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像證史：學術旨趣、價值意蘊與教學實現

摘要：基于歷史課程標準“圖像史料研讀”要求，透過歷史教材相關繪畫作品的教學探究，揭示中學歷史教學中圖像證史的教學路徑和學術旨趣，嘗試在圖文互釋中辯證真實的歷史圖像并闡釋其中的價值意蘊，探討圖像證史如何在歷史課堂各個環節的具體流程和探究設計之中有機實現教學的轉化與運用。圖像證史的教學實現包括：在導入中預設歷史懸念，激趣導學；在細節中重構教學思路，以思啟思；在共情中把握歷史進程，同情理解；在探究中感悟歷史意義，析畫求真。

關鍵詞：圖像證史；歷史繪畫；學術旨趣；價值意蘊；教學實現

中圖分類號：G633.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3-9094（2024）08-0080-04

《普通高中歷史課程標準（2017年版2020年修訂）》要求“知道繪畫、雕刻、照片等圖像是重要的史料，選擇有代表性的圖像史料進行研讀”[1]38。現行統編歷史新教材《中外歷史綱要》在正文、注釋、學思之窗、歷史縱橫等板塊以外亦有為數不少的圖像史料，包括書影、插畫、地圖、文物、遺址、人像等。本文嘗試以歷史繪畫作品為例，透過圖像證史的教學路徑，略探其在課堂踐履中的學術旨趣、價值意蘊與教學實現。

一、圖像證史的學術旨趣

什么是圖像證史？按《普通高中歷史課程標準（2017年版2020年修訂）》所言：“認識圖像史料的價值，知道對圖像史料的運用不僅需要歷史學的方法，也需要借助藝術史等不同學科的方法。”[1]38故以各種圖像為史料，以歷史學或跨學科的學術方法進行專業探究，從中辯證真實的歷史圖像或闡釋相關的歷史意涵的歷史教學路徑，即圖像證史。

圖像史料的豐富是統編《中外歷史綱要》的一大特色，可以說極大豐富了歷史呈現的方式。一般而言，教材的圖像材料均是在輔助、補充、充實正文的敘事，加強歷史論述的說服力。從歷史課程學科素養的要求來講，無疑是基于“史料實證”的立場，幫助起到“二重證據”、在圖文互釋中相互佐證闡發的作用和效果。從新文化史學理念而論，“任何圖像都可以用作歷史證據”[2]15。

歷史教學把繪畫作品作為一種教學材料，內含著欣賞“繪畫雕刻之眼光及精神”[3]279，要在基于史料的教學脈絡之中合“情”探究（合乎歷史的情境）、合“理”解讀（契合歷史的理路），意在以“圖”證史，證史成“像”，建構清晰而完整的“歷史圖像”。

相比文字史料，歷史繪畫更為直觀、形象、生動，同時具備線條、構圖、造型、色彩等相關藝術特征，圖文并茂，不止賞心悅目，更展現出歷史的“畫面感”，既適應日新月異的信息時代圖文閱讀趨勢，亦能在有限的課堂時間幫助學生減輕大量文字閱讀的負擔。

史料是歷史教學的基石。歷史繪畫既是圖像的文本，也是課程的資源：與歷史題材密切相關，描述、刻畫或反映了人類歷史上一些重大的人物、事件和行程，具有歷史的意蘊。如此，基于歷史繪畫的圖像證史有助于我們再現歷史風云、還原歷史風貌、觀瞻歷史風勢、探尋歷史意義。善用教材中的繪畫作品，或引入一些切合教材內容的歷史繪畫來進行圖像證史，同樣意味著我們應該采用包括實證、想象、推理、解釋等在內的一切可能的手段，去層層探究歷史繪畫內含的史實、意蘊、真相和啟示，助益我們在歷史意蘊的探索中深度涵育歷史的核心素養。

二、圖像證史的價值意蘊

史貴求真而重會意。以歷史繪畫作品證史，我們不只是在“看畫”，更是在探究歷史。那么，歷史繪畫是否只是忠實再現了歷史的真實和原貌？新古典主義畫家大衛在法國大革命中以畫筆記錄歷史，于1793年創作了《馬拉之死》。發人深省的是這幅畫不只是史實的呈現，亦含有畫家的意圖。譬如畫中添加了一封信和支票，信上寫著“將此支票交給有五個子女的母親，她的丈夫為保衛祖國而亡”[4]。“史實”（作為事件的“馬拉之死”的歷史圖像）和“意圖”（畫家想要表達的馬拉在大革命中“為國捐軀”的形象）相互交疊，“在歷史畫中表達現實，把現實帶入歷史畫中”[5]9，頗能說明歷史繪畫的創作旨趣以及價值意蘊。辯證地看，歷史繪畫既是“寫實”之作，也是“創意”之作，客觀的歷史滲入了“主觀”的情感，表達出創作者對具體歷史的價值觀和態度，歷史繪畫即“寫實”和“創意”視域交融的產物。

作為藝術創作的歷史繪畫不一定以寫實為主，不同的繪畫風格同樣可以表現歷史內容。印象派畫家馬奈筆下的《槍殺巴黎公社戰士》，“此畫描繪巴黎公社戰士遭政府軍屠殺的情景。在畫中被槍殺的公社戰士中彈后東倒西歪，或伸手后仰，或撫胸前俯，給人以強大的震撼”，“反而使畫面顯得更為真實而栩栩如生”[5]127，更有“歷史現場”的沖擊力，與第11課《巴黎公社社員墻》（下文課例均來自《中外歷史綱要》下冊）相映成趣。

概括地說，基于歷史繪畫的圖像證史，其內在的意蘊是一種基于風格、史實、畫意之間的“視域融合”：透過某種風格的創作，既是對歷史的寫實以再現真實，同時又是基于具體史實——某一歷史“正形”的某種有意識的“變形”，來顯示創作者的意圖——“畫意”[6]，體現為某種藝術形象與歷史意義的結合。如此，以歷史繪畫證史，絕不只是史實的再現，同時也是深入創作者特定的意圖（畫意）和認知（思想）的表現，包含著對特定歷史的理解和解釋，不但拓展了史料實證的方式，避免對課標“簡單化”“教條化”“機械化”的理解，也拓寬了歷史認知的視域，拓展了歷史教學的邊界和路徑，“近真實而供鑒誡”[7]。

三、圖像證史的教學實現

庫爾特·塔科爾斯基說“一幅畫所說的話何止千言萬語”[2]1，衡量歷史繪畫在歷史教學中的運用，其作用亦貫穿在各個環節的具體流程和探究設計之中，各自不同而各有呈現，共同幫助我們有機運用課程資源、靈活調適教學思路、恰適展開課堂的教學探究。

（一）在導入中預設歷史懸念，激趣導學

把德維里亞《哥倫布榮歸》作為第6課《全球航路的開辟》一課的教學導入，頗能在“懸念”之中激發學生探究學習的興趣。當“歷史”可以觀看，教師向學生展示哥倫布1496年遠航美洲成功榮歸西班牙，在宮廷中受到國王和王后接見的畫面中有幾個奇裝異服的人，進一步引導學生思考：他們是誰？為何充滿“異域風情”的畫面感？原來哥倫布把從美洲帶來的印第安人布置成了一個“土著文化”展覽，不僅予人強烈的“異域文化”的視覺沖擊，亦形象地證實哥倫布發現“新大陸”。影響所及，不僅開闊了歐洲人的視野，更激發了殖民擴張的野心，“1492年，當哥倫布帶著關于新大陸的報告勝利返回后”，他們幾乎立即決定占領這塊土著居民還無力自保的土地[8]40，對近代西方的崛起關系重大。因此，《哥倫布榮歸》歷史繪畫不僅生動地揭示了本課的主題，同時成為開啟一個新時代的重要端口：從哥倫布“榮歸”伊始，美洲金銀輸入引發了歐洲社會財富的重新分配，促進了傳統封建貴族與新興資產階級的興衰變化，促發制度變遷和歐洲社會轉型[8]10，有助于我們在“全景”[9]中了解新航路的開辟及其影響。

（二）在細節中重構教學思路，以思啟思

第9課《資產階級革命與資本主義制度的確立》中的美國部分引用了霍華德·克里斯蒂創作的《簽署美國憲法》。具體的細節如何，教材惜于筆墨沒有介紹，而這恰是學生容易忽略、卻可以啟發思考的地方。教師在課堂上引導學生重新“觀看”《簽署美國憲法》，這是1787年各州代表在費城召開制憲會議的場景。畫面中的主持者為美國國父華盛頓，畫面中心卻是一個紅衣男子，他是美國“憲法之父”麥迪遜。制憲會議上，他提出了“弗吉尼亞方案”（大州方案），經過投票被大多數代表肯定，成為制定聯邦憲法的基礎和框架。在歷史脈絡中聚焦細節，不僅能捋順教材中文字與圖像兩種史料之間的關聯，而且能夠重組教材文本，梳理出歷史內在的邏輯和線索，重構教學思路，引領學生回到現場還原歷史的樣貌，理解真實的歷史是如何發生并演進的。以思啟思，透視整個“制憲會場”，亦能知曉美國當時為何保留奴隸制，加深對該國1787年憲法的認識，為“南北戰爭”的學習探究預設伏筆。

（三）在共情中把握歷史進程，同情理解

幫助學生準確地理解《馬克思主義的誕生與傳播》，關鍵之一在于引領學生回到逝去的歷史時空，“化陌生為熟悉”，把抽象的“思想理論”轉化為直觀的“教學圖像”，引導學生透析思想理論的意蘊，在實質的歷史進程中加深同情理解。

歐洲三大工人運動為什么在19世紀三四十年代興起？教師向學生展示卡爾·威廉《織工起義》歷史繪畫，可以分鏡頭式地“看見”德意志西里西亞織工起義中窮而無告的“工人群眾”和無動于衷的“資本家”。“從畫面一角掀開的簾幕可以看到這個資本家家中內室堂皇的陳設，與兩手空空的織工作對照，以此顯示貧富的分化與階級的對立”[5]129。工業革命導致西歐國家和地區一方面生產力高度發展，另一方面出現高度的階級分化。這是一種觸目驚心的歷史境況的映照，助益學生觸景生情、設身處地，與畫中人“處于同一境界”[3]279，從而在同“情”（情境）中理解馬克思主義作為當時工人運動的代言為何在19世紀中期的歐洲應運而生，恰是具體而微的歷史進程的化合反應和情境反映。

（四）在探究中感悟歷史意義，析畫求真

安東·馮維爾納《德皇加冕》再現了1871年普魯士國王威廉一世加冕為德國皇帝的“歷史瞬間”，仿佛是第9課有關1871年德國統一的“插畫”。教師引領學生析畫求真，雖以《德皇加冕》命名，最引人矚目的卻是穿白色軍服的“鐵血宰相”俾斯麥。然而，當日“俾斯麥沒有穿油畫中的白色制服，他實際上穿的是黑色騎兵禮服”。這是畫家“為了突出他的地位”，“給他設計了與眾不同的服裝”[5]133。如此，在德意志帝國建立的盛大典禮上，我們看到了畫面中心穿白色制服的俾斯麥，對比周圍的環境格外顯眼，其實是創作者對俾斯麥領導普魯士完成統一大業的禮贊，亦其“史識”與“畫意”之表徵。揆諸實際，統一后的德國進入了新的歷史發展時期。

反觀教材文本，采取了“輕描淡寫”的敘述方式，“1871年，德意志帝國成立，實行君主立憲制”；通過“學思之窗”引述了《德意志帝國憲法》的條文，比如皇帝擁有各種大權等，顯然這是不徹底、不完善的君主立憲制。兩相比較，統一的意義大于制度的變革。因此，《德皇加冕》恰如其分地呼應了本課的主題和旨趣，透過創作者的畫面，傳達出歷史真實的意義。

綜上所述，基于課程標準、透過統編《中外歷史綱要》下冊教材內外的歷史繪畫作品來開發課程資源、砥礪教學的探究，不僅是滲透歷史課程標準、在圖像證史中探索教學新思路，還是拓展史料實證、擴展歷史解釋的新嘗試。歷史新課改倡導“創造性的教學”，圖像證史正是中學歷史教學中一種有“意味”的創造性教學形式，旨在歷史探究過程中拓展新史料，創用新方法，開拓新視野，涵育新的歷史思維方式，創新歷史教學意境，從史料中求史識，提升解悟歷史的學科關鍵能力，助益培育師生的學科核心素養。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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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陳寅恪.隋唐制度淵源略論稿·唐代政治史述論稿[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4：322.

[8]張宇燕，高程.美洲金銀和西方世界的興起[M].北京：中信出版集團，2016.

[9]葛兆光.思想史研究課堂講錄：視野、角度與方法[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5：28-29.

責任編輯：石萍

*本文系蘇州市吳江區2023-2025年度雙學年課題“全景歷史：學術型課堂視域下的高中歷史跨學科主題探究教學研究”（1023GG0016）的研究成果，獲2023年江蘇省“師陶杯”教育科研論文評選一等獎。

收稿日期：2024-06-27

作者簡介：楊春華，吳江高級中學，高級教師，蘇州市學科帶頭人，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學歷史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