在一起被使用，但平臺是否可以被視為生態系統的一種，或者它們的概念邊界是否有重合，學界尚未達成共識。

第三類是“生態系統作為結構”流派的視角，它強調生態系統的構建應從價值主張開始，并尋求識別出需要深度互動才能實現該主張的一組參與者，其重點是了解相互依賴的參與者如何互動，以將有益于最終客戶的創新推向市場。繼承這一研究脈絡，Adner提出了以下生態系統的定義：

“生態系統是由多邊合作伙伴的一致性結構定義的，這些合作伙伴在此結構下進行充分交互以實現共同的核心價值主張。”

該定義通過將價值主張置于中心地位來澄清生態系統構造的邊界：正是所提出的價值主張（連同一致性結構）創建了相關生態系統的邊界。然而，使生態系統區別于其他概念的獨特的結構與機制仍然沒有得到很好的解釋。例如，是什么因素使生態系統不同于整合式供應鏈？為了填補這一理論空白，Jacobides強調一組企業之間以特定類型的相互依賴性為特征的結構，并定義商業生態系統如下：

“商業生態系統是圍繞一個價值錨點而形成的一組具有不同程度的群體層面非通用性互補性的參與者。”

通過強調“群體層面的非通用互補性”，該定義將生產或消費中的通用（即標準化）互補性界定在生態系統概念邊界之外。

三個生態系統研究流派的漸進發展，也代表著生態系統理論逐漸完善的過程。依附視角強調生態系統在一元主導下的多元性；平臺視角將生態系統視作平臺作為焦點角色所衍生的網絡關系；而結構視角將生態系統理論從單純的平臺商業模式中剝離出來，并有意與其他近似理論做區分，強調生態系統中由參與者關系所構成的獨特結構性特征。雖然學界理論發展對生態系統的核心概念做出了框定，但是采取微觀視角來考察生態系統中參與者之間關系的獨特特質的研究卻不多。

1.2 生態系統參與者之間的關系

目前對于生態系統中參與者之間關系的研究基本上以某一類參與者為主體視角。生態系統參與者基本上可以分為兩類，除了焦點公司或平臺所有者，生態系統中還有其他非焦點企業努力實現共同的價值主張。非焦點企業比較常見的有，通常位于供應鏈上游的組件供應商，以及與焦點角色形成互補的互補產品開發商。部分研究從焦點企業出發來研究生態系統中的關系。Adner和Kapoor關注于價值創造問題，研究上游和下游的創新挑戰對技術創新領導者所獲得利益的不同影響。Boudreau展示了核心企業構建生態系統的不同路徑是如何影響創新率的。Zhu提出，在生態中平臺所有者進入互補者市場存在多種動機和后果。Kapoor和Lee發現，企業的外部協作模式對其戰略投資有很大影響，即聯盟越多的企業更傾向于更早地投資于新技術。

另一些學者則站在非焦點企業的角度進行了研究。例如，Pierce發現，焦點公司的決策變化會導致商業生態系統中互補企業的退出。Ceccagnoli等人發現，對于企業軟件行業的互補者——獨立軟件供應商（ISV）來說，加入生態系統的收益將取決于它們所擁有的知識產權和下游互補能力。Selander、Henfridsson和Svahn建議這些非焦點參與者應該通過在多個數字生態系統中進行能力搜索和修補來培育他們的創新環境。Ansari，Garud和Kumaraswamy通過對TiVo的縱向研究發現，生態系統破壞者需要隨時平衡與在位企業之間的競合張力，并需要不斷動態調整其戰略。 Altman認為，生態系統參與者存在對于焦點公司在技術、信息和價值三方面的依賴，需要依次采取“合規中心”“影響力中心”“創新中心”三類戰略對挑戰做出反應。Kapoor和Agarwal發現，生態系統復雜性和生態系統專有經驗將對互補者能否維持其卓越表現產生巨大影響。

然而，學界對于什么是生態系統中的關系仍未達成共識。早期關于商業生態系統的研究提出了包含廣泛生態系統的概念，生態系統被視為企業環境或利益相關者的類似表達。生態系統可能囊括了外包服務商、供應商、互補產品提供商、競爭對手、客戶、監管機構和媒體，這意味著，任何公司都可以被認為擁有自己的生態系統，無論它是否意識到。之后隨著多邊平臺概念（Multi-Sided Platform）的興起，生態系統成為了平臺的附屬概念，僅由平臺主及其互補者之間關系組成，很難作為一種新理論獨立出來。緊接著，生態系統中的關系的范圍又重新開始拓展，被應用于供應鏈技術創新的情景中，例如，Adner和Kapoor在他們對于半導體光刻設備產業價值鏈的研究中，將生態系統參與者分為三類：焦點公司、組件提供者和互補者，生態系統只有在三者相互協作時才能良好運轉。之后，隨著Adner和Jacobides等人對于生態系統進一步的定義，生態系統理論邊界愈加清晰，但是對于什么樣的企業間關系屬于生態系統中的關系，仍未給予清晰透徹的界定。為了避免生態系統概念淪為“具有現代經濟特征的幾乎無限的相互依存網絡”，也為了更好地理解生態系統演化的動態性，我們需要進一步探討生態系統關系的本質。

1.3 更好地理解生態系統中的關系

隨著Adner對生態系統的定義，Jacobides等人對定義的完善，以及平臺生態系統流派圍繞平臺商業模式進行的概念發展，生態系統的理論邊界以及與相似概念（例如社會網絡、戰略聯盟、共同專業化）的辨析都更加清晰。之前的文獻也大量談到了焦點公司的行為與表現和生態系統中其他參與者的行為與表現之間的關系。然而，很少有學者充分審視商業生態系統中參與者之間關系的本質。生態系統是否僅由焦點企業與互補企業關系構成（如平臺生態系統流派所聲稱的那樣）？或者生態系統是關于一組業務合作伙伴（主要是供應商或買家）共同發起的創新價值主張？參與生態系統中的企業如何協同一致行動，以實現“使命召喚” ？企業在協作之時通常會出現分歧，是否是那些能夠將參與者黏合起來并有效管控分歧的運行機制或邏輯，才使得生態系統如此特殊？這些關系背后的機制或邏輯，是如何推動生態系統演化的？繼迄今為止生態系統的理論進展之后，本文致力于研究生態系統中關系的本質以及推動這些關系動態演進背后的機制或邏輯。

1.4 企業間關系的類型學分類

要了解生態系統中企業間關系的本質，可以首先對企業間普遍的協作關系進行分類學研究，然后識別其中屬于生態系統理論邊界范疇的關系，再分析構成這些關系的共同因素。

從價值流動的角度出發，企業間關系的性質一般可分為供應鏈關系（價值交換）、競爭關系（價值爭奪）、互補關系（價值互補）。供應鏈協作關系可以定義為：通過整合所有參與者的異構產品/服務組件，共同努力為客戶提供價值的一組相互關聯公司之間的關系，但只有一個參與者直接與最終客戶互動。競爭協作關系是指業務上存在競爭關系的兩個行為者之間的協作或結盟。互補協作關系是，通過互補彼此的異質產品/服務來共同為客戶提供價值的一組相互關聯公司之間的關系，這些產品/服務可能會也可能不會作為一個整體交付給最終客戶，所有參與者都直接與最終客戶互動。區分競爭關系并不困難，然而區分其他兩種類型的關系具有一定挑戰性。比如人們普遍認為，蘋果公司App Store中的應用程序與App Store是互補關系：沒有彼此，就無法單獨向客戶提供任何服務。然而，當App Store向應用程序提供商收取iPhone用戶的訪問及交易手續費時，App Store就變成了為應用程序提供商提供服務的下游渠道服務提供商。因此，為了弄清楚生態系統中關系的本質，本文通過確定合作雙方是否分別直接面對客戶（僅一方面對為供應鏈關系；雙方面對為互補關系）來區分這兩種關系，無論它們之間是否有直接的交易產生。按照此分類，前例中App Store與應用程序的關系屬于互補關系。

而從關系緊密程度角度出發，根據Kapoor和Lee，企業之間的協作形式可以分為三種類型：保持距離（Arm’s length）、聯盟（Alliance）和層級結構（Hierarchy）。其中：保持距離的形式指參與者之間按照一定的制度規則產生聯系，而并沒有形成特定的一對一關系；層級結構指參與者之間形成了類似組織內部層級的控制關系；聯盟的形式介于二者之間，參與者之間形成了一對一的特定關系，但并沒有形成高度控制-依賴的關系。

將這兩個維度結合，我們將得到一個描述企業間關系形態的 3 乘以 3 的矩陣（圖1）。在供應鏈關系（價值交換）前提下，按照企業間關系親密度可以有一般市場交易、戰略聯盟/特許經營、垂直整合三類形態；在競爭關系（價值爭奪）前提下，按照企業間關系親密度可分為一般市場競爭、競合、橫向整合三類形態；在互補關系（價值互補）前提下，按照企業間關系親密度可以有開放式平臺、戰略聯盟/封閉式平臺、平臺進入互補者市場整合/平臺包絡三類形態。

1.5 識別生態系統中的企業間關系

這些企業間關系形態中，哪些可以屬于生態系統的關系范疇呢？按照之前文獻回顧部分對于生態系統的定義發展的描述，要成為一個生態系統必須遵循以下原則：（1）多元參與者；（2）焦點公司和其他參與者有共同的價值主張；（3）參與者并非以正式權威的方式組織起來；（4）所有參與者圍繞核心價值主張一致行動。

根據“多元參與者”原則，一個生態系統中必須至少有三個參與者（包括焦點企業），否則就只是企業間的二元關系。圖1所呈現的9種關系均可以構成三元及以上參與者之間的關系，然而它們并不都是生態系統中的關系。此外，也不難發現，“層級結構”協作形式類目下的三種關系形態不是生態系統中的關系，因為它們是一家企業通過主要所有權對另一家企業的控制，違反了規則3。而當我們進一步考察生態系統中的任意雙邊關系時，它們還必須遵守另外兩個原則。

構成Adner生態系統定義最重要的部分，是生態系統參與者圍繞核心價值主張保持行動的一致性，他聲稱這是生態系統的基礎，也是劃定生態系統概念邊界最重要的考慮因素。同樣，Jacobides等人強調所有參與者都要圍繞一個錨點采取行動，他們進一步將“錨點”解釋為共同目標或目的。 這種共同的價值主張意味著所有成員能夠對齊它們從生態系統的成功中獲益的方式，從而獲得相對于另一個生態系統或一組不相關企業的優勢。基于此很容易判斷，一般市場交易關系和一般市場競爭關系也不屬于生態系統范疇，因為在這些形態中，參與者既沒有共享的價值主張，也沒有協同一致行動。剩下的企業間關系形態中，如圖1所示，均存在著生態系統關系。例如，Adner和Kapoor將上游“組件”提供商納入半導體設備生產商創新生態系統合作伙伴范疇，它們與焦點公司之間的關系便屬于供應鏈關系中的戰略聯盟形態。再者，有學者將企業間的競爭與合作關系也納入生態系統的范疇，比如以Windows與Intel競合關系為基礎構成的生態系統。

然而，生態系統中任意參與者都有為自己爭奪生態系統整體利益的傾向性，在這種情況下，這種行動時目標的一致性如何保證執行？除了分享利益，所有參與者都會承擔與價值主張相關的風險嗎？如果風險襲來，大多數參與者可以輕松退出生態系統，從而使另一些參與者變得脆弱，那么生態系統就會立即崩潰。此外，當生態系統中存在多種角色時，由誰來號召和約束生態系統中參與者保障行動的一致性？因此，從本質上看，如要實現“圍繞共同價值主張一致行動”，有三點核心要素：共享利益、共享風險、一定的對齊結構。第一，它們的利益必須是共同的，且無法獨立分割， 否則它們可以簽訂合同并各行其是，成為一般的市場交易關系。第二，參與成員之間有一定的承諾（高轉移成本），從而使風險也可以共同分擔，否則理論上生態系統結構無法保持長期穩定。第三，生態系統中必須存在一定的對齊結構（權力依賴結構），否則內部力量結構無法達成均衡。為了進一步理解生態系統中關系的本質，我們在一般性的經濟學與管理學原理中重新仔細審視上述要素，以期得到一脈相承的一般性結論。

1.6 共享利益和互補性

在生態系統中，共同利益意味著參與者之間的協作能夠有效地促進這組合作伙伴為客戶提供更好的服務或產品。例如，眾包平臺和平臺上的服務提供商相互依存，它們之間構成了產品與服務的互補性。再比如，中小銀行能夠通過構建基于云計算技術架構的數據庫來提供創新的金融服務，而這些云計算服務是大型互聯網公司以極低的價格提供的，以換取更大范圍的大數據協同以促進網絡效應的產生，二者在發展金融科技方面具有共同利益。在此例中，合作伙伴之間在能力上的互補性構成了他們共同利益的基礎。

長期以來，互補性一直是經濟學和管理學領域的研究熱點。Jacobides認為互補性是生態系統邊界判斷的關鍵。Teece總結了六種類型的互補性，分別是產品互補性、消費互補性、資產價格互補性、投入寡頭壟斷、技術互補性、創新互補性。在所有類型的互補性中，產品互補性是構成平臺生態系統的基礎。而Teece和Bresnahan、Trajtenberg則分別強調技術互補性和創新互補性均來源于企業構建的互補性能力，參與者之間能力上的互補在生態系統形成中起到了關鍵作用。

我們認為，無論是產品服務上的互補性，還是能力上的互補性，均體現了利益共享原則。互補程度越高，兩個主體之間的協作關系就越有可能產生良好的結果。此外，互補性也是生態系統合作伙伴對于生態系統焦點公司重要性的指標。在生態系統演化過程中，高度互補的合作伙伴是焦點企業最想保留、最少擺脫的伙伴。因此，我們可以得出如下命題：

命題1：生態系統合作伙伴之間的互補性越高，協作成果（財務績效或創新成果）越好，在生態系統中對于對方的重要性也越高。

1.7 共享風險和資產專用性

當參與者可以隨意切換平臺或合作伙伴，輕易使自身免于生態系統的整體風險時，生態系統便不具備可持續存在的穩定性。例如，滴滴打車作為一款打車軟件平臺，與其平臺上的出租車司機之間的關系便缺乏這一要素。如果有新平臺進入市場并給予更多補貼，司機毫無疑問會轉向新平臺。盡管平臺受益于出租車司機參與和司機受益于App用戶群的擴大，但它們沒有達成風險共享。如果滴滴僅停留在早期運營出租車打車平臺的階段，它很難成長為目前的巨大生態。后來滴滴打車發展起自己的網約車業務，滴滴的生態才逐漸趨于穩定。而穩定生態的形成，離不開雙方投入的專用性資產。網約車車主需要達到一定的準入標準，并繳納一定的前置費用，才可以在滴滴平臺上積累星級獲取優惠條件，這些都可以看作網約車主為滴滴平臺投入的專用性資產。而滴滴平臺為服務網約車主所專門開發的軟件功能，在各地投資或合作開辦的區域公司，以及使網約車主滿足法律合規性所做的努力，都可以看作滴滴投入的專用性資產。

本文推斷，生態系統穩定性的關鍵指標是資產專用性。資產專用性的概念是作為交易成本的組成部分而發展起來的，并專門用于解釋組織的邊界和垂直整合的必要性。此外，它也經常出現在共同進化和競合的文獻中。具有資產專用性的企業間關系是指關系的一方或雙方為了適應關系而做出的專門的投資（金錢、資源、時間），且這種資產很難轉移到其他用途上。而無資產專用性的協作關系是指協作雙方提供的產品/服務是標準化的或者可以受合同約束的，從而不會產生對于對方的特定成本。因為資產專用性帶來了資產轉移的沉沒成本，也就使得生態系統能夠保持穩定。本文認為，生態系統中產生的共同利益將參與者聚合起來，而關系中存在的資產專用性將合作伙伴長久凝聚在一起。參與者努力與一個生態系統產生聯系的程度，并且這種聯系不能在任何其他環境中重新耦合，構成了該生態系統依附性的經濟基礎。

就供應鏈關系而言，資產專用性關系產生于供應鏈協同創新，例如采用新的工業技術需要供應鏈合作伙伴投資新設備，并密切協作。而非資產專用性的供應鏈關系構成了最常見的供需關系。就競爭關系而言，資產專用性競合關系要求競爭雙方必須基于這種關系進行共同投資，同時利益和風險不可分割。比如，聯合研發因其具有不可分割性，重新部署研發力量的可能性較低。因此，處于這種關系中的企業通常會相互建立強有力的承諾。相對而言，銷售上的聯合行動就是非資產專用競合關系的代表，在大多數情況下，此種聯合行動所投入的資源要么是可重新部署的，要么是可回收的，公司可以輕易地擺脫他們的合作伙伴。就互補關系而言，資產專用性互補關系對互補者產生了一定程度的排他性要求，例如應用程序需要學習特定知識以適應某些應用程序平臺的交互接口，或者社交網絡工具的網絡效應帶來的轉換成本。而非資產專用的互補關系意味著企業可以輕松地與市場上的其他產品/服務產生互補，例如電池與家用電器的通用互補性，或者出租車司機可以輕松地切換到另一個出租車平臺。

資產專用性體現了風險共擔原則，它討論了當協作失敗時誰承擔更多風險，這也是生態系統中承諾的來源。投入更多專用性資產的一方會面臨更多風險，對生態系統的依附性也更強，生態系統更容易保持穩定，雖然這意味著面臨著更多被另一方壓榨的風險。而當另一方也投入較多的專用性資產時，會激發關系鞏固的正反饋循環，從而推動生態系統持續發展。

命題2 ：生態系統參與者之間的資產專用性程度越深（單向或雙向），生態系統就越穩定。

1.8 生態系統對齊結構和權力對比

一般來說，組織內部能夠形成對齊結構，來源于組織中的正式權威。雖然生態系統缺乏正式權威，但它們可能擁有巨大的基于專業知識、地位、守門人特權（準入規范），對于關鍵資源（例如品牌、聲譽或客戶觸達性）或技術的控制的非正式權威。生態系統中，權力的比較就是參與者之間基于這種非正式權威的討價還價，從而使一方可以對另一方施加一定程度的控制。正是因為在所有生態系統中的一對一關系中，一方對另一方擁有某種程度的控制，組合起來形成一張權力結構網，所有參與者才能協調一致行動。從這個角度來看，生態系統中允許一定程度的控制，從而形成某種對齊結構，但不需要層級式治理。

生態系統中關系動態性的一個重要推動因素是雙方基于權力對比的力量平衡性。如果關系中的一方發展速度遠遠快于另一方，不對稱的權力會導致不對稱的依賴和控制，實力較強的一方往往會對其合作伙伴施行包絡，以進一步降低潛在的交易成本并獲取價值。具體來說，如果交易成本減去從合作中獲取的價值，大于整合成本減去整合后增加的利潤，企業傾向于收購其合作伙伴，或者通過進入相應的市場來排擠他們。

表1揭示了生態系統中的關系如何根據進化不同階段中雙方的權力對比變化而演變。隨著關系中一方的能力相對增強，雙方之間的互動就會發生變化。實力較強的一方可以采用價值獲取手段，或者市場進入選擇，來推動此類變化。

命題3：生態系統參與者之間的權力對比加大，權力高的一方傾向于向另一方索取更多剩余價值，或者更傾向于進入另一方市場。

1.9 生態系統演化中關系的動態性

生態系統不斷發展，生態系統中的關系并不總是穩定的，它會根據環境、資產專用性、互補性以及雙方權力的平衡而變化。例如，當新的工業技術最初引入時，焦點企業需要驅使其供應商共同投資進行技術改造，從而建立技術創新生態系統。如果生態系統焦點企業比供應商強大得多（高權力對比），作為合作伙伴的供應商很可能愿意追隨，投資于新的制造設施（高資產專用性），從而形成高度互補性的能力，創新產品應運而生。然而，當這些技術變得成熟并被產業供應商普遍應用時（低資產專用性），焦點企業及其互補者的創新生態系統就不再存在——焦點企業只需選擇市場上最便宜的供應商。

互補性則表示生態系統合作的重要性，而資產專用性和權力比較是雙方議價能力的構成要素。其中，如果雙方合作的互補性強，則雙方關系緊密程度會得到加強；如果一方向另一方投入了較大的專用性資產，則投入方會面臨較高的轉移或收縮成本，而被投入方做出機會主義行為的可能性則大大增加；如果焦點企業與合作伙伴的對比性高，則焦點企業更有能力對伙伴進行控制，榨取更多剩余價值，甚至替代。我們將生態系統中關系動態性假設為依據三個維度的變化而變化，生態系統焦點企業的演化行為則是關系動態變化的結果（見圖2）。值得注意的是，資產專用性是一個雙向要素，因此分為2×2的維度。

2 結論

為了進行生態系統中的關系及其演化的研究，本文承繼近20年來全球學界對于商業生態系統概念化的努力，從考察生態系統中企業間關系的本質開始，進而討論影響生態系統中關系變化的要素或機制，再進一步闡釋生態系統中關系變化對于生態系統演進過程（生態系統中焦點企業的演化行為）的影響。

基于本文，未來的研究可以考慮以下幾個方向：（1）通過定量或定性的實證研究，驗證生態系統中關系動態性的影響因素、變化過程，以及對于生態系統最終演化的影響。例如，很多生態系統焦點企業與其合作伙伴的關系，在互補性、資產專用性、權力對比三大維度上均有差異，這些差異最終導致了怎樣的雙方行為變化和表現結果差異。（2）可以從生態系統演化的現象出發，探索影響其演化不同方向或是不同特征的決定因素、邊界條件或過程機制。比如，阿里巴巴和騰訊作為各自生態系統的焦點企業，其對待合作伙伴的方式卻截然不同。在大多數情況下，阿里巴巴尋求對其目標公司的強控制權，或通過內部分拆進入合作伙伴市場，而騰訊則尋求持有其目標公司的少量所有權。這通常被稱為投資風格的區別，但在微觀機制上，到底是怎樣的因素促使它們采取不同的策略決策。

本文著眼于生態系統理論的發展，受限于篇幅，討論深度仍然有限。意圖拋磚引玉，希望可以激活這一最重要的商業實踐現象在理論層面新的探討。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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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產業數字化背景下平臺生態系統的戰略更新機制”（21CGL02）

作者簡介：沈飛（1989—），男，山東淄博人，工商管理專業博士生，研究方向：商業生態系統、數字化轉型、組織變革；

婁淑珍（1988—），女，山東日照人，博士。研究方向：平臺生態與創業投融資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