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觀看室內音樂表演成為部分青年學生的一種新興生活方式。研究發現,生活方式的選擇是他們構建自我認同的重要方式,也是在現代性背景下面對生活困惑所作出的積極調適。梅洛-龐蒂在身體-主體理論中明確地提出身體是媒介物的說法。新媒介技術的到來引發了人們的焦慮,通過運用梅洛-龐蒂知覺現象學的相關理論可以分析Livehouse里青年是如何認知自我和他者,重新構建他們的自我認同。但室內音樂表演在發展過程中存在過度商業化傾向,有可能消解其積極作用。
關鍵詞:知覺現象學;Livehouse;身份認同;亞文化
一、問題的提出
Livehouse是一個現場表演室內樂的地方。Livehouse與酒吧里的音樂演出形式有很大不同,后者主要是為了銷售酒水,而前者更注重文化氛圍和音樂演出。在音樂類型上,前者主要以現場音樂為主,酒吧表演以電子樂和流行樂為主。此外,Livehouse使用了用于聲音和舞美的高品質專門裝備,使觀眾能夠完全投入到音樂中,同時還能近距離接觸到演出的人,酒吧對場地要求就較為隨意,對駐唱人員要求也較低。由于Livehouse的文化背景以及場地規模限制等原因,其中的表演者大多為小眾搖滾樂隊或說唱歌手,為Livehouse烙上獨特的亞文化符號[1]。最近,Livehouse的演出越來越受歡迎,從小范圍的受眾中傳播開來。Livehouse的票房收入也逐年增加,呈現出顯著的上升趨勢。年輕人中開始流行一種新的生活方式,成為休閑娛樂時的新提議。新時代青年的“易焦慮”“想發瘋”的特征也得以體現。時間與空間的分離與重組所帶來的現代社會的危險與危機,可以滲透到個人的感情與感知之中。由于學習、找工作等方面的壓力,年輕人在日常生活中經常遭受挫折或擔憂。《中國青年網民社會心態調查報告(2009—2021)》顯示,在青年網民中,僅有0.3%的受訪者表示他們不存在焦慮感;而高達69.8%的受訪青年網民明確表達他們或多或少存在某些焦慮。學業和工作成為最能使受訪青年網民產生焦慮感的因素[2]。
梅洛-龐蒂在《知覺現象學》一書中提到過,“知覺是一切行為得以展開的基礎,是行為的前提。世界是自然環境,我的一切想象和我的一切鮮明知覺的場。”[3]我們對被知覺到的世界的描述表明我們與世界最早的聯系是通過感知經驗建立起來的。然而,這種描述不僅僅強調了人們直接的感性經驗,還包括了哲學、社會學和其他文化層面上影響我們的歷史維度作為背景的因素。為了更好地理解這種聯系,我們需要考慮到這些方面影響。從知覺現象學出發,突出“身體”的主體地位。在Livehouse這一空間中沉浸式地感受我們自己,體會與世界交織的感受,進而探尋青年群體在面對生存壓力、身體規訓和消費的無意義感等生活困惑時,Livehouse的演出是如何緩解焦慮情緒的。
在現代社會中有關生活的問題常在日常生活的決策中得到解決,并且在自我認同的建構中得到解釋[4]5。生活方式的選擇反映了主體在各類場景中的自我反思。為了更深入地了解新時代年輕一代人們的身份認同是如何構建起來的,對他們新的生活方式的探討就顯得尤為重要。本文將“Livehouse的演出”作為切入點,探討為何當代青年學生喜愛Livehouse作為他們休閑娛樂時的新選擇。緊接著,全方位分析了青年們在Livehouse中觀看演出的體驗,并試圖解釋他們在生活中遇到的困惑,以及他們是如何在其中加強自我認同的。
二、生活困惑與自我認同
在現代生活中,許多青年面臨生活困惑。為了應對這些問題,部分青年選擇觀看Livehouse演出作為他們的生活方式。研究發現,這種選擇可以暫時緩解他們的自我分裂狀態。很大一部分年輕人,在Livehouse這個空間中釋放真實的自我,并由此建立一種單純真誠的人際關系,為自己接下來的生活提供了方向和相應的定位。借助這種娛樂方式,他們在其中可以短暫忘卻真實世界中的各種壓力,將自己的身體從世俗意義上的各類枷鎖中解脫出來,進而發現生命的真諦,并塑造自我認同感。
觀眾在Livehouse里觀看演出時并不只是一名簡單的聽眾,他們會在演出過程中根據所聽到的音樂作出相應的身體反映,這些都會成為構建這個獨特Livehouse空間的重要部分。以2023年反光鏡在鄭州的巡演為例,觀眾們隨著音樂的變化進行一些身體的律動,或是搖頭晃腦,或是上下蹦跳,甚至有的會和身邊的陌生觀演者圍成圈一起跳躍、蹦跳和相互碰撞。更有些觀演者會進行更為激烈的活動,如舉人、跳水以及沖臺等。這些身體活動為觀演者帶來了輕松愜意的自由感受,有利于將他們在其他場景中可能存在焦慮和緊張感消除或是緩解。這種放松的體驗很大一部分要歸功于Livehouse本身獨特的空間環境。首先,Livehouse的演出現場沒有很強的照明燈光,整個環境設計都是偏暗的,這讓人的聽覺會變得更加敏銳,易于沉浸在樂隊主唱的歌聲中。在整個昏暗的環境中,人們將從手機中那些瑣碎繁雜的消息中脫離出來,大大降低看手機的欲望,盡情地投入到音樂世界中。其次,Livehouse現場演出的樂隊會給鼓手、吉他手和貝斯手相應的solo時間,給予他們足夠的重視。在一片都是為了音樂而舞蹈的人海中,個人很容易忘卻現實世界中的種種不如意,與Livehouse整個空間融為一體。有的觀演者雖然沒有大幅度的身體動作,但臉上陶醉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有的觀演者甚至會隨著重型金屬音樂,做出“拳打腳踢”的大幅度動作,仿佛是對現實不滿的反抗。
聽覺、視覺和觸覺等身體系統是相互關聯、相互影響的。在Livehouse里所感受到的一切,例如隨著音樂節奏而變的五光十色的燈光、時而高亢時而悲慟的歌聲以及觀演者之間不經意的身體接觸,都影響著人們在這一空間中的體驗。一提到狂歡節,大家腦海里會想到什么呢?對有人來說,是完全的忘我,盡情享受歡快的氛圍;對有些人來說,也有可能是一種自由的感覺,使他們自己從各種日常束縛中擺脫出來。而在Livehouse中觀看演出就像是在歡度狂歡節,人們在其中可以自由地歡呼、舞蹈和歌唱。這種特殊的氛圍為參與者提供了一個不同于日常生活的體驗,讓他們能夠釋放內心的壓力和束縛。現場的魅力是任何其他渠道都無法比擬的。在這短暫的兩三個小時中,他們可以盡情地做自己。不過,在Livehouse觀演結束后,盡管青年們對停留在腦海里的音樂演出畫面戀戀不舍,但是他們仍然不得不直面之后現實世界的種種挑戰,回歸社會身份。鄭州7Livehouse+的標語是:我們同沒錢看現場和沒時間看現場的思想,還要進行長期的斗爭。這恰恰說明了年輕人想要追求自由的心聲。而且,這還直接道出了,為了追求這種自由,青年們還必須要有一定經濟實力的現實問題。因此,為了無負擔、無憂慮地去看喜歡樂隊的演出,他們必須努力學習和工作以獲得足夠的資金支持,而這往往也是他們需要承擔較大社會壓力的原因。但是,從音樂中獲得的能量是無法想象的,尤其是現場音樂。
三、自我認同的構建
(一)身體解放與自我認同
我們對世界的感知來自身體的知覺體驗,這種體驗構成了知覺的主體而將世界、身體和他人聯系在一起。人唯有依靠身體的知覺體驗才能還原到世界的本初。知覺領域關注事物本身,哲學就是在事物自身中探尋存在意義的知覺研究[5]。在一些日常活動中,身體是矯飾與虛假的,這時自我認同與身體的具體表現分離,產生嚴重的錯位,且個體能夠感知到這一點[4]59。但在音樂世界里,身體是欺騙不了任何人的,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你不會在聽到你極度厭惡的音樂時激情跟唱和“手舞足蹈”;你也不會在聽到你特別喜愛的歌曲時四肢僵硬,無動于衷。
Livehouse里具有涂鴉、音樂、對話、聲音、燈光和手勢等多樣的呈現形式。Livehouse的音樂演出是一種視覺和聽覺相結合的藝術,所以對燈光和舞美的設計有著一定的要求。在梅洛—龐蒂看來,真正的視覺是所見者與所見之物的主客交織、彼此互成,面向世界和存在開放。身體的各部分都與世界相連,也與世界對抗,所有這些意味著:世界、肉身不是作為事實或者事實的總和,是作為真理銘文的所在地:劃掉虛假,而非使之無效[6]。在五光十色的Livehouse中,隨著音樂的節奏自由晃動和搖擺,我們能夠深刻地感受到自己對世界的感知是視覺、聽覺等多種感覺的綜合體驗。在Livehouse里,我們對于時間的流逝更多依靠于聽覺。臺上的歌手每唱完一首歌,我們大概能知曉幾分鐘有多久。為什么一定要去現場聽一次音樂呢?因為現場的音樂與耳機里的音樂有著本質的不同。現場音樂的魅力在于它的偶然性。主唱的情緒、現場氛圍等因素都會影響樂曲的整體感覺,使得每一場演出都有其獨特之處。這也解釋了為什么有些人對一首歌曲在耳機里無感,但在演出現場卻被演唱者的歌聲深深打動。所以說,當我們在Livehouse里觀賞音樂演出時,晃眼的燈光、主唱的歌聲、人與人之間的碰撞,甚至是悶熱的空氣都令我們融入那個世界本身,而不是站在世界之外審視世界。在Livehouse中,觀演者整個人都融于那特殊的空間中,可以暫時逃離日常生活,使自己的身心得到解放。為什么說搖滾樂鼓勵著自我認同,因為它倡導人與人平等地交流,反對絕對地碾壓。在搖滾樂的世界里,沒有絕對的權威,只有生生不息的自由精神在不斷地傳承。搖滾樂需要你打開自己,擁抱周圍的一切,這需要一定的勇氣。因此,Livehouse的體驗對參與者自我認同的構建有著重要影響。
在這種背景下,青年們確認和反思自我身份的一種途徑就是到Livehouse觀看音樂演出。青年們在Livehouse中享受到了一種自由、無拘無束的氛圍,不斷變換的燈光和音樂一直在刺激著他們的感官。這些都使他們的身體做出相應的反應,給他們一種“自我治理”的感受,有的更進一步能完成“自我實現”。很多觀演者們清楚地知道平常生活中的學習和工作壓力是無法避免的。但是,他們并不是軟弱地逃避一切,而是積極尋找一個發泄口,將自己不滿的情緒全都丟棄,以一個更加昂揚飽滿的姿態去迎接新生活。
(二)文化社群與自我認同
身體的解放對青年的自我認同確實有著重要影響,除此之外,他們與社會各類群體的關系也是自我認同得以構建的重要原因。Livehouse里青年身份的構建很大一部分是圍繞音樂展開的,相比其他亞文化中群體身份的界定,Livehouse里關系的確認要純粹得多。在大部分時候,聽眾和聽眾、聽眾和演唱者之間的關系都是平等而又親切的。
在Livehouse中,很多陌生的朋友經過這一空間的鏈接,有了接觸,開始產生交集,進而產生相見恨晚的感受。他們通過觀看同一場演出,能夠發現相互之間相似的音樂審美。不過,這種交集發生后,并不是固定不變的。去Livehouse觀看演出,人們重視的是“此刻”“現在”的體驗。有的觀演者會重復觀看同一個樂隊在不同城市的巡演;有的則是每周都去看不同樂隊的演出。但他們都收獲了音樂所帶來的精神力量,讓他們從高壓中得以解放,并重新汲取活力,進而積極面對生活。這些喜歡同樣類型音樂的青年有著對現場音樂相同的認知與感受,從而很容易形成文化認同感。
在演出之余,許多表演者會進行具有儀式感的互動,以拉近與觀眾的距離。例如,2023年新學校廢物合唱團的巡演中,主唱劉凹就會在演出時和底下的樂迷朋友嘮嗑,偶爾唱錯時,還會像好友那般求饒。還有一些是樂隊和樂迷之間默契的互動,如聲音玩具的樂迷在演出時經常會準備一束百合花觀看演出。還有痛仰樂隊的樂迷們,經常會扎著哪吒辮、穿著紅肚兜出現在演出現場。這些互動與裝扮,都讓樂隊從耳機與電視屏幕中走了出來,人與人之間平等地進行交流,感情也愈加深厚。在Livehouse這一平等的空間中,樂隊與樂迷的關系更加靠近了,以前時空所帶來的阻隔在這一瞬間完全消失了。
Livehouse的愛好者群體體現了吉登斯所說的“純粹關系”特征:他們既相互認可,也是對自我認同的確認。這種純粹的關系很大一部分是通過對同一文化的認同感來維系的。與社會上的鄰里關系、親緣關系相比,更加短暫和松弛。雙方并不需要互利,也不必承擔義務。他們只需享受觀看同一場演出,或者說享受同一種音樂時精神共鳴所帶來的愉快和陪伴感。而往往在一場演出結束后,相互之間可能各奔東西,甚至連一個聯系方式也沒有留下。彼此之間的回憶,只停留在那一場演出中。而樂隊和樂迷之間的關系,則更加明確,往往是通過一場又一場的演出,相互之間才能有那短暫的親密“接觸”。
總而言之,Livehouse這一獨特的空間,將類似的歌迷們聚集到一起,成為一個文化的載體。Livehouse讓音樂品味相似的青年們找到一個心靈的歸屬。而同一性和歸屬感將通過青年相同的文化身份得到確立。相似的審美和相像的生活,在大家平等地交流中加強自我認同。
四、結語
本研究從青年的自我認同出發,將去Livehouse觀看現場演出作為日常休閑的新選擇,進行分析和解釋。在當今高速發展的社會背景下,很多青年朋友由于較為高壓的生活和學習壓力,常常會產生壓抑的情緒和焦慮感。在Livehouse中觀看演出的體驗,從身體解放和文化社群這兩個維度構建青年的自我認同,消除了生活困惑所造成的無意義感。Livehouse昏暗的空間為身體的解放營造了合適的氛圍,使人能夠充分享受音樂,最大程度在其中解放自己的四肢。此外,融洽的文化社群氛圍,也使樂隊與樂迷、樂迷和樂迷之間可以獲得一段純粹關系的親密感,收獲一段特殊的體驗。不過,現在有越來越多的現場演出,是為了結束后周邊的售賣,對巡演時歌曲的編排更為輕視,這是需要得到重視的地方。
參考文獻:
[1]郭之天,董子怡,詹可.室內音樂表演體驗與青年學生的自我認同構建[J].青年研究,2023(2):62-71,96.
[2]王燁捷.報告稱近七成青年網民有“焦慮感”,主要源自學習、工作、外貌、健康[EB/OL].[2022-04-28].https://www.toutiao.com/article/7091593154419229218/?wid=1693670043390.
[3]梅洛—龐蒂.知覺現象學[M].姜志輝,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1:5.
[4]吉登斯.現代性與自我認同:晚期現代中的自我與社會[M].夏璐,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6:5.
[5]王建華.知覺—世界的時間形式——梅洛—龐蒂論電影[J].北京電影學院學報,2020(9):4-12.
[6] Merleau-Ponty.Le visible et l'invisible[M].Paris:Gallimard,1964:171.
作者簡介:鐘湘鈺,鄭州大學文學院文藝學專業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