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日
身為一名教師,在15年的從教生涯里,我不斷地認識學生、認識教學、認識教育環境,同時也逐漸形成了對自我的認識。作為一種教師實踐性知識的表征形式,“意象”反映教師的自我認知以及教師對教學、學生和教育教學情境的認知,融合了教師的“信念、情感與需求”[1]。2020年到2023年之間,我一直在中學教育最后“臨門一腳”的畢業年級擔任備課組長,短短四年,對自我認知的意象經歷了堪稱撕裂的巨變,陷入了人生從未有過的低谷,迷茫、困頓,像一個陷入黑夜的人尋找孤燈。
2021年7月,我參加了區“優秀種子教師”項目,更加深入地了解了一些教育理念、理論和思想。在學習的過程中,我接觸了 “三維敘事探究空間理論”。結合這一理論視角,我想通過教育敘事進行真實的自我剖析,展現我從最初的自負,到后來的迷茫,再到有些微曙光的短暫教學歷程。
“得意忘形”:意象的自負
2019年秋季開學,學校領導讓我擔任畢業年級的備課組長。雖然任教十年,但僅僅帶過一年畢業年級,教學經驗極度匱乏,可以說是戰戰兢兢地上崗。為了不辜負學生和學校領導的期待,我積極組織備課組教學工作,將工作計劃細化到每一天;認真聽老教師的課,反復揣摩;認真分析歷年考試真題,仔細研讀“學業質量標準”。在備課組的共同努力下,在期中、期末考試中,年級的成績穩定領先。
2020年初突發疫情,教學被迫轉到線上,我又制訂了細致的線上教學計劃,主干課程采用錄播,學生可以暫停,記錄,反思授課內容;解答學生疑惑則采用直播互動的方式,能更好地和學生進行互動,了解學生困惑的癥結。那時,由于不熟悉錄課,也不太會剪輯,說錯了就重錄,經常啞著嗓子錄到深夜。最終考試成績出來了,我所帶的學生獲得了幾十個滿分,取得了歷史最好成績。
當時的我,感覺天是藍的,花是香的,草是綠的,覺得自己特別厲害,整個人飄飄然。我覺得對得起這個年級的學生,對得起領導的期待。其實我不知道,浮華的背后也藏著一絲隱憂:沒能好好分析取得成績的原因,沒能認真回顧一年的教學歷程。
“故步自封”:意象的迷茫
因為學校領導的信任,我繼續留在畢業年級,仍擔任備課組長。沒有了第一年的手忙腳亂,我變得更加“輕車熟路”。在我心里,這只不過是又一次輝煌的開始,我相信自己一定會帶領這一屆學生,取得好的成績?!耙荒!笨荚?,我自認為做好了萬全的準備,成績出來的一刻,我整個人都呆住了,全年級的平均成績前所未有的差,差到我不敢相信。僅僅過了一個冬天,為什么發生了如此大的變化?
還記得那天的成績分析會,我聽不進去任何一個字,會后學校領導把我留下來,想詢問這次成績下滑的原因。一年前的輝煌又涌現在我的眼前:“幾十個滿分!我曾經帶出幾十個滿分!我的復習路徑一定是對的!出問題的一定是學生!是這次考題!是閱卷標準!”
那時的我,像一只渾身長滿尖刺的刺猬,開啟了防御機制,近乎執拗。學校領導讓我調整復習計劃,我堅持認為我做的才是對的,聽不進去別人的建議。對自身認知的意象從一個“自負者”轉向了一個“孤勇者”,我在一個“所有人都錯”的世界里孤獨前行。
那個時期的我,意象中一直浮現著一個“理想主義者”孤獨的身影。寫這篇文章時,結合約翰·杜威關于意志的一系列論述才發現,當時的我并沒有清晰地意識到畢業年級教學的難度,對學生、對教育考試改革缺乏正確的預判,更無法克服困難,持久、有力地實現既定目標—很顯然,我已經陷入一種意志上的困頓。但對自身的意象,卻因為“幾十個滿分”而繼續狂妄。我嘗試分析這個“理想主義者”意象的內涵,驚覺其原型來自一部很喜歡的電影。電影的主角是一個理想主義者,他懷著公平的信念來到“鵝城”,打倒“黃四郎”,拯救百姓,但最終被所有的兄弟拋下。電影最后的鏡頭是,他孤獨地策馬,隨列車遠去。
接下來的備考歲月,我幾乎沒有在晚上10點前回過家,全部身心都撲在了學校,我渴望再一次輝煌,但已經迷失在前進的路上。我一直在用帕爾默的《教學勇氣:漫步教師心靈》打發內心的焦躁。書中提倡教師要進行自我探索和成長,尋找內心的和諧和平衡。帕爾默認為,只有教師自己能夠找到內心的和諧,才能成為一名真正的教育者[2]。只不過當時的我極度焦躁,極度不和諧,我用意象中的“理想主義者”平衡現實,以期達到內心的和諧。
“化繭成蝶”:意象的曙光
最終,2021屆的成績只能說不好不壞,既沒有重現上一屆的輝煌,又比糟糕的“一模”好一些。學校領導將我的教學任務調整為非畢業年級。在我心里,這就是對我極度的不信任和拋棄,我開始不停地擔憂,擔憂不能再回到畢業年級任教,擔憂再也沒有證明自己的機會,擔憂再也不能幫助學生取得好成績,最擔憂的,還是整個世界對我的否定。現在回想,似乎有些“矯情”,但當時的我陷入了無休無止的自我懷疑當中。2021年夏天,工作站的杜老師讓我在一個重要的論壇上以“線上線下混合式教學”為題進行主題分享。這次分享的契機,強迫我從躁動走向安寧,澄清內心混亂的意象。
1. 自我意象的澄清
2020屆成績優異,2021屆成績平平,背后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哪些因素發生了變化?準備分享的過程中,為了探究問題的原因,我接觸到了“三維敘事探究空間”理論框架,并將自己帶進一個相對復雜、豐富的時空之中。三維敘事探究空間檢視個人時間發展的經歷、個人與社會的關系以及個人與具體環境的聯系。所謂三維,即時間維度、個人與社會維度、地方維度。時間維度,關注個人的過去、現在和將來,研究個人一段經歷,必須要追溯過去和展望未來,不能孤立看待;個人與社會維度則體現人類是社會的產物,因此不可避免地與他人產生互動;地方維度,也可以稱作“空間維度”,關注個人經歷的情境性,即研究一個人的經歷,一定要關注其所在的具體地點和環境[3]。
我運用“三維敘事探究空間”理論框架認真分析了這兩年的畢業年級教學生涯,往事如畫卷般伴隨著自我剖析緩緩展開,仿佛明鏡一般照射出我的成功與失敗,照射出我的恐懼與無畏(見表1)。
通過對自身的深刻剖析,我發現,教育是動態的,哪怕僅僅一年,我面對的學生、面對的同伴、面對的個人與社會、面對的個人與空間,都發生了非常大的變化,2020屆的巨大成功,無法機械地復制轉移到2021屆。但是,我依然沒能找出解決問題的方法,只好硬著頭皮,在論壇上平鋪直敘地分享了2020屆線上教學的一些經歷。
海淀區教育科學研究院的吳院長和首都師范大學教育技術專家喬教授對我的發言進行了點評,他們都提到了“即時評價”。2020年時開展線上教學,學生很多作業都是在線完成,在線平臺非常有助于積累學生的學習數據。豐富的數據加上教師的經驗,有助于教師迅速判斷學生在學習過程中遇到的問題,并及時通過在線互動答疑進行教學反饋。這種反饋及時、高效,極具針對性。這種真正以學生為本的教學最終帶來了好成績。
2. 內心意志的探索
我又重新看了一遍那部電影,有一個鏡頭躍入我的腦海, “理想主義者”舉著兩把槍,一把對準敵人、一把對準自己。我突然有所感悟,我根本不是一個孤獨的“理想主義者”,我是一個想讓學生取得好成績的“功利主義者”。真正的“理想主義者”,應該是一把“槍”對準敵人,一把“槍”對著自己,即“批評與自我批評”。我應該帶著審辯的眼光看待教育的歷程,找到這些教育歷程中哪些是對的,哪些做法促進了學生成績,用研究的眼光思辨自身,“扎根”研究自己,才有可能找到認知自身的正確意象。
之后的我,積極參與工作站的各種理論、思想培訓,不斷汲取教育學的相關知識。在一次工作坊中,我遇到了研究教育考試的秦教授,他向我介紹了關于“形成性評價”的思想。布盧姆在《教育評價》一書中,將教育評價分為形成性評價和總結性評價,形成性評價的主要功能是提供及時反饋,幫助學生和教師了解學習進展,從而指導未來的教學和學習活動[4]。秦教授提到,2020屆好成績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不知不覺應用了形成性評價,精準收集學生的學習數據,并進行了有效的教學反饋。
之后,我對“形成性評價”的思想如癡如醉,基于自身的理論和實踐特點,開始基于學習證據的教學與評價實踐。2023屆,學校領導讓我再一次回到畢業年級,擔任備課組長。我積極地在教學中對學生學習證據進行收集。在我和團隊的共同努力下,2023屆學生取得了優異的成績。
這一回,好成績沒有讓我再次“狂妄”,我開始像一個真正“理想主義者”一樣進行批評和自我批評。取得好的成績,一定不是教育的全部,我想找尋到心中剛露曙光的美好教育,工作站將我帶入的教育科研之路,我要在這條路繼續走下去。我毅然決定“高齡”攻讀課程與教學論博士,在和導師朱教授進行深度剖析自我之后,導師將我的研究領域定在了循證教育實踐,并鼓勵我開創出一條基于一線教學和專業研究的新路。此時,一個“理想主義者”初步完成了自我突圍,自我意象微露曙光。
參考文獻
[1] 陳向明,等.搭建實踐與理論之橋——教師實踐性知識研究[M].北京:教育科學出版社,2011:114,116.
[2] 帕克·帕爾默.教學勇氣:漫步教師心靈(十周年紀念版)[M].吳國珍,譯.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
[3] 王青,汪瓊.教育敘事研究——關于故事和生活經歷的研究法[J].開放學習研究,2018,23(4):34-40+62.
[4] 布盧姆,等.教育評價[M].邱淵,王鋼,夏孝川,等譯.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87:33.
(作者系北京師范大學教育學部在職博士研究生)
責任編輯:胡玉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