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中國民歌;跨文明比較;他者視角;海外漢學
中圖分類號:J607
DOI:10.19504/j.cnki.issn1671-5365.2024.08.09
中國民歌因其簡潔樸實性、基于集體傳唱的生動靈活性特征,成為西方學界的研究對象。西方對中國民歌的研究自18世紀下半葉開始興起,漢學家大力推動中國民歌研究,發展至今已產生了豐富的研究成果。荷蘭漢學家施聶姐認為,“在西方學者眼中,中國民歌是一個相當容易被忽視的研究領域,盡管它在中國的流行文化中處于中心位置……中國古典詩歌的偉大遺產——包括文人改編的民間詩歌——已經被漢學家更加細致地廣泛研究”[1]。倭訥(E. T. C. Werner)也談道:“在中國發現的民間資料已被一些有能力的學者進行了部分調查,但這個領域是如此巨大,以至于幾乎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盵2]由于中西文化語境、學術話語等方面的差異,西方中國民歌的研究尚未得到國內學界足夠重視。事實上,西方學者采用了與國內學者完全不同的視角和方法,他們融合學術前沿研究成果,以多學科的研究方法去調查和闡釋中國民歌,拓寬了中國民歌的研究視野,對國內學界具有“他山之石”的借鑒意義;同時,由于受到東西方文化差異性和“西方文明優越論”的影響,西方學界在開展中國民歌研究時,不免出現某些偏見、誤讀和變異等情況。在提倡跨文明對話、跨學科互鑒的當下,我們要堅持文化自信,理性認識西方中國民歌研究的優勢和問題,取其精華、去其糟粕,促進中西學者在中國民歌研究領域的交流互鑒,推動以中國民歌為代表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國際化傳播及其影響力的提升。
一、西方學界的中國民歌研究概況
西方對中國民歌的研究,按類別主要分為以下三類:
首先,譯介類專著。西方對中國民歌的譯介類專著及論文多以介紹普及性資料為主,主要集中在20 世紀出版或發表,有倭訥的《中國小調》(Chinese Ditties,1922)、謝廷工和郭長城合著的《中國客家:他們的起源和民歌》(The Hakka Chinese-Their Origin amp; Folk Songs,1969)、伊維德的《激情、貧困與旅行:傳統客家歌謠》(Passion, Poverty andTravel——Traditional Hakka Songs and Ballads,2015)等。此類資料對于了解中國民歌的海外翻譯現狀十分重要。
其次,學術類論文著述。以美國學者蘇獨玉為代表的傳統西方民俗學學者對于民歌的研究更傾向于圍繞歷史、社會、文化、種群的背景界定。蘇獨玉于1988年提出名為“傳統構想”的研究方法,以中國西北地區(青海、甘肅、寧夏)的中國民歌“花兒”為研究對象,將這一民歌題材置于社會語境中,把“傳統構想”的理念付諸實踐。蘇獨玉的代表性專著及文章有《中國傳統的構想:以花兒、節日、學術研究為例》《近代中國民族主義的聲音維度—— 音樂表現與轉型》《文體的社會生活——中國民歌的動態》《文化隱喻與推理:當代中國民俗學的研究與思想》等。漢學家、民族音樂學研究者,通過田野調查,運用社會學、人類學、音樂學等方法詳細分析中國民歌。陳璐萱在美國馬里蘭大學帕克分校的博士論文《中國民歌:古老民族的寶藏》(Chinese Foik Song: Hidden Treasures ofAn Old Nation, 2000)中,講述了自己的調查實例,并以歷時性歌曲的創作發展為主題,闡釋了這些民歌在中國文化中的作用,另外還有查義高研究的“川江號子”、葛融研究的“中國陜北民歌手王向榮”等。西方的學術類研究著作隨著時間推移呈現出跨學科、多元化的特點,尤其是關于漢民歌的分類方法,西方學者較多使用機器學習及統計學的方法,相較于國內研究,西方學者研究更加注重綜合性、科學性和邏輯性。
再次,具體作品及藝術形式的研究。此類研究占比較大,多數為學位論文,內容涉及中國民歌對某一作曲家、某一作品的影響。如C. Chang amp;Richard Cornell的博士論文《弦樂四重奏〈祖國民歌〉》分析了這部弦樂四重奏;常朝建的《以弦樂五重奏、三個打擊樂手和電子聲音制作的〈我的祖國〉民歌》(The Folk Song from My Fatherland forString Quintet, 3 Percussionists and ElectronicSounds)分析了以弦樂五重奏、三位打擊樂手和電子音響而創作的樂曲;張怡的博士論文《東方遇上西方:盛宗亮鋼琴作品的風格分析》(When EastMeets West: A Stylistic Analysis of Bright ShengsPiano Works)對美籍華裔作曲家盛宗亮近二十年來創作的鋼琴曲風格進行了分析,以此說明盛宗亮在鋼琴創作體裁上的發展與創新等。
二、中西方對中國民歌研究的比較
中國民歌作為中國音樂中的一個重要門類,在影響范圍、風俗內涵、接受群體等方面數量最多、傳播最廣、記載最完備,是我國珍貴的非物質文化遺產。西方對中國民歌的研究已有一百余年歷史,西方學界的研究相比較呈現出三個特點:
第一,更注重民歌與中國文化、民俗之間的關系,往往從民俗學、人類學等多學科的研究路徑去窺探中國民歌及其背后的文化世界,不僅考察民歌的傳承現狀、民歌特色、民歌手的生活環境,還記錄研究中國傳統社會發展變遷、政治因素和文化因素等給民間音樂生態帶來的多元影響,體現出跨學科的研究特點。蘇獨玉是海外西北“花兒”歌研究的重要學者,她將西北“花兒”置于“中國傳統”的框架內,融合社會人類學家本尼迪克特·安德森的“想象的共同體”概念,擴展和重新表述為一個稱為“ 傳統想象”(Imagined Tradition)的理念,認為花兒作為民族中的想象結構,具有特殊的“文化人造物”的屬性。同時,她又引入音樂學和民族學的內容,探討花兒研究和民眾在政治、藝術和學術上的交叉和互動。而國內研究無論是從民歌的體裁分類,還是從旋律、節奏、調式、曲式等方面的理論歸納,更多的是注重民歌的音樂本體形態和資料的研究。
第二,更注重實地調查。一些學者為了研究原生態的中國民歌,已經不滿足早期關于中國民歌研究的“二手資料”,他們多次來到中國,長期生活在中國民歌地區,采用實地調查研究的方法,觀察、采集和研究中國民歌,不僅展現出西方學者對中國民間音樂的濃厚興趣,也體現出西方學者嚴謹、求是、負責的治學方法和學術精神。例如,施聶姐對中國蘇州南部地區的山歌(吳歌)開展了長達十年的田野考察,她從不同視角,以不同方法對山歌(吳歌)的文化背景、文本、音樂、歌手等方面進行了全面研究,她的專著呈現出充實的田野調查資料、完整的工作路徑,為研究者提供了良好的借鑒。相較而言,國內研究有良好的實地調查條件,早期的民間音樂研究成果絕大部分建立在采風、走訪等實踐基礎之上,“民族志”“采風報告”“案頭分析工作”等研究成果細致繁多,學界因此出現對已有文獻的二次研究、資料本體的細致研究等普遍現象,但整體缺乏宏觀的視野,研究成果也沒有產生廣泛的影響力,隨之也不能上升到全國乃至國際學術共同體的理論高度。
第三,西方學者跳出文化語境,具有更加客觀理性的研究視角。在人類學學科研究中,西方研究者更關注中國民歌中的民俗情歌,這里的民俗情歌并非婚俗歌一類以結婚為目的的民歌歌曲,而是單純以性交為目的的,涉及性本身和以性愛為目的的民歌,這種主題在國內似乎是約定俗成的禁忌視角。人們普遍有意地回避這方面話題,如楊民康提到“婚姻戀愛民歌與兩性相與”,實際上,中國民歌中的情歌一種便是以求偶為目的的,總體可分為兩類:一是以尋求愛情、婚姻為目的;二是以尋求性伴侶為目的。前者多與婚俗、儀式歌等聯系在一起,后者反映的是純粹的性活動和風俗。[3]167他對性俗活動的描述較為隱晦,稱其為一種“娛樂活動”。但具有國際視野、了解全球學術體系的研究者未回避這個問題,他們也敏銳地發現了國內學界對這一主題的回避,例如香港中文大學臧一冰稱這種現象是由于“文化權利的限制”[4],楊沐認為:“自八十年代中期以來,有關刊物上出現了一些民間音樂研究論文,涉及當地民俗中的‘婚姻’‘愛情’方面,有的則更明確地從婚俗入手對音樂進行探討”,“這些文章有的也涉及性俗,但基本上是將性俗事象也納入‘婚姻’‘愛情’范疇進行討論的”[5]。
除此之外,從政治學、人類學、教育學、民俗學、近年來興起的新音樂學、女性主義音樂批評、音樂心理學、統計學、心理聲學等視角的研究思路也被西方學者納入中國民歌的研究,為中國民歌研究開辟了新的視角,值得我們借鑒和學習。
三、西方學界對中國民歌研究的幾個問題
經典民歌作品對于一個族群的文化性格特征的顯現最具直接性,而正是由此屬性,在跨文化語境的背景下,中國民歌作為中國文化符號的代表,在向西方傳播過程中,不可避免地受到多方面因素的制約,這也是中國民歌在域外傳播范圍不廣、影響程度不深的重要原因。
(一)翻譯問題
翻譯是中國民歌語際傳播的第一步,這是中國民歌在西方傳播存在障礙的首要原因。民歌的翻譯涉及歌詞翻譯和旋律翻譯問題。歌詞以文字為載體,具有整體的文學性特征,但夾雜了大量方言、俗語,獨具的地方性在語言理解層面又“罩上了一層紗”,如何準確地翻譯歌詞便是一大難事;而旋律翻譯比較繁雜,這涉及歌曲的韻味、風格和一系列民族性的約定俗成的演唱特征,且這些是無法體現在五線譜中的,需要對其有深入的文化理解才能恰當地表達這一“弦外之音”。由于民歌系統龐大,且西方學者主要來自民俗學、人類學、民族音樂學領域,他們獲得的材料往往是田野調查的一手資料,雖然資料充足,但是沒有準確的譯文仍然無法支撐他們進行進一步的學術研究,因此民歌的文化傳播遭遇瓶頸。
首先,歌詞的文本往往存在漢語與英文演唱時不對等的問題。本雅明提出了跨文化傳播中文本的“可譯性”概念,并認為真正的翻譯是對可譯性的追求而非對原作的意義的追求。本雅明的“可譯性”有兩種含義:其一為能否“在作品的讀者的總體性中找到勝任的翻譯者”;其二為作品的“本質是否適于翻譯”[6]。所以,作為民間文學的民歌,自古以來表達的是這一種族的風俗習慣,帶有強烈的獨立性,很難為外來者所理解,這就造成在“可譯性”的選擇上,研究者往往選擇更易傳播和理解民歌的手段。勞動人民創作的歌往往沒有太高的學術價值,通俗的語言在可研究的質量和區別度上都較低,對于翻譯來說這是一種比較貧瘠的資料。在這種情況下,當一個民歌歌詞進入跨文化的傳播過程中時,歌詞的含義往往沒有那么重要,而將最樸實、真摯的情感表達出來才是譯者需要注意的問題。例如在勞動號子的翻譯過程中,由于歌詞多為疊字音節,文學內涵較低,所以在可譯性的問題上選擇直接音譯,若以英語單詞呈現反而累贅。
其次,漢字的單音節結構與英語語言中的多音節不對等。在演唱過程中,漢字的發音習慣往往與英文不同,同樣的含義若譯為英文,會破壞歌曲原有意境。例如美國馬里蘭大學帕克分校的Lu-Hsuan博士,在翻譯云南民歌《小河淌水》時,在“月亮出來亮汪汪”一句時,譯為“moon comesout shine brightly shine brightly”,其實這樣翻譯并不準確,“月亮出來”一句在這里本意表達的是月亮升起的狀態,是阿妹盼望著阿哥終于等到月亮升起的隨時間變化的心情,而不是單純的“comesout”,這樣的翻譯,并不能表現出阿妹對于阿哥的“思念”,造成的原因在于象形文字(漢語)與拼音文字(英語)的不同,二者追求“同一性”基本不可能完成。德國哲學家潘維茨(Rudolf Pannwitz)指出“翻譯家的基本錯誤是試圖保存本國語言本身的偶然狀態,而不是讓自己的語言受到外來語言強有力的影響。當我們從一種離我們自己的語言相當遙遠的語言翻譯時,我們必須回到語言的最基本的因素中去,力爭達到作品、意象和音調的聚匯點,我們必須通過外國語言來擴展和深化本國語言。”[7]280所以,翻譯過程需注意根據外在文化語境,適當調整原文含義,在不影響美感的前提下盡量還原包括音節在內的本意才是恰當之舉。
(二)界定問題
不論是在國內還是西方,人們對“民歌到底是什么”仍有很大爭議,有的將作曲家用民歌材料創作的作品稱為民歌,有的將詞作家重新填詞的音樂作品稱為民歌;更有人將中國流行情歌當做民歌……大多認為只要是“俗曲”都可以稱為民歌,但這種界定并不準確。學界對于中國民歌的界定有“口傳心授”和“專家創作”兩種標準:一類是具有口傳心授、在民間自由傳播、非專業創作的性質歌曲,這類歌曲的作者通常不會留名,具有“原生態”的屬性;另一類是專家創作的具有民歌元素的歌曲,是作曲家、音樂家設定主題并融入民歌的元素,精心編曲、作詞,專業創作出來的歌曲,這類歌曲是有明確作者的。如《康定情歌》(又名《跑馬溜溜的山上》),是原西康地區具有代表性的傳統民歌,雖經李依若填詞,吳文季、江定仙對原始曲譜進行改編,但是未脫離原民歌的基本曲調,是由中國傳統民歌發展來的,所以《康定情歌》屬于民歌。而很多耳熟能詳的歌曲如《我的祖國》《映山紅》《絨花》《南泥灣》《洪湖水浪打浪》等常被誤以為是民歌,它們的傳唱度也十分廣泛,具有民族代表性和一些民歌的風格。但是,它們都是由音樂人精心創作的歌曲(有具體作詞者、作曲者),雖然這些歌曲在國內外擁有廣泛的傳唱度和影響力,但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中國民歌,而是屬于創作歌曲。
西方學界存在對民歌界定混亂的現象,不少研究成果以“folk song”為題但內容卻與中國民歌毫無關系。如The Prof. Fuzz 63樂隊于2016年由Dreamy Life Records出版社發行專輯Chinese FolkSongs(《中國民歌》)、Lily Chao(趙曉君)演唱的CD專輯《中國民歌》(Chinese Folk Songs)、OrganicThree 樂隊的《巴赫和其他中國民歌》(Bach andOther Chinese Folk Songs)……均未涉及民歌或相關素材。
(三)異質文化問題
文化的“異質性”是跨文化傳播與交流的一大壁壘。西方學者在研究中國民歌時看到了許多讓他們難以理解的現象,這是由于不同文化、不同國情和不同思維造成的,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西方學者認為,在研究中國民間藝術上,西方學者和中國學者研究范圍會受到政策的限制,這使得采集調查并不充分。其實,西方學者非常認同中國學者關于民間器樂結構分析方面的學術研究,認為這方面的研究是唯一比較便利、不會受到阻礙的。許多人將民間藝術認為是植根于儀式和(半)宗教實踐中,是“封建迷信”,需要被消除……這便導致在民間音樂的研究中,中國學者往往忽視其儀式、宗教、文化的背景,而傾向于單純研究音樂文本方面。
第二,國內學術研究沒有及時與國際學術前沿同步。西方學者認為,中國學界的孤立現象在今天仍然存在,有各種原因阻礙他們參與到國際學科前沿的討論中,這表現在西方音樂學前沿文獻在國內的譯介不及時,國內較難獲得西方全面的學術資源;中國的學術前沿的成果資源,沒有在國際學界中得到共享并產生影響力。
第三,中國的音樂研究的學術傳統與音樂美學知識、音樂闡釋能力有關,充滿直覺感悟式的體驗,這有時會悖于客觀事實和經驗;而西方學者的思維通常強調客觀和理性。產生這種差異在于:
首先,東西方文明有著明顯的異質性,審美標準不一。文化的異質性導致了中西方對中國藝術審美價值截然不同的理解,如泰戈爾1924年在北京講學時,他所宣揚的先驗性美學對當時的中國人實在難以理解,現場感覺似“對牛彈琴”,事實上聽眾并非懷有敵意,只是文化差異所導致的。其次,西方人并不希望中國文化能夠在世界占有一席之地。在西方霸權主義統治的世界格局之中,西方人已經習慣了全世界都模仿他們的生活習慣、服飾、審美、思維、藝術等,他們掌握文化主導權,“西方人認為應該是東方適應西方,而不是向東方學習。但是傳統的東方價值、社會模式和藝術技能正開始在西方,并常常在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找到他們的表達途徑,進而開始對西方的文化產生微妙的影響”[8]296,西方站在代表“國際形象”的制高點,通過各種手段對這種現象進行矯正。文化是潛移默化地改變人的思維方式,西方對于中國文化向世界的輸入呈現并非持歡迎的態度,而是用各種貶低說辭成為其文化阻攔的掩耳之門。
四、西方學界的中國民歌研究啟示
民族音樂在國際音樂領域中具有相當高的地位,中國民歌自被西方探險家和傳教士發掘傳播以來,其“他國化”的變異活動正是西方接受中國民歌的重要體現。曹順慶等認為“在文學傳播和交流過程中,除了可以確定的實證性影響研究因素之外,在文化過濾、譯介、接受等作用下,還有許多美學因素、心理因素和文化因素起著重要作用,在這些難以確定的因素作用下,被傳播和接受的文學在一定程度上發生了變異”[9]。在比較文學變異學的理論體系中,形象學、接受學、譯介學都可以說是變異學的一種。在跨文化的比較研究中,民歌的歌詞內容、旋律走向、唱法特點盡管大體穩定,但也會隨著不同的演唱者和演唱的不同時間、不同環境、不同對象而發生改變,這就不可避免地在語詞上發生變異,產生諸如中國民歌在西方傳播過程中藝術形象的變異、接受以及“他國化”現象。綜上所述,在比較分析西方學者們的研究成果后,我們可以得到以下幾點啟示:
第一,西方學界的中國民歌研究融入了前沿學科理論。例如,在民歌研究過程中,傳統的中國藝術理論往往重視對文本的分析,通過文本的深刻分析來找尋內部規律;而西方學者善用社會學、歷史學理論,將研究對象放置于廣闊的前沿學術思潮下,通過與不同研究方法的交融,以拓展其研究視野,更新傳統認知。再如,國內對中國民歌書寫的關注更勝于對創作者的關注,導致對民歌本體過度解讀,如研究各式各樣的民歌分類方法、五花八門的行腔和演唱法等;而西方學者則著重以人為研究重點,將民歌手置于最重要的“文化傳承者”的地位,研究他們的藝術思想、創作理念、為民歌發展做出的貢獻和價值等。如葛融的《民歌之王:連接著當代中國的人、地點和過去》,以民歌手王向榮和其他歌手為研究對象,通過民歌手進而探討民歌的表演、創作、思想觀與在他身上呈現的傳統、現代、鄉村、城市和社會變遷問題等。
第二,西方學界采用田野調查和原始資料的研究值得借鑒。學術研究大量引用、借鑒“第一手資料”,是西方學者們研究中國民歌時的特點,因為民歌的“口傳心授”“即興”等特征,使其不斷發展變化,這就要求學者親自前往發源地進行原始資料的搜集、整理、儲存、歸類進而進行研究分析。例如施聶姐,她從1986年開始對中國蘇州南部地區的山歌進行了從研究視角、背景、文本、音樂、歌手等一系列的研究考察,最終于1997年完成出版了專著《中國民歌和民歌手:蘇南的山歌傳統》,此間的調查長達十年,令人欽佩。西方大量的民歌研究資料多是學者們在進入發源地考察過后整理完成的,這無疑對相關研究起到關鍵性的作用,增強研究的可信度和說服力。西方學者對“原始材料”的重視、對待學術的嚴謹求實態度值得我們學習。
第三,西方中國民歌研究方法論的創新與拓展。民族主義者稱,西方學者運用西方的方法論進行分析,試圖將中國藝術納入西方藝術研究的領域中,以形成“中國學”這一西方學術體系。從學術全球化角度講,每一次方法論的拓展也將帶來研究成果的飛速發展,打開國內學界的研究思路。再者,西方研究也是一個不斷改進、不斷糾錯、不斷前進的過程,從研究分析來看,西方學者從早期對中國民歌傳播的“東方主義”“西方中心主義”思想,到20世紀中后期對中國民歌“寶藏”式的尊稱,并在20世紀末掀起民歌研究熱潮,其藝術自律性、再創作的多樣性、市場的豐富性成為研究熱點,持續修正了早期對中國民歌研究的誤讀,還原了文化遺產,貼近了藝術真貌。
第四,在中西方文化的互動中,在中國的“海外漢學”,西方的“中國學”學科領域不斷交融的現狀下,西方的研究機構和高校培養了一批具有國際前沿視野的華人留學生,包括常住海外的華人,這一群體所擁有的東西方視野,為國際學術舞臺貢獻出了東方話語,也為國內藝術研究注入了新鮮血液,成為西方學界中國民歌研究領域中的中堅力量,如旅澳并擔任教職的學者楊沐、旅美并擔任教職的作曲家周文中、陳怡、盛宗亮等,他們不僅將中國民間藝術帶到世界各地,還在北京、天津、香港等高校擔任客座教授,經常傳遞海外學術、音樂的前沿信息,為國際文化交流做出了積極貢獻。
第五,面對屬于“異質文化”的中國民間藝術,西方學者在接受的過程中難免會有選擇、再創作乃至于創造性的叛逆,進而出現文化過濾和文化誤讀的現象。但是,“過濾與誤讀不僅體現了接受者在文學交流中的主動性、選擇性和創造性,而且擴展了主題文學的內涵,豐富和發展了接受者的文學,為交流主客體提供了互識、互證、互補的通道” [10]170。因此,理性地看待西方研究的有益之處,結合國內自身研究現狀,以尋求學術突破和創新,才是對西方研究的回應。除此之外,對西方學界的理論除了以開放包容的姿態主動尋求互動外,還應堅守住中國文化的根基,對撲面而來的西方繁雜理論要進行辯證地思考和吸收。隨著世界全球化的深入發展,學術共同體的建構、不同文化間的沖突、異質文化間的吸引成為新時代的主題。我們更應該在這充滿機遇和挑戰的洪流中堅持文化自信、堅守思想獨立,以包容開放的姿態在中西文化交流對話中自我建構、長足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