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教育教學創新的現實呼喚

在當今教育教學改革創新的洪流中，那些銳意進取的教師是在“順風航行”還是在“逆水行舟”？本刊編輯部對數位學生、教師進行了訪談，讓我們傾聽他們的聲音，了解學生對課堂教學的期待以及教師在教育實踐中的心聲，感受教育教學創新發展的脈動。

“遠”距離的老師，學不會的知識

初中生""山東省

今年，我初二了，是一個幾乎令所有人感到頭疼的孩子。以前不管怎樣，我的語文和英語成績還說得過去，自這學期起，隨著各科知識越來越難，我的學習開始全面崩盤。剛開始，老師也找過我、指出我的問題。我不是沒努力過，但感覺自己就像一列脫了軌的列車，怎么都無法駛回正常的軌道。我希望老師能幫幫我，但又說不好到底想要什么樣的幫助，最后只能選擇自我放棄。

現在，學校所有的課程中，能讓我有所期待的只有兩門。一個是每周三節的體育課，另一個是學科知識本身比較有意思的生物課。前者是因為擅長，后者是因為喜歡。我偶爾也會聽聽語文課，即便語文成績已大不如前。語文老師會在講課時穿插一些笑話，有時還會在講課之余說些自己以前的趣事。在他的課上，我能看到一個鮮活生動的“人”，而不是一個高高在上的“老師”。去年暑假，我去天津補課，當時的物理老師居然給我買了一杯奶茶。我從沒想過，老師竟然還能這樣，那節課我比以往任何時候聽得都要專注。我不是想再獲得些“恩惠”，而是真的很喜歡這樣能走近學生的老師。大概是因為我的老師們年紀都比較大了吧，他們似乎總是和學生有著很遠的距離。

至于什么是教學創新，我不清楚。當你問起我，如果某節課上語文老師不再按部就班地教課文，可以做些什么時，我能想到的就是播放一些與課文相關的視頻。數學、英語等其他課堂上能有什么樣的創新，我確實無從想象。

老師的人格魅力是一種無言的力量

高中生""河南省

我有一個明顯的感受，就是隨著年級的增長，課堂氛圍越來越沉悶。進入高中以后，在講課方式上，多數老師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言堂、滿堂灌，學生的主動性與積極性受到抑制，甚至有的同學會在課堂上打瞌睡，有的老師對此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似乎只要不打擾他上課，越安靜越好。課上師生一問一答的“單打”式互動難以激發學生的更多思考，教師模式化的評價也難以調動學生的參與熱情。在講課內容上，要么突擊式趕進度（比如高二上學期很多學科要學完整個學年的教材），要么反復“炒剩飯”、機械式刷題（尤其是理科科目，習題課、復習課上會做大量重復性練習）。這也讓不少同學丟失了自己的學習節奏，對高中學習感到煩躁、郁悶。

當然，也并不是所有老師的教學都如此沉悶、乏味。比如我們歷史老師，上課條理性很強又不失幽默風趣，總能營造一種松弛感，大課間還經常和我們一起打羽毛球。偶爾，她還會在課間放一兜零食到講臺上，被同學們一哄而“搶”，給沉悶的學習生活增添了不少樂趣。同學們都從心底感謝她，自然對待歷史學科也會多一分認真，我想這也是我們班歷史平均分始終位列年級第一的原因之一吧。

從初三開始，我會經常利用國家中小學智慧教育平臺進行學習，查缺補漏，也會在B站上搜一些課程資源來聽。這和我在學校里的學習能夠形成一種互補，同時讓我感到學習的趣味性和自主性，畢竟自己找來的“小灶”，吃起來格外香。

說到底，當今高中生期待有活力的課堂和能夠激發主動性的教學，希望老師們可以多一些信任、尊重和關愛。老師的人格魅力是一種無言的力量，能給人以鼓舞和鞭策，激發學生的學習興趣，使我們生發出學習的動力。

教師的創新困于“荊棘”

小學語文教師""河北省

教師若想進行創新探索，學校應該都不會刻意限制，有干事激情、愿意優化教學，怎么看都是一件好事。可就我所見，教師自發的“大”創新的確很少。大家不是未能認識到深化課程改革、進行課堂教學變革的重要性，只是總有種種因素影響教師的變革熱情。

對年輕教師來說，除了日常的備課、授課、家校合作，還要參與各方組織的培訓與考核。有時，甚至周末兩天都要參與集中培訓，一些教師幾乎處于連軸轉的狀態。而但凡“大”點的創新，都需要教師投入大量時間去思考、去實踐。比如，要想做好項目式學習，教師必須深入研讀課本、制作導學單、重新設計教學方案，還得協調課程安排，勻出整塊時間用以實施項目，而這些對新教師來說確實頗有難度。他們一方面時間有限，另一方面也欠缺相應的指導。老教師時間相對充裕、教學經驗較為豐富，但愿意鉆研并作出改變的也不多。畢竟，不管怎么教、教什么，學生的成績必須保證，而創新就意味著要承擔更大的未知風險。一旦學生成績受到較大影響，教師必須承擔相應的后果。在我們這里，除了績效工資會被降低之外，還有一項“特色舉措”，就是讓相應教師進入專門的“強基班”、定期接受培訓，直到學生的成績不再處于全縣墊底位置時，才能從這里“畢業”。大家都心知肚明，培訓并不是重點，提升成績才是第一要義。

我不否認教育實踐中有敢為人先的“勇士”，不過我們縣所有成體系的教學改革幾乎都是由學校主導的。比如縣里每年都有聚焦“課程改革”的課題，主持人基本是校長、教學主任等學校中層以上領導。與個人的探索相比，這類變革往往能得到專家針對性的指導和幫助，效果也更有保障。只是很多課題結項了，“創新”也就結束了……我曾向相關教師了解情況，得到的反饋是“要做的事多、比較累人”，因此沒能延續下來。

我所在的學校是一所剛成立3年多的新建校，為響應教育數字化轉型的號召，校長在建校之初特意購置了50多臺平板供教師使用。因為并非強制性要求，設備買回來之后，在辦公室閑置了大半年。一來大家覺得使用平板教學比較麻煩，二來也不愿意重新設計課件、調整教學模式。考慮到一直晾著也是浪費資源，我開始將它們運用于自己的課堂，想去感受技術帶來的變化、思考未來課堂的發展趨勢。一段時間下來，我發現相較于之前，運用平板教學的確能更好地縮短課堂反饋時間，為學生提供更精準的輔導。只是三年下來，平板的內置軟件從未有過優化、升級，我也并沒有感受到技術對教學有多么深刻的沖擊。當然，因為全校就我一個愛“折騰”的老師，學校也沒有提供額外的相關培訓和支持。今年，有些平板電池鼓了包，我還得努力洗脫自己的“嫌疑”。

教室里的“空城計”與校外實踐的“玻璃墻”

初中地理教師""云南省

在日常工作中，我時常感受到教學創新的不易。我嘗試改變教學活動的方式，加入不一樣的形式，希望課堂更加生動有趣，讓學生在玩中學會知識。然而現實常常給我一種無力感。

幾年前，學校按照相關檢查的要求進一步改善教學環境，為地理、歷史、生物等學科配備了專用教室，教室里各種教具、儀器，一應俱全。然而當教師想要使用專用教室、教具和儀器時，卻面臨重重困難。專用教室的申請極難通過，教具和儀器的申請也很少通過。提交申請時，會被告知諸多注意事項，比如要自己負責教具和儀器的搬運、清潔，在使用過程中如有損壞要后果自負等。即使通過了申請，也很難借到心儀的教具和儀器。以地理專用教室為例，建成之初，里面有大大小小的若干個地球儀，還有三球儀、等高線地形模型等教具。當教師想要借用大地球儀，卻被告知只有小地球儀可以“湊合”使用，再之后，只能去倉庫里堆放雜物的角落尋找是否有適合的教具和儀器了，它們成了“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的存在，而專用教室也被挪為他用，成了體育課的球類運動室。這些專用教室就像有魔法的城堡，一些教具和儀器在“需要”時短暫亮相，隨后又“神秘消失”。

為了使教育形式更加多元化和生動化，我曾申請帶領學生走出校園，參觀城市發展歷程展館、知名建筑群等，希望讓學生更直觀地了解城市的歷史變遷和發展；申請過帶學生去自然博物館學習礦產知識，近距離觀察礦產和化石；也提議過帶學生去附近的公園實地考察。不過，受安全、交通、教學安排等多種因素的制約，申請并未獲得批準。在學校看來，外出實踐非常“麻煩”，能在課堂上解決的問題就不要利用校外資源，我們的申請只有與學校的活動需求相對應，成為年級活動或全校活動，才有可能獲得批準，而這對于地理學科而言很難，校外實踐像被一道無形的“玻璃墻”擋住了。于是我鼓勵學生利用課余時間走出去，比如參觀博物館后制作手抄報，把家鄉特色、風土人情繪制成明信片等，以增加學習民俗文化的樂趣。

現在的教學越來越依賴現代化技術，如圖片、視頻等，掛圖、地球儀等傳統教具的使用率很低，導致學生的直觀性、對地理空間的感知性會相對差一些。我要求學生不能只會看地圖，還要會畫地圖，能夠利用地圖學知識，比如畫簡易的中國地形圖、黃河和長江圖，畫出輪廓后再進行填圖。有時月考，我會把筆試變為全國省級行政區拼圖計時賽，這樣更有助于學生掌握知識，比死記硬背的效果好。

對于教學創新，教師的主觀能動性不可或缺，學校的支持更為重要。沒有學校在制度、教研、設施設備等方面的支持，只依靠教師的教學創新寸步難行。

高考之下，不被支持的創新教學

高中政治教師""廣東省

從教以來，我始終希望自己不局限于傳授教材知識，還能為學生的人生發展帶來深遠影響，就像《放牛班的春天》里的馬修老師、《死亡詩社》中的基丁老師那樣。懷著這個愿望，我經常在教學設計和相關活動中做一些創新，以帶給學生精神上的啟迪。為此，我常前往成都、大理等地的創新學校進行探訪，學習他們的創新教學理念。在這些學校，我見證了教師們獨特的個人風格與教學魅力，這不禁讓我反思身邊高考制度下的公辦學校，很少能給教師提供這樣自由的氛圍，起碼我很少聽到有學校提倡發展教師個性化的教學風格。

創新的教學，勢必與傳統的“標準課堂”有所區別，我們學校難以接受這樣的改變，尤其難以接受那些“推壁開墻”式的創新嘗試，因而在制度層面并不支持教師。這種不支持體現在兩個方面。

一是不鼓勵。我身邊有一位生物教師，他為學生開設了幾個學期的性教育校本課，學生的反響很好，但一直沒有得到學校管理層的認可和鼓勵。又如，我曾結合時政策劃“模擬聯合國”活動，需要把幾個班的學生組織在一起上課，教學管理者們聽了之后覺得這是在自找麻煩，經過多方協調活動才得以落地。

二是會設置阻礙。在我之前任教的一所學校里，我當時還是臨聘教師。校長知道我的一些教學創新探索后甚至要解雇我。我現在任教的學校氛圍相對寬松，但也會給教師設置阻礙。比如，我曾每周拿出一整個晚自習為學生放映電影，并開展主題討論，后來發展成為學校第一門校本課。課上，學生們暢所欲言，在這個過程中得到思想上的啟發。后來，學校開始規范建設校本課程，規定全校教師只能在第九節課上校本課，但是放映一部電影基本上需要兩三個小時，而一節課只有四十分鐘，我就只能給學生看切片或精簡之后的短片，這很難表達出電影原汁原味的感覺，因此教學效果大不如前。對此，我特意給教學處提過建議，希望允許我們繼續利用晚自習放映電影，但遭到了明確的拒絕。還有一次，我計劃讓學生為學校里正在施工的工地繪制建筑設計圖，并邀請了專業建筑設計師來學校指導，但由于一些原因的阻撓，這項計劃始終沒有成形。

不僅在我們當地，其他地方的教師探索創新的教學方式也遇到了諸多阻礙。據我了解，在湖南省某地，即使在當地教科院愿意積極推動課堂教學變革的前提下，基層的教師們仍會面臨各種困難和挑戰。一旦創新教學影響了課堂進度或學生成績，校領導和家長便會給教師施壓，導致不少創新性的教學探索半途而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