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監察工作信息;信息公開;權利保障;限制公開
中圖分類號:D922.114
DOI:10.19504/j.cnki.issn1671-5365.2024.08.04
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完善權力監督制約機制,以黨內監督為主導,促進各類監督貫通協調,讓權力在陽光下運行。”監察機關作為專責的反腐敗機關,在權力監督制約機制的構建和運行中起到“頂梁柱”的作用。但是,監察權作為獨立于立法權、行政權、司法權的“第四權”[1],其自身也要接受監督,也應在陽光下運行。監察工作信息公開正是解決“誰來監督監督者”,加強社會公眾對監察事項的了解的必然舉措[2],更是黨領導下的監督體制的自我革命。
在監察體制改革之前,反腐領域的信息公開包括紀律檢查、行政監察、職務犯罪偵查等多個領域的信息公開[3]。其中,紀律檢查信息歸屬黨務公開范疇,《中國共產黨黨務公開條例(試行)》第12條規定了紀律檢查信息應當公開的范圍。行政監察信息公開則由《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信息公開條例》(簡稱《政府信息公開條例》)、《行政監察法》予以調整。《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實行職務犯罪偵查工作八項公開的規定》則規定了職務犯罪偵查信息公開內容和方式。隨著監察體制改革的推進,上述信息公開也被整合為監察工作信息公開。
一、監察工作信息公開的價值考量:權利保障與監察效能
《中華人民共和國監察法》(簡稱《監察法》)第54 條規定,監察機關應當依法公開監察工作信息,接受民主監督、社會監督、輿論監督。這表明立法者認為監察工作信息公開的基本功能在于監督監察機關。在學界,諸多學者多把監察工作信息公開作為對監察機關再監督體系的子項進行研究,少有專門研究監察工作信息這一命題。誠然,監察工作信息公開可以監察權進行監督制約,然而,監察工作信息公開還有其獨立的價值,即保障公民的知情權這一基本權利,這也是公民監督權實現的前提。
(一)監察工作信息公開有利于保障公民知情權和監督權
知情權主要是作為一種政治權利,關系到國家與人民事業的興衰[4]。而信息公開則是保障公民知情權的必然要求,如列寧所說:“完全的公開性” 是民主的一個必要條件,“沒有公開性而來談民主是很可笑的”[5]。《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簡稱《憲法》)雖未明文規定知情權,但通常認為知情權隱含于《憲法》第35條,即言論自由等條款中。有學者認為,如果沒有信息公開的保障,“言論”可能就會失去自由[6]。更不可否認的是,保障公民知情權已經成為橫跨不同領域,縱至不同層級的信息公開工作的基本價值取向之一。新修訂的《政府信息工作條例》雖仍未把知情權納入文本范圍,但刪除了原《政府信息工作條例》第13條關于公民、法人或者其他組織申請獲取相關政府信息需“根據自身生產、生活、科研等特殊需要”的限制條件,這被視作政府信息公開制度面向知情權的重塑[7]。地方立法更是走在中央之前,2002年發布的《廣州市政府信息公開規定》第一條就規定“保障個人和組織的知情權”。《湖北省政府信息公開規定》《杭州市政府信息公開規定》等地方規章也有類似條款。就司法信息公開而言,《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法院執行流程公開的若干意見》(法發〔2014〕18號)也把保障當事人和社會公眾對執行工作的知情權作為執行信息公開的出發點之一。可見,無論是中央或者地方,還是行政機關或者司法機關,只要是國家機關,均有通過信息公開落實公民的知情權的職責。因此,監察委員會作為政治機關,作為國家機關的組成部分,同樣有義務最大程度地保障公民的知情權。
公民知情權的實現是行使公民監督權的前提。監察委作為我國專門的權力監督機關,其自身當然也要接受監督,防止監察權力被濫用。但是,目前對于監察機關的監督主要是“權力監督權力”的形式,包括監察委的自我監督、人大監督、黨的監督等。然而,上述監督方式都有其局限性:自我監督難以保證監督的公正性;人大監督剛性不足;黨的領導和監督偏向宏觀引導,對于具體工作的監督有所不足。因此,要想解決“誰來監督監督者”這一難題,還需要通過監察工作信息公開,引入社會監督、公眾監督、輿論監督等權力外部監督方式。而外部監督若要發揮實效,則以監察機關和外部監督的信息對稱為前提。
(二)監察工作信息公開不會降低監察效能
在《監察法》和《中華人民共和國監察法實施條例》(簡稱《監察法實施條例》)中,監察工作信息公開作為“對監察機關和監察人員的監督”的條款之一,表明立法機關和監察機關均認識到監察工作信息公開具有其法律價值。但遺憾的是,立法在對監察工作信息公開作出“宣示性條款”的規定后,并未對監察工作信息公開進行細化。與之形成對比的是特約監察員制度,《監察法實施條例》同樣僅規定了特約監察員的“宣示性條款”。但在2018年8月24日,國家監察委就印發了《國家監察委員會特約監察員工作辦法》,共五章十七條,對特約監察員的聘請、換屆、解聘、職責、權利、義務等內容作了詳細規定。
由于監察機關受到“調查秘密主義”的影響,認為監察工作信息公開會導致監察調查工作受到外部掣肘,不利于監察權高效實現。從國家監察權的屬性來看,它是對原有的行政監察權、檢察機關的職務犯罪偵查權以及紀律檢查委員會的檢查權、黨紀處分權等多元化權力的有機整合[8]。其中,行政監察工作信息公開歸屬于政府信息公開范疇,黨紀處分權則屬于黨務公開范疇。然而,就偵查信息而言,雖然并未有立法明確偵查信息不公開,但是在實踐中,為了偵查活動的順利進行,偵查活動及其相關信息一般不公開[9]。監察調查與職務犯罪偵查在工作內容上又具有高度的一致性,因此,偵查活動中的“偵查秘密主義”必然隨著反腐敗偵查權和監察調查權的整合進入監察領域。
實際上,監察工作信息公開和案件調查并非對立關系,相反,監察工作信息公開會提高監察效能。監察實踐工作表明,人民群眾不僅是反腐工作的旁觀者,更是反腐工作的積極參與者。2021年,全國紀檢監察機關共接收信訪舉報386.2萬件次,處置問題線索182.6萬件,談話函詢34.4萬件次,立案63.1萬件,處分62.7萬人[10]。也就是說,監察機關在反腐工作中取得的巨大成功,離不開群眾的積極參與。因此,進一步推進監察工作信息公開,增強人民群眾內心確認,發揮人民群眾在監察工作中的主動性和積極性是提高監察效能的必由之路。
然而,監察機關的顧慮也不無道理,監察機關在行使調查權的過程中,如果由于不當公開調查信息,勢必會影響案件的調查結果。因此,問題的難題在于,如何在保障公民知情權和監督權的前提下,不影響案件的調查結果。換言之,監察工作信息公開如何在公民權利保障與監察效能實現利益平衡。通過對監察工作信息的類型化,針對不同類型信息的特點,分別確定公開原則,是一個可以嘗試的方向。
二、監察工作信息的種類梳理和實踐考察
(一)監察工作信息的分類
根據監察機關的職權,監察工作信息可以劃分為監察制度信息、監察監督信息、案件調查信息、案件處置信息四類,結合監察工作信息公開的實際情況,還可以補充監察行政信息、監察統計信息兩類。
1. 監察制度信息
監察制度信息是指監察機關或者監察機關工作人員履行監察職責時,所依據的權力來源或遵循的行為規范,包括法律、監察法規、司法解釋、監察機關制度文件等。《監察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公職人員政務處分法》等法律規定了監察機關職責、監察范圍、監察權限、監察程序等內容,既賦予了監察機關法定職權,也是監察機關進行監察活動時應當遵循的行為規范。因此,涉及監察機關履行法定職責或者規范監察行為的法律既屬于立法信息,也屬于監察制度信息的范疇。2019年10月26日,全國人大常委會賦予國家監察委員會制定監察法規的權力。除《監察法實施條例》外,隨著監察制度改革的深化,國家監察委員會必定會制定更多的與監察制度改革相配套的監察法規。司法解釋雖然由最高人民法院出臺,在橫向層面,監察機關與檢察機關、審判機關以及國家行政機關處于同等的法律地位[11]。但是,若司法解釋涉及監察機關履行調查、移送案件等職責時應當遵循的行為規范,也應當屬于監察制度信息,如《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法釋〔2021〕1號)第80條對有關監察工作人員擔任見證人作出了限制①。監察機關制度文件是指由監察機關為細化法律、監察法規,規范監察活動制定的制度文件,如《國家監察委員會特約監察員工作辦法》《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監督檢查審查調查措施使用規定(試行)》《湛江市監察委員會特約監察員工作辦法》等。另外,監察委與紀委雖然合署辦公,某些情況下,黨內法規甚至直接成為監察委員會辦案依據,但是,紀檢與監察職權在行權邏輯、目標對象、處置結果等方面均存在顯著差異,系不同屬性之權力,應由不同程序規則調整,此是權力行使正當性之重要標志[12]。因此,黨內法規不宜納入監察制度信息的范疇。
2. 監察監督信息
監察監督信息是指監察機關履行監察職責產生的有關信息。根據監察機關履行監察職責的方式包括廉政教育和檢查[13],監察監督信息應當包括廉政教育信息和檢查信息。廉政教育信息是指監察委員會通過建設廉政教育基地、召開廉政教育會議、開展案例警示等形式,加強公職人員理想信念教育產生的有關信息。檢查信息是指監察機關通過列席或召集會議、聽取工作匯報、實施檢查或者調閱、審查文件和資料、接受檢舉控告等方法,對公職人員依法履職、秉公用權等情況進行日常監督檢查產生的有關信息。
3. 案件調查信息
案件調查信息是指監察機關履行調查職責產生的有關信息,包括受理信息、問題線索處置信息、初步核實信息、立案調查信息、審理信息。受理信息是指監察機關接受反映違紀或職務違法犯罪問題的線索和材料,并予以處理的有關信息。問題線索處置信息是指監察機關按照有關規定對受理的問題線索提出處置意見,履行審批手續,進行分類辦理的有關信息。初步核實信息是指監察機關按照規定對受理的反映違紀或職務違法犯罪問題的線索進行了解、核實的有關信息。立案調查信息包括立案調查決定和采取調查措施等。審理信息是對需要追究黨紀責任或法律責任的案件,在審查調查結束后向案件審理部門移送的程序性信息。
4. 案件處置信息
案件處置信息是指監察機關對案件處理結果的有關信息。根據《監察法》第45條和第49條規定,監察處置信息包括談話提醒、批評教育、責令檢查,或者予以誡勉信息,政務處分決定信息,問責信息,移送起訴信息,監察建議信息,撤銷案件信息,復審、復核決定信息。另外,監察處置信息通常以法律文書為載體,如政務處分決定書、起訴意見書、監察建議書。
5. 監察行政信息
監察行政信息是指監察機關行政管理的有關信息,包括組織結構信息、人事信息、財政預決算信息、工作動態信息。其中,組織結構信息包括監察機關的內設機構、機構分工與職責、辦公地點、聯系方式等。人事信息既包括領導信息,也包括其他工作人員信息,比如姓名、職務、學歷、工作經歷等。財政預決算信息包括財政撥款、辦案經費開支、設備采購、三公經費等信息。工作動態信息包括部門會議信息、通知公告公示、日常工作動態、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提案辦理情況、向本級人大常委會報告專項工作等。
6. 監察統計信息
監察統計信息是指監察機關統計生成的各種數據信息,包括監察職責履行、監察工作信息公開等情況的統計。前者涵蓋對接收信訪舉報、處置問題線索、談話函詢、立案、處分等情況的統計數據,例如,中央紀委國家監委通報全國紀檢監察機關監督檢查、審查調查情況。后者的典型例子則是監察工作信息公開年報。
(二)對監察工作信息公開的實踐考察
以監察機關的網站、微信等信息公開平臺為媒介,圍繞上述六類監察工作信息,梳理監察工作信息的公開現狀。在考察樣本的選取上,為保證考察的全面性、客觀性,共選取15個監察委員會,級別縱至國家、省、市、縣四級監察委員會,地區既包括國家監察體制改革試點地區和非試點地區,涵蓋東部地區和中西部地區。
對15個樣本的考察發現:就監察制度信息而言,考察樣本均公開了法律、監察法規,部分監察委員會還公開了本機關制定的工作文件,如國家監察委和重慶市監察委分別公開了《國家監察委員會特約監察員工作辦法》《重慶市監察委員會特約監察員工作辦法》等。就監察監督信息而言,各級監察機關通過在公開平臺設置“以案釋法”“巡視巡察”專欄等形式,披露其開展廉政教育和進行日常監督檢查產生的監督信息。就案件調查信息而言,考察樣本均公開了立案調查決定。就案件處置信息而言,所有考察樣本均公開了政務處分決定、移送起訴、談話提醒、批評教育、責令檢查,或者予以誡勉以及問責等信息。就監察行政信息而言,各考察樣本通過“領導機構”“組織機構”專欄,公開本機關組織機構信息和領導人事信息,除國家監察委外,其他考察樣本還通過“財政預決算”或者“其他”板塊公開本機關年度財政預決算信息。就監察統計信息而言,國家監察委員會、廣東省、重慶市、湛江市監察委員會等監察機關公布了本機關監督檢查、審查調查的統計情況。
但是,監察工作信息公開內容仍存在不足:第一,監察機關制度文件普遍未公開,部分監察機關雖公開了本機關制定的個別制度文件,但是,《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監督檢查審查調查措施使用規定(試行)》《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留置場所同步錄音錄像系統建設技術規范》等多數工作文件皆未公開。第二,案件處置信息公開仍有待加強,經過考察發現,監察建議、撤銷案件以及復審、復核信息等處置信息公開情況處于空白狀態,無法滿足公眾的知情需求。第三,財政預決算信息公開不盡如人意,在省市級監察機關均公開財政預決算信息的背景下,國家監察委員會卻未公開其財政預決算信息,未能起到國家監委的示范作用。第四,監督檢查、審查調查的統計情況仍需推進,在考察樣本中,僅有不到半數的監察機關公開了本機關監督檢查、審查調查的統計情況。
三、監察工作信息公開的原則
基于對公民基本權利的保障,監察工作信息公開應以最大限度公開原則。但是,案件調查信息具有準刑事司法屬性,涉密性較強,應以限制公開為原則。
(一)除案件調查信息外,應堅持最大限度公開原則
案件調查信息中的立案調查決定以及其余五類信息應堅持最大限度公開原則。
監察制度信息包括法律、監察法規、司法解釋、監察機關制度文件。其中,法律由全國人大及其常務委員會制定,由國家主席簽署公布,司法解釋由最高人民法院或最高人民檢察院制定或公布,故監察工作信息公開無需再對法律和司法解釋的公開作出規定。《監察法實施條例》已把監察法規納入監察機關應當公開的信息范圍,因此,此處僅需討論監察機關制定的制度文件是否屬于公開范圍。從立法程序上看,沒有經過公布的立法性決定并不產生法律效力[14]。監察機關的制度文件的制定程序雖然不同于立法,但是它作為監察機關及其工作人員履行職責所依據的權力來源或遵循的行為規范,對于不特定對象同樣具有法律約束力。因此,監察機關的制度文件應當通過公開,才能使其符合程序正義的要求。
監察監督信息應最大限度公開。首先,監察機關開展廉政教育職能是吸收了歷屆黨和國家領導人關于廉政教育的重要論述[15],習近平總書記在十九屆中央政治局第十一次集體學習上的講話指出:監察委員會第一項職責就是對公職人員開展廉政教育。這表明廉政教育與黨對反腐工作的集中統一領導是統一的。因此,通過公開廉政教育信息,可以增強人民群眾對黨對反腐工作的集中統一領導的內心信仰。其次,人民群眾是日常監督檢查的重要力量,通過公開,可以形成人民群眾和監察機關的合力,提高監察實效。這一點在《監察法實施條例》把檢舉控告地址、電話、網站等信息納入公開范圍也得到了體現。最后,一般情況下,監察機關開展廉政教育和日常檢查并不具備刑事司法屬性,由此產生的信息通常并不涉密,原則上理應公開。另外,從公開實踐來看,監察機關一般會在官方網站設置“監督檢查”“警示教育”等板塊,專欄公開廉政教育和日常檢查信息。
案件調查信息中的立案調查決定應當公開。立案調查決定應當公開在《監察法》第39條已有體現②。原因在于,立案調查決定公開這既是保障被調查對象的知情權,也是要求他們積極配合調查。同時,立案調查決定向社會公開發布,既是監察機關接受社會監督的一種方式,也是加強反腐敗斗爭宣傳、形成持續震懾的一種手段[13]。從公開現狀來看,立案調查決定公開較為充分。絕大多數監察機關的官方網站均設置了“立案調查”專欄,公開立案調查決定。
案件處置信息應最大限度公開。首先,談話提醒、批評教育、責令檢查,或者予以誡勉;政務處分決定;問責;移送起訴;撤銷案件,以及對上述處置結果的復審復核決定等是監察機關以案件調查結果為依據,以《監察法》等法律為準繩作出的決定。在這個角度來看,案件處置決定與司法裁判具有共通之處,都是對法律適用并作出判定。而裁判文書公開是司法公正的重要保障,是提高司法公信力的重要途徑,是程序正義的基本要求[16]。換言之,案件處置決定的公開同樣有利于保障反腐領域的公正,提高監察公信力。監察建議對于監察對象是否具有強制力雖有爭議,但是,監察建議有利于糾正不當處分行為,有利于完善廉政制度規范,從而發揮腐敗治理的協同效應[17],應當高度重視監察建議的公開,最大程度發揮其上述功能。目前來看,撤銷案件、復審復核決定、監察建議是監察機關案件處置信息公開的短板。
監察行政信息和統計信息應最大限度公開。就前者而言,公民監督權的實現一定要基于信息對稱,公眾對相關情況了解得越充分詳盡,其對監察機關及其工作人員的監督就越有力。因此,把監察機關組織結構、人事任免、財政預決算、工作報告等行政信息公開,可以最大程度上發揮公眾對監察機關的監督作用。就后者而言,監察統計信息公開便于公眾更全面、系統地了解監察機關的工作效率以及反腐敗工作的推進情況。目前來看,監察機關主要存在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提案辦理情況信息缺失,對本級人大常委會的專項工作報告內容不完整,部分監察機關未公開監察職責履行情況的統計數據以及監察工作信息年報等問題。
(二)案件調查信息應堅持限制公開原則
與上述信息不同,案件調查信息具有一定的司法屬性。監察機關吸收了原屬于檢察院的職務犯罪的偵查權,因此,監察機關在職務犯罪調查、移送起訴等過程中產生的信息還具有準刑事司法屬性。而刑事偵查往往涉密性較強,從這個角度出發,案件調查信息應當限制公開,具體包括限制公開階段和限制公開對象。
公開后會影響案件調查進程或調查結果的監察工作信息,應當在案件調查終結后公開。這主要是指監察機關的問題線索處置、初核方案、采取調查措施的案件調查信息。監察機關的調查權同時具有“黨紀調查權”“政務調查權”與“刑事調查權”的三位一體屬性,但并沒有改變這種職務犯罪案件調查權的性質,它仍然具有偵查權的屬性和功能[18]。對于刑事偵查權是否公開在理論上存在不同的觀點。有學者認為,立法應當明確刑事偵查信息不屬于公開范圍,行政執法信息在特定情形下免于公開[19]。另有學者認為,立法應當明確對于包括刑事執法和行政執法在內的行政機關執法信息原則上應當公開[20]。對于可能影響案件調查的案件調查信息,可以在案件調查終結后公開,既避免監察調查信息公開而導致犯罪嫌疑人潛逃或證據湮滅,妨礙監察調查活動正常進行,也能保障公民對于監察調查活動的知情權。
限制公開對象,即對特定對象公開,包括對于問題線索和初步核實的處置結果,應當對舉報人公開;對于審理信息等案件程序性信息應當對被調查人及其家屬公開。就問題線索和初步核實處置而言,如果對社會公共公開,則可能導致嫌疑人潛逃或證據湮滅,妨礙監察調查活動正常進行。如果不公開,則是剝奪了舉報人的知情權,致使舉報人無法知曉舉報線索處理結果,喪失了針對處理結果行使申訴等權利的機會。因此,對于問題線索和初步核實的處置結果,應當對舉報人公開,兼顧案件調查的正常進行和舉報人權利的保障。
就審理信息而言,在監察體制改革之前,根據《人民檢察院案件信息公開工作規定(試行)》等有關規定,近親屬等利害關系人可以向辦理案件的人民檢察院查詢辦案進程、處理結果等程序性信息。最高人民檢察院還建立了案件信息公開網,供有關人員查詢案件信息。監察機關的調查權仍然具有偵查權的屬性和功能,應當受到刑事訴訟有關原則和法律的約束。因此,監察機關在審查調查結束后,理應對被調查人及其近親屬公開移送審理信息。
四、監察工作信息公開的限制
上述原則,僅是對于是否公開的抽象審查,或者說是對于公開范圍的正向規定。然而,在個案中,如果監察制度信息等應當公開的信息涉及國家秘密等,仍應不予公開。對此,就有必要劃定監察工作信息公開的邊界,或者說監察工作信息公開的消極標準。
關于公共信息不予公開的劃定標準,主要分為“信息屬性標準”和“公開損害標準”[21]。前者是指若某一信息被界定為國家秘密信息、個人隱私信息、商業秘密信息,則該信息就屬于不予公開的范圍。后者是指以信息公開可能造成的損害為判斷標準。這兩種模式并不是非此即彼,而是互為補充的關系,許多國家選擇同時采用這兩種立法形式,如,我國《政府信息公開條例》第15條規定:涉及商業秘密、個人隱私等公開會對第三方合法權益造成損害的政府信息,行政機關不得公開。但是,第三方同意公開或者行政機關認為不公開會對公共利益造成重大影響的,予以公開。在監察工作信息不予公開的劃定標準,也可以兼用兩種立法形式,以避免立法疏漏。
(一)不得對外公開屬于國家秘密、商業秘密和個人隱私的信息
1. 不得對外公開屬于國家秘密的信息。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保守國家秘密法》第2條,國家秘密具備三個構成要素,一是內容要素,國家秘密應關系國家安全和利益;二是程序要素,國家秘密需經法定程序確定;三是時空要素,國家秘密要在保密期限內限制接觸范圍[22]。對于內容要素,由于國家安全和利益系抽象標準,監察機關在個案中進行審查和判斷。對于程序要素,這就要求監察機關建立并完善保密審查工作機制,以防止國家秘密被無限擴張。對于時空要素,監察機關應當做好監察工作信息的“解密”工作,對于已經解密的信息,監察機關則不能以屬于國家秘密為由拒絕公開。簡而言之,監察機關應當依據構成要素,審慎判斷某一監察工作信息是否屬于國家秘密,既不能恣肆把國家秘密作為監察工作信息不予公開的理由,也要避免把屬于國家秘密的監察工作信息進行公開,給國家帶來難以彌補的損失。
2. 不得對外公開屬于商業秘密和個人隱私的信息。《中華人民共和國反不正當競爭法》(簡稱《反不正當競爭法》)第9條第4款和《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簡稱《民法典》)第1032條已經分別對商業秘密和個人隱私作出明確界定。在此前提下,監察機關應當嚴格依據《反不正當競爭法》《民法典》等有關法律,不得肆意擴大二者的范圍,處理好公民知情權和商業秘密與個人隱私保護之間的矛盾。在此基礎上,還應當參照政府信息公開,對于第三方同意公開或者監察機關認為不公開會對公共利益造成重大影響的商業秘密和個人隱私,予以公開。
(二)不得公開會影響證人、鑒定人、舉報人等人身安全的信息
公開后會影響證人、鑒定人、舉報人等人身安全的監察工作信息不得公開,比如在監察過程中獲取的證人、鑒定人、舉報人的真實姓名、聯系方式、家庭地址、工作單位等。證人證言、鑒定意見作為案件證據的重要組成部分,對于還原案件真相、認定違法犯罪事實具有至關重要的作用。尤其是在貪污賄賂犯罪案件中,由于貪污賄賂犯罪隱蔽性等特點,證人證言在貪污賄賂案件的定罪量刑中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另外,在監察機關辦案過程中,群眾舉報也是監察機關收集違法犯罪線索的重要來源。正是由于證人、鑒定人、舉報人在案件調查中的重要作用,所以證人、鑒定人、舉報人都有被打擊報復或者收買的可能。因此,監察機關就有義務保障證人、鑒定人、舉報人等的人身安全。正如英國勛爵丹寧所言:“沒有一種法律制度有正當理由能強迫證人作證,而在發現證人作證受到侵害時又拒絕給予援助。采用一切可行的手段來保護證人是法庭的職責,否則整個法律訴訟就會一錢不值。”[23]
另外,在監察機關履行職責過程中產生的過程性信息,如案件討論記錄,可以由監察機關決定是否公開。原因在于,過程性信息一般對相對人并不產生法律效力,其法律屬性和公共屬性較為薄弱,可以不予公開。但是,過程性信息并不一定涉及國家秘密,公開后并不一定會危害利害關系人的安全。因此,對于過程性信息,監察機關可以根據該信息與社會公眾的聯系程度等因素,決定是否公開。
五、余論:“紀、監”信息應當區分公開
紀委監委合署辦公是國家監察體制改革的重要一環,因此,紀委、監委在職責履行過程中必定會產生紀律檢查信息和監察工作信息。“紀、監”信息是一體公開,還是區分公開成為無法回避的問題,并且有必要作為監察工作信息公開基本原則予以考量。
“紀、監”信息應當區分公開。原因在于:一是由二者獨立的法律地位決定的。合署并不是合并,后者是指兩個或兩個以上的黨政機構由于工作需要或職責相近而重新整合成一個具有獨立法律人格機構的一種組織體制。然而,紀委監委合署辦公不是由紀委合并了監察機關,并不能否定監察機關是一個單獨的國家機關。合署后,二者的法律地位和職能方面是各自獨立的,各有各的工作職責和要求[24]。這就決定了監察工作信息和紀律檢查信息各自具有獨立的法律價值,理應區分公開。
二是有利于“紀、監”分離程序之構建。在紀委監委機構重新組建完成后,紀律審查程序和監察程序是應當一體構建,還是實行“紀、監”分離程序是亟待解決的難題。就實踐而言,改革者傾向于前者,監察程序規則設計通常以紀檢程序為模板,甚至,部分黨內法規已經成為監察程序的規范依據,如《中國共產黨紀律檢查機關監督執紀工作規則》以“紀檢監察機關”為主體,對紀檢監察程序作一體規定。就理論而言,有學者認為,程序混同使得監察調查偏離了其職權屬性定位下的應然邏輯,而過分偏向紀檢調查理念,導致腐敗治理效能的減損、監察留置的功能異化、對律師辯護權的限制等問題,因此,提倡構建紀、監分離程序[13]。本文贊同后一觀點,構建集中統一權威高效的反腐敗體制,必須立足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最本質的特征,即黨的領導,因此,紀委監委合署辦公,“紀、監”程序合流有其正當性。但是,紀檢與監察畢竟系不同屬性之權力,二者在規范依據,行權邏輯、目標對象、處置結果等方面存在不同。另外,在實踐中,紀檢監察機關也通常采取“雙立案”的模式,可見,紀檢監察機關也嘗試對二者程序作一定程度的形式區分。紀律檢查信息和監察工作信息的區分公開則是“紀、監”分離程序的內在要求。通過區分公開,可以盡量避免監察程序和紀檢程序混同,監督監察程序是否依法進行。
區分公開的難點在于,對于“紀、監”信息應如何識別區分。在黨政聯合發文的公開中,較為主流的觀點是,以職責要素作為區分標準。有學者認為,當黨政聯合發文偏向黨務一端時,便屬于黨務信息的規范之內;反之,則落入“政府信息”的概念意涵[25]。職責要素作為區分標準對于監察工作信息和紀律檢查信息的識別同樣具有參考價值。結合《中國共產黨黨務公開條例(試行)》第12條規定的紀律檢查機關應當公開的內容,當相關信息偏重于行使紀律檢查職責時,便落入紀律檢查信息的范疇;偏重于行使監督、調查和處置職責等國家監察權時則屬于監察工作信息的范圍。在操作層面,紀檢監察網站可以考慮分設“紀檢信息公開”和“監察工作信息公開”板塊。
綜上所述,監察工作信息公開是保障公民知情權和監督權的內在要求,是實現“開門反腐”的應有之義,也是衡量我國監察體制改革法治化、民主化的標尺之一。監察工作信息分為監察制度信息、監察監督信息、案件調查信息、案件處置信息、監察行政信息、監察統計信息六類。其中,除案件調查信息中的受理信息、問題線索處置信息、初步核實信息、采取調查措施信息、審理信息應限制公開外,其余信息均應最大限度公開。監察工作信息若涉及國家秘密、商業秘密和個人隱私,或者會影響危及證人、鑒定人、舉報人等人身安全,則不得公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