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關鍵詞 綠色金融;重污染企業;數字化轉型;信息透明度;綠色技術創新
中圖分類號 F832;F276 文獻標志碼 A 文章編號 1002-2104(2024)08-0093-10 DOI:10. 12062/cpre. 20240313
重污染行業以高能耗、高污染、高碳排放的“三高”為突出特征,是履行清潔生產與減少碳排放的首要責任主體。重污染行業企業能否實現綠色低碳轉型,是決定綠色產業結構能否建立,“雙碳”目標能否實現的關鍵。重污染企業多采用粗放式生產方式,往往注重經濟效益,而忽視環境代價,是企業表現出“三高”特征的根源所在。通過將數字技術嵌入重污染企業的生產經營,依靠傳感器、物聯網與大數據分析,能夠實現投入與產出的精準監測,優化供應鏈與產業鏈管理;依靠自動化、人工智能與深度學習技術,能夠優化資源整合方式,提升生產線的運行效率。數字化轉型既能夠提升資源管理能力[1],又可以實現更高水平的財務績效和環境績效[2],已經成為重污染企業綠色轉型的重要引擎。
然而,重污染企業同時面臨著時代挑戰與政策困境,很難通過動態自我調整實現數字化轉型[3]。綠色金融以支持綠色經濟發展為宗旨,不僅致力于實現產出結果的低碳化轉型,更是實施生產過程數字化轉型的戰略資源。為支持綠色產業發展、引導重污染企業綠色低碳轉型,中國逐步構建起綠色金融體系。2012年,原銀監會發布《綠色信貸指引》,確立了銀行業綠色信貸的綱領性文件,標志著綠色金融體系的開端。此后,在一系列制度安排的推動下,中國已初步形成綠色貸款、綠色債券、綠色基金、碳金融產品等多層次綠色金融產品和市場體系。
綠色金融在推動重污染企業轉型方面發揮著不可或缺的作用,為其提供了必要的動力和資金支持。綠色金融通過評估企業的環境與社會風險設置授信資格,對已授信項目的全部環節進行監控,限制了重污染企業“三高”產能擴張,倒逼企業轉變生產方式。同時,綠色金融為綠色低碳項目提供低成本的信貸支持,激勵重污染企業將要素投入綠色技術創新與環保項目建設。綠色金融作為重污染企業綠色轉型的強驅動力,是否也為重污染企業的數字化轉型提供資源支持與內在激勵,是否能夠幫助重污染企業克服“不會轉”“不敢轉”“不能轉”的困境。如果上述影響切實存在,又是通過何種渠道實現?本研究通過理論與實證研究綠色金融對重污染企業數字化的影響,為完善綠色金融體系做出理論貢獻,為推動重污染企業數字化轉型,實現低碳化轉型提供研究支撐與政策啟示。
1文獻綜述
已有文獻圍繞綠色金融的政策評估、重污染企業發展進行了深入研究,并取得了豐碩的成果,但鮮有學者討論綠色金融對重污染企業數字化的影響。在綠色金融的政策評估方面,已有研究主要聚焦于企業創新、投融資行為與環境治理等3方面。第一,綠色金融的創新效應研究。諸多研究表明綠色金融對技術創新具有促進作用。綠色金融能夠緩解企業融資約束、增加企業流動性債務融資,有效提升企業創新水平;相比非污染企業,綠色金融對污染企業的創新效應更加突出[4]。同時,綠色金融對綠色創新也有促進作用。Bai等[5]發現綠色金融為企業綠色創新項目提供了更有保障的融資環境,尤其風險承擔能力更差的企業,受到綠色創新的激勵作用更顯著。在更多元的視角中,學者們發現綠色金融能夠通過強化研發投入動機、降低債務成本、增加創新投入、引導外商投資等機制[6],引導資金流入綠色項目,進而推動綠色創新。第二,綠色金融的投融資行為研究。綠色金融具有融資懲罰效應、投資抑制效應和融資激勵效應。有關融資懲罰效應的研究發現,綠色信貸政策提升了重污染企業的債務融資成本,而商業信用作為替代性融資渠道顯著增加[7];關于投資抑制效應的研究發現,綠色信貸通過緩解委托代理問題、實現銀行信貸契約等機制有效抑制了重污染企業的過度投資與非效率投資行為[8];融資激勵效應的文獻指出,綠色金融的信用利差為企業提供融資激勵[9]。第三,綠色金融的環境治理效應。綠色金融能夠顯著加快重污染企業實施綠色轉型,并且主要通過前端治理,而非末端治理實現[10]。
在重污染企業的發展方面,已有研究主要聚焦于重污染企業的綠色轉型、綠色創新、投資行為等3方面。第一,有關重污染企業的綠色轉型方面,各類手段所實現的綠色轉型成效存在差異。法律與政策手段具有良好的綠色轉型效果,新《中華人民共和國環境保護法》通過內部創新激勵效應與外部競爭緩解效應,共同促進了重污染企業轉型升級[11];綠色信貸政策達成的高污染企業減排成效十分顯著,且企業的前端污染減少是主要途徑[12]。實施綠色信貸政策有助于拓展重污染企業的多元化發展路徑,顯著推動了企業轉型升級[13]。但媒體壓力并非重污染企業綠色轉型的有效推手,盡管重污染企業迫于媒體壓力,會實施綠色并購,但也僅是轉移輿論焦點的策略工具,而非實質性的綠色轉型[14]。第二,有關重污染企業綠色創新方面。學者們發現,綠色產業政策能夠通過提供政策補貼與銀行貸款促進綠色創新,環境倫理、環境規制、污染報道均促進了企業綠色創新[15-16]。第三,有關重污染企業的投資行為方面。當空氣污染上升時,重污染企業對未來環保政策持有“悲觀預期”,導致投資支出減少[17]。地方政府強化環境監管和國家實施環境垂直監管,均能促進重污染企業環保投資的增加[18]。孫瑩等[19]從綠色金融角度發現,綠色信貸政策抑制了重污染企業的金融投資行為。綜上所述,影響重污染企業綠色轉型的因素多種多樣,其中綠色金融對企業綠色轉型、綠色創新均具有顯著影響。
少數學者關注到綠色金融對數字化轉型的影響,例如杜家廷等[20]聚焦綠色金融對工業數字化轉型的作用,發現相比傳統金融,綠色金融在促進工業數字化轉型方面更具公平性,但尚未有研究涉及綠色金融對重污染企業數字化轉型的影響。雖然還未有學者關注到本研究議題,但有3條文獻對本研究具有重要的啟發意義:其一討論了綠色發展對數字化轉型的推動作用,發現數字化轉型是企業應對低碳發展規制的有力措施[21];另兩條則將數字化轉型作為自變量,提出數字化轉型具有綠色經濟效應。從綠色創新角度,數字技術為綠色創新提供所需的信息共享與知識整合,并且對非高新技術企業、重污染企業的綠色創新激勵更顯著[22-23]。從綠色轉型角度,數字化轉型能夠推動企業實現綠色結構化、綠色能力化與綠色杠桿化轉型[24]。由此引申,企業數字化轉型與綠色發展具有內在一致性,綠色金融旨在為綠色發展提供融資支持,因而可能成為重污染企業數字化轉型的重要驅動因素。
綜上所述,綠色金融政策評估與重污染企業發展的諸多文獻構成了本研究不可或缺的參考依據。同時,也發現學界有關綠色金融與數字化轉型的研究基本是割裂的。有關綠色金融對數字化轉型的影響,尤其綠色金融能否驅動重污染企業實施數字化轉型,已有研究僅提供了間接證據,尚未有文獻進行直接解答。
與已有研究相比,本研究的邊際貢獻包括如下3點:第一,深入回答重污染企業如何發展這一議題。當前,綠色發展已經成為中國經濟底色,重污染企業實現綠色轉型是中國經濟實現綠色發展的關鍵。在企業數字化已經成為經濟綠色發展重要驅動力的背景下,學者們忽略了重污染企業數字化這一重要議題。本研究討論重污染企業數字化轉型的問題,從數字化視角回答重污染企業如何實現綠色轉型。第二,拓展綠色金融研究領域。在綠色金融研究持續深入、層次不斷豐富的前提下,學者們忽略了綠色金融對重污染企業數字化轉型的可能影響。本研究從綠色金融出發,深入討論重污染企業的數字化問題,不僅豐富綠色金融研究現狀,而且開辟綠色金融影響企業數字化這一全新領域。第三,從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和政企關聯視角下,探討綠色金融對重污染企業數字化影響的差異性。在研究內容上,利用計量回歸全面系統地研究綠色金融對重污染企業數字化的影響,并且進一步從宏觀經濟政策與微觀政企關聯雙視角出發,從企業內外部分別考察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政企關聯因素在綠色金融影響重污染企業數字化時的差異性,結論對政府制定政策有重要啟示作用。
2 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說
2. 1 綠色金融對重污染企業數字化影響的理論分析
綠色金融是指為綠色經濟發展提供支持的金融活動,是政策安排與市場工具創新的制度集合,既包括綠色信貸政策、綠色金融改革創新試驗區等政策安排,也包含綠色債券、綠色基金等金融衍生工具創新。綠色金融對重污染企業的生存現狀與發展路徑存在兩方面影響:一方面,以綠色信貸為代表的綠色金融制度強化了對重污染行業的約束與監督功能,抑制重污染企業的生產規模與融資行為[25-26];另一方面,綠色金融工具的創新增量拓展了綠色資源邊界,引導金融體系內外的資源向綠色領域集中,為重污染企業實施綠色轉型提供激勵與資源支持[27]。
為支撐綠色發展與培育遠期競爭力,數字化轉型是重污染企業發展的必然選擇,而綠色金融是推動重污染企業數字化轉型的重要力量。從倒逼約束的角度,綠色金融要求重污染企業進行綠色轉型,引致了企業為賦能綠色轉型而實施數字化的需求;從融資支持的角度,數字化轉型符合綠色項目標準,綠色金融是重污染企業數字化轉型的重要資金來源;從轉型條件的角度,綠色金融松動了重污染企業固有的路徑依賴,為數字化提供了有利的轉型起點與寬松的轉型環境。
從倒逼機制與融資支持的角度,數字化能夠多維度、全階段地賦能重污染企業綠色轉型,是綠色金融體系的重點支持對象[24]。數字化轉型對重污染企業的綠色賦能效應可以解構為戰略與技術兩大維度。數字化戰略決定了企業的長遠目標與方向,數字化技術則應用于組織管理與價值創造的整個環節[28]。在構建數字化戰略的過程中,出于數字化、智能化、綠色化融合發展的工業發展導向,以及重污染企業所背負的綠色社會責任,可持續發展必然作為數字化戰略的核心價值與最終導向納入考量。在數字化技術應用的過程中,隨著數字化轉型由初期推進至后期,綠色賦能效應也展現出降碳減排、綠色技術創新、建立生態群等多樣成果。
相較傳統金融工具與政策規制,綠色金融對數字化轉型項目的支持力度更強[29]。以往環境政策往往是單一的懲罰或激勵政策,而綠色金融將懲罰與激勵措施有機結合,兼具強約束力與強驅動力。一方面,綠色金融具有政府、銀行、證券三方協同性,全面覆蓋了政府財政政策、銀行信貸政策以及股權融資政策,遏制了企業使用融資替代方案逃避約束的可能,強力倒逼企業實施綠色轉型,并在此過程中運用數字化進行賦能。另一方面,綠色金融也對重污染企業的數字化轉型提供全方面支持。除傳統銀行貸款外,地方政府可以通過低息貸款、財政補貼等多種形式支持企業[30-31];綠色債券、綠色基金等金融工具更是強化了重污染企業的信息披露透明度,提高重污染企業在資本市場的競爭力,為數字化轉型獲取更廣泛的資金來源。
從轉型起點與轉型環境的角度,綠色金融打破了重污染企業長期遵循的發展路徑,造就了企業內部松動、調整、變革的制度環境,削弱了數字化轉型面臨的制度阻礙。傳統企業實施數字化轉型時,往往面臨路徑依賴等制度障礙。路徑依賴指在歷史偶然事件的影響下,經濟發展與經濟制度演變往往沿既有路徑行進,甚至進入鎖定狀態。這種路徑依賴表現為員工抵制、組織慣性等問題[32-33],前者指員工往往因缺乏可視的改革收益而抵制新事物,后者指被改革組織往往具有的黏性特征。綠色金融對重污染企業的政策環境與融資環境產生了深遠影響,作為一種強有力的外生沖擊,阻斷了重污染企業的既有發展路徑,迫使企業及時有效地調整策略并探索新的發展方式。在這一情景下,企業員工將具備新要素引入、組織結構調整、經營戰略變革的預期,從而降低對數字化轉型的抵觸。相應地,在組織結構層面,各組織要素之間的黏性聯系將更加脆弱,數字化轉型嵌入組織管理模式時所面對的阻力也相對減少。
據此提出研究假說1:綠色金融對重污染企業數字化有促進作用。
2. 2 信息透明度機制的理論分析
重污染企業加強信息披露是獲得金融機構綠色金融融資工具的重要基礎。實踐層面上,中國人民銀行等部門聯合發布《金融業標準化體系建設發展規劃》,明確表示信息披露不僅是綠色投資的基礎依據,同時也是市場監管的重要抓手,建立和完善綠色金融信息披露標準體系,能夠在很大程度上保障綠色金融市場健康平穩發展。根據《企業環境信息披露指數》報告,雖然中國重污染企業信息披露質量逐年提高,但大部分企業環境信息披露仍是自愿行為,不僅信息碎片化特征明顯,而且環境信息披露內容多為“報喜不報憂”和“避重就輕”的現象,導致信息披露質量不高,投資者難以對企業生產經營做出客觀評價,進而無法進行有效決策。隨著綠色金融快速發展,重污染企業信息披露取得積極進展,在實踐中不斷完善。
理論層面上,根據信息傳遞理論,一方面,綠色金融的價格信號反映了綠色金融產品的投資價值,向社會傳達了綠色經濟和綠色轉型的概念,強化了綠色金融的投資導向作用[34];另一方面,綠色金融有助于完善信息披露機制,降低企業綠色項目未來預期風險,激勵重污染企業的環保責任和綠色行為,有效降低企業綠色融資成本,提高收益率[35]。而且,綠色金融工具還要求融資方定期報告資金使用情況。因此,綠色金融提高了重污染企業的信息透明度。
信息透明度的提升可以賦能重污染企業數字化水平。第一,重污染企業信息透明度的增加,會增大企業股東和投資者的信息增量,有助于企業股東和投資者積極參與企業決策,推動企業數字化轉型決策。同時,企業股東和投資者也會利用所持有的數字資源,推動重污染企業數字化水平或者降低重污染企業數字化轉型過程中的風險。第二,企業管理層是企業數字化的決策者,信息透明度促使企業管理者提升對新技術和新業態變革的認知,推動管理層進行企業數字化決策。在企業實施技術變革中,管理層對新技術的認知,構成了企業轉型行為的重要基礎[36]。重污染企業管理層對數字技術的認知,是企業數字化轉型和發展的關鍵因素。第三,重污染企業信息透明度的提升為企業積累了較厚的聲譽資本,從而降低監督成本、交易成本和交易風險,并擴大企業交易的范圍和空間,提升企業與行業內優秀企業合作機會,為企業數字化轉型帶來聲譽效應。
據此提出研究假說2:綠色金融通過提升信息透明度,進而促進重污染企業數字化。
2. 3 綠色技術創新機制的理論分析
在“雙碳”目標背景下,重污染企業面臨嚴重的生存危機,迫使企業采用綠色金融,積極探索綠色技術創新。一是基于資源依賴理論,資本資源是企業的重要資源,企業離開外部資源就無法正常運營[30]。由于環境壓力,重污染企業融資渠道受到嚴格限制,如果重污染企業對綠色金融融資工具漠不關心,將會面臨更嚴重的融資約束[37]。重污染企業為了獲得金融機構綠色金融的支持,會積極進行綠色技術創新,綠色技術創新成為重污染企業獲得綠色金融最佳策略[38]。二是根據現有環境政策與法律法規,企業的污染生產活動受到嚴格限制,開展綠色技術創新是滿足政府生態要求,避免觸犯法律法規,受到停業處罰的重要途徑。因此,綠色技術創新是重污染企業可持續發展的重要工具。綠色技術創新不僅使得重污染企業合法化,還通過生產高附加值產品和提升企業生產效率,帶來企業產品變革與效率變革,確保重污染企業低碳轉型和長期穩定發展。
綠色技術創新既可以直接提升重污染企業數字化,也會間接催化企業數字化水平提升。從綠色技術創新過程來看,重污染企業為激發自身綠色技術創新動能和活力,會加大數字技術資源、數據資源與其他創新資源的投入力度。這樣,重污染企業實施綠色技術創新的過程必然會提升企業應用大數據、物聯網、人工智能、云計算等數字技術,直接提升企業數字化。從綠色技術創新決策過程看,企業為了更及時、更全面地掌握技術前沿和綠色產品等關鍵信息[39],及時找到綠色技術和產品創新的新方向,企業管理層會不斷學習新技術、新業態,這些均會間接推動企業數字化水平。
據此提出研究假說3:綠色金融通過提升綠色技術創新,進而促進重污染企業數字化。
3 研究設計
其中:heaPolDig 是重污染企業數字化水平;greFin 是城市綠色金融發展水平;β0、β1是估計參數;X 是城市層面和企業層面的控制變量;μ、λ 分別代表企業固定效應、時間固定效應;ε 是隨機擾動項。下標i、j、t 分別代表企業、城市、年份。
3. 2 樣本范圍選取
本研究以中國滬深A股重污染行業的上市企業為研究對象。有關重污染行業的界定,參考2010年原環境保護部發布的《上市公司環境信息披露指南》。文件規定火電、鋼鐵、水泥、電解鋁、煤炭、冶金、化工、石化、建材、造紙、釀造、制藥、發酵、紡織、制革和采礦業等16類行業為重污染行業。在A股重污染行業上市企業的原始樣本基礎上,剔除ST、*ST類企業樣本以及財務數據、公司治理信息等數據缺失較為嚴重的企業樣本。考慮到上市企業權威數據庫CSMAR數據庫的企業數字化指數從2011年開始,因此樣本時間為2011—2021年。為了避免異常值對回歸結果影響,將連續變量進行1%和99%分位數的縮尾處理。本研究使用的上市企業微觀數據全部源自CS?MAR數據庫。
3. 3 研究變量說明
(1)被解釋變量:重污染企業數字化水平(heaPol?Dig)。使用權威數據庫CSMAR中國上市企業《數字化轉型研究數據庫》衡量企業數字化水平。
(2)核心解釋變量:城市綠色金融水平(greFin)。參考謝東江等[40]的研究,用城市層面金融發展與綠色發展的耦合協調度衡量綠色金融水平,公式如下:
其中:finit是城市金融發展水平,使用城市金融機構貸款余額與GDP的比值度量;greit是城市綠色發展水平,使用城市單位GDP的廢水、二氧化硫、粉塵排放量之和表示[41],并基于極值法無量綱處理使其正向化。fin 和gre 均進行標準化處理。測算綠色金融的原始數據源自各省市統計年鑒及《中國城市統計年鑒》。
(3)控制變量。城市級控制變量有:①經濟發展(ln gpd),使用人均GDP并求自然對數衡量;②外商投資(FDI),使用城市實際利用外資占GDP比重衡量;③金融發展(fin),選取城市金融機構貸款占GDP比重衡量;④固定資產投資(fix),使用城市每人固定資產投資額衡量;⑤財政支持(gov),使用城市政府公共財政支出占GDP比重表示。企業層面控制變量包括:①企業規模(size),使用總資產求自然對數衡量;②資產負債率(lev),使用總負債占總資產比重表示;③凈資產收益率(ROA),選取凈利潤占凈資產比重衡量;④經營現金流(cash),利用經營活動現金流量凈額占總資產比重衡量;⑤董事會規模(board),使用董事成員人數求自然對數衡量;⑥管理層持股比例(mngHold),使用管理層持股數占總股本比例表示;⑦產權性質(state),國有企業取1,否則取0;⑧企業年齡(ln Age),使用企業成立年數的自然對數表示;⑨速動比率(quiRat),使用速動資產占流動負債比重衡量。
核心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見表1。
4 實證結果
4. 1 綠色金融對重污染企業數字化影響的基準結果
表2的列(1)和列(2)報告了綠色金融對重污染企業數字化影響的回歸結果。其中,列(1)是綠色金融當期的估計結果,列(2)是綠色金融滯后期的估計結果。根據列(1)可得,在加入雙向固定效應與一系列控制變量后,綠色金融對重污染企業數字化影響的回歸系數為0. 0730,并在1%水平下顯著,說明綠色金融顯著提升了重污染企業數字化水平,綠色金融能夠有效激勵重污染企業實施數字化轉型,研究假說1得到初步驗證。從列(2)的結果可以看到,綠色金融滯后一期對重污染企業數字化影響的回歸系數為0. 0590,并在1%的水平上顯著,說明滯后一期綠色金融顯著提升了當期重污染企業數字化水平,綠色金融對重污染企業數字化轉型的激勵具有持續性、穩定性,進一步驗證研究假說1。
4. 2 分解企業數字化后的回歸結果
為了更加深入細致地討論綠色金融對重污染企業數字化影響的不同方式與效果,根據CSMAR數據庫,把企業數字化細分為管理層數字化與技術應用數字化兩個維度。分解后回歸結果見表2的列(3)和列(4)。列(3)是綠色金融對重污染企業管理層數字化影響的回歸結果,列(4)是綠色金融對重污染企業技術應用數字化影響的回歸結果??梢钥吹?,列(3)的回歸系數在1%的顯著性水平下為正,數值為0. 172 8,表明綠色金融顯著提升了重污染企業管理層數字化;而列(4)的回歸系數未通過顯著性檢驗,說明綠色金融對重污染企業技術應用數字化沒有顯著提升作用。綠色金融主要通過賦能重污染企業管理層數字化推動企業數字化水平的提升。
綠色金融對重污染企業數字化的賦能,突出體現在管理層戰略定位與規劃布局中,數字化思想在企業的戰略制定與組織管理中得到了深入貫徹。與此同時,綠色金融尚未推動重污染企業充分發揮數字化轉型的生產優勢,高生產力的前沿數字化技術未能有效投入生產,數字技術與企業業務數據、核心裝備的深度結合不足。可見,當前綠色金融對重污染企業進行數字化改造的進程已經開啟,并進展到初步探索階段,具有廣闊的深化發展空間。
4. 3 穩健性檢驗
4. 3. 1 遺漏變量問題
雖然基準回歸已經引入個體和時間雙向固定效應,以及城市層面和企業層面的控制變量,但是仍然擔心遺漏變量導致解釋變量的估計系數不準確或者不純凈。為了控制城市層面與行業層面不隨時間變化的不可觀測變量,以及城市層面隨行業變化的不可觀測變量等因素,在基準回歸模型中引入更多維度的固定效應,見表3。其中,列(1)引入城市固定效應,列(2)引入行業固定效應,列(3)同時引入城市和行業固定效應,列(4)進一步引入城市與行業的聯合固定效應。在控制城市固定效應、行業固定效應,以及城市-行業聯合固定效應后,表3結論與基準結論無明顯差異,說明綠色金融確實顯著提升了重污染企業數字化水平,進一步證實本研究基準回歸結果的穩健性。
4. 3. 2 Heckman兩階段檢驗
考慮到重污染企業開展數字化可能是由區域環境規制等非隨機因素引起,為避免這類樣本選擇偏誤問題,引入Heckman兩階段檢驗,重新估計綠色金融對重污染企業數字化的影響,結果見表4。使用數字化水平最高30%的重污染企業作為實驗組,其余70%作為控制組。為防止Heckman第一階段回歸方程計算出的逆米爾斯比率與第二階段模型的解釋變量存在嚴重的多重共線性問題,在第一階段回歸中包括區域環境治理強度變量Envgov。變量Envgov 影響重污染企業是否實施數字化的戰略選擇,而與數字化水平變化沒有直接關系。借鑒黃秀路等[42]的研究,變量Envgov 使用區域環境治理投資占GDP的比重衡量。從列(2)可知,逆米爾斯比率與重污染企業數字化顯著正相關;同時,greFin 系數顯著為正,表明即使在考慮選擇性偏差問題后,綠色金融對重污染企業數字化的推動作用仍然顯著,證實基準結論的穩健性。
4. 4內生性檢驗
為了盡可能避免反向因果導致的內生性問題對結論的影響,以2017年中國人民銀行等部委印發建設綠色金融改革創新試驗區總體方案為外生政策沖擊[43],研究綠色金融對重污染企業數字化的影響。該方案指出江西省贛江新區,貴州省貴安新區,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哈密市、昌吉州和克拉瑪依市,廣東省廣州市,浙江省湖州市、衢州市等5省(區)8地著手建設綠色金融改革創新試驗區;隨后,蘭州新區與重慶又分別在2019年和2022年確定成為新晉試點地區。
4. 4. 1 基于綠色金融試驗區的雙重差分研究
以綠色金融試驗區為外生沖擊政策,對綠色金融影響重污染企業數字化進行內生性檢驗。雙重差分模型設計如下:
其中:FR 表示是否綠色金融試驗區,如果城市是湖州、衢州、廣州、貴陽、安順、南昌、九江、哈密、昌吉州、克拉瑪依,并且2017年及以后,或者蘭州2019年及以后,則GFR 賦值為1,否則為0。其余變量與模型(1)相同。基于模型(3)進行實證研究,結果見表5 列(1)??梢园l現,GFR 的系數顯著為正,說明綠色金融能夠提高重污染企業數字化,初步排除由于反向因果可能導致的內生性問題。
4. 4. 2 基于綠色金融試驗區的三重差分研究
為進一步檢驗反向因果導致的內生性問題,把江西、貴州、新疆、廣東、浙江、甘肅這6?。▍^)的重污染行業與非重污染行業的全部上市企業作為研究對象進行三重差分研究,模型設計如下:
其中:dig 表示上市企業數字化水平;GFR 表示是否綠色金融試驗區;isPol 表示是否重污染企業;GFR×isPol是綠色金融試驗區與重污染企業的交互項;其余變量與模型(1)相同。
基于模型(4)進行實證研究,結果見表5列(2)??梢园l現,GFR×isPol 的回歸系數顯著為正,說明綠色金融確實提升了重污染企業數字化水平。isPol 的回歸系數顯著為負,說明重污染企業數字化水平低于非重污染企業;GFR 系數顯著為正,說明綠色金融試驗區提升了企業數字化水平;GFR×isPol 的系數顯著為正,說明綠色金融試驗區對重污染企業數字化水平的提升更為明顯。結論進一步排除由于反向因果可能導致的內生性問題,證實基準結論的有效性。
5機制分析
5. 1信息透明度機制分析
表6的列(1)和列(2)是信息透明度機制的回歸結果。
信息透明度infoTrans等于公司盈余質量、分析師跟蹤人數、分析師盈余預測準確性、信息披露考評指數、是否聘請國際四大審計師這5個變量樣本百分等級的平均值,數值越大,信息透明度越高。本研究使用中介效應模型檢驗信息透明度機制。可以看到,綠色金融對信息透明度的回歸系數顯著為正,說明綠色金融顯著提高了重污染企業的信息透明度;信息透明度對重污染企業數字化的回歸系數也顯著為正,說明信息透明度顯著提升了重污染企業數字化。結果表明,綠色金融對重污染企業數字化有直接促進作用,同時也通過提高信息透明度間接提升企業數字化。信息透明度是制約重污染企業實施數字化的關鍵因素,綠色金融要求企業定期披露環境保護信息、綠色項目實施進展等,有效提升企業信息透明度,助力企業數字化意愿落地,加速企業數字化進程。研究假說2得到驗證。
5. 2 綠色技術創新機制分析
表6的列(3)和列(4)是綠色技術創新機制的回歸結果。使用綠色專利授權量并取自然對數表示綠色技術創新greRD,使用中介效應模型檢驗綠色技術創新機制??梢钥吹剑G色金融對綠色技術創新的回歸系數顯著為正,說明綠色金融提高了重污染企業的綠色技術創新水平;綠色技術創新對重污染企業數字化的回歸系數也顯著為正,說明綠色技術創新促進了企業數字化。綜合來看,綠色金融對重污染企業數字化有直接促進作用,同時也通過提高綠色技術創新間接提升重污染企業數字化。研究假說3得到驗證。
6進一步討論:經濟政策不確定性與政企關聯角度
6. 1 基于經濟政策不確定性的調節效應研究
經濟政策是企業經營決策的最重要外部依據。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指經濟主體無法預知宏觀經濟政策的波動調整、指向改變,從而面臨一定的系統性風險。當經濟政策不確定性較高時,由于非數字化的綠色轉型能夠兼具低風險投入與綠色合規性,重污染企業傾向于犧牲數字化轉型,將非數字化的綠色轉型作為有限資源的優先配置對象。因此,經濟政策不確定性越大,重污染企業數字化轉型意愿越低。本研究采用聶輝華等[44]構建的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感知指標FEPU,衡量企業面臨的經濟政策不確定性。
表7列(1)報告了基于企業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感知的調節效應結果。根據列(1)可知,經濟政策不確定性的加劇會顯著降低重污染企業數字化水平,但綠色金融會緩解由于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重污染企業數字化的負面影響。近年來,中國經濟面臨內外多重風險,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已經成為擾亂企業生產經營的重要因素;但無論國內外經濟形勢如何變幻,全球范圍內對碳中和有著強烈的共識,中國也承諾碳達峰和碳中和的時間表,可以說實現綠色發展是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下的重大確定性。
6. 2 基于政企關聯的調節效應研究
政企關聯是影響企業經營決策的重要因素,這種影響對重污染企業更為顯著?!笆晃濉币巹澮詠?,中央對地方官員的環境績效考核越發嚴格。在任期制約束下,政府官員傾向以犧牲長期綠色生產效率的提升為代價,選擇“末端治理”方式提升政績[45]。依據尋租理論,政企合謀形成了政府與企業的雙向尋租,企業為長期獲取政府扶持與稀缺資源,將讓渡部分控制權并服務于政府目標。無論合謀企業是否獲取了更多資源,在面對數字化轉型的高風險、長投資回報與縮緊治污約束下,數字化轉型的資源都將受到擠占。使用CSMAR數據庫衡量政企關聯變量,并且把處級干部及以下的政企關聯認為是低級關聯low,把廳級干部及以上的政企關聯認為是高級關聯high。
表7列(2)和列(3)報告了政企關聯的調節效應結果。可以看到,greFin×low、greFin×high 的系數均顯著為負,表明政企關聯會減弱綠色金融對重污染企業數字化的提升效應。對比列(2)與列(3),綠色金融與高級政企關聯的系數值與顯著性,均高于低級政企關聯,說明政企關聯程度越高對重污染企業數字化的負向影響越大。原因在于,隨著政企關聯的愈發緊密,政府對企業決策的干預能力也就愈強,企業對自身整體的控制權和決策權減弱,用于數字化轉型的資源占比隨之減少,從而減弱了綠色金融對重污染企業數字化轉型的提升效應。
7主要結論與政策啟示
本研究以重污染企業為研究對象,以數字化轉型為關注點,考察綠色金融對重污染企業數字化的影響。得出如下研究結論:①綠色金融能夠顯著提升重污染企業數字化,且在滯后一期時仍然顯著,表明綠色金融對重污染企業數字化的賦能作用具有穩定性與持續性。②綠色金融顯著促進了重污染企業管理層數字化,對技術應用數字化的影響不顯著。③機制研究表明,綠色金融通過提高重污染企業的信息透明度和綠色技術創新,進而提升數字化水平。④綠色金融可以有效緩解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重污染企業數字化的負面影響,政企關聯不利于綠色金融對重污染企業數字化的促進效應。
根據主要結論,提出如下政策建議。
第一,強化綠色金融對重污染企業的有效金融支持。實施數字化轉型是重污染企業突破發展困境的正確選擇。在綠色發展背景下,重污染企業發展面臨嚴重金融約束,綠色金融為重污染企業的數字化轉型提供金融支持。政府應強化綠色金融對重污染企業數字化轉型的支持力度,通過出臺針對性政策指引、補貼優惠等措施,有側重地支持包含數字化要素的綠色項目;應將數字化要素嵌入綠色金融定價體系中,引導金融資源向數字化與低碳化協同的高價值項目傾斜,助力重污染企業順利升級。
第二,重污染企業要落實轉型行動,應該充分利用綠色金融政策的發展機遇,主動深化自身數字化技術應用。綠色金融帶給重污染企業合理合法的金融支持,使得重污染企業更加注重自身可持續發展。在綠色金融推動下,要引導重污染企業提升引入數字化技術的主動性,積極尋求企業數字化升級和數字技術改造,實現智能化減碳減排與綠色技術創新。
第三,綠色技術創新是重污染企業數字化轉型的關鍵一環。重污染企業應該依托數字技術加大對核心硬件和基礎軟件的技術研發投入,搭建信息處理大數據分析平臺,實現業務數字化、信息化,實現生產流程智能化、自動化。綠色金融為重污染企業創造良好的綠色創新環境。重污染企業應著力發展綠色項目,開發與可持續發展相匹配的綠色前沿技術,提高企業競爭力。同時,監管機構要持續加強對重污染企業綠色技術創新項目的監督,確保新增綠色資金用于綠色研發投入。
(責任編輯:劉照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