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高期待教師，促進所有學生學業發展

專訪新西蘭皇家學會院士克里斯汀·魯比-戴維斯

《普通孩子》

邁克·布謝米

我不會給老師惹麻煩，

我的成績還算可以。

我在課堂上認真聽講，

每天都按時上學。

我的老師認為我是普通孩子，

我的父母也這樣認為。

不過，我希望我不知道這一點；

我想做很多事情。

我想建造一枚火箭，

我讀了一本關于如何建造火箭的書。

或者開始收集郵票……

但現在嘗試沒有用。

因為，自從我知道我是普通孩子，

你看，我已經夠聰明了，

聰明得已經知道不應該對自己有任何特別的期待。

我是大多數人中的一員，

是那個正態分布曲線的高峰部分，

在普通的世界里，

過著不被注意的一生。

這是新西蘭奧克蘭大學教育學院終身教授克里斯汀·魯比-戴維斯新作《成為高期待教師》中引用的一首小詩。她在書中寫道：“確保學生的每一種天賦都能得到培養，應該是所有教師的目標。對我而言，這始于對所有學生的高期待，始于對促進教育公平的使命，始于對所有學生的關愛。”

克里斯汀教授多年致力于教師期待研究，以提升教育信念、改變教學生涯為宗旨，給予孩子更高的期待，以凸顯教育的本質。書中通過大量實證研究界定什么是高期待教師，并詳細闡釋了高期待教學的原則和做法，為教師提供了如何改變課堂的實際案例。她的初衷是讓所有學生都能夠實現超乎教師想象的、更高水平的學習，進而通向自己理想的人生。克里斯汀教授也指導過一些中國的博士生，他們的研究表明，在中國，高期待教師和低期待教師是可以被識別的，而他們對學生學業成就的影響和在新西蘭的研究結果相似。這表明，高期待教學原則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改善中國學生的學業成就。

《教育家》：《成為高期待教師》一書不僅提供了高期待教師的理論框架，更提供了具體的實踐指導。您希望自己的研究和實踐對教師期待研究領域產生什么樣的推動作用？

克里斯汀·魯比-戴維斯：在進入大學工作之前，我曾是一名小學教師，超過20年的時間里我都在教書，其中大部分時間在低社會經濟水平的地區任教。在從教生涯中，我有幸目睹了一些班級的學生在學習上取得的巨大進步，從而對這些學生的教師產生了好奇。經過研究發現，原來他們具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對班上的每個學生都抱有高期待。他們堅信，無論起點如何，每個學生都可以在一年內取得巨大進步。我自認為是一個高期待教師，但我并不是在研究自己的教學實踐，當我成為一名研究人員，開始研究不同教師的教學實踐時，才發現很多高期待教師所做的正是我曾經在課堂上所做的。

在新西蘭，課堂上將學生按能力分組是很常見的做法。當教師按能力對學生進行分組時，高水平組的學生會得到更多學習機會，而低水平組的學生則只能進行無聊的技能型重復學習，這種學習實際上并不能提高他們的學習水平或技能。因此，我在課堂上并沒有這樣做，我總是盡力為學生提供各種活動，這些活動難度不同，學生可以根據自己的基礎和需求進行選擇，這意味著所有學生都有機會接觸到高水平的學習。

在開始研究高期待教師之前，我一直側重于研究學生，因此當時的觀點是教師會對一些學生抱有高期待，而對另一些學生則抱有低期待。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很多人認為教師對某些學生抱有低期待是學生的原因，而我的研究則轉移了這一焦點，不是從學生身上找原因，而是轉向關注那些對班上所有學生都抱有高期待的教師。

《教育家》：50年來，教師期待一直被認為會影響學生的學習成果。對當今學生而言，教師期待的作用是否更為明顯？

克里斯汀·魯比-戴維斯：當最初的教師期待實驗（由美國心理學家羅森塔爾和雅各布森進行）開始實施時，有些人接受“教師期待可以影響學生的學習成果”這一觀點，也有一些人不接受。最初的實驗是在20世紀60年代進行的，當時的研究水平還沒有達到現在這樣的先進程度，因此引起了爭議。但后續的一項又一項研究表明，教師期待的確會影響學生的學習成果，大部分這樣的研究都是于20世紀70年代和80年代進行的，在90年代出現了一個斷層。進入21世紀，又涌現了很多關于不同教學風格的研究，人們越來越意識到：教師的期待和信心可以對學生產生積極的影響，使他們發揮出更大的潛能，而且這種影響可能比以往更加重要，這也使我將研究重點堅定地放在了教師的期待而非學生的學習上。這對教師期待領域的研究帶來了巨大的推動作用。

《教育家》：教師要對所有學生而不是部分學生抱有高期待，這對教師提出了哪些要求？

克里斯汀·魯比-戴維斯：高期待本身并不神奇，關鍵在于教師要做出與高期待相匹配的教育教學行為，這些行為會對學生產生重大的影響。因此，我提出了“高期待教學”這一理論，它包含以下三個關鍵原則。

第一個原則是，使用混合能力分組或靈活分組，為所有學生提供高水平的學習機會。這樣，學生們就可以開展團隊協作活動，相互支持、相互學習。大量研究表明，當學生們在一起學習時，他們的成就率會遠高于獨自學習時。

第二個原則是設定目標。教師與學生共同設定明確的、基于技能的目標，并追蹤學生的目標進展，向學生提供明確的反饋，說明他們在實現目標方面的表現以及下一步計劃。

第三個原則是營造班級氛圍。讓教師認識到為所有學生營造一個溫暖的課堂氛圍的重要性，同時培養學生之間密切和支持的同伴關系，在這樣的課堂上不強調競爭。

《教育家》：針對學生個體而言，如果教師給予了學生高期待卻始終沒有奏效，這時教師該如何調整心態和策略呢？

克里斯汀·魯比-戴維斯：這個問題與傳統的教師期待研究有關，在那些研究中，如果學生沒有取得成就，教師就會責備學生。而我的研究則表明，教師需要審視自己。如果你是一位高期待教師，那么你就會有這樣一種信念：所有學生在得到支持的情況下都愿意參與學習并取得進步。因此，如果學生沒有取得進步，教師應該問自己：我的教學需要做出什么改變才能幫助學生進步并獲得成功？在我的課上，學生是否感到被關心，是否愿意參與學習？如果他們不愿意，那么原因是什么？他們到底需要什么樣的支持？在對這些問題進行思考之后，再去因材施教。

《教育家》：教師的高期待應符合學生的最近發展區，也就是說教師對不同學生在不同時期的期待應是動態變化的。要在這一過程中做到游刃有余，需要教師做出哪些努力？

克里斯汀·魯比-戴維斯：高期待并不意味著對每個學生抱有相同的期待，而是相對于每個學生的實際情況而言的。我同意對學生的高期待要高于他們現有的學習水平或成就水平。因此，設定的目標應處于學生最近發展區的頂端。教師向學生教授他已經了解的內容是沒有意義的，我們的職責是不斷推動學生的進步。這涉及教師要讓學生清楚地了解自己每節課的學習成果：當一節課結束時，知道這節課需要掌握哪些內容，掌握的標準是什么，哪些內容自己還沒有掌握，以及如何去達成。教師幫助學生設定目標的同時，還要支持學生，展現出自己對他們學習的關心，相信他們能夠實現學習目標并獲得成功。

《教育家》：在中國，很多教師花大量時間思考教什么、如何教，以及二者間的聯系。在這個問題上您有什么建議？

克里斯汀·魯比-戴維斯：高期待教學與教什么、如何教存在著非常緊密的聯系。當課堂成為高期待課堂時，教什么、如何教就與前面所說的“三個原則”相一致了。教什么，關注的是學生接下來需要學習的技能；如何教，則是為學生提供其掌握技能所需要的關心和支持，同時也包括有效的教學實踐。我在2007年寫過一篇論文，其中明確指出高期待教師是如何教學的。比如，讓學生清楚地了解學習目標，并與先前所學知識相聯系，在引入新的概念時要舍得花時間，通過提問來確保學生能夠理解正在學習和接下來要學習的內容。教師一旦成為高期待教師，那么教什么和如何教之間的聯系就會變得相當明顯。

《教育家》：校長在實施高期待教師的策略中扮演著什么樣的角色？

克里斯汀·魯比-戴維斯：在中國和其他許多國家，以高期待原則進行教學存在顯著差異，因此教師會按照他們被培訓的方式來教學。我認為，組織并實施高期待教學方面的培訓非常重要，校長們也應理解這需要一個過程，教師們不可能突然從一種教學方式轉變為另一種教學方式，他們需要時間來將這些原則融入自己的教學實踐。我經常對校長們說的一句話是：“高期待原則同樣適用于你們。校長要關心教師，意識到教師也需要支持、需要高期待。”因此，校長應該為教師們提供一個支持性的環境，而不是一個懲罰性的環境（即如果你不按照某種特定方式教學就會遇到麻煩）。

《教育家》：高期待原則，除了對教師群體提出要求和期待，對教育評價體系和教育改革有什么樣的導向作用？

克里斯汀·魯比-戴維斯：在新西蘭，我們不大使用總結性評估，所以學生直到11年級（大約15或16歲）之前，不會有任何對其未來產生重要影響的全國性考試。我們的教育評估更多是形成性的，讓學生知道自己接下來需要學習什么。當學生接受某項測試時，測試會清晰地顯示他們理解和不理解的知識，以及他們掌握和未掌握的技能。然后，教師可以挑選出每個學生不理解和未掌握的內容，并與其共同制訂下一步的學習計劃。

據我了解，在中國有很多考試，但學生只是得到一個分數。分數并不能告訴他們接下來需要學習什么，以及為了改善當前的學習應該做些什么。這樣的話，考試的意義又何在呢？我希望每一位閱讀這本書的中國教師都能從中學到一些改進教學實踐的策略，讓所有學生受益。

《教育家》：對學生的高期待，不是僅僅局限在學習上。您認為培養學生的哪些品質或能力對他們的未來更重要？

克里斯汀·魯比-戴維斯：我認為不應僅僅關注學生的學術學習，還要關注學生的社交能力培養。學生要成長為一個有擔當的社會成員，需學習如何分組工作、相互協作與支持，通過共同努力來提高每個人的成績，同時也要接受某些學生在某些方面會比其他學生更擅長，每個學生都有自己的優點，都能為社會做出貢獻。這同樣有益于學生的終身學習。當他們離開學校后，那些非常成功的人并不總是那些在考試中取得優異成績的學生，而是那些知道如何對待他人、如何照顧他人、如何支持他人的學生。所以，我認為這些品質和能力非常重要。

相應地，教師要為所有學生提供高水平的學習活動，確保他們受到激勵并積極參與，從而對學習充滿熱情，讓他們感到學習既令人興奮又具有挑戰性，讓他們變得堅韌不拔，明白每個人都可能遭遇失敗，但教師或其他人會支持他們，幫助他們做得更好。

《教育家》：您認為一位優秀教師最重要的品質是什么？我們的教育應該如何適應不斷發展的社會？

克里斯汀·魯比-戴維斯：學生是一份珍貴的禮物，我們應該用愛和關懷讓他們在今后的學習和生活中學有所成。我認為，一位優秀教師最重要的品質就是關心班上的每一名學生，無論是那些學習有困難的，還是那些在學習上已經取得成就的學生。教師與他們建立密切的聯系，了解他們生活中的事情，以便給予更好的支持。師生關系在學生成就方面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那些切實感受到教師關心和支持的學生會加倍努力地學習。

當今社會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多元化、多樣化。我認為，培養目前還不太成功的學生的能力和才華至關重要，因為我們的社會想要在經濟上發展得更好，需要每個學生都具備高超的技能并為社會做出自己的貢獻。因此，我們需要找到幫助所有學生走向成功的方法。從這一點來說，做一名高期待教師具有越來越重要的現實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