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浩南 姜紅軍
【摘要】《光學》作為晚清第一部系統介紹西方波動光學知識的書籍,對于傳播西方近代光學知識起到了重要作用。本文通過對比《光學》與底本Notes of a Course of Nine Lectures on Light(1870),發現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對于書中結構有一定的調整,并在光學知識內容上有增補與刪減現象,這些翻譯現象為理解譯者翻譯思想提供實證依據。
【關鍵詞】《光學》;翻譯;譯著研究
【中圖分類號】H315.9 ?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4)12-0065-03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4.12.020
【基金項目】內蒙古自治區碩士研究生科研創新項目(項目編號: S20231075Z);2020年度教育部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重大課題“晚清物理學文獻整理與研究”(項目編號:20JZD039)。
《光學》是由美國金楷理(Carl Traugott Kreyer,1939-1914)口譯,趙元益(1840-1902)筆述而成,于1876年在江南制造局翻譯局出版。《光學》全文共502節,分為上下二卷,包括原跋在內共有60個標題。該書的上卷介紹幾何光學;下卷介紹波動光學。《光學》的出版,使得光電理論統一之前的西方近代光學知識在中國得到了全面、系統的傳入,給當時晚清帶來了新的光學知識[1]。
學界對于《光學》已有相當深入的研究,田鋒指出《光學》在晚清西方光學知識在中國傳播的重要地位[2]。王錦光認為傳入我國的西方光學知識直至清末也基本沒有超過《光學》[3]。從前人研究來看,對于《光學》傳播的知識內容以及傳播路徑已有相當深入的認識,但目前對于《光學》的翻譯研究還比較匱乏。本文在對比《光學》[4]與其英文底本[5]時發現,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對Light文本結構有一定的調整,同時對部分知識內容有改譯現象。這些翻譯現象的梳理和分析對理解譯者的翻譯思想和科學傳播具有重要價值。
一、底本Light與《光學》
(一)丁鐸爾與Light
約翰·丁鐸爾(John Tyndall,1820-1893),是19世紀愛爾蘭著名物理學家,1820年出生于愛爾蘭卡洛郡的萊林橋。1839年,他在愛爾蘭地質局工作,后轉入英國地質局。丁鐸爾在地質局(1844-1847)工作期間,同時攻讀了昆悟德學院的碩士學位。1848年搬到德國,并在本生(Robert Bunsen,1811-1899)門下學習了兩年[6],于1852年當選為英國皇家學會會員。丁鐸爾積極參與科學普及工作,出版了一些科普性質的書籍。
《光學》的底本全稱為Notes of a Course of Nine Lectures on Light(簡稱Light),原是丁鐸爾為其圣誕講座而準備的演講材料。后來在閱讀丁鐸爾演講稿的老師和學生的要求下,丁鐸爾意識到有必要將這些光學演講稿整理出版。在朋友的幫助下,將這些稿件以Light為標題,于1870年在倫敦朗文出版社出版。
Light全書共61個標題,分為502個小節,從知識表述方式和內容上看,Light是一部光學科普著作。其內容由淺入深地講解了幾何光學和波動光學知識,既包括光的平方反比定律、光速和光的反射與折射的幾何光學知識;以及波動光學知識,如光的衍射、光的干涉原理和極光等內容。
(二)《光學》的譯者
譯者是著作翻譯的主體,是翻譯活動實踐者,對譯者的考察是研究翻譯活動和評價譯著不可或缺的核心要素之一。《光學》是由金楷理和趙元益以口譯筆述的方式合作翻譯而成。
金楷理是《光學》的口譯者,生于德國薩克森州,后隨家人移居至美國。他于1866年受美國浸禮會委派來中國傳教,經過4年的傳教后,金楷理于1870年辭去教會職務,接受江南制造局翻譯館教習一職,開始其譯書工作。在江南制造局擔任教習期間,直接或間接參與譯書29本[7],其翻譯著作包括自然科學類、社會科學類、軍事類等。金楷理在翻譯西方近代科技書籍、介紹和傳播近代自然科學知識以及中國外交等方面作出了卓越貢獻[8]。
趙元益(字靜涵,號高齋)是《光學》的筆述者,江蘇新陽人,1859年考中秀才,1869年受華蘅芳邀請,進入江南制造局翻譯館工作,開始跟隨傅蘭雅等西方譯者參與合作翻譯西書,其筆述、校對的科學著作達20余種[9],包括醫學、軍工、土木以及其他著作等。他所翻譯的譯著,以醫學著作翻譯成就最顯著,影響最為深遠。趙元益在翻譯中并不只是簡單采取直譯的方式,而是進行諸多本土化的探索,對傳入的西方醫學名詞進行考究和分析,摸索出一套獨特的中國譯名方法與原則[10]。趙元益在江南制造局翻譯館的翻譯工作,對于近代西方科學知識的傳入和交流,起到了重要作用。
二、《光學》的結構調整
對譯者的翻譯實踐結果《光學》的研究,是考察譯者翻譯思想,理解譯者翻譯活動,構建譯者翻譯策略的有效資源,也是進一步考察傳統語言、知識結構以及對科學傳播影響的必要基礎。
(一)卷結構的調整
從整體結構來看,《光學》與Light之間存在非常顯著的變化。在《光學》的翻譯中,譯者以第二百零二節為分界,將全書分為上下兩卷,區分后的《光學》在上卷講解幾何光學,下卷講解波動光學知識,而在Light中并無此區分。在丁鐸爾Light的敘述中,光學發展歷程是連續的,幾何光學和波動光學發展有其內在邏輯與歷史行程,幾何光學在光學早期發展中起到一種解釋的主導作用。同時,丁鐸爾指出幾何光學對于光現象解釋的局限性,而光的波動說對光現象具有更強的解釋能力。但丁鐸爾基于光學發展的歷史邏輯,在Light中并沒有刻意將光學的幾何光學與波動光學在卷的層次進行拆分。而譯者根據《光學》內容將整部書分為上卷幾何光學和下卷波動光學,與原著相比更加強化了幾何光學和波動光學的差異性。
從讀者角度看,這種幾何光學和波動光學差異性的強化,有利于讀者對光的本質屬性認識。在中國傳統知識體系中,是以“氣”解釋光的本質,而經傳入的光學知識帶給國人關于光本質的新認識,這種新認識不同于傳統國人的光本質認識,因而會使國人對光的本質屬性的認識有質的變化。
(二)標題的調整
在目錄層面上,《光學》翻譯中有節標題合并現象。翻譯時,將原著Light目錄中“Lenses”“Converging Lenses”和“Diverging Lenses”三節,在譯著中合并為一節“論透光鏡”。
目錄是著作內容的集中概要性展示,是讀者了解著作內容的必要工具。原著Light的目錄共有61項,翻譯中只合并了其中的3項。從目錄標題來看,原著Light共有61項,可歸納為6類。節標題各類分布為,涉及概念定義的14項、定律3項、光學現象的18項、應用的17項、儀器的5項和其他類(導言、結論等)4項。
Light節標題中與“儀器”相關的有5項,其中節標題“Convex Mirrors”和“Prisms”的前后相繼標題與儀器無關,不屬于同類知識標題;而編號155至157三節“Lenses”“Converging Lenses”和“Diverging Lenses”都與儀器內容相關,且內容具有相關性,內容先后具有總分和并列關系;內容篇幅不大,三節內容合在一起不足一頁篇幅。從上述分析來看,三節標題被合并為一節,可能是由篇幅較小且內容相關性強等原因所致。
譯者合并原著3節為譯著的1節,事實上簡化了節目錄,也弱化了儀器細節知識的地位。節標題合并,使目錄簡單明了,且沒有改變原本內容的呈現,故不會影響讀者閱讀體驗;但在目錄層面上,突出了“透光鏡”的整體性,而弱化了凸透鏡和凹透鏡兩種亞種透鏡的獨特性。
三、《光學》內容的調整
《光學》不僅在結構上有調整,而且譯者在翻譯過程中,表現出很強的讀者意識,在內容上也進行了適度調整。具體表現在文本、插圖的增補和內容的刪譯方面。
(一)內容的增補
通過對比譯本《光學》與Light可以發現,譯者對底本內容采取直譯的翻譯策略。但在翻譯內容上《光學》也有移植,除Light以外,其他書籍內容的現象。《光學》共出現三個移植內容,分別是“傅珂測算光行速率器之圖說”“論球形鏡之燃面”“定透光質折光指之法”。三個移植的章節出現在《光學》第四十六節、第一百零三節和第二百三十五節后。
經對比發現,上述三處增補內容與原本有較強的邏輯銜接性。而在Light中,作者只是說明傅珂用實驗來測定光速,丁鐸爾并沒有進一步展開說明傅珂是用什么方法測算光速的。而在翻譯后的《光學》,譯者不僅保留了原本上的內容,還引用傅珂測算光行速率器之圖說的內容,介紹了用旋轉鏡來測算光速,并用圖片和計算公式來詳細說明其方法。
底本Light是丁鐸爾整理其科普講座的筆記材料,重在講述光學知識體系,以及介紹光學的基礎概念及規律。而譯者通過對譯本內容上的增補,完善了丁鐸爾原本中的科普功能,對其中的一些光學知識概念的來源及應用細節進行補充說明,使《光線》在應用內容上更加深入。
(二)圖片的增補
《光學》不僅有文字上的增補,譯者還增補了插圖,使用底本原先并沒有的圖片來輔助說明光的折射現象。
光線從水中射入空氣中的情況,即“如圖甲為水中發光點,其射光線透出水面而入空氣中,即更遠于垂線”,討論水中光源點發射光線在不同介質中的傳播情況。讀者通過此圖可以直觀地了解到光的傳播現象,且了解到光從不同的角度射入,會有不同的角度射出。而底本在第124節僅僅只是闡述了“when the ray passes from water to air it is bent from the perpendicular”這一光學折射現象。
Light著作插圖極少,全書只有三幅插圖,這一特點可能與Light成書目的相關,即Light是丁鐸爾用來當作講座的資料,不便配備過多的插圖。這一特點導致Light對于一些光學現象只有說明,缺少光學知識的更直觀展示功能。但譯者通過增加插圖以及附屬的概念說明,強化了光學知識表述形式,用圖片輔助讀者去理解光學概念,增強文本的可讀性。
(三)光學實驗的刪減
經對比發現,翻譯過程中譯者對于實驗工具、過程以及結果說明進行刪減,如第九節實驗工具表述的變化。
在Light的上卷第九節“formation of Images through small Apertures”:Experimental Illustration.Place a lighted candle in a small camera with a small orifice in one of its sides, or a large one covered by tinfoil. Prick the tinfoil with a needle; the inverted image of the flame will immediately appear upon a screen, or the screen to receive it. By approaching the camera to the screen, or the screen to the camera, the size of the image is diminished ;? by augmenting the distance between them, the size of the image is increased.
該部分文本闡述了燭火成像的實驗裝置、操作和結果,即實驗裝置為燭火、箱子和接收屏;實驗操作和結果為通過控制暗箱與屏兩個自變量,來控制接收屏的圖像大小。
而《光學》所對應的譯文“論光線透過小孔之形”為:
“第九節 設于箱中置一燭火,箱之旁有一小孔,而箱外置一白屏,此燭火之形在屏上有顛倒之形,若箱與屏相離愈遠,則所見之形愈大、愈近則所見之形愈小。”
第九節主要講述了燭火成像與距離的規律,也就是圖像的大小隨著燭火與屏距離的增加而變大的關系。
但是根據上文對比發現,譯文中刪除了“tinfoil”(錫紙)和“needle”(針)等實驗工具表述,并且刪除實驗中的移動箱子等實驗操作,如“approaching the camera to the screen or the screen to the camera”,只保留了箱與屏的距離與屏上圖形大小之間關系的結論。
譯者通過刪除實驗儀器、實驗過程,改譯實驗結果說明的翻譯手段,弱化了實驗過程和操作,這一處理可能增加讀者對光學實驗重復的難度,表明譯者更加注重講解光學結論性知識。
由此可見,譯者對于光學實驗的刪減調整,重在講述西方光學知識,而不是關心實驗的可重復性,但這種簡化實驗的翻譯方式并不利于對于光學知識的理解,可能會助長輕視科學實驗論證的心理。
四、結語
從上述《光學》與Light的文本對比來看,譯者在翻譯的過程中進行了很大改動。譯者不僅將底本的整本結構改為上下二卷和調整了標題,而且還通過從其他書籍移植內容、新增插圖等手段補充了Light的內容。經譯者翻譯后,《光學》相對于底本Light來講,知識內容更豐厚,增強了可讀性。但《光學》也存在一些當時早期西方書籍傳入的共有不足之處,如講解圖片較少,采取直譯和音譯的翻譯方法,使得部分內容晦澀難懂。
對《光學》內容和翻譯的研究,有助于探尋晚清國人對西方光學知識的傳入及本土化進程中所做出的努力。這為了解當時西方科學知識翻譯引入,從科學知識跨文化傳播角度,考察接收方原有知識體系是如何包容外來異質知識,進而為中國近代知識轉型提供一個實證案例。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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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134.
作者簡介:
孫浩南(1997.12-),男,漢族,黑龍江牡丹江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晚清物理學史。
姜紅軍(1976-),通訊作者,男,滿族,內蒙古赤峰人,教授,博士,研究方向:物理與技術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