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不外乎意志的活動。而意志是盲目的:其所恃以為較近之觀照者,是知識,所以供遠照、旁照之用者,是感情。人人都有感情,而并非都有偉大而高尚的行為,這由于感情推動力的薄弱。要轉弱而為強,轉薄而為厚,有待于陶養。陶養的工具,為美的對象;陶養的作用,叫作美育。
美的對象,何以能陶養感情?因為它有兩種特性:一是普遍,二是超脫。一瓢之水,一人飲之,他人就沒得分潤;容足之地,一人占了,他人就沒得并立。這種物質上不相入的成例,是助長人我的區別、自私自利的計較的。轉而觀美的對象,就大不相同。凡味覺、嗅覺、膚覺之含有質的關系者,均不以美論;而美感的發動,乃以攝影及音波輾轉傳達之視覺為限,所以純然有“天下為公”之概。名山大川,人人得而游覽;夕陽明月,人人得而賞玩;公園的造像,美術館的圖畫,人人得而暢觀。齊宣王稱“獨樂樂,不若與人樂樂”“與少樂樂,不若與眾樂樂”,陶淵明稱“奇文共欣賞”,這都是美的普遍性的證明。
植物的花,不過為果實的準備;而梅、杏、桃、李之屬,詩人所詠嘆的,以花為多。專供賞玩之花,且有因人擇的作用,而不能結果的。動物的羽毛,所以御寒,人因有制裘、織呢的習慣,然白鷺之羽、孔雀之尾,乃專以供裝飾。宮室,可以避風雨就好了,何以要雕刻與彩畫?器具,可以應用就好了,何以要圖畫?語言,可以達意就好了,何以要特別音調的詩歌?可以證明美的作用,是超乎利用的范圍的。
既有普遍性以打破人我之見,又有超脫性以透出利害的關系,所以當著重要關頭,有“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氣概,甚至有“殺身以成仁”而不“求生以害仁”的勇敢。這是不由于知識的計較,而由于感情的陶養,就是不源于智育,而源于美育。
所以,吾人固不可不有一種普遍職業,以應利用厚生的需要,而于工作的余暇,又不可不讀文學,聽音樂,參觀美術館,以謀知識與感情的調和。這樣,才算是認識了人生的價值了。
(摘自《近現代中國八大教育家名篇精選》,福建教育出版社,2024年版,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