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旖旎的風帶著夜的微涼迎面撲來,街頭已鮮有人行走,雙向六車道的馬路上,偶有車輛快速駛入更深的夜色。
天府大道,是成都市新城區的一部分,是南延線的主干道。迎著夜風前行,空氣里有初夏的清涼,有樹木馥郁的芳香,柏油路在路燈下顯出一種大氣而沉穩的暗。夜航的飛機,像流星劃過靜謐的夜空。途中,我遇見幾個在公交站臺候車的人。從他們身邊走過,無意的呼應,這種存在,讓人莫名地心安。
這座城市的地鐵,把我從汽車中拯救出來。搭乘地鐵,從地面到地下,抑或從地下到地面,像人生的際遇,走過低谷,會迎來下一個高峰。我喜歡在長長的樓梯上漫不經意地走,拐角處說不準會遇見誰。總之,我享受這種陌生的自在。
我耳麥里流溢出李顯的《隔一座城》:“我們都在同個城市卻隔著/城市的距離/你早已住在我的心里……”
地鐵里沒有白日的擁擠。夜晚似有一種沉穩的力量,讓周遭靜下來。夜歸的人,也很安靜。或是疲憊了,大多數人勾頭看手機。一個穿白衣的年輕女子脊背挺直,看向一個方位,似在遙望不知名的遠方,目光渺茫。
我在想著心事。我大腦里如老電影一樣回放著提著包離開時,我身后同事似醉非醉的樣子。
兩瓶酒見底后,氣氛變得隨意起來。應酬時,好酒都是用來醉的,而非用來品,我常常為此惋惜那些被糟蹋了的美酒。但,今晚不太一樣,我心疼的是人。餐桌上,我是唯一沒沾酒的人。
我時而動筷子,有時屏氣凝神看著她們游刃有余地周旋在酒局中,覺得她們是精靈。斟滿酒,仰脖一飲而盡,倒懸酒杯的豪氣,我甚至能感覺到酒精一路穿腸的灼燙感,那一刻她們是彪悍的漢子。擱下酒杯,勾下頭,玉腕輕盈拭過櫻唇那抹似水的溫柔,她們又還原了女兒的本色。在商場上放馬奔騰,她們是職場能人。回到家,她們是父母的女兒、孩子的媽媽、丈夫的妻子。一個人要開心地過完一生,原來需要扮演這樣豐富的角色。那夜,我對一名女同事說:你真不容易。
酒至微醺時,她坐到我身邊,抵近我的耳朵說,你是最純凈的。
我愣了一下,不置可否。我們只是選擇了不同的生命形式,安于各自的本分。我是明白的,我白開水一樣的清貧生活她過不了,她弛聘沙場的生活,我也是過不來的。
同事對我是寬容的,放任我的不羈。我端了茶,自持“茶亦醉人何須酒”,滴酒未沾,大家亦不怪。夜深至11時,她們知道游戲一時半會兒不會結束。同事輕聲對我說:“這么晚了,你先走,我還走不了,要等到結賬。不要打招呼,悄悄走。”
我感激她的貼心,拿了背包清風明月般溜號。不成想另一個同事眼尖,她喊:“等等,我送你。”我轉身那一瞬,瞥見水晶燈的光亮在她光潔的額頭、盈潤的唇和眼眸里跳動。同事嫣然一笑,一邊朝我揮手示意,一邊說:“別管她,你走你的……”
地鐵的廣播播報站點的聲音把我從沉思中喚醒。夜幕有無形的暗示,夜歸的人都很有默契,靜默著,有序地走出車廂,走出閘機,走向燈火闌珊。
我邁上最后一級臺階,回首,地鐵站燈火通明。我驀然感受到一種很唯美的意向,“從未挽留,卻一直在等待”。
這不是最后一班地鐵,我也不是最后一個遲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