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字類化現象研究綜述

【摘 要】類化是漢字形體演變過程中的重要現象，其現象古已有之。類化是人們在書寫時，由于種種原因，形體有意無意地趨于一致的現象。形成類化的原因眾多，或是受到上下文的影響，或是受潛意識的影響，抑或是字的內部形體影響而形成等。漢字類化研究是漢字發展史研究的一項重要課題。經過梳理近年來的研究成果發現，漢字類化的研究成果豐碩，但源于類化在多個層面起作用，因此以類化為研究視角的論著較少，各家類化現象的研究呈散點狀。

【關鍵詞】類化；漢字；研究綜述

【中圖分類號】H12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4）09—214—03

漢字類化現象貫穿漢字形體演變的始終，在文字系統內部持續發揮作用。由類化作用形成的字叫做類化字?；诖?，我們對近年來有關漢字類化的研究成果做一個大致的梳理。

一、類化的界定

有關漢字類化概念的討論，已有較多學者有較為全面的論述。如下：

王力在《漢字形體及其音讀的類化法》中首次提出何為類化，將類化的內涵拓寬至文字領域，作者論述了受到上下文影響和受其他語詞影響的類化，證實類化的存在。[1]師為公《由“瑯珰”說漢字的類化》一文因詞義的演進增添了不同的義項，其字形也隨之類化轉換為“鋃鐺”“瑯珰”“郎當”，進一步證實了王力漢字類化的觀點。[2]

沃興華《類化字及其訓詁法》一文討論了因上下文的形體的關聯性而改換或增加偏旁的類化現象。作者在此基礎上提出了類化的規則，但影響類化的因素不僅限于上下文的影響，也發生在一字之內的構形中。

率先對類化現象進行專題性研究的是劉釗，他在《古文字構形學》一書指出類化又可以稱為同化，把類化分為文字形體自身的類化和受同一系統內其他文字影響而發生的類化。作者對字形類化的認識細致入微，著眼于構形研究，把字形類化現象的研究向前推進一大步。

而張涌泉《漢語俗字研究》一書拓寬了俗字類化的領域，特別提出了“受潛意識影響的類化”，受到習語或其他因素的影響，即使甲字未出現在乙字的文本環境中，也會出現類化。

毛遠明《漢魏六朝碑刻異體字研究》一書認為“文字受自身形體或者相鄰文字結構的影響，以及受使用環境中相關詞匯語義的沾染，在思維類推的作用下，產生的非理性形體類推，增加或者改變其中一個字的構件或者偏旁?！弊髡邔h魏六朝碑刻類化字的專題性研究經典且深刻，因劃分角度的不同存在各種類化類型，有構件類化、偏旁類化與整字類化，因字形影響而類化和因詞義影響而類化，字內構件因素影響和字外他字因素影響，增加符號和改換符號等。在字形類化現象的研究上，是繼劉釗《古文字構形學》的又一突破，對類化的劃分更為周密完備。董憲臣在此基礎上也對類化作出了更為精細的劃分。

俞紹宏碩士學位論文《漢字構字類化現象研究》從廣義和狹義兩個角度提出了漢字類化的概念。認為狹義的類化是混合或統一偏旁，廣義的類化涉及意符和聲符類化。作者是以類化的對象（意符和聲符）來定義類化現象。

王夢華《漢字學要論》一書指出類化存在受到形近類化、造字的類化——即形聲字創制過程中的類化、詞義相鄰而在書寫形式上的類化、雙音詞中的類化、只是出于書寫簡便的需要而類化。作者集中探討的是字際關系，類化過程中的一類字，未涉及文字內部的研究。

對類化進行專題性研究的還有林清源，以楚系文字為考察對象把類化分為自體類化、形近類化和隨文類化；黃文杰以秦至漢初的材料為基礎，把類化分為受到上下文影響、字的內部偏旁或部件影響、潛意識影響的類化。郭瑞和陸明君分別以魏晉南北朝的碑別字和石刻文字為研究對象，前者把類化分為語境類化、本體類化和系統類化，后者分為上下文間的類化、本體的字內類化和間接的類化。

由以上學者的觀點可知，學界對類化的定義是有分歧的，但都承認類化由類推產生，變化的本質是“趨同”。縱觀漢字類化研究，其前期的關注點在字際關系之中，而到了后期，隨著研究的深入，發現無論是字內還是字際，都兼具類化的效果。他們或從宏觀看漢字形體系統的類化，或從微觀看類化在具體語言材料上的表現。綜合各個學者對類化的看法得出，類化具備有規律性和無規律性兩種表現。有規律性表現為以類相從的類推；無規律性則表現為非理性的的類推，它不合于六書，游離于傳統造字方法之外，且主要受到字內類化、字際類化的影響，字際類化包含了受上下文、語境義、優勢部件等的影響的類化。

二、類化與同化的區分

關于漢字類化現象，有的學者稱為“類化”，有的學者稱為“同化”，類化與同化的概念邊界不清晰，因此對于術語指稱的不同，有必要做一個說明。關于這種情況，已有學者做出探索。

揚五銘《文字學》一書談到了偏旁的類化，指出類化屬于同化的范疇。黃文杰《秦至漢初簡帛簡帛文字研究》一書持相同觀點。兩位學者指出了它們之間的包含關系。

吳繼剛、毛遠明《漢魏六朝碑刻異體字研究的幾個問題》一文談到了類化與同化的問題，認為類化的根本原因是受相鄰文字或者相關意義的影響發生的字形改變， 趨同是其本質特征， 屬于同化的范疇。只是類化側重于思維類推。作者與上述的兩位學者秉持相同觀點，但是作者指出類化是同化范疇的同時，也說明了類化的側重點。

張雙《兩漢魏晉碑刻簡體字產生原因研究》一文的類化分為兩個方面，一是類推，可以大范圍使用；二是同化，受單字內部或相鄰字形的影響而產生的，屬于小范圍的現象。作者認為類化是一種心理因素，表現為類推和同化。

前面幾位學者指出了二者的關系，并未對類化與同化展開具體的理論研究。對類化與同化做出具體所指的是孫建偉《從聚合與組合視角看漢字的“類化”與“同化”現象》，從理論層面出發，分析了類化與同化之間的聯系與區別。指出類化字是字形聚合的結果；同化是字形組合當中產生的。即，漢字同化現象是漢字與漢字組合過程中發生的，而漢字類化現象形成于文字符號的聚合過程。作者以語言符號中的聚合關系和組合關系為綱，分析漢字類化與同化現象的動因、實指、基本類型。對類化與同化的關系，孫建偉有獨到的見解，用聚合和組合關系踏出了實在的一步。

類化和同化的討論大致可以劃分為三種觀點。其一，類化是同化的一種，二者是包含與被包含的關系，只是類化側重思維類推；其二，把兩者視為不同的概念，認為類化發生在字形聚合之中，同化發生在漢字組合之中；其三，二者等同，不作區分，如劉釗《古文字構形學》對類化的界定，類化即同化。本文采用類化是同化的一類。

三、類化的成因

類化的成因有諸多方面。如下：

俞紹宏、許光輝、王光海等《漢字構字類化動因探析》一文認為漢字構字過程中的類化現象，是由漢字本身的屬性——表意性質文字所制約的，而人們在使用漢字的過程中對漢字提出書寫簡便、表意明確是意符或聲符類化的外因或動力。作者對漢字表意性質的認識和書寫經濟簡便的理解精當準確，還指出類化與簡化交替起作用的過程。

郭飛《漢字形體演變中的類化現象研究》通過對大量字例的分析，得出自體類化與書寫的偶然性和主觀性有很大的關系，受臨近字的影響而產生的類化中的連綿詞與追求漢字的形義統一性有關，群組類化則與漢字的簡化、整齊化、符號化有關。作者分析了形體演變過程中的類化動因，然而在漢字簡化、類化、記號化方面還值得進一步深究，以及除連綿詞外，受臨近字的類化現象還受什么因素影響值得深思。就此種情況，賈愛媛《雙音節詞中字形類化綜析》討論了為什么人們喜歡把雙音節詞改成相同的偏旁，彌補了前文的缺憾。一是受到漢字的表意性質的影響，二是與漢字記錄語言時具有一種義附于形的相對靈活性，三是漢民族喜歡勻稱美觀的觀念有關。劉劍三《雙音詞在凝固過程中偏旁的同化現象》也指出了雙音節詞類化現象是由單音詞向雙音詞的發展、形聲結構給予了類化的可能，以及漢民族喜歡整齊美觀協調的觀念有關。

孫鵬飛、裴蓓《基于認知的漢字類化探研》一文，作者對雙音節詞類化外在形式的分析，認為是人類的認知模式在漢字字形上投射及自覺應用的過程，除此之外還有等同相似原則、接近連續原則的參與。作者將漢字類化與認知模式相聯系，補充了思維在類化過程中的重要作用。

總的來說，漢字類化的成因受漢字本身的性質——表意性的制約，這是首要的。除此之外，還有與書寫者的主觀性和偶然性，書寫簡便明確的要求，以及漢民族喜歡美觀勻稱的觀念等有關。漢字類化現象存在于各個層面，與字形演變有交叉現象，因此類化的復雜性、多樣性致使其成因的繁雜性，有關這一方面，還值得進一步探討。

四、類化的影響

雙音節詞的類化現象早已有人關注，如清代俞樾提出的“展轉”向“輾轉”變化例。類化對雙音詞的影響是最為顯著的。

漢字的字義與字形往往緊密相連，受字義影響的字形類化往往與雙音節詞語的結構相關。鮑善淳《漢字字義類化初探》指出字形類化與字義類化的聯系，字形的變化往往與字義有關，如鳳凰、漣漪、媳婦。作者以豐富的材料為基礎探究字形與字義類化的關系，然對其字形與字義類化背后的邏輯仍值得進一步深究。羅琦、何山《論詞義制約與中古碑刻類化字偏旁選擇》一文站在詞義中的基本義和陪義的角度說明它們在雙音節詞語中偏旁選擇的制約，如酸悼—悛悼。作者討論了詞義對類化字偏旁的選擇上的不同，闡釋了基本義和陪義對類化字影響的主次關系，對研究字形與字義類化關系上更進一步。

雙音節詞義不僅僅對類化字的產生影響，相反，類化字也對雙音節詞義有反作用。羅慶云《漢字的類化對雙音詞的影響》認為存在少數類化字對雙音節詞語的詞義產生的影響，表現在詞的構造、理據、義項的增廣等方面。張海媚《類化字產生的理據及其影響》也指出類化現象對單音節詞和雙音節詞的影響，字形和意義都產生了變化。

劉劍三《雙音詞在凝固過程中偏旁的同化現象》列舉了12個字例敘述單音節詞向雙音節詞在凝固或在凝固過程中的字形類化過程。作者認為像“婚姻”的類化現象不屬于同化，它是因詞義為表意明確而增加的偏旁，因此把它認作是分別文更為合適。作者就同化現象的區分，或許對雙音節詞語類化分析會是一個新的角度。

賈愛媛《雙音節詞中字形類化綜析》討論了有如連綿詞、疊音詞、音譯詞的借音表意雙音詞的類化現象且表現最為突出；雙音節合成詞因意義同化而字形也相應類化；修飾比喻類的雙音節合成詞的類化；義訛變而產生的類化等情況。作者對雙音節詞語類化現象的觀察細致入微，彌補了雙音節詞語類化現象的類型和種類。

人們希望字形呈現出一種整齊劃一的效果，會給字形增加或改換偏旁，尤其以雙音節詞語中表現突出。韓陳其《漢語羨余現象研究》指出字形相互感染而類化后的羨余現象，某些雙音形式，如果兩個字的結構在形式上不一致，往往就給其中的一個字添加羨余成分，如恍忽與恍惚。湛玉書《論漢字羨余現象》和王彬《方塊白文自造字的文字羨余研究》均討論了上述釋例。類化羨余現象是站在構形的角度上論述的，與前文所論述的只是角度不同，兩者實質是一樣的。

除了對雙音節詞的影響，類化在構件方面也極具表現性。構件類化是多個來源不同的部件在形體演變的過程中逐漸統一的過程。在此過程中，文字的表意功能逐步減弱，更有甚者成為一種記號或標示符號，對漢字構形系統產生一定的影響。

董憲臣《論漢字形體發展中的類化作用》闡釋了類化對構字理據的影響，指出雖然是對原有理據的消解，但是不可否認的是，也是對新的形義關系的探索，只是這種探索不太成功。王菲、雷旭風《試論漢字對漢語詞匯的反作用》提出漢字意符的類化是一把雙刃劍，既能使語詞的意義明確，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破壞漢字的表意性。楊淑茜《古文字中類化結果研究》中提出類化造成了理據重構，形體的變異會造成原有的構字理據遭到破壞。

類化對雙音節詞和理據的影響，推動漢字形體系統的產生變化。董憲臣《論漢字形體發展中的類化作用》對漢字構形系統的影響有三方面，“一是對傳統六書的有益補充；二是類書是俗字產生的重要途經；三是類化是推動偏旁及構件歸并的重要動力，漢字構形系統更加簡化、明晰?！弊髡呦到y考察漢字類化產生的影響，層層剖析，從漢字形體、字際關系、構字理據，遞進至漢字構形系統，有助于理解類化在各個層面起的作用。楊淑茜《古文字中類化結果研究》一文與前文觀點基本一致，提出過度的類化字形造成冗余會被漢字系統淘汰，然而分化和理據的重構也會優化漢字構形系統。

五、結語

綜上所述，本文通過三個方面介紹了近年來漢字類化研究的成果，我們可以發現學者對類化現象的研究成果豐碩且愈發深入。目前漢字類化現象值得推進的方面有：第一，學者們對類化的定義根據材料的不同呈現出不同的情狀呈現除一定程度的分歧，然而在論述的過程中，類化、同化與混同現象往往交雜在一起，因此有關于這方面的理論探討仍有許多工作可做。第二，漢字類化現象與各個字形演變現象存在交叉，類化的復雜性與多樣性致使其情況繁雜且龐大，比如與異體字、同形字、簡化字等的關系，如若以類化的視角去論述與其他專項的交叉研究，對其成因、影響必將有一個新認識和把握，推進漢字類化研究進一步深入。

參考文獻：

[1]王力.龍蟲并雕齋文集 1[M].北京：中華書局，2015.

[2]師為公.由“瑯珰”說漢字的類化[J].語文研究，200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