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4年為蘇州圖書館建館110周年,蘇州圖書館始建于1914年,前身系江蘇布政使黃彭年于清光緒十四年(1888年)興建的正誼書院學古堂,今為國家一級圖書館,藏書豐富,人才輩出,為蘇州的文化發展做出了極大的貢獻,在此僅以“江蘇省立蘇州圖書館”時期做一些雜記。
荷池梅嶺書樓藏
現在人們到滄浪亭對面的可園參觀,不大能看到藏書樓的痕跡,但這里的園林建筑,荷池、梅嶺、山亭、古碑等可是見證了蘇州圖書館的昔日優美環境。
可園最早為滄浪亭的一部分,是吳越王錢家的宅邸。北宋時,蘇舜欽被貶后買下滄浪亭,其中就包括一河之隔的可園部分。到南宋時,抗金大將韓世忠與夫人在此居住,可園就成為“韓園”的一部分。乾隆三十二年(1767年),這里被命名為“近山林”。清光緒年間,被改為正誼書院,在這里擔任書院山長和講座人的也皆是名家,如馮桂芬、林則徐、陸潤庠等。書院的藏書處名學古堂。1914年9月,改名為江蘇省立第二圖書館,館中藏書大多為正誼書院學古堂舊藏,當時在附近的江蘇官書局也被該館接收。江蘇官書局,由李鴻章創建于同治四年(1865年),位于蘇州燕家巷內楊家園,又被稱為“蘇州書局”。
1927年4月,增辟報章閱覽室,7月又更名為第四中山大學蘇州圖書館,增加了科學藝術類藏書,并自主編輯出版新書。在管理方面,圖書館采用的是仿杜威十進分類法,對圖書和板片進行系統化分類管理,并成立圖書借出室,這應該是真正公共圖書館性質的發軔之時。
1928年2月,改名為“江蘇大學蘇州圖書館”,同年7月又更名為“中央大學區立蘇州圖書館”。次年7月,被教育部門更名為“江蘇省立蘇州圖書館”,此后開始陸續增加分館,如民眾圖書館,還舉行巡回文庫和學校閱覽處,并建了兒童圖書室。在1937年前,該館藏書一度達到十萬冊以上,并舉行過吳縣文獻展覽會,極為成功。抗戰時期轉移大量善本古籍,館址則被占領,圖書和設施均有一定程度的損壞。
1945年10月,抗戰勝利后,該館才被接收并重新組織對外開放。從環境看,館內荷池、梅嶺、浩歌亭、博約堂等依舊存在,“花木扶疏、泉石幽”,當時設有閱覽室、書庫、雕刻木板儲藏室等,館舍房間達到80余間,占地有8畝多。周圍則有滄浪亭、美術專科學校、南禪寺、實驗小學、縣立中學、醫院、結草庵、舊府學宮、蘇州中學等,可謂是極為幽靜之地,是適合讀書場所。
組織嚴密庋藏豐
在江蘇省立蘇州圖書館期間,館內已經組織嚴密,有總務部、編目部、典藏部、推廣部等,還設有圖書申購委員會,各部門設有主任1人,還有干事、助理等。當時館長為蔣吟秋,于1922年到館任職,1935年12月升任館長。他在抗戰期間為保護該館善本古籍立下大功。
該館經費由江蘇財政廳按照教育廳核準預算按月撥給,唯臨時費用則要視實際情況呈請酌情增加。抗戰勝利后,該館奉令復館,臨時費用除多用于運輸外藏的圖書外,還要修理館舍設施,總體經費較少,1945年、1946年的使用經費可謂是捉襟見肘,到1947年才開始逐步追加,圖書館運營才進入良性狀態。
筆者收藏有兩張“江蘇省立蘇州圖書館”時期的薪金收據。一張是民國36年(1947年)的“江蘇省立蘇州圖書館俸薪收據存根”,領款人為陶賡文,在“姓名職務”一欄中還特地注明“會計系總務部干事”,金額為“一百六十元正”,領款人簽字蓋章,館長蔣鏡寰(吟秋)蓋章同意,此為十一月份薪資。還有一張為“江蘇省立蘇州圖書館工餉收據存根”,時間為民國36年十一月三十日,領款人為俞海云,金額為“三十五元”,應該是普通館員的一個月薪資。
畢竟該館還在運行之中,而且還有不少珍貴藏品亟待整理歸類。如該館極為珍貴的木刻板片,即所接收的江蘇官書局的木刻板片,當時分存版庫十二室,因為1937年11月至1939年5月間,館舍為日偽軍所占,印書板片多被燒毀,以至凌亂間缺,經過清理整理后,損失約有百分之二十二。后來補刻添配,工程浩大。截至戰后恢復運營時期,所存版數總計為55907片。其中分為八個類別,分別為叢(書)類、經類、史地類、哲學宗教類、文學類、社會科學類、自然社科學類、應用科學類。
根據1936年的統計數據,在館閱覽者每月平均6720人,每日平均240人;借出閱覽者每月平均1176人,每日平均42人。這一數據在戰后則有相當大的變化,百廢待興,戰時藏書護書過程驚心動魄,戰后恢復更是困難重重。
護書行動驚心動魄
抗戰時期,該館奉命轉移重要圖籍,在蔣吟秋館長的帶領下,館員們協同作戰,把書籍分裝成八大箱,于1937年8月14日第一次轉移。15日蘇州市區就遭受敵機的轟炸。蔣館長率同人冒著轟炸的危險,繼續將特藏書籍包裝四十箱,于9月4日進行第二次轉移。兩次轉移書籍分別藏于遠離蘇州城區的太湖的洞庭東山、西山。
在艱難的抗戰期間,除了圖書館工作人員,參與護書的還有東山鑒塘小學校長周知辛先生、西山包山禪寺住持聞達,以及當地的知情居民。
我收到的一份手稿《“明善堂”的護書故事》(后經核實,手稿作者為東山文化館員楊維忠),內容就是東山鑒塘小學護書的歷史事跡。
抗戰時期,位于東山朱家祠堂的鑒塘小學接到了神秘而重要的任務。“1937年8月13日的傍晚,楊灣港駛進一艘龍飛快(一種快船),載著八只大箱子,校長周知辛招呼教師和大男生到碼頭,把箱子扛進了學校。使得旁人納悶的是,有錢人家逃難的物品,怎么藏到了學校里?”
因為當時蘇州城里很多大戶人家攜帶財富都往太湖東、西山,以及光福一帶逃難。如何保證這批書籍不受到關注,圖書館管理人員頗為費心機。
“八年后揭開了這個謎,箱子里裝的不是金銀財寶,而是線裝古書,是從蘇州江蘇省立圖書館轉移來的宋、元、明、清古籍精本,是文化的精粹,中華國寶。”
之所以考慮把這些重要物品藏在太湖東山鑒塘小學,主要原因是明善堂后樓的一個密室。1938年1月28日,日本兵主官前來搜巡,鎮上被折騰得雞犬不寧。
根據手稿描述,當時黑田率兵闖進了明善堂,周知辛心急如焚,此時學校里走出來一位教授。這位教授是當地太湖游擊隊精心安排的人物。教授名為葉功甫,曾在日本的大學任教,黑田曾是他的學生。經過葉功甫與黑田交涉,日軍撤出學校。
但經過此事后,學校馬上意識到,明善堂也不安全了,這批藏書必須馬上轉移。表面上虛張聲勢,雇幾個民工,將幾只箱子,挑到俞塢村眠佛寺,暗地把古書分裝在果筐里,分散運到山民家中隱藏。
根據手稿內容,當時日軍接到了重要藏書被轉移到俞塢的情報后,曾出動兵力去劫書,但卻被埋伏在俞塢村的太湖游擊隊打了伏擊。后來我方又放出話說,藏書已經被新四軍轉移到浙江長興深山抗日根據地。日軍無奈,至此敵軍搜書行動以失敗告終。
抗戰勝利后,圖書館人員從山中群眾家中取出藏書,有些書因為當地過于潮濕發生霉變,但大部分還是完好的,可謂是“完璧歸趙”。
這份手稿中還有一部分屬于草稿,而且與前定稿非一人筆跡,其內容更加詳盡地記錄了蘇州圖書館護書的復雜過程。如日本在蘇州的租界人員,早就盯上了蘇州圖書館所藏的珍本善本,當時圖書館成員包括館長蔣吟秋,各部主任陳子彝、王佩錚、吳光權、陳子清、徐湛秋等,還有館員夏文光、薛保之、陶為潞、蔡壽庚、程曉天、嚴仰斗、歐陽劍平等通力協作為保護古籍費盡周折。值得一提的是,館長蔣吟秋為了解決戰時護書經費問題,特地赴上海兼職,以貼補山中藏書所用,同時還將從事教員的妻子陳嘯秋調至東、西山,擔任藏書保管員。
在此期間,諸多藏書輾轉學校、祠堂、古剎、民宅等,甚至古墓,可謂是克服了種種困難。抗戰勝利后,全部轉移藏書均回歸圖書館,蘇州畫家余彤甫還作《載書返棹圖》以紀念。
經過清點,當時運回善本圖籍四十八箱,一共1558種19874冊。
當時的江蘇省政府和教育廳為獎勵護書英雄,特于1946年6月11日頒發嘉獎令:“抗戰之初,職館為求圖書安全起見,于二十六年(1937年)八九月間,冒險搶運重要圖籍,包裝四十八箱,分儲距城百里外之洞庭東西兩山,派員妥慎保管。八年以來,備受敵偽威脅利誘,百計維護,始終未懈。現此項圖書,業已分批運回,全部無損,請予獎勵,以昭激勵等情。據此,查該館館長蔣鏡寰(吟秋),移藏圖書,處理有方。保管主任徐治本,保管員周知辛、陳嘯秋、聞達、任安等五人,忠誠盡職,保管得宜,均堪嘉尚。”
征集善書,編輯地方叢書
為了更好地發展圖書館事業,該館在戰后復館后,特向社會公眾征集圖書。蔣吟秋館長特別寫了《征書啟事》:
抗敵期間,原有善本,遷地保藏,得免散佚。而留館圖籍,細加檢點,已有一部分之損失,酌量采購,誠不足以饜閱者之望。是以不得不廣事征求,以充庫藏,而惠士林。敬希:關心社教諸君子,首先倡導,慨予捐贈。或惠頒新著,或分贈舊書;或出自先德之遺著,或得諸坊之本;無論叢書專集、方志地圖、雜志拓本,以及科學書、外國文、雜著小說之類,倘荷惠賜,靡不歡迎。如有出版界諸執事,加以贊襄,尤所感切。庶幾易復舊觀,激增新藏,邦人士必樂助其成也。
同時向社會征募特庫書櫥,“特藏書庫原有書櫥,于戰期全部損失。經地方人士學術先進發起征募,多方贊助,已經征到七十架”。
戰后復館,館方也是頗有雄心,制定了一系列的恢復計劃,希望盡早實現圖書館的復興。如編訂特藏目錄,將運回特藏善本,分類整理,編列目錄,先以油印本匯定備查。征集吳中文獻,有昆山趙氏又滿樓叢書等版片、吳縣王氏家刊詩學詳說等版片、番禺葉遐庵先生舊藏乾隆出土要離墓碣、杜鴻泥先生舊藏留園石刻墨拓全份、葉楚傖先生遺物印章等、金松岑先生遺物、虎丘冷香閣探梅第二園等,又征購鄧氏群碧樓書版、錢慕尹先生購贈劉氏聚學軒家刻書版等,均極名貴。
又如舉行學術演講計劃,在館里特設演講室,舉行學術演講,思想訓練,以增進閱覽人利用圖書研究學術之興趣。所有講師,特約學術界名流,及各大學教授擔任之。
修繕館舍庭園。該館館舍多系舊時建筑,抗戰期間一度為敵軍所占,損壞極多,屋舍損壞益甚。復館后,曾作兩期之修繕,包括館舍和庭園、版庫等。
向社會公開征集抗戰和恢復建國史料,希望文圖并茂,確保把這段歷史永久保存下來。
舉辦中心展覽。該館在戰前已經辦過梅花圖籍展覽會及吳中文獻展覽會,今后仍擬每年舉辦中心展覽一次。
煎煮木刻書版。本館舊藏新增之木刻書版,雖多散缺,而極有文化上之價值。他日修補殘缺后,仍可印行流通。唯久未煎煮,易于蠹蝕。故煎煮書版,或注射防蛀藥物等,均屬急切要圖。
擬編蘇州叢書,鑒于各地均有地方叢書之編輯,就館藏地方掌故圖書及先賢遺著等,選編擬目,分期輯印蘇州叢書。
可園詩意今何在
為記錄抗戰時期的護書行動,蔣吟秋特請名士金鶴望撰寫了《完書記》一文,刊登在《江蘇省立蘇州圖書館概況》上。
他請時任社會教育學院教授汪懋祖撰寫《書目題詞》,汪懋祖于1946年9月欣然題詞:“幸滄浪亭圖書館舊存善本書,及先賢手澤,文獻資料,賴蔣館長吟秋苦心維護,移藏山崖,卒慶全璧。仆萬里還鄉,目睹劫余社會,不禁長嘆,及觀斯館,依然鄴架琳瑯,復承吟秋出示新編書目,又不勝雀躍。吟秋與其同人,艱苦備嘗,功在文化,敬識潛德,以待后之學者。”
之前請畫家余彤甫繪制的《載書返棹圖》,后來則被篆刻家張寒月刻成畫面,畫面中眾多船只運載書籍,從太湖山峰中遠遠歸來,青山尚在,綠水長流,可見蘇州對于書籍的愛護之情。
為紀念復館成功,當時還收集了《可園詩錄》,其中蔣吟秋寫道:不到可園已八年,重來舊館亦前緣。刪除蔓草開荒徑,收拾叢殘認蠹編。壁上留題人去久,花間訪古石生妍。浩歌亭畔秋如畫,獨立蒼茫一愴然。
陳任詩云:“新柳未綠東風孱,滄浪一水清且漣。可園觀書頗納客,插架萬卷疑。入門清池照顏鬢,畫廊歷劫猶回環。”
盧文炳詩云:“國府還都日,珍藏復庫時。書城仍管領,屋壁幸留遺。合浦珠猶在,卷再披。殊勛酬柱史,應有紀功碑。”
潘昌煦詩云:“可園依舊賞芳菲,更話前塵到翠微。香火有緣尋象教,圖書無恙問龍威。驚濤尚憶潛裝去,連舸渾如奏凱歸。一樣東齋余片土,舞衫歌扇景全非。”
在《江蘇省立蘇州圖書館概況》前插頁中可見可園有古梅“胭脂紅”,一株臨軒,裝飾重檐、隔扇,好不俏麗。此梅乃百余年物,又名“鐵骨紅”,據傳為黃彭年辦學古堂時所植,又有“江南第一枝”之美譽。1936年春天,可園古梅“胭脂紅”開花,館長蔣吟秋持柬遍請蘇州名人雅士為之賦詩。章太炎夫人湯國梨當時即席賦詩一首:“貪看梅花懶做詩,自憐清興不能支。巡檐索笑香盈袖,欲向東君乞一枝。”
蔣吟秋曾于1945年專門作詩《鐵骨紅》:“托跡可園廿五年,園中景物盡流連。名花一樹稱知己,鐵骨紅梅映水妍。”
遺憾的是,這株“鐵骨紅”梅于20世紀50年代枯死,賞梅勝景不復存矣。而蘇州的藏書事業、圖書館事業則始終散發著勃勃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