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本已近7年無大規模戰事的敘利亞,2024年年尾風云突變。
聞知黎巴嫩真主黨和以色列11月27日開始停火,敘利亞“沙姆解放組織”不等真主黨喘息片刻,于這天凌晨執行醞釀數月的奇襲計劃,從伊德利卜省根據地出發,聯合友軍在短短3天內攻占了敘利亞北方大城市阿勒頗,隨后一路南下逼近首都大馬士革。
以原“基地”組織加盟者阿布·穆罕默德·朱拉尼(化名)為首的這一支反政府軍,在蟄伏多年后極大淡化了自身的宗教極端色彩,以拿下全國政權為目標,組建了廣泛的反叛聯盟,包括在攻占阿勒頗數日后,促使庫爾德武裝倒戈,共同瓦解了巴沙爾政權在敘北方的勢力。他們還赦免所有現政權的普通公務人員,只追究虐待人民的官員,甚至出高薪請對方的退役老兵參戰。
時任敘總統巴沙爾·阿薩德到處求援,但敘軍自身不給力,真主黨只派來了小股兵力,伊朗送來的伊拉克民兵和軍火又遭到美國和以色列定點打擊,可謂回天乏術。敘反政府軍借鑒了塔利班3年前拉攏阿富汗加尼政府成員的話術,在短短12天里如“秋風掃落葉般”奪取了國家政權。
俄外交部12月8日稱,巴沙爾辭職并下令和平移交權力。朱拉尼隨后抵達大馬士革,當晚在清真寺內宣示,這次奪權是“整個伊斯蘭國家的勝利”。次日,朱拉尼派系的穆罕默德·巴希爾被授權組建敘利亞過渡政府。
13年前,巴沙爾·阿薩德曾遇到類似的反叛危機,但阿拉維派(敘利亞什葉派)掌控的軍隊仍能保住幾大戰略要地。哪怕2014年極端組織ISIS及其盟友“沙姆征服陣線”一度占據敘利亞半壁江山,巴沙爾也能保住首都大馬士革、中部城市哈馬和西北部拉塔基亞等阿拉維派聚居區。
當年,敘利亞面臨“諸侯割據、外敵入侵”,國將不國。美國奧巴馬政府以“打擊極端組織”為借口,占據了敘東部的小塊區域,間接保護在敘北部建立“國中之國”的庫爾德人,卻對于進一步干涉敘利亞局勢力不從心。
2015年,敘極端組織一度將巴沙爾政府逼入絕境。俄羅斯為了保住敘利亞這個“地中海橋頭堡”,出兵援助巴沙爾。俄空天軍出動“圖”系列戰略轟炸機和蘇-24戰斗轟炸機,大規模空襲敘極端組織;俄海軍從里海向敘極端組織發射彈道導彈,精確打擊對方的指揮控制中心。
黎巴嫩真主黨則派出地面部隊,幫助巴沙爾打擊敘極端組織和反對派;伊朗也派出革命衛隊的軍官協助指揮作戰。在俄的軍事干預和黎、伊的援助下,巴沙爾不僅轉危為安,還收復了北方重鎮阿勒頗。敘利亞最極端的ISIS組織,其軍事力量在俄的空襲下損失殆盡;極端組織“沙姆征服陣線”和其他反對派武裝,退守敘西北部的伊德利卜省,基本不再對巴沙爾政權構成威脅。
2017年,俄羅斯提出停火方案—通過建立“沖突降級區”逐步實現敘利亞停火,得到伊朗和土耳其響應。2017—2018年,敘利亞德拉、大馬士革東部、霍姆斯和伊德利卜四個“沖突降級區”先后設立,其中伊德利卜“沖突降級區”由俄羅斯和土耳其共同設立和巡邏。至此,敘內戰烈度大大降低,進入緩和期。
巴沙爾可能沒想到,阿薩德家族統治敘利亞長達54年后,自己居然成了被所謂的“敘利亞救國政府”懸賞1000萬美元通緝的對象。
敘反政府軍11月27日突然發難,利用皮卡等載具,采用快速穿插滲透的戰術,僅用6小時就從阿勒頗以西地區攻入阿勒頗市區,打下阿勒頗市中心只用了兩天,再多一天就拿下了阿勒頗機場。敘軍駐阿勒頗指揮官希沙姆·哈基姆陣亡,伊朗革命衛隊駐阿勒頗的顧問波爾哈什米準將也死于這場閃電戰。
從一開始,俄空天軍駐敘部隊就連續出擊,空襲反政府軍的營地、地面補給線和車隊,遲滯其南下速度。但曾在大學主修新聞傳播學的朱拉尼,通過手下散布各種“小道消息”,諸如政府軍某旅在哈馬投敵、巴沙爾弟弟發動未遂政變、巴沙爾全家寄居莫斯科某酒店等,很大程度上動搖了政府軍的軍心。
從形勢對比來看,巴沙爾的盟友此時各有心事。俄羅斯疲于俄烏戰爭,不愿過度分心敘利亞,加上之前從敘利亞抽調兵力,導致駐敘俄軍的實力有所下降。而巴沙爾的另一盟友真主黨,在今年幾任領導人被炸死,連黎南部的根據地都丟了,自身難保狀態下無法重兵馳援。伊朗因多名高級軍官死于以色列的襲擊,援敘陸地通道也屢次被截斷,不敢太出風頭。
相反,敘反政府武裝經過長期準備,內部初步完成整合,甚至利用“沖突降級區”做掩護,在土耳其和烏克蘭等國的援助下加強訓練,實力今非昔比。11月30日晚,“沙姆解放組織”逼近哈馬北郊,距離大馬士革只有3小時車程,可謂“勢如破竹”。同日,親土耳其的敘“國民軍”也炮打俄敘聯軍,攻占了阿勒頗以南的重鎮塔迪夫。
12月1日,敘軍方才“如夢初醒”,在哈馬市調集重裝備部隊,對南下的反政府武裝進行攔截。雙方在哈馬的戰斗極為激烈,有相當數量的政府軍“老虎師”官兵被俘。眼看巴沙爾政府靠不住,12月3日開始,庫爾德武裝突然在美國空中支援下,于敘東北部代爾祖爾省“背刺”政府軍,以盡可能多地搶占地盤(3天后即占領該省省會)。美國配合空襲敘政府軍,表明了拜登政府對巴沙爾的敵視態度。
12月5日,阿勒頗以南的大城市哈馬失守,意味著政府軍只剩下霍姆斯一道防線來保衛南方的首都大馬士革。從曾經的“革命之都”霍姆斯市出發,大批阿拉維平民駕車逃往俄軍駐守的沿海省拉塔基亞,導致M1高速大堵車(諷刺的是,3天后拉塔基亞城被反政府軍拿下)。此時,俄空天軍緊急出手,幫助敘軍奪回哈馬軍用機場和若干戰略要地。但俄軍炸斷霍姆斯以北的大橋未能阻止反政府軍南下,與此同時敘利亞南方邊境亦被反對派控制。
12月7日,反叛聯盟聲稱已經開始包圍大馬士革。有信源稱,霍姆斯市仍在交火(次日才易手),但反政府軍大部隊在繞過該市南下大馬士革。德拉省的反政府軍也在北上首都,圈內人士已經預計了最壞情況。
真正改變歷史的一天是12月8日。直播鏡頭顯示,老百姓沖進了巴沙爾和阿斯瑪夫婦的臥室和廚房。路透社說,巴沙爾已經乘坐俄羅斯運輸機離開大馬士革;當晚克宮消息人士稱,巴沙爾已抵達莫斯科,獲得庇護。留守的敘總理賈拉利宣布,將交權給敘利亞人民挑選的政府;敘軍方也宣布“巴沙爾政權已經結束”。這意味著大馬士革的軍政高層集體拋棄了巴沙爾,開始自謀出路。
統治敘利亞24年的巴沙爾日暮途窮,事態發展的速度令阿拉伯各國震驚。
特朗普曾表示,美國不應介入這場敘利亞內部沖突,應“順其自然”;他在巴沙爾逃亡后又表示,“俄羅斯根本沒有理由駐扎在那里”。但敘利亞地處中東鎖鑰位置,外部勢力的“逐鹿”難以避免。
譬如,以色列緊盯黎巴嫩真主黨,動輒對其發動大規模空襲,使其難以東援巴沙爾;拜登政府一方面支持親美的敘利亞庫爾德人攻城略地,一方面又對支援巴沙爾的伊拉克什葉派民兵狂轟濫炸。這些都助推了巴沙爾的倒臺。
伊朗總統佩澤希齊揚在12月1日和伊拉克總理通話時,指責以色列是本次敘利亞危機升級的幕后推手。不過這次敘反對派起事,沒有明確證據表明以色列參與謀劃,以軍更多是在戰時隨時打擊巴沙爾放棄的軍火庫,防止化武等關鍵武器落入敵手,并相機擴大戈蘭高地占領區。倒是烏克蘭被指對于敘極端組織和反政府武裝的整合與重新武裝,起到了指導和“催化劑”的作用。
按照《基輔郵報》的說法,烏克蘭國防部情報總局參與了敘反對派的反攻籌劃,如讓多個互不隸屬的敘反政府派別成立“聯合軍事指揮部”,而伊德利卜省和德拉省的敘反政府軍,在無人機、快速穿插上都受過烏方培訓。如果該報的信息沒有夸大,那么澤連斯基在敘利亞“搞事”的目的有二:一是調動俄軍援助敘利亞戰場,以減輕頓巴斯烏軍的壓力;二是通過攻擊俄在敘利亞的利益,為特朗普所主張的俄烏談判,準備討價還價的籌碼。
相比以色列和烏克蘭,受到更多懷疑的是土耳其。
因長期援助敘利亞的遜尼派反政府組織,土耳其對敘反對派“知根知底”。伊德利卜省盤踞著由極端勢力“征服沙姆陣線”演變而來的“沙姆解放組織”、美國支持的“自由軍”、土耳其支持的“國民軍”等派系,它們在這次“阿勒頗行動”中居然走到了一起,作為伊德利卜“沖突降級區”的保證方之一,土耳其要說對此一無所知是不可能的。其支持的“國民軍”也參與了此次對敘政府軍的襲擊,盡管公開場合土耳其沒有為此背書。
土耳其擔心敘利亞無政府狀態下恐怖組織坐大會威脅自己,因此和俄羅斯、伊朗保持了協調。12月1日土俄外長通電話,表示要協調立場穩定敘局勢。次日,伊朗外長阿拉格齊前往安卡拉,與土耳其外長費丹一道呼吁敘沖突雙方保持克制。12月7日,俄、土、伊三方外長會晤,就敘利亞“領土完整和重啟政治進程”的重要性達成一致。
之所以要保證敘利亞“領土完整”,土耳其是意在防止敘北部的庫爾德自治區獨立,并試圖趁亂進一步打擊其眼中的“頭號恐怖組織”。土情報機構在12月2日的特別行動中,打死了敘北部的一名庫爾德高級領導人。土軍方更是指控庫爾德工人黨和敘利亞庫爾德“人民保護部隊”是對敘領土完整的最大威脅,支持敘“國民軍”頻頻襲擊庫爾德人控制區,剛剛拿下了幼發拉底河西岸的重鎮曼比季。
由于始作俑者“沙姆解放組織”前身的極端性,美國并未直接出面支持其起事。在“沙姆解放組織”大舉南下之際,拜登政府默許敘利亞庫爾德人及“自由軍”搶占地盤,好讓他們充當駐敘小股美軍的外圍“防火墻”。在戰后的敘利亞局勢中,長期在敘使用地中海軍事基地的俄羅斯會否徹底“出局”還要再看,但美土之間圍繞庫爾德人的明爭暗斗很可能繼續下去。
好消息是,不少流落在土耳其等國的敘利亞難民,已開始準備回歸祖國。如果敘利亞的政治過渡進程能夠有驚無險,那么其全面的經濟重建也將被提上日程。長達13年的國民苦難,也許將迎來一個轉折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