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劉海濤(1999-),男,山西呂梁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中國古典文獻學。
摘要:岑仲勉《墨子城守各篇簡注》是學術史上第一部專門研究《墨子·備城門》以下十一篇的著作,其書體例謹嚴,分級編目之思想,顯然受到西方植物學和數學之影響。岑氏廣采前修,詳加校勘,證以新近之考古學、方言學成果,凡十一篇文字訛、脫、衍、倒之處,皆一一厘清,成就遠超前人。而在具體的注釋過程中,岑氏廣引古代兵書及古今戰例,還原《墨子》時代之守城實際,著力發揚《墨子》的備御思想。其注文棄文言而用白話,雖是文言也力求淺顯,以期讓一般讀者也能理解,這體現了岑仲勉經世致用的注書理念。岑仲勉的家學淵源和其早年的仕宦經歷影響其書的創作。自岑氏之后,十一篇才稱可讀。
關鍵詞:岑仲勉;《墨子城守各篇簡注》;數學;植物學;方言;經世致用
中圖分類號:I20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4110(2024)06(b)-0001-05
The Three Topics on Cen Zhongmian's Mozi Chengshougepian Jianzhu
LIU Haitao
(Heilongjiang University, Harbin Heilongjiang, 150080, China)
Abstract: Cen Zhongmian's Mozi Chengshougepian Jianzhu is the first academic work specifically dedicated to the study of the eleven chapters following Mozi Beichengmen in the history of scholarship. The meticulous style and the concept of classification and numbering in the text evidently show influences from Western botany and mathematics. Cen extensively draws on previous scholarship, meticulously verifying and supplementing it with the latest achievements in archaeology and dialectology, thus achieving a scholarly feat far surpassing his predecessors. In the specific process of annotation, Cen extensively cites ancient military texts and battle examples, emphasizing the fortification philosophy of Mozi. The annotations are largely expressed in vernacular language, aiming to enable general readers to comprehend, reflecting Cen Zhongmian's philosophy of practical annotation for worldly use. Only after Cen's work could the eleven chapters be considered accessible.
Key words: Cen Zhongmian; Mozi Chengshougepian Jianzhu; Math; Botany; Dialectology; Practicality for worldly use
《墨子·備城門》以下十一篇,文字訛誤甚多,學者咸稱難治,至清代始有發凡整理者,諸如畢沅《墨子》校記、王念孫之《墨子雜志》、俞樾之《諸子平議》、蘇時學之《墨子刊誤》、孫詒讓之《墨子間詁》,或考證名物,或疏通訓詁,或校勘文字,今人得以一窺《墨子·備城門》以下十一篇之“守御之道”,幸有清代學者之工作,然前修草創雖多,尚有未安之處,逮至20世紀40年代,乃有岑仲勉先生《墨子城守各篇簡注》一書出現,岑氏廣采前人,比勘眾本,參以己意,詳加注釋,十一篇才稱可讀。時至今日,專研十一篇者仍然不多,后人參考日本學者成果,結合考古證據,糾正前人疏漏處尚多,如秦彥仕于2006年之博士論文《〈墨子·備城門〉諸篇綜合研究》,史黨社2011年出版專著《〈墨子〉城守諸篇研究》,2022年出版之《〈墨子〉城守諸篇校注》。又如,李學勤《云夢秦簡與〈墨子〉城守各篇》一文,明此十一篇乃戰國時秦國墨家所作,皆據出土文物與版本學之結合,以考證城守諸篇之文字訛奪、名物實際,戰國防御守城之現實狀況,可謂愈發明朗。
1948年岑仲勉先生《墨子城守各篇簡注》由北平古籍出版社排印付梓,自序言十一篇之軍事價值及所以被冷落之原因,此本1971年臺灣世界書局有影印本,另收錄于1975年由臺灣成文出版社出版、嚴靈峰匯輯的《無求備齋墨子集成》[1];1958年中華書局收入《新編諸子集成》,并錄1956年岑氏再序,談及十一篇之作者問題,兼考中國冶鐵發生之時代,查中華書局本《備穴》篇第21節引及1954年史樹青言,可知此版相較初版當有所改動,然初印本和臺灣版本頗不易得,故本文所據為中華書局本。岑氏此書是《墨子·備城門》以下十一篇之第一部研究專著,開拓之功甚多,其書總結清代學者之校勘成績,結合方言學、現代軍事學、數學等多學科知識,成一體例嚴謹之著作。本文圍繞相關問題展開論述,以就教于方家。
1 依據西學,分級編目
岑氏此書體例,依篇目為綱,章句為目,并各序次之,十一篇以地支為序,由子至戌,各篇之下,“為便于注解和檢討”,析分章句,以阿拉伯數字為次,如甲21便是《墨子·備城門》篇第21節,戌30是《雜守》篇第30節,頗便查找,此種編號以備檢索之方式,在此前的《墨子》注釋中尚所未見,前人注釋《墨子》,后文若引及前文,往往言見于某篇,而未言其具體所在,岑氏所為,嘉惠學林多矣。
《墨子城守各篇簡注》的注釋通例,各章句下先總言章旨,如子11下首句便言“此言城上置渠荅之法”。或說明此章之錯簡整理情況,如子98下言“此節舊在100節之后,按所言系敵人抵城下時燃炬之法,與上‘城上為爵穴’條相照應,兩條應銜接,故移正之”。以下逐句釋之,遇疑難字詞輒辨之,或串講句意(多以白話文作一簡要的翻譯),如酉8“諸男子有守于城上者,十六弩、四兵。丁女子、老少、人一矛”下言“守城上之男子,每十人中六人持弩,四人持其他軍器。丁女即成丁之女子,見子篇67,與老、少均人各給一矛,可知矛在古代不入重軍器”。
考岑氏作此書前之學行,可大致知其注釋體例所以異于前人者。岑仲勉,名銘恕,字仲勉,以字行,廣東順德縣桂洲里村人。幼從傳統科舉教育,十八歲入兩廣大學堂,廣習經史之學,后入北京高等專門稅務學校,轉稅務理財之學,1912年畢業后任職上海江海關,后轉入廣三鐵路局任局長,其后轉職多處財務部門,其間雖事務繁忙,不廢文史之學。1923年以后十余年,曾業余學習植物學,在各類刊物上發表多篇植物學論文,并編著數十萬字的《華南植物志》,可知其于植物學用力之深。1930年任廣州圣心中學教務主任,教學微積分與解析幾何課程,并主辦校刊《圣心》,以此為陣地發表其有關西北史地考證之文章。后經陳垣推薦,1937年入史語所,1948年返回廣州,任教中山大學歷史學系,1961年逝世[2]。
據諸人為岑仲勉先生所作學記,可知先生學術,初為植物學(然未廢經史之學習),后為文史之學(凡為西北史地之學、隋唐史研究、唐代文學研究、突厥史研究及文獻整理之學),而早年經稅務學校之訓練,先生于高等數學亦頗有了解,又任職諸稅務財政機關多年,可說是精熟于“數目字之管理”[3],此等經歷,在當時的學者中是不多見的,故先生于數字特敏感。而植物學嚴格分類之思想,亦影響其學術研究,試看其1928年發表于《津浦之聲》第三期、第四期的文章《遵路雜綴》,考證多種植物名實,其文近于札記的形式、體例與內容,顯示出中西貫通、古今融匯的特點,其文甚長,茲不贅引,但舉其中“櫸樹”一節,凡分“漢名”(錄古今本草書及各省異稱)、“外名”(錄英文及日文名與適宜之環境)、“形態”(以植物學之專業語言敘述櫸樹之所屬類目與其各種性狀)、“用途”(各省稍有不同)、“產地”(各省之分布)、“雜記”(先言其拉丁語名及鑒定家,再廣引古代與西方諸文獻辨櫸樹之異稱,一一厘清,最后言其實地考察之樹木之所在)六部分,條例清晰,與西人所著植物學著作相仿,其引用古代文獻之豐富之密集,可視作20世紀中國之新博物學。
《簡注》采用編號之方式提綱挈領,顯然取自其深厚的西學素養,地支與阿拉伯數字的分別,反映了上下級類目所屬之關系,精準的數目字管理,讓岑氏在實際的注釋過程中能前后照應,運用本校法也更加得心應手,如子77“三十步一突”,岑仲勉在考證“突門”時引及辰1、2,寅12,認為戰國時“突”“穴”常互訛,再引巳5、25知此處當為“穴門”,原文當訛誤。另據筆者統計,岑氏凡分十一篇為311節,其中各節彼此互引相證者便有202節,約占全書的65.0%,其比例不可謂不高。
2 校勘精審,重視方言
陳澧《墨子刊誤跋》謂“備城門以下多訛脫不可讀”,此語乃引其好友鄒特夫(伯奇)語,鄒氏為近世科學先驅,精于天文歷算之學,晚年曾研習“墨學”,尤重《經上》《經下》兩篇中之算法,《墨子·備城門》以下十一篇中之守城器物,皆關乎科學之部分,其謂十一篇“訛脫不可讀”,洵為確論。岑仲勉在《墨子城守各篇簡注》一書中做的最多的工作便是校勘文字訛脫。試觀其書,岑氏之校勘工作,凡有四端,曰:直接改字,移正錯簡,厘清注文,商榷前賢。而在具體的注釋過程中,岑氏還利用了部分語音學的材料。
岑氏在《墨子城守各篇簡注》一書中貫徹了他在《自序》中的一條意見,即“古書多注重讀聲,不注重字形”,所以他在實際的注釋過程中大量利用了語音材料,這些材料可以粗分為兩大類:歷代語言學著作和各地方言。
岑氏所采用的古代語言學著作有下列幾種:劉熙《釋名》(子22,丑3,巳21,未5),許慎《說文解字》(子22,酉69),丁度等《集韻》(子9),陳彭年等廣韻(子94),揚雄《方言》(子19,巳22),陸法言等《切韻》(寅10)。此外如《爾雅》《廣雅》《一切經音義》等皆有稱引,然多取以證名物,未言及語音。
方言材料有:粵語(子11、18、43、67、85,寅1、10、11,卯3、4,巳12、19、23,申1、4,酉2、4、17、43、48、63、66、69,戌8、11),北方方言(寅11,酉56),西北方言(子17、36),陳留語(酉58)。
岑氏運用粵音,無外兩途,一者考訂名物,如子18注“十步積搏”之“搏”字,謂其“柴束也,今粵呼柴把”,似在說明粵語“搏”“把”音近,可作一物視之;一者借助“音同假借”之法考證文字訛謬,以明《墨子》本意,如寅1注“寄于大山”之“寄”字,謂“寄、暨粵同音,至也”。岑仲勉為廣東順德人氏,三歲喪父,從其堂伯父簡庵公習碑帖之學,伯父曾從陳澧學,陳澧精研古音,頗有成就,曾著《廣州音說》,以廣州實地之音證之隋唐時“韻書切語”,揭示廣州音的主要特征,明廣州音“實隋唐時中原之音”[4]。岑氏從學簡庵公凡十余年,耳濡目染之下,自然明了粵音與中古音間之聯系,故其書征引粵語特多。然十一篇寫成之年代,至晚不過漢初,按照王力先生在《漢語史稿》中的觀點,“公元三世紀以前(五胡亂華以前)為上古期”[5],彼時人所語乃上古音,較之中古音,差異頗大,如韻部的分化和聲調的變化,故以粵音考證十一篇文字之實際,實為一種冒險的做法,如寅1“寄、暨粵同音”,二字上古音不同,“寄”屬歌部,見母,去聲,而“暨”屬物部,群母,長入聲[6],二字讀音絕不相同,是以粵音強為牽合,易有失察之風險。
1908年岑求學于北京高等專門稅務學校,1912年畢業,在京凡五年,故其對于北方方言亦有相當了解,然北方方言發展極快,與中古音差異已然極大,引及者才兩條,或以廣一物之異稱,如寅11注“殺有一鬲”之“鬲”字,粵俗呼為“隔頭”,北方或稱“城爪子”,或稱“墩”;或以明一字之義,如酉56注“守還授其印”之“還”字,即北方俗語“還要”之意。
1930 年至1934年間,岑氏主持圣心中學教務,并辦校刊《圣心》,其中多錄其考證《水經注》恒河及中西交通史之文,后又于陳垣主辦《輔仁學志》發表《漢書西域傳康居校釋》和《漢書西域傳奄蔡校釋》二文(第4卷2期),皆有關西北史地考證之作,岑氏錄西北方言二條,或本于此時期之研究。子17注“狗屍”明言《墨子》書中“確夾雜些西北方言”,然其未作引申,縱觀全書,亦只有子36再次提及之,其文注“城上四隅童異”之“童異”曰:“‘童異’之大意,猶云要害地方(屬于西北方言)。”
陳留地屬河南,其語音似可泛屬于北方語音。酉58注“無害”引陳留語謂當“無比”,考“無害”一詞,《史記·酷吏列傳》多有之,又睡虎地秦簡亦有其文(作“毋害”),近人或謂其義為“不曾造成重大損失”[7],聊備一說。
3 以今證古,經世致用
曹耀湘《墨子箋》謂十一篇:“《備城門》諸篇縱使文義完足,在今人實為已陳芻狗,其訛脫不可讀乎。拘泥古法,逞臆說,以斷爛殘缺之簡記,疑誤后人,覆國殃民,仁人必不忍出此,豈墨子之志乎。”是其以十一篇為“言事”之文,“可以捍一時之患,未必可推之于后世”,認為十一篇是依據上古的戰爭情形而創作的,不具備后世可效法的價值,然而在岑氏看來,在閱讀接受十一篇時,不能“膠柱鼓瑟”,讀古書要“得其菁華”,近世之科技,亦多取自“前人的經驗”。讀書若不能“觸類引申”,“平時高談著經世之學,臨到有事的時候,反而一籌莫展,那又對國家有何禆補呢”。
岑氏早年熱心政治,1912年中華民國成立,未及建立共和分權之制度,岑氏即編譯發表《美英法德行政立法比較簡表》,或可資治國參考之用。其年底畢業于北京高等稅務學校,旋即供職于諸海關稅務部門(至1930年任教圣心中學止),這期間,國勢動蕩,政權幾易其主,岑氏始終站在革命黨一派,曾任反袁護國勢力財政廳第一科長,后又任職于護法軍政府財務部門,對國民革命事業貢獻其力。可見岑氏并非一空談“經世”的知識分子,財務之職,關系國家甚大,岑氏所為,非所謂“混跡于官場”,而是為國分憂,以身許國。
《墨子城守各篇簡注》一書,體現岑仲勉“經世致用”思想之處甚多,約而言之,其要有三。
3.1 以現代軍事知識解釋守御器具和戰術運用
解釋器具的,如子3注“轒輼”之形制為古代之“坦克(tank)”;子97注“大容苣(炬)”之作用猶“今之探照燈”;子102注“以木……而中鑿之,置炭火其中,而以藉車投之”似“近世燃燒彈、手榴彈”;丑3注“儀”為“今世槍支之瞄準表”;卯4注“劍甲”為今之“御彈衣”;未10注“揮(徽)”為日軍所常佩“千人針神符之類”。說明戰術的,如巳1注“穴土而入,縛柱施火,以壞吾城”是“坑道戰術”“爆破戰術”;巳5注“穴攻”謂“日軍在緬甸、琉球等處所挖狐穴,蓋取法乎《墨子》而加以改進者”。說明軍隊各種制度的,如申6注“章徽”謂即“前清綠營兵勇胸前背后著圓徽,現代軍隊之肩章”之濫觴;申10注“三出卻敵……予大旗……曰某子旗”似外國“授旗之禮”;酉66注“士侯”與“卒侯”謂二者乃今軍中“官長偵探”與“士兵偵探”。觀其注文,自熱武器至軍隊儀制,無不詳析,可知岑氏對當時軍事與戰爭之熟稔,亦可見其“經世”之一斑,自非曹耀湘推崇“言理”[8]者可比。
3.2 結合古兵書或載于典籍中之古代戰例,考證古代攻守之實際情況
岑氏征引兵書甚多,計有《孫子兵法》(子3),《尉繚子》(子3、11,申6、10,酉36),《開禧德安守城錄》(子3、49,丑2,巳2,酉55,戌3),《六韜》(子3,辰1、2,巳15,戌5),《德安守御錄》(子3),《太白陰經》(子3、8、13、26、37、107,丑3,辰1,巳2、12),《武備志》(子3、7、49),《虎鈐經》(子26)八種。此外記錄戰例之典籍則多取自歷代史書,亦引及部分子書,如《左傳》(子3、7,寅11,未5,酉69),《史記》(子13,酉30、52、58、63,戌8),《漢書》(子11,丑3,卯4,巳19,酉7、29、43、58、63),《三國志》(子3,午21),《周書》(子3、37,丑2,巳1、2),《北史》(子78),《通典》(子3、7、9、12、20、24、26、34、37、67、74、107,丑2、3,卯2、4,辰1,巳2、3、8、12,未2,申1,酉2、66,戌8、14、18),《管子》(子5、37),《淮南子》(子3、93,丑3,寅4)等,岑氏所引諸書,或考證攻城戰具,如子3引《通典》《尉繚子》《太白陰經》等書,可知戰國時攻城所常用之十二種方法,即臨、鉤、沖、梯、堙、水、穴、突、空洞、蟻附、轒輼、軒車;或考證守城器具,如丑2引《太白陰經》明“臺城”之形制,辰1引《六韜·突戰》篇知“突門”之用法,戌3引《安禧德安守城錄》辨“木格”與“木槨”之區別;或說明戰術,如子78引《北史·王思政傳》知“攢火”乃乘風投敵之意(引書作“火■”),巳1引《周書·韋孝寬傳》知古人“穴土壞城”之實際;或說明守城時臨時之法令,如酉36引《尉繚子·束伍令》明上官失察城內人員逃亡及其抵罪之法,與軍隊相應獎懲之制頗似,申10引《尉繚子·兵教上》篇知古代守城立功授旗獎勵之法。
3.3 注釋力求簡明
岑氏注文多用白話,夾雜少量的文言,“雖是文言也力求顯淺,相信不至于十分難懂吧”,可知岑氏注書之用意,在于讓一般讀者也可以看明白。《墨子》此前之注釋,皆用文言,雖出于古來注釋之傳統,而他們的目的不是純學術的,岑氏董理前人校勘成果,又值國家危亡傾覆之時(據姜學勤言岑仲勉甫入四十年代即開始十一篇之整理),不能不說還有一層現實的目的在里面,岑氏在《自序》中引俞樾《墨子間詁序》:“墨子惟兼愛,是以尚同;惟尚同,是以非攻;惟非攻,是以講求備御之法”。岑氏推闡其言,認為“一方面要求和平,另一方面仍萬萬不可忘記自己的國防,免致被人暗算”,《墨子城守各篇簡注》一書,引及戰例頗多,近代以來僅巳5、未10中有關日軍坑道戰、針神符二例,岑氏雖無從軍之經歷,而關心國事、痛惜國土淪亡之情感,斑斑可見。
為求讀者的充分理解,岑氏還在一些難于理解的地方繪制了草圖,如子74繪“塹懸梁”圖,使讀者明了“塹懸梁”即縛于城墻之吊橋也,又如巳5注“步下三尺”亦畫圖,可知“一步”“三尺”之說,是謂其開挖下掘之坡度,岑氏又因勾股之法,算得下掘之坡度為30度,非孫詒讓所說每隔一步(六尺)即垂直下挖三尺,巳13注“二柱共一負土”之圖[9],可知“負土”板上即是支撐地道結構的柱礎。
岑仲勉少從其伯父廣習碑帖、經史之學,又遍讀家中藏書,點讀其父批注之《通典》[10],可說是有一個
較為堅實的傳統學術的基礎。后求學于稅務學校,任職于海關財務部門,早年的學宦經歷使他精于數目字之管理,而從未偏廢的文史之學讓他始終保持著學術的敏感度,自植物學、史地之學、唐集研究,再到校注《墨子》城守諸篇,岑仲勉的學術之路,走的曲折而踏實。姜伯勤《岑仲勉》回憶岑氏求學時代,引及岑氏語:“愛看史地、掌故、政典之書,加以經過戊戌、庚子兩次政變,閱些《湘學報》《清議報》《新民叢報》《浙江潮》等新書,自己覺悟到國勢如此之糟,非外出追求新知識不可。”[11]
4 結束語
可知岑氏遭逢國變,其治學興趣亦有所轉移,遂由文史之學漸進于經世之學。正是這些岑氏努力追求的“新知識”,讓他在以后的學術生涯中擁有非同一般的學術視野,因重視邊疆防務遂鉆研西北史地之學,因關心國家安危遂處處留心軍政之學,因西學之根柢故能以科學之方法,施之于史學之研究。而由于非科班出身,岑氏在涉及一些語言學問題時,常常顯示出超越同儕的勇氣,如他常用粵音來考證上古時代《墨子》中的字詞。
參考文獻
[1] 鄭杰文.中國墨學通史(上)[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
[2] 岑仲勉.岑仲勉史學論文集[M].北京:中華書局,1990.
[3] 黃仁宇.萬歷十五年[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5.
[4] 陳澧.東塾集[M].臺灣:文海出版社,1966.
[5] 王力.漢語史稿[M].北京:中華書局,1980.
[6] 唐作藩.上古音手冊[M].北京:中華書局,2013.
[7] 董飛.出土秦簡所見“毋害”小考[J].簡帛研究,2020(2):134-139.
[8] 任繼愈.墨子大全[M].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4.
[9] 岑仲勉.墨子城守各篇簡注[M].北京:中華書局,1958.
[10]《紀念岑仲勉先生誕辰130周年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編委會.紀念岑仲勉先生誕辰130周年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M].廣州:中山大學出版社,2019.
[11]陳清泉,等.中國史學家評傳(下)[M].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