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企業對外直接投資作為全球資源配置與市場融合的核心戰略手段,在推動我國經濟增長和保障國家經濟安全方面發揮著關鍵作用。近年來,美國采取的霸權主義、保護主義政策導致我國企業赴美投資頻繁受阻,給我國企業發展和經濟安全帶來了諸多不良影響。基于此,本文以經濟安全為視角,探討了中國企業赴美投資風險的表現形式及其生成機制,研究發現:受自身經營活動、外部環境、風險因素的動態交互等影響,中國企業赴美投資面臨商業問題的“政治化轉向”和“國家安全化詮釋”、強化CFIUS審查、商業活動的合規性挑戰及法律壁壘、美國外資政策的國際傳導效應等風險,并從企業和政府兩個層面提出了中國企業赴美投資的風險防控對策和建議。關鍵詞:經濟安全;投資風險;企業國際化;中美關系
中圖分類號:C93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3-5559(- 2024)08-0121-08
一、引言
《中國對外直接投資統計公報》顯示,自2010年以來,美國一直是中國前四大海外投資國。中國對美直接投資流量在2005年首次突破2億美元,而后一直保持增長,至2016年達到近170億美元的歷史峰值,對世界經濟發展影響深遠。但是,從2016年起,受國內外多重因素影響,中國企業對美投資開始面臨諸多新的風險。美國政府基于國家安全考量,通過美國外資投資委員會(CFIUS)加強對中國投資項目的審查,并頻繁干預中國對美企業的并購活動,嚴重阻礙了中國企業在美的經營活動,導致中國對美投資急劇下滑(見圖1)。近年來,新冠疫情的暴發進一步加劇了中國企業赴美投資的風險態勢。尤其是拜登上任后將中國定性為“美國最嚴峻的競爭對手”,對中國企業赴美投資設置了更為嚴苛的壁壘。這些措施疊加復雜的政治氣候、新重商主義傾向以及中美之間的競爭格局,共同增加了中國企業赴美投資所面臨的不確定性與風險程度。
作為全球最大且最為發達的經濟體,美國投資環境雖充滿變數與挑戰,但因其市場規模、技術創新力及成熟的法律體系等因素,始終是中國企業海外投資的重要目的地。鑒于全球經濟一體化的大趨勢,以及跨國投資對中美兩國經濟社會發展的重要性,如何持續深化和穩定中國企業對美投資,維護中國的國家利益,保障經濟安全,成為擺在中國政府及企業面前的重要課題。然而,盡管很多學者對相關問題進行了研究,但國內對中國企業赴美投資風險生成機制的研究相對較少。為此,本文試圖從經濟安全的視角,深度剖析當前環境下中國企業赴美投資所面臨的風險結構及其生成機制,并提出相應的防控策略與優化路徑,以期為我國企業在復雜多變的國際環境中提升風險管理能力、提高投資項目成功率及維護國家經濟安全提供理論指導與實踐參考。
二、理論和文獻綜述
(一)經濟安全與對外投資
張幼文等提出國家經濟安全是指一個國家經濟整體處于不受各種因素尤其是外部因素沖擊,或即使受到沖擊也能保持經濟利益不受重大損害的狀態[1]。經濟安全主要包括三層含義:第一,國家經濟主權保持獨立,一國政府自主決定本國經濟制度、發展戰略、自然資源利用和主要經濟活動的權利不受侵犯;第二,經濟發展不受國內外因素的威脅和侵害,具有和平、穩定、開放的國際環境,具備可持續發展的條件;第三,國家具有較強的經濟實力、經濟競爭力、資源能源保障能力、危機管理能力和參與制定國際經濟規則的能力。經濟安全是國家安全的基礎,是國家安全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應貫穿國家發展的各領域和全過程。
就對外投資與經濟安全來說,目前學界主要持有兩種相反觀點:一是對外投資對國家經濟安全有著正面影響,二是對外投資對國家經濟安全具有負面影響。第一種觀點認為,企業對外直接投資達到一定規模后能促進國內投資,此時對外投資通過縱向動機的生產轉移途徑對國內產生正向經濟效應[2]。一國對外投資不僅有利于該國通過整合全球戰略資源、搶占國際市場、提高戰略資源儲備、實現產業結構升級以促進經濟發展,而且向高技術國家的逆梯度投資會促進母國的技術進步,而向低技術或相似技術國家的順梯度投資會促進技術效率的提升,這些均有利于其融入全球化競爭、參與全球性事務,盡快融入世界經濟之中,從而實現國家經濟安全[3]。第二種觀點認為,對外投資過程中的產業轉移可能會帶來國內產業的空心化問題,也可能對國內投資產生擠出效應;對于發展中國家,跨國投資可能導致國內資本密集度不足,減緩國內產業升級速度,也可能會加大國外風險向國內傳導的可能性,使國內經濟發展對外部沖擊更加敏感。同時,對外直接投資對國家金融安全呈明顯的負面效應,表現為資本外逃、外匯儲備減少等,對國家產業安全和經濟增長也無明顯正向效應,而對外直接投資的環境性風險則日益嚴峻。綜上來看,目前學界在企業對外投資和經濟安全的關系上存在爭議,尚未得出一致性意見。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在于對外投資存在較高風險,對經濟安全的影響尚難評估。
(二)對外投資的經濟安全風險
在跨國經營中,東道國政府會以國家安全為名保護本國產業,對外國企業的經營活動加以限制,如通過外匯管制、進口限制、稅收管制、國產化率要求等,使外國企業陷入政治風險[4],增加并購決策、交易和整合過程中的成本。同時,東道國較低的法律制度健全程度和開放程度也會降低企業進入該國投資的成功率[5]。除此之外,由于海外投資保護平臺尚未完善,企業在融資渠道、產業鏈和市場穩定性、政商關系、勞資關系等方面均存在較高風險,且風險與回報不匹配[6],尤其是企業可能源于內部決策失誤、經營不善等,會因行為不當或違規而違反東道國投資準入與投資經營的相關法律要求[7]。
除了上述問題外,中國企業赴美投資還存在著特殊之處。首先,美國國內精英階層對中國態度日益強硬,其堅持外資安全審查制度并在國家關鍵行業實施外來直接投資嚴格限制政策,導致中國在美投資的政治風險問題頻發[8]。例如,特朗普政府執政后推行的“美國優先”政策,在推動本國海外產業回流的同時,對外國特別是中國投資采取限制性措施[9];其次,美國《外國投資風險評估現代化法案》(FIRRMA)全面加強了美國國家安全審查機制,對來自中國的投資實行更加嚴格的審查[10],使中國跨國企業對美投資的難度和合規成本增大,法律風險上升;再次,中國對美正常商業投資可能面臨更嚴重的泛政治化障礙。CFIUS頻繁以國家安全之名對中國科技企業實施戰略打壓,為美國特殊利益群體的不正當競爭提供了制度渠道[11];最后,美國的各項產業補貼政策使中國企業赴美投資的成本不斷上升,投資領域進一步縮減,市場競爭壓力大幅增加,投資收益嚴重下跌[12]。這表明,中國企業赴美投資的障礙主要體現在美方日益嚴格的對華投資安全審查上。
三、中國企業赴美投資風險的表現形式
(一)商業問題的“政治化轉向”和“國家安全化詮釋”
長期以來,美國通過掌握核心技術長期占據全球價值鏈的高端,從技術優勢帶來的市場壟斷中獲取高額紅利。隨著中國在全球市場中的影響力日益增強,這一態勢引發了美國等發達國家政府的高度警覺。在中國企業赴美投資結構呈現出高級化和多元化的趨勢下,美國政府已將中國企業視為對其經濟主權和競爭優勢的潛在威脅。出于對關鍵技術流失、產業競爭力削弱及市場控制力下降等傳統國家安全關切的響應,為了通過制度性手段保護本土企業在全球價值鏈上的領先地位和持久競爭優勢,美國政府借助一系列具有明顯政治化特征的手段加強對中國企業的約束與制衡,這使原本基于市場規則的競爭行為被越來越多地映射到政治與安全雙重維度上。例如,美國政府在處理與中國企業相關的商業議題時,傾向于通過擴大國家安全概念的范圍,將經貿問題政治化,借助國家機器的力量調整市場游戲規則,以期在復雜多變的國際環境中維系自身的經濟主導地位。
(二)強化CFIUS審查
自2017年中美貿易摩擦以來,美國在外資監管政策方面采取了顯著的緊縮措施,旨在系統性地限制特定國家(尤其是中國)企業對美直接與間接的投資活動。這一轉變的核心載體是《外國投資風險評估現代化法案》(FIRRMA)的出臺和實施。該法案大幅提升了美國CFIUS的審查權力及覆蓋領域,還確立了更為嚴格的投資準入條件,將“國家安全風險”作為一項核心考量因素納入審查標準之中。由此,中國企業涉足部分領域的投資門檻被顯著抬高,并且以往可能避開常規審查的一些間接投資行為,如購買目標公司股票、債券或參與私募股權基金等,如今也被納入了CFIUS的嚴密監控之下。這使中國企業作為交易方受到CFIUS審查的案件數量不斷攀升,連續五年占據被CFIUS發起審查數量排行榜的首位。不僅如此,CFIUS對多項涉及中國企業的并購交易進行了否決,甚至對已完成的部分交易啟動追溯審查程序,導致很多中國企業在美的投資項目面臨嚴峻的撤資壓力和法律風險。CFIUS審查制度的強化反映了美國政府在全球化背景下對國家安全利益保護的重新定義與實踐策略。面對中國企業迅速提升的技術能力和在高科技領域的競爭力,相較于傳統的經濟與市場導向的投資審查邏輯,當前的CFIUS策略更多地融入了國家安全維度和長期的地緣政治戰略考量,從而對全球投資環境產生深遠影響。
(三)商業活動的合規性挑戰及法律壁壘
國內外法律法規體系的深度融合、政治風險加劇和倫理標準提升等多元因素,對中國企業在美投資構成日益嚴峻的合規性難題。出口管制機制、稅務規定、反洗錢及反腐敗立法、勞動者權益保障制度、環境保護法等一系列美國法律框架,構成了錯綜復雜的法制屏障,對中國企業的跨國經營活動形成了阻礙。美國政府還針對中國企業的特性與發展階段,特別是對美國法律環境的理解與適應程度,強化了諸如進出口、勞動力保護、環保等相關領域的監管要求,并常借“國家安全”“人權保護”及“環境保護”等原則為由,嚴格審查并限制我國企業在美國的投資拓展。這些措施使中國企業必須全面遵守美國聯邦層面乃至各州繁復且高標準的法律法規,否則將面臨巨額罰款、司法訴訟等后果,以及不可忽視的品牌聲譽損失??梢姡袊髽I在美國市場所遭遇的合規困境,不僅源于美國法律體系本身的龐雜與嚴密,更深層次的原因還在于美國官方政策導向及其對中國企業的態度轉變。美國政府在實踐中巧妙地運用其法律體系作為策略工具,通過深化法規復雜性和強化執行力度,間接抬高了中國企業的運營成本,增加了中國企業的風險承受壓力。
(四)美國外資政策的國際傳導效應
美國作為全球經濟與政治體系中的關鍵領導者,其對外資政策的調整和對科技交流的壁壘設置,往往被其他西方國家視為制定相關政策的參考基準。自2018年以來,包括英國、加拿大、澳大利亞、德國等國在內的多個發達國家相繼修訂了本國的投資安全審查法規或強化了既有審查機制,使得中國企業海外投資面臨更復雜嚴峻的挑戰,特別是在涉及關鍵技術及基礎設施領域的投資項目上,審查難度和風險明顯增加。同時,鑒于美國在全球政治經濟秩序中的重要地位及其與盟國之間的緊密關系,美國外資政策還可能進一步催化全球范圍內的貿易保護主義情緒,甚至誘發國際政治關系的緊張態勢,這加大了中國企業在國際市場拓展業務時所面臨的不確定性和潛在風險,進而對全球經貿合作與投資活動帶來深遠影響。
四、風險生成機制
(一)自身經營活動因素
首先,跨國投資活動對東道國企業帶來的市場競爭效應具有雙面性。一方面,外國直接投資的流入能夠為東道國帶來正向經濟效益,提升市場資源配置效率,削弱市場壟斷程度,而且跨國投資還能為東道國引入先進的生產技術和管理經驗,有助于降低消費品價格以拓寬消費者福利空間,創造就業機會,促進人力資源開發與技術技能升級。然而,在另一方面,這種外來資本的注入客觀上構成了對東道國企業的競爭壓力。從東道國企業競爭環境的角度深入剖析,外來直接投資在增加對當地生產要素需求的同時,可能導致關鍵資源的價格上漲,間接推高本土企業的運營成本。更進一步地,跨國公司在技術創新、先進制造工藝、現代企業管理以及全球市場營銷網絡等方面所積累的競爭優勢,往往使其能在市場上迅速確立領先地位,加劇市場競爭烈度,并可能通過市場份額的搶占和行業標準的塑造,擠壓本土企業的邊際利潤,使得后者面臨更為嚴峻的生存與發展挑戰。
鑒于跨國企業相對于東道國企業的諸多競爭優勢,東道國政府往往會實施一系列貿易保護政策。然而,跨國公司能夠通過直接投資策略,規避某些貿易壁壘,從而減弱東道國貿易保護政策的效果。受到外來投資沖擊的東道國企業往往會像尋求貿易保護一樣尋求投資保護,通過政治游說等手段爭取政府對跨國企業在投資方面實施更嚴格的限制,以維護自身的市場份額和長期利益。
其次,跨國投資在實踐過程中潛藏著對東道國經濟主權和政治結構的復雜挑戰。跨國公司往往憑借其技術和市場上的優勢,采取并購、戰略聯盟等方式深度介入東道國的關鍵經濟領域,有可能逐漸形成對該領域乃至整個國民經濟的控制力,甚至威脅到東道國的經濟主權,而且跨國企業的強大組織能力和豐富資源使其具備了影響東道國政策決策的能力。跨國企業還可以利用自身影響力,提供政治獻金或利用游說團體等手段參與東道國的政治進程,左右東道國政府對于法律、規章制度以及公共政策的制定方向,重塑東道國政治環境[13]。
鑒于跨國投資在安全維度上的外部性和潛在威脅,東道國政府普遍對外來投資持警惕態度。為確保國家經濟與政治安全免受潛在威脅,各國政府采取了諸如設置投資壁壘、限制外資進入敏感行業、進行匯兌和外匯管制等措施來保護其經濟和政治安全。即使是對外資持開放態度的國家,也會在面臨大規模外資涌入時采取預防措施,以維護其經濟主權和安全,力求在吸引外資以促進經濟增長與保護本土利益之間找到一種動態平衡[14]。
就中國企業對美投資而言,美國政府擔憂中國公司成為文化、政治思想和意識形態的輸出者,通過全球化業務進行文化傳播挑戰美國發展模式和價值觀念,引起文化沖突和社會矛盾。尤其是中國赴美企業中存在很多國有企業,美國認為這些國有企業具有政治目的,可以通過廉價信貸支持、財政補貼、管理層人事決策等途徑干預當地投資和獲得市場優勢,造成國家壟斷的非公平競爭優勢。因此,美國會對中國企業,尤其是具有政府背景的企業采取防范甚至封鎖的態度[6]。
(二)外部環境外溢影響
跨國投資所面臨的風險不僅源于投資主體的行為決策,其復雜性很大程度上還受東道國的政治環境、社會文化環境以及國際政治局勢等外部環境的外溢影響。
首先,東道國的政治生態環境是影響外國投資者權益的關鍵因素。政治穩定性、政府治理能力和法制的完善程度均對跨國投資具有重要影響。政治穩定、治理良好的環境有助于降低投資風險和成本,營造可預見的投資氛圍,降低潛在的政治風險與不確定性成本。而政治不穩定、政策不連續等因素則會增加投資風險。政府治理效能的高低亦直接影響跨國公司的投資決策與運營效率:高效且透明的行政管理體系能夠為外資提供有力的制度保障,健全的法制體系可以確保投資行為得到公正、公平的對待,從而有效抵御非商業性風險。
在這方面,美國的兩黨制意味著政策方向和優先級可能會隨政治周期和政黨更迭而發生較大變化。政黨更迭會調整或完全改變前政府的貿易協議和外國投資政策,增加了中國企業投資的復雜性和風險。這在2017年共和黨人特朗普上臺后尤為顯著。特朗普政府出于“美國優先”的考量,實施更嚴格的外資管控和投資限制,使中國企業赴美投資受到極大影響。
其次,東道國的社會文化環境也是影響對外投資行為的另一核心維度,其作用機制一般較為復雜且深遠。東道國的社會規范、宗教信仰和文化結構等因素往往直接或間接對跨國投資產生影響效應。例如,極端民族主義情緒高漲的國家更可能對外國企業持敵視態度,從而導致跨國投資過程中嚴峻的社會輿論壓力。而文化差異的巨大鴻溝則可能轉化為跨國投資過程中的溝通障礙和誤解,加大投資決策的風險性與不確定性。
在這方面,隨著逆全球化思潮的抬頭,特別是美國經濟民粹主義思潮升溫,為中國企業赴美投資帶來了重大挑戰。美國公眾對全球化和國際貿易所帶來的經濟不平等和工作崗位流失的不滿情緒,加劇了美國政府對中國對美投資的限制。此外,西方世界一直以來對中國進行負面宣傳,使得中國企業赴美投資時更易面臨歧視甚至敵視。
第三,在國際政治經濟的大框架下,跨國投資者權益與全球政治局勢及安全環境的關聯性不容忽視。國際層面的政治穩定性和安全態勢動態變化對跨國投資活動產生深遠影響,其波動、沖突和緊張態勢往往帶來顯著的投資風險和交易成本。東道國與母國之間錯綜復雜的政治關系同樣影響著雙邊投資格局。國家對外政策中的投資策略常被視作一種工具性手段,用于實現更為廣泛的外交目標和戰略意圖。跨國企業在此過程中有時會成為國家間角力的載體,其投資行為可能受到國家戰略考量的驅動與制約。例如,盟國或戰略伙伴國可能相互開放投資市場、提供優惠政策以強化經濟紐帶;而敵對或競爭激烈國家之間,投資準入往往會受限甚至遭到嚴格管控。
在這方面,近年來中美兩國國際政治關系較為敏感緊張。2017年,特朗普政府在《國家安全戰略報告》中,將中國定位為美國“戰略上的競爭對手”。2022年,白宮正式發布新版《美國國家安全戰略報告》,并首次將中國明確定義為:“優先考慮的、唯一的全球頭號競爭對手?!敝忻勒侮P系惡化的情況下,美國將跨國投資政策作為國家間戰略競爭的工具,導致中國企業赴美投資受到極大沖擊。
(三)風險因素的動態交互
總體看,中國企業在美國進行跨國投資時所遭遇的風險生成機制,呈現出鮮明的多元互動性、高度復雜性和持續動態性特征。在這一機制中,市場因素與非市場因素交織纏繞并相互作用,共同構建了一種多層次、多維度的風險架構。同時,跨國投資面臨的風險不僅限于單一層面,而是在區域、國家甚至全球層面上交織在一起。在不同的政治和經濟環境下,某些風險因素可能顯得尤為重要。隨著時間的推移,市場和非市場風險以及其中的細分風險因素也在經歷著持續不斷的動態調整,其相對重要性和影響力在時間序列上呈現出明顯的階段性變化特點?;谏鲜鲇懻?,我們構建了中國企業赴美投資風險生成機制框架(見圖2)。
五、對策建議
(一)企業層面
1.明確商業動機,注重合法性管理
首先,中國企業在赴美投資時,首先需要明確自身商業動機的本質屬性。積極表達其基于市場原則和盈利導向的核心商業意圖,通過強調市場化運作機制及獨立自主的投資決策過程,以期緩釋東道國——美國對于潛在交易安全風險的擔憂,從而降低政治審查帶來的不確定性。其次,在投資的資金籌措層面,企業可以盡量減少從政府部門和國有銀行獲取的資金的比例,從而淡化投資項目受國家政策支持的背景,避免被美方認為該投資項目實質上是受中國政府的控制而加強審查。第三,企業應當構建一支由法律顧問、會計師以及專業合規專家組成的內部團隊,全程參與赴美投資項目的策劃與執行。該團隊需從法律、財務和合規性的多重維度出發,對項目可能遇到的問題進行前瞻性的評估與化解,確保投資項目嚴格遵守中美兩國的法律法規和行業規范,以此提高項目順利通過跨國安全審查的概率。可以借助美國本土資源,開展有效的公共關系活動,爭取獲得美國地方政府、利益團體以及公眾輿論的理解和支持,減輕來自當地社會及監管層面的阻力。
2.誠信申報,維護權益與信息保護并重
首先,在赴美投資前,中國企業應深入研究CFIUS審查程序的詳細步驟和重點關注領域,前瞻性地識別潛在爭議點,制定詳盡的應對預案及緩釋措施。在應對美國外資安全審查機制時,中國企業應充分參考如FIRRMA等現行法律法規,秉承誠信原則,主動、全面且準確地向美方提交相關投資信息,積極配合安全審查流程,確保透明度的同時避免任何可能引發誤解或疑慮的行為。面對審查過程中出現的爭議問題,企業需積極展開溝通交流,適時借助法律手段捍衛自身合法權益,確保審查過程公正公平。其次,在履行申報義務、接受審查以及實施緩解措施的過程中,中國企業必須高度重視知識產權、商業機密等信息保護,預防技術或數據脫敏化泄露風險。通過建立完善的數據保密制度,合理運用國際通行的信息保護法規和技術手段,以最大程度地降低在跨國投資合作中的信息安全風險。
3.優化投資策略,改善全球投資布局
首先,由于經濟行為時常與政治背景掛鉤,在中美關系惡化、貿易摩擦加劇的背景下美方毫無疑問會強化對中國企業投資的審查和限制。因此,企業在赴美投資時應選擇合適時機,盡量避開中美關系敏感期。其次,企業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可以采用出口、設立銷售代表處等低風險進入模式,向美國輸出產品或技術而不進行直接投資來規避政治風險。同時,國有企業赴美投資時也可以與民營企業、外資企業組成合資企業,以提高交易成功率。對于高科技行業、軍工行業等敏感領域的投資項目應更加謹慎。最后,盡管美國是我國企業對外投資的重要目的地,但企業需要根據自身需求和能力選擇投資區位。通過加強與歐洲、日本和共建“一帶一路”國家等的經濟合作,或是深入挖掘國內市場,以掌握更多的投資主動權,避免在較大程度上受制于美國,減少美國設立貿易壁壘帶來的風險。
(二)政府層面
1.利用雙邊和多邊機制加快投資協定談判
一方面,中國政府應加快推進中美雙邊投資協定的談判進程,要求美國公平對待中國對美投資企業,盡早落實國民待遇和最惠國待遇,并建立雙邊投資爭端解決機制,營造良好的投資環境。另一方面,我國政府應當積極參與國際投資規則的制定,以求最大程度保障我國的經濟安全和保護投資免受歧視性待遇。此外,政府還可以主動采取有效措施推動建立公平正義的國際輿論,為我國企業赴美投資創造良好的外部條件。
2.設置信息通報和風險預警制度
由于企業信息獲取和相關政策研究的能力有限,有時可能會因對美國投資環境和安全審查制度了解不足而無法做出準確預測和應對,從而導致投資失敗。因此,中國政府可以設置對美投資的信息通報和風險預警制度,為企業提供更多的有關法律政策、市場環境、美方安全審查流程等信息,對潛在風險加以提醒,幫助企業在投資過程中進行合理的風險評估,靈活應對可能遇到的問題。
3.完善對外投資審查備案
中國政府應進一步完善對外投資審查備案,加強對外投資管理,防止核心技術泄露。中國企業在對外投資前需按規定向有關部門提交信息和材料,并接受相關審查。通過這一舉措可以強化國家對投資項目的監督,盡早防范有關風險,有利于保障對外投資的合理性和合規性,鑒別和阻止以轉移資金為目的的虛假對外投資和技術泄漏行為,維護國家利益。
4.適時采取反制措施
面對特定國家對中國企業施加的限制性措施和安全審查,中國政府應積極進行戰略性評估和經濟影響分析,對特定國家實施投資限制的性質、范圍及其對我國經濟、企業造成的具體影響進行審慎評估。在確保國家利益不受損害且符合國際法和國際貿易規則的前提下,選擇恰當的時機進行反應和合理反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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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search on the Investment Risks of Chinese Enterprises in the U.S. from thePerspective of Economic Security
WU Hao, LI Chenxu, SU Xirui, WU Bing
(East China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Shanghai 200237, China)
Abstract:As a core strategic means of global resource allocation and market integration, outward direct investmentby enterprises plays a crucial role in promoting China's economic growth and ensuring national economic security.In recent years, the hegemonic and protectionist policies adopted by the United States have frequently impeded Chi-nese enterprises investments in the United States, bringing many negative impacts on their development and eco-nomic security. Based on this, the study explores the manifestations and generation mechanisms of the investmentrisks faced by Chinese enterprises in the U.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conomic security. It is found that due to thedynamic interaction of their own business activities, external environment, and risk factors, Chinese enterprisesface risks such as the "politicization" and "national security interpretation" of commercial issues, enhanced CFIUSreview, compliance challenges and legal barriers in commercial activities, and the international transmission effectof U.S. foreign investment policies. The paper proposes risk prevention and control strategies and recommenda-tions for Chinese enterprises investing in the U.S. at both the corporate and government levels.
Keywords:economic security; investment risks; internationalization; Sino-US relatio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