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宇宙視域下科幻詩學與技術哲學的空間迭奏

摘 要：作為一種未來世界的生存構想，元宇宙渲染了去中心化交往的全息虛擬境界，幻造了一個介于真實與擬象的居間形態，通過文本想象、主體欲望，意識化身強調了非真實世界的私人妄想與主體間性。人類的現實夢境從文學空間走向虛構的腦機實驗，一個基于數字孿生的平行宇宙在夾雜技術革命的智能交接中開啟了虛實相融的天然門脈。因此，本文以科幻小說文本的空間想象作為異元世界的謀生起點，從身體到技術探討科幻元宇宙的社區空間架構，澄清科技文學與技術流變中隱匿詩學與技術哲學的認知態勢，演繹互文交錯情態之下各方權力的行為語法和空間迭奏。

關鍵詞：元宇宙；科幻小說；技術哲學；身體感知；空間迭奏

中圖分類號：G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236（2024）06-0106-05

1935年，美國科幻小說家斯坦利·溫鮑姆在小說中首次構想以眼鏡為媒介的虛擬現實場景，成為科幻小說文本創作的雛形。元宇宙位于互聯網、5G、云計算和區塊鏈的交叉點上，被認為是互聯網迭代的方向。今天，與科學技術有著千絲萬縷聯系的科幻文本詩學意境不斷激發讀者超越現有認知邊界，思考未來的世界。

一、元宇宙與科幻詩學的空間隱喻

（一）元宇宙的樣態嬗變

1992年，尼爾·斯蒂芬森的作品《雪崩》引發了人們對“Metaverse”（超元域）這一概念的討論，一時間“仿真對象”“虛擬化身”“平行世界”成為科幻文學的鏡像語言，它包裹未來語態的虛構文本，卷雜有色的目鏡、離奇的耳麥打開了迷幻夢境的異象時空，致使大腦意識在空間感知與物理規則的驅離下有了逃脫現實的思維樣本。這種玄幻的想象為原始身體的叛離埋下了游走的根本，引發了物質世界的“超元域”遐想。作為這樣一個與現實高度交融的平行時空，從世界建造到化身形態皆為仿真對象，它實現了從對現實的深度反映到純粹成為自身擬像的過程。^［1］并憑借跨維度的幻想重構科幻文本語言，在不斷發酵、膨脹且游離的范式下，帶來了瞬息萬變、夸張詭譎、多元互動的空間效應，促發了人類空間認知觀念的轉變，詮釋著二次生命的哲學意趣。

2021年10月，臉書（Facebook）化身為“Meta”，這一事件掀起了“元宇宙”世界熱詞，技術理念的創生、硬核科技的介入、資本市場的涌流致使數字產業呈百家爭鳴之勢。蜂擁而至的社會潮涌現象，搭載“元宇宙”快車奔離了小說文本的原生想象，以虛擬的數字身份識別空間中真實與脫臼的主體意志，構成獨具特色的數字存想空間。而“元宇宙”概念在“超元域”幻想的內容中也滋生出了真實的技術本源，通過虛擬現實的增強模擬引生出具有鏈接感知和共享特性的多維宇宙。其基于擴展現實技術為用戶提供沉浸式體驗，運用數字孿生技術生成現實世界的鏡像以及區塊鏈技術搭建經濟體系等，將虛擬與現實世界在經濟系統、社交系統、身份系統上密切融合，且允許每個用戶進行內容生產和世界編輯。^［2］不難看出，數字技術多元化創新的紛繁面相使“元宇宙”成為人類思維存在的第二想象體，它發軔于現實社會中主體表象的“數字化虛擬身份”，以身份態度構成了虛幻天空和自然世界的符號媒介，塑形數字社會的入口、場域、關聯關系、交互過程與行為機制，創設了編織身體、無界魂體在數字世界中的事實性基礎。^［3］然而不能遺忘的是，元宇宙的樣態溯源還存在對內容本源的主體探源，即社會行為主體在虛擬幻境中存在、感知、發生、交錯的一切初始來源，從存在論優先的角度而言，這是技術幻象與數字樣態創生的泉眼。所以，元宇宙的認知基礎建立在“我心即宇宙、宇宙即我心”的三維呈現之上，需要重新思考存在和虛無、肉體和精神、性善與性惡、自我和宇宙的哲學命題。^［4］即對“化身”這一數字權力進行社會生活與生產變革的深刻反省，挽回各自的張力，搭建由“社會實踐”到“文學彌漫”再到“烏托邦構建”的科學幻界，促進“人性”光輝的煥發。

（二）科幻文本的詩學隱介

作為科幻文本的出場，小說是沉浸世界的原生媒介，它掃描人腦幻造了一個脫胎于現實世界卻又離別于軀體之外的無限宇宙，有意識的思維與無意識的圖想夾雜肉身的牽扯機線幻變著已知世界的未知境態。個體在這一過程中體驗熟知生活異想天開的新穎和獨特領界不為人知的震驚面孔。科幻文本的魅力猶如“芝麻開門”的魔法效力，喚醒了文本虛構的窗口，作為一個相信者、目擊者、親歷者，刺眼、突兀的文字與彌散朦朧的語匯常具有特殊的力量將我們引入那一現實內飄忽不定的玄幻夢境，在無法回眸的深淵中，我們成為迷醉的見證人和飄忽不定的觀察者。^{［5］（P39）}沉迷于那個個人崇拜的假想意識中，文本形如飄搖的翅膀調動人的情感，帶領感官經驗逃離貧苦、匱乏和凄慘的現實世界，進而走進芬芳、浩瀚、無知的虛擬秘境。這是基于二維文本的升維造想，當它的魅力被三維世界迭奏的折疊范式啟發，文學作品隱匿且靈動、分裂又和解的非線性仿真系統則被激發。頭腦幻境吸食進來的文詞和語句，不斷彎曲、分裂、流動、生成，擬造出了不斷差異、多樣的鬼魅新境，形成了無限重構的多重異化系統，消解著現實世界的邊界，為科幻文本賦予著無限流動的詩學幻境。

在美輪美奐的文學圖景下，科幻小說渲染的理想國度詮釋了科學與美學的留存界面，帶來了詩性展開的褶子語序。這恰如劉慈欣在劉宇昆作品《殺敵算法》中的序言所述：“作為一種文學體裁，科幻小說有著文學的共性，所以無疑應該具有文學的詩意。”文學的詩意探索人性精神的哲學回歸，關注人與時空之間相互滲進的流變形態，科幻的詩意表現人與宇宙的科技關系，探討世界設定之外能夠游離的超現實態。^［6］兩種詩意的交疊重奏構演了科幻小說“宇宙詩學”的行為主力，平滑細膩、自洽和諧、柔軟又堅韌的可能性空間在逃離身體原點的基礎之上流淌出不確定的美學意蘊，即科幻文本在地球空間之外彌散的詩性美學。它包裹著豐富的人類哲學，夾雜不可逾越的自然法則，在科幻作家的眼球中展現宇宙給予生命和生活的無限可能。就如劉慈欣在一次采訪中對科幻作家克拉克作品的感言，“記得20年前的冬夜，我讀完克拉克的《2001：太空漫游》，出門仰望夜空，突然感覺周圍一切都消失了，腳下大地變成了無限延伸的雪白光滑的純幾何平面。在這無垠廣闊的二維平面上，在壯麗的星空下，就站著我一個人，孤獨地面對著人類頭腦無法把握的巨大的神秘。從此以后，星空在我的眼中是另外一個樣子了，那感覺像離開了池塘看到了大海。這讓我深深領略到科幻小說的力量。”這種對宇宙的詩意的描繪讓人感受到古典形態的人文氣息，也嗅察出現代前衛的科幻蹤影，在細膩文詞的配演下，寧靜柔和的平靜語匯過濾了激情焦躁的科技表演，映射人本歸途中宇宙情感的陰晴圓缺。

二、媒介變革與技術哲學的烏托邦存想

（一）智能機器的異元想象

游蕩于“虛擬之境”中，文本帶領人腦穿越假想的山河萬象，在主體認識超越一定限定后釋放虛實交映的六識信號，即個體“眼耳鼻舌身意”的感知信號。這種整體知覺一方面來源物理世界前置的神經意識，另一方面來自文本演繹下真實世界失衡且缺場的感官生態，它們構成了一種新的“沉浸”語境，文本是這場“沉浸”內容中承載信息、幻化萬象的符號與媒介。因此，依賴現實權威身份構筑的話語機制、行事邏輯，在虛擬交往的實踐中轟然倒塌。這種交往空間的“分體”特征和“虛體”展示，給予了交往主體更多自我身份建構的可能性。^［7］在此境態下，空間是抽象的、游離的，呈現出了主體難以想象的秘境。在幾近瘋狂的身份轉場中，幻化出了“平庸的你”“再造的你”以及“無法再造的自己”，以高度智能的虛擬人身份尋求自我進化、自我革新和“我即是讀者”又是“萬物創生使者”的靈魂語境。自然而然的，這種虛擬的資產促發了那個具體世界“景觀”的改變，打造了一個完全自由、高度沉浸的元宇宙場。^［8］它使體驗者不斷跨越時空阻隔，在超現實主義的度化下，用個體所熟悉卻又意想不到的文化事態，以“化身之形”謀求到了難以言喻的自由之態。

借助世紀變革的力量，智能機器釋放的強吸引力為異元世界的話語機制開創新的誕造維度。用戶能夠將“意識所想”轉化為“感官可達”，我們猶如夢中的自己，拾撿到啟迪人生智慧的鑰匙，在幻境中開發屬于自己的景觀圖景。景觀圖景的開發在算法集成與智能機器的鞭策下變成了一種真實與幻想之間相互涌動的流質，這種流質首先反映在對再造身體前置意識的引思，即具身身體世界中能夠摸到的畫面與影像，它們構成了化身身體無形的供給母體，提供意識形態基本的想象源。想象源構建的虛擬居所恰恰就如科幻電影一般，借助先進科技建構想象世界，將人類的想象與幻想不斷變成一種“影像現實”。^［9］但媒介強大的吸引能力以及多維場域快速重塑的技術潛力會再生新的意識內容，重新辯證場域特征，實現想象關系的再造和虛擬情境的開發，這也就引發了圖景在不斷流變的過程中燃生出一種“想象補償”現象，這種“想象補償”拋棄了身體在場的前置因素，在超現實化身中尋得了想象中的“自我”，并以“自我”觀念創造了能夠替代原有感知信息的新鏡像。至此，異元空間在后人類世界強調離身性的符碼語態中表現出濃烈的沉浸色彩和游離、混沌、流變、無意識的特征傾向。

（二）技術感知的哲學批判

媒介生態變革中感知的不斷沉浸為人的身心統合帶來了前所未有的交織體驗，超人類、超塵世的夢幻帝都從異象泡沫幻化為了二手知覺的超能體感，技術儼然已從被牽制的工具搖身成為釋放“沉淪迷霧”的旗手，在幻想的天空中遞推魔法般沖動與冒險的行為機制，讓“死而復生”與“肉身超越”成為永久的可能。在這類具有強磁場引力的異元空間里，“元宇宙”以區塊鏈、大數據、增強現實、人工智能等技術為表征，它裹挾著現實個體的人際關系及社會身份，使現實與虛擬之間的罅隙逐漸消弭，讓“演繹自己”在符碼擬像的光陰中成為一種流變可能。^［10］但數字化的快感世界是引生迷醉思想中主動意識癱瘓與行為主體麻痹的罪犯，人在這一數據流轉的過程中化作被度量的單子，其可以被計算、編碼、解碼、重組，這也意味著它能夠成為一種落到實處的“物”，是另一種所謂肉身的再現，具有清晰可指的符碼型號，面臨著被實用主義洗劫和被技術主義禁錮的可能性風險。至此，作為技術的媒介已經引發出了新的風險樣態，它跨過了曾以電子產品為媒介吸食二手世界的成癮時代，在“技術異化”的未來，又埋下了“再沉淪”的精神風險。這一態勢讓存在者難逃幻境洗刷下本真意識的偏離，使自身淪為“降格對象”，在潛移默化的慣常之中被轉譯為“規訓”的符號，封存在了數字化的“全景監獄”之中。

從技術的發生到技術的獨裁，技術在元宇宙領地中的不斷蠶食現象，使其主權行使的優越性越發強烈，儼然已有從“服務角色”到“控制主角”的轉變之勢，這種機器感知系統杜撰超真實和遮蔽現象。它曾是引以為傲的“人類機器”，是真實世界炫耀科技與人類能量的數字化未來，無限的欲望和膨脹的精神意志在面對信息繭房和回聲室效應的封閉思脈下走上“技術反叛”倒置說辭的非正向空間。這一狀態造就了技術魔怔，以致于在人類世界中沉淪的角色一度將技術上的 “深度造假”換算為重新命名的“深度合成”，以規避技術的污名化，繼續以恰當的合理語境尋求機器遨游的圖景快感。^［11］然后未能覺察的是虛幻的感官刺激與莫測難辨的空間知覺已成為技術反噬讀者的絕佳武器，技術感知成為了一個靈動、善變的聰明主宰者，它圈養人類，在看似“數字化身”的背景下和在看似提供棲息之地的靈境中潛伏了抹殺真實靈魂的黑暗雙眸。這就恰如鮑德里亞在《物體系》中所言：“當一個物品未被自動化，它仍有可能被改變，并且以參與一個更廣大的功能組合來自我超越。如果一件物品進入自動化程序，它的功能便達到極致，但也就僅此于此：它的功能上便具有排他性，只為單一功能服務。”^{［12］（P123）}

（三）烏托空間的未來場態

存在的法則、欲望的滿足和消費主義的審美分化是科幻小說文本塑形中重造生命的表達，暗示了人性是非善惡的曲折靈魂，滿足了空間體態多面化、私有化和復雜的沖動性。面向復雜變調的文學煉化，從科幻的異托邦到社會的烏托邦，文本話語在歷經媒介變遷的過程中，尋得了新的求生支點與價值原點。參與者插上滲入毛孔的電子器件，猶如披上想象的外衣，認知性敘事的合理性在科學技術和社會發展規律的鼓動下變幻成為科幻文本的烏托邦寄身，在科技力量的放生下，為“烏有之鄉”的魔魅再現創見了后現代生活的理想飛地。人的完整性與宇宙縮影變成了一場先知文明與后知機器的空間較量，烏托邦在其中表現出多種存量狀態糅雜彌生且戲劇化的特征，沉浸的互聯網空間變成了接納角色與劇情的逼真劇場。這個劇場空間中，想象的可供性在宇宙技術的支配下為讀者搭建了描述未知時空的探險路徑，體驗著經驗世界無法解釋的驚奇和興奮的審美感知。游走在陌生化虛構的非凡時空，空間是精神與形態的共和體，是批判的、差異的、感性的、游牧的、連續的、跳躍的、光滑的可變量態，它無限接近我們真實的物質空間，但又只存在于感受之中，是復雜的、非線性的、不成比例的“真相孿生體”。

不難察覺，這種“差異”的空間哲學體態重新定義了圖景生產的相像性，更為元宇宙數字未來的空間場態提供滋養的沃土。追溯德勒茲對空間哲學的闡述，能夠清晰地觀察出其對待生成的態度，即物態本源上的相互差異，由差異的運動擠發了新的生成，它指引元宇宙世界未來場態的發生。從德勒茲的啟發中我們還能夠窺見一點，那就是不斷謀生的差異“新物態”并不是全真的無重復的相態，德勒茲重新解釋了“復制品”“偶像（idol）”“假象”的概念，否定了柏拉圖傳統的同一性哲學，所謂的“他者”概念成為了復制品、模仿和幻像不斷復制生成的代象，他們能不斷差異、深層內化差異，規避同一性。^［13］德勒茲的差異理念為烏托邦境態中未來場態的更迭提供了變化的策略，這種策略討論自我觀念、獨立價值、內在邏輯的生成，因此它自然而然地沖撞僵化的美學教條，瓦解固有的美學法則。誠然，游牧的思想猶如一部戰爭機器，浪漫自由、破解符號，強調自由生長的藝術美學，使空間有了塊莖生長的趨勢和詩化的無目的的情感抒發過程，這也造就了混沌的美、疊加態的空間和游離的意識場態。

面對德勒茲豐盈的空間思想，我們不可忽略的還有他自帶傳播色彩的“生成”樣式，“生成”是“生成－他者”，從方法上看是“流動－連接”的生成，從意義上看是“差異－重復”的生成，這種“生成”產生的是永恒的“新”，它解釋著現代社會奔向流動的、碎片的、差異的、多元的相貌的原因。^［14］所以，德勒茲關注情與感的力度也能反噬現代以至未來數字幻境的空間演化，在替身世界，生成的觀念釋放主體欲望，游走之境突破集結的思維幕墻，實現從“潛在”到“現實”的生命過程。

結語

從文本想象到二手電子世界再到身體在場的元宇宙具身體驗，媒介變革為大腦意識爭取到更多信息釋放的空間與場量，時刻提醒著未來已來的此在境態。在此境況下，科幻空間的建構不再是作家自己的語義游戲，而是成為他者更加客觀反映我方的表達場域，他者作為警醒人類的未來想象式疏離證據，為現代人類社會作出理論上的探索和實驗，暴露著世人對烏托邦境態的渴望。^［15］因此，科幻的詩學也成為了一種審美元素，其美學價值指引人類對抗經驗世界，體現著后人類世界特殊的身份特征和理想狀態。所以，隱匿的科幻詩學在夾雜技術批判的哲學經驗中推導出了自我解乏的超顯空間。站在終端面前，空間是迭奏的有機，正向的隨機和不再流離的生機，它即是吉爾·德勒茲的生成，也是達科·蘇恩文（Darko Suvin）馬克思主義的認識，我們終要分析和解決的是不斷演化、進化和需要未雨綢繆的迭奏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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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杜 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