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曼鋼琴曲《沖動》的創作思想及音樂表達

舒曼是浪漫主義時期德國音樂的代表人物之一，他的音樂作品充滿了詩意、情感和幻想。鋼琴曲《沖動》是舒曼鋼琴套曲代表作《幻想曲集》（Op.12）的第二首作品。盡管學界對舒曼鋼琴作品的創作與演奏已有廣泛研究，但對鋼琴套曲的探討多聚焦于《童年情景》《蝴蝶》《狂歡節》以及《森林情景》等作品，而對《幻想曲集》（Op.12）的關注相對較少。即便如此，對整部套曲的創作背景、演奏技巧以及音樂風格的分析仍占主導，而對其中單個作品的深入研究則相對稀缺，特別是對《沖動》（Op.12NO.2）的探討更是寥寥無幾[1]。在《沖動》中，舒曼展現了其音樂創作的標題性和浪漫主義風格，其在音樂上的創新與突破，彰顯了他對鋼琴演奏技巧的嚴格要求。本文旨在深入剖析舒曼鋼琴曲《沖動》的創作理念與音樂演繹，以期對這首作品有更深刻的理解和表達。

一、鋼琴曲《沖動》的創作背景

羅伯特·舒曼（RobertSchumann，1810—1856）誕生于德國的茨維考，其父親是一位書商。受父親的熏陶，舒曼自幼對文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家中豐富的藏書為他提供了文學上的滋養，這使得他在音樂創作中展現了詩人般的抒情與幻想特質。自幼熱愛音樂的舒曼，在父親去世后，他進入萊比錫大學修習法律，只因其母親希望他能夠專攻法律專業。盡管如此，為了不放棄對音樂的熱愛，他在學習法律的同時也學習了鋼琴。至1830年，舒曼決心將音樂作為其終身事業，在他手指傷病后，不得不將工作重心轉為音樂創作，由于最初學習的樂器是鋼琴，因此他的創作體裁除了聲樂作品占多數外便是大量的鋼琴作品。1834年，舒曼創辦了《新音樂報》這個音樂評論刊物，他在此刊物上宣揚和捍衛歐洲音樂取得了一定成果。同時，也在評論中傳達出兩個完全不同的內心性格，埃塞比烏斯和弗羅列斯坦，這兩個性格常體現在他的作品中。自1835年起，舒曼與克拉拉愛而不得的情感為他的創作增添了一抹悲傷。在此期間，舒曼創作了大量反映其心境和思想的作品。

舒曼對鋼琴作品的創作十分看重。他甚至創作出了鋼琴套曲這種與聲樂套曲極為相似的鋼琴作品。鋼琴套曲作為一種音樂體裁，不僅為浪漫主義時期的鋼琴文獻增添了豐富性，而且為后來的作曲家在創作鋼琴小品方面提供了重要的啟示和影響。這一形式由舒曼首創，將多個具有文學性和抒情性的鋼琴小品連成一個統一的藝術整體，從而與同一時期的其他作曲家的作品相區別。每首小品都有獨立的名字，這些名字通常能夠直接反映作曲家想要表達的主題思想。每首小品在總的題目下由統一的主題思想貫穿，但又相對獨立。舒曼的鋼琴套曲貼近生活，有些描寫風景，有些形容人物內心活動，有些體現幻想，充分體現了舒曼獨特的浪漫主義。技術上要求演奏者具備一定的彈奏基礎，情感表達上要求有詩人般的激情和歌唱家的表達，演奏時要求對細節的精細處理。舒曼的鋼琴套曲作品主要包括《蝴蝶》（Op.2，1831）、《狂歡節》（Op.9，1835）、《大衛同盟舞曲》（Op.6，1837）、《幻想曲集》（Op.12，1837）和《童年情景》（Op.15，1838）等。

1837年，德國正處在社會經濟和政治動蕩的時期，當時的舒曼也處在人生的低谷期，母親的離世，與克拉拉的愛情也遭遇重重困難，難成眷屬。《幻想曲集》Op.12的標題靈感來源于一部叫《卡羅特風格的幻想小品》的童話色彩小說，它是德國作家霍夫曼的代表作之一。之后，舒曼將作品贈予鋼琴家安娜·羅培娜·雷杜拉夫作為二人愉快時光的紀念。《幻想曲集》Op.12在音樂史上具有重要地位。這部作品通過標題性特征，展示了舒曼將音樂與文學相結合的創作傾向，每首作品都富有獨特的情感色彩和音樂形象，不僅為浪漫主義時期的鋼琴音樂語言增添了豐富的內涵，而且為后世的作曲家們提供了寶貴的靈感。《幻想曲集》中的每一首作品都具有其獨立性，同時又共同構成了一個和諧統一的音樂整體，彰顯了舒曼作為浪漫主義音樂巨匠的非凡才華。該作品集由八首鋼琴小品組成，每首小品均配有一個標題，這些標題反映了作曲家試圖傳達的主題思想。這八首小品依次為《晚上》《沖動》《為什么？》《奇想》《夜》《寓言》《奇幻的夢境》和《最后的歌曲》。

在《幻想曲集》中，第二首小品《沖動》尤為引人矚目。它不僅體現了舒曼獨特的創作手法和表現形式，而且與其他作品相比，更側重于心理和情感的描繪。在《沖動》中，舒曼巧妙地運用了和聲、節奏和旋律等元素，通過運用獨特的節奏和調性展開、模進等技巧，音樂逐步推向高潮，將舒曼內心性格中的弗羅列斯坦——一個熱情直率的形象——融入音樂之中。同時深刻揭示了作曲家為追求理想而不懈斗爭的內心世界。這種表現手法不僅引領聽眾進入特定的情感或意境，而且使得作品的標題《沖動》與其主題思想和人物形象相得益彰。《沖動》因其深刻的情感表達和精湛的藝術技巧，成為一首經典之作，不僅在音樂史上占有一席之地，也在眾多比賽和音樂會上被廣泛演奏，展現了舒曼音樂的持久魅力和影響力。

二、鋼琴曲《沖動》的創作思維

在創作《沖動》的過程中，舒曼展現了其非凡的創作理念。他不僅承繼了古典音樂的結構形式，還深刻地塑造了音樂形象。作品繼承了古典主義的曲式結構，既展現了邏輯性的展開，又不失自由靈活的表現力。舒曼將個人的創作和生活經歷融入音樂之中，通過音樂形式展現了形象的內心性格，使作品更貼近其個人性格，并彰顯了浪漫主義音樂的特色。

（一）繼承了古典主義的曲式結構

回旋奏鳴曲式（Sonata-rondoform）是一種結合了奏鳴曲式（sonataform）和回旋曲式（rondoform）的音樂結構，它在古典音樂時期開始出現，并在浪漫主義時期得到了廣泛的應用。這種形式的特點是有一個主要主題（回旋主題）在作品中多次出現，與幾個對比鮮明的插段（episodes）交替，通常遵循奏鳴曲式的呈示、展開、再現的結構。許多作曲家在其作品中采用了回旋奏鳴曲式，如莫扎特、貝多芬在交響曲和鋼琴奏曲中頻繁使用回旋奏鳴曲式，浪漫時期的舒伯特、肖邦等作曲家也常采用這種形式。《沖動》就是一首bA大調的回旋奏鳴曲式，體現了舒曼對于古典時期的音樂思想的追隨和繼承。

《沖動》采用6/8拍，由七個樂段、三大部分組成，分為呈示部（A、B、A1）、中央插部（C）、再現部（A2、B1、A3）。呈示部由A段（第1—16小節）、B段（第17—40小節）、A1段（第41—52小節）構成，A段是一個短小的二段式，由四個樂句組成了具有對比性的方整收攏性的兩個樂段（第1—8小節、第8—16小節）。該段總體節奏感強烈，節奏雖快，但每句旋律清晰完整，在第8小節終止于bA大調的主和弦，之后是前兩個樂句的重復，兩個樂段形成了類似于主部的樂段。B段是一個引申的三段式，由六個樂句組成三段式（第17—24小節、第25—32小節、第33—40小節），A段主題與B段形成對比，由原來的和弦變為流動性的旋律，簡潔、清晰的十六分音符是舒曼喜愛的旋律音型，他借此將浪漫主義文學與音樂相結合，猶如蝴蝶飄逸、靈動。同時，左手上方聲部與右手高聲部兩個聲部形成了平行六度的關系，并以級進上行的半音音階構成了B段的主旋律，營造出一種類似大提琴與小提琴合奏的聽覺效果。第17—24小節由兩個樂句組成，方整且具有對比性，調性轉為bD大調。第25—32小節是前一段的延伸，織體保持不變，和聲更為豐富。第33—40小節是第17—24小節的完全再現。三個部分形成了類似于副部的樂段。A1段是對主部的變化再現，由三個樂句組成，第41—48小節是對第1—4小節的重復，第49—52小節是對第5—8小節的變化發展。

中央插部C段（第53—112小節）是由九個樂句劃分成三段式組成。與呈示部形成強烈對比，在織體方面，選用了四聲部復調，增加了斷奏、連奏和分句的變換處理。第53—59小節為二句體的方整樂段，旋律以柱式和弦為主，伴奏為分解和弦，節奏為附點四分音符。第60—82小節為五句體的非方整性開放樂段，第70—82小節是同一素材的變化與重復，在這五個樂句中，調性也由bE大調轉為bB大調再到bD大調，最后回歸bB大調。第83—90小節是對第53—59小節的完全再現。第91—112小節是再現準備部分，此時調性向bA大調過渡。

再現部由A2段（第113—120小節）、B1段（第121—144小節）、A3段（第145—152小節）構成，是對呈示部A段和B段的再現，當主部主題再次響起時猶如蓄勢已久的力量再次回歸，力量迸發而出，將音樂情緒推向了高點，其熱情和沖動的情緒得以展現，但A2段對主部主題的重復也只打到了全曲的次高潮。緊接著是B1段（第121—144小節），B1是呈示部B段的再現，但卻是在bA大調上進行并收束在主和弦上。A3段（第145—152小節）是第四次的主題再現，此刻情感再度回歸熾熱，聲音應在A2段的基礎上更為激昂，并洋溢著如戰斗般的豪情，成為作品最后的高潮，在bA大調主和弦上結束時干凈利落。

（二）標題提示音樂形象

舒曼是一名具有雙重人格的作曲家，受成長經歷、社會環境等多種因素的影響，在其精神世界中孕育了兩位性格截然不同的角色：一位是沉靜、文雅和幻想的埃塞比烏斯；另一位則是熱情、直率和沖動的弗羅列斯坦。這兩種截然不同的音樂形象，在舒曼的作品中頻繁交織，相互映襯，構建出一種獨特的對比與和諧之美。這部作品無疑成為舒曼“雙重人格”理念的生動詮釋，通過音樂小品這一藝術形式，使得這兩種不同的性格特質得以淋漓盡致地展現。[2]

舒曼作為浪漫主義時期的重要代表人物，其創作風格及思想帶有浪漫時期的特質，即標題性。舒曼認為，標題可以明確作品想要表達的內行，給作品一個明確的標題，能夠增強音樂作品的文學描述性，還可避免曲解作曲家的構思和意圖，縮短音樂欣賞者與作品的距離，增強作品的感染力，這就是標題音樂的魅力。[3]因此，《沖動》這一標題精準地傳達了舒曼音樂作品中的一個核心形象，即弗羅列斯坦。正如標題所示，該作品以激昂、熱烈的情感為主題，與前一首《晚上》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舒曼希望通過弗羅列斯坦不羈的叛逆性格，象征著他對陳舊腐朽勢力的厭煩及永不妥協、激進沖動的精神。他精心的雕琢這一內心形象，用不斷變化的音樂材料和對比的樂段凸顯這一形象的戲劇性。同時也體現了他對光明和未來充滿著希望與幻想，渴望為理想、為勝利而奮斗努力的風范，營造出一種向前沖的氛圍，進一步突顯了標題“沖動”。[4]該主題貫穿全曲，推動著整首作品的發展，它作為一個音樂動機反復出現，甚至隱藏在作品的中央插段中，不斷的變化、擴展，像在不斷提醒弗羅列斯坦這個激烈、沖動的形象的存在，借此表達舒曼對當時德國腐朽、庸俗勢力的強烈不滿與反抗。

三、鋼琴曲《沖動》的音樂演繹

每部作品的精準詮釋，均需基于對作品的深入剖析，對作曲家創作手法的透徹理解，并對其風格進行精細的打磨。《沖動》憑借其獨特的節奏感、豐富的和聲結構以及多變的踏板技巧，展現了其獨有的音樂韻律和情感的細膩變化。這不僅要求演奏者在技巧上擁有高度的駕馭能力，更要求其在情感傳達上能夠深入挖掘作品的深層含義。

（一）獨特的節奏體現音樂律動

舒曼的鋼琴音樂以其獨特的節奏變化而著稱，這種變化產生了所謂的“舒曼風格節奏”，賦予了音樂一種特有的浮動和飄蕩感。這種節奏的不穩定性主要源于重音的非規則性。《沖動》自起始便以弱起節奏展開，導致強拍提前出現。從而推動了音樂的進程，為主部主題注入了更為強勁的動力。這一手法恰如其分地體現了“沖動”的音樂形象，并為整部作品營造出一種緊迫的氛圍。在演奏過程中，雙手必須表現出堅定性，手指與手掌需展現出積極主動的姿態。例如，在（第8—12小節）中，樂句的起始位于第8小節的末拍，以弱起節奏進入，而第9小節的雙音部分則需演奏得尤為堅定（見譜例1）。手腕在此處充當了支撐點，提供了必要的支撐。

《沖動》中另一個獨特的節奏型應是附點節奏，其在主部主題中最為明顯。附點節奏最大特點是附點音符作為重音在彈奏時應突出。同時在演奏此節奏型時應適當減少手腕動作，利用小臂力量突出主弦律聲部，附點音符也需具有彈跳性，以展現“沖動”這一主題，以便將音樂形象表現出來。

譜例1""第4—13小節

（二）豐富的和聲演繹情感變化

舒曼在其作品中最常用的另一創作手法便是豐富而多變的和聲，和聲是作曲家們喜愛且常用來體現個人風格的創作手法之一。舒曼在創作時極力尋找多樣化、富有詩意的和聲效果，其和聲理念承襲了貝多芬和舒伯特，同時受到浪漫主義追求無限美的思想以及自身性格的影響，與眾不同的和聲思維方式實現了一種獨特的內在表達，這種獨特的和聲進行和運用也體現在《沖動》這首作品中。如《沖動》（第53—60小節）大量副屬和弦的使用，使音樂聽起來更為緊縮，增強了和聲色彩的變化，[5]突出弗羅列斯坦的音樂形象。再如，（第91—94小節）（見譜例2），表現一種暗潮洶涌的效果。此處連續的和弦在演奏時，應讓手指與鍵盤緊密接觸的同時放松手臂，從而保證和弦的連貫性。在突出特色且重要的音符時，應用手指的自然重量彈奏，同時保持手指的緊張度。適當調節手指與鍵盤的接觸面積和下鍵速度，以防聲音出現生硬和尖銳，讓和弦聽起來深邃且飽滿，在和弦的連接過程中，隨著情感的推進，手指的力度、觸鍵角度及觸鍵面積都應隨音樂的需要適當調整，使聲音更加具有表現力。

譜例2""第87—97小節

（三）多樣的踏板營造音色變化

鋼琴踏板的運用對于音樂作品的詮釋至關重要，它不僅能夠提升音樂的表現力，還能豐富音色的層次與深度。在舒曼的鋼琴作品中，踏板的使用必須極為細膩且謹慎。為了更準確地傳達《沖動》的主題，踏板的運用方式也就更為多樣化。《沖動》中踏板的使用與強烈的節奏感和推動力有關。特別是在樂曲的開頭部分，可以幫助創造出向前推進的感覺，與樂曲的標題“沖動”相呼應。如從第2小節起，踏板的應用應保持低音的延續。[6]第5—8小節（見譜例3），每一組分解和弦換一次踏板。第91小節起，音樂體現朦朧和安靜的情景，仿佛一片安靜的海面上被月色籠罩，雖看似平靜卻暗藏洶涌澎湃的浪潮。為體現這種情景此處應同時使用右踏板和左踏板，同時，右踏板跟隨和聲變換更替，右踏板在切換時應快速，從而制造出朦朧的氛圍。直至第105小節左踏板放開。踏板送掉后節奏和音色的把控便落在里手指上，用手指彈奏出富有動力的節奏，將旋律推向新的高潮，讓作品中“沖動”的主題元素再次回歸。

譜例3""第4—8小節

《沖動》作為舒曼鋼琴套曲《幻想曲集》中的一部分，其豐富的情感表達和精湛的藝術技巧，使其成為浪漫主義鋼琴文獻中的瑰寶。它不僅為鋼琴家們提供了展示個人技藝的平臺，也為音樂學者們提供了研究舒曼創作思維和音樂風格的寶貴資料。通過對舒曼鋼琴曲《沖動》的深入分析與研究，可以清晰地認識到這部作品在舒曼鋼琴套曲中的獨特地位及其在音樂史上的重要價值。《沖動》不僅彰顯了舒曼對浪漫主義音樂風格的深刻洞察，也反映了他在音樂創作上的創新精神以及對鋼琴演奏技巧的精湛掌握。

注釋：

[1]王秉玉：《舒曼〈幻想曲集〉Op.12中第二首〈沖動〉的演奏分析》，河南師范大學，2020年。

[2]王靚薇《舒曼〈幻想曲集〉Op.12樂曲解析與演奏探究》，上海師范大學，2015年。

[3]宋亮子：《對舒曼〈幻想曲集〉Op.12的研究》，中國音樂學院，2011年。

[4]林子琦：《舒曼〈幻想曲集〉Op.12的音樂風格與演奏分析》，天津音樂學院，2021年。

[5]謝丹：《舒曼〈幻想曲集〉之二〈沖動〉和聲分析》，《蘇州教育學院學報》，2012年第6期，第33—35頁。

[6]同1。

任奕潼中國音樂學院附中教師

（責任編輯高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