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紀是科技大發展的時期,科學技術突飛猛進。到了二十一世紀,應該是生物科技大發展的時期了。我非常注意腦科學,人對外在世界的了解遠遠多于人對自己內部世界的了解,我的這一哲學視角的思辨能不能得到某些科學的印證,要寄托于腦科學了。我推薦過兩本書(《比天空更廣闊》和《第二自然》),講的是人的大腦比天空更廣闊、更復雜,是第二個大自然。現在我們對此的了解只是在剛起步的嬰兒階段。
為什么現在不搞美學了?因為,生物科學不發展,美感是講不清楚的。美感是四個要素集團的綜合,知覺、想象、理解、情感,每一個都是個集團,不是一個因素,非常復雜,所以才有藝術、文藝的多樣性。“人心不同,各如其面”,各人的腦結構也不一樣,這是生物基礎,加上文化積淀,個體之間的差異非常之大,所以才各有所愛,追尋各自的美。發揮各人的潛在能力和各種不同的愛與美,這是最使人快樂的事,這才是真正的幸福。
我再談點對美育的看法,一是形式感,一是敬畏感。現在好像不大注意這兩點,其實這正是美育所要培養的。首先是形式感,所謂形式感是很具體的均衡、對稱、比例、節奏所形成的秩序感、韻律感、和諧感、單純感等。它們從勞動感受到自然靜觀到創造發明,是具有多層次多種類、既廣大又深刻的情感體驗和感受。愛因斯坦說他的科學發現源于感覺、直覺和自由想象。其實,愛因斯坦就是出于敬畏和好奇,他信仰的神實際就是整個宇宙,就是宇宙合規律的運轉,所以他才會著迷地探尋那最大最高的“形式感”。美育要培養對一般形式感的領會、把握,同時要培養對天地、宇宙、自然這個大“形式”的信仰。這兩方面的關系又是如何,需要好好研究。如果美育搞得好,達到一個高層次,也就不需要再去靠什么上帝或者神了。這個問題很深奧,這里提一下。總之,“情本體”講的不僅是人情,遠不止于“人倫日常之用”的情,而且也包括這種對宇宙天地的敬畏之情。音樂的哲理性,石濤講的“一畫”,中國講的“天道”,都與此有關。
(摘自《李澤厚論教育》,福建教育出版社,2023年版,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