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關鍵詞 數字基礎設施;農村家庭創業;創業選擇;創業收入;資源稟賦
中圖分類號 F49;F241. 4;F323 文獻標志碼 A 文章編號 1002-2104(2024)08-0166-13 DOI:10. 12062/cpre. 20240509
農村家庭創業對增加農民收入、增強農民幸福感、實現鄉村振興和共同富裕意義重大。隨著產業結構轉型和鄉村振興工作的穩步推進,“打工潮”熱度減退,“創業潮”方興未艾。截至2022年底,各類返鄉入鄉創業人員數量累計達到了1 220萬人,創業成為農民收入新的增長點和推動“三農”事業發展的重要動力[1]。平均每個農村創業項目可吸納6. 3人穩定就業、17. 3人靈活就業,帶動農民人均工資性收入增長5. 9%[2]。然而,農村家庭創業還存在比例較低、層次不高、收入差距大等現實問題。中共十八大以來,黨和政府多措并舉,出臺了一系列農村創業支持措施,其中,鄉村數字基礎設施建設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2022年,全國行政村通光纖和4G比例超過98%,實現了村村通寬帶;2023年6月底,5G網絡覆蓋所有縣城城區,實現了“縣縣通5G”,并進一步向鄉鎮和農村地區延伸;各類便利服務的數字平臺持續在鄉村落地[3]。但是,數字基礎設施是否激發了農村創業熱情,并提高了創業收入?數字基礎設施作為外部“硬件”,通過何種內在機制促進農村家庭選擇創業和增加創業收入?針對這些問題的探討不僅有利于厘清數字基礎設施與農村家庭創業之間的關系,豐富創業理論,也有助于進一步改善農村創業環境,充分利用數字基礎設施的創業促進效應,激發創業熱情,為實現農村家庭創業增量提質提供可靠的政策依據。
1文獻綜述
現有農村創業研究主要從創業效應、創業選擇的影響因素和創業績效的影響因素3個方面展開。①創業效應。通過發揮減貧效應、增收效應、就業拉動效應、創業示范效應等[4-8],農村創業對于激活農村資源要素,促進區域經濟結構調整,帶動農村貧困人口脫貧致富,促進鄉村振興和共同富裕發揮著重要作用[9-11]。②創業選擇的影響因素。創業者家庭和個人因素顯著影響農村創業選擇,人力資本、社會資本、家庭規模、外出務工經歷、風險偏好水平和互聯網使用等都能顯著影響創業意愿[12-14]。交通基礎設施、信貸支持等外部環境的改善也能顯著增加創業積極性[15]。隨著數字基礎設施在農村普及,數字普惠金融、農村電商等也顯著促進了農村家庭創業增量[16-18]。③創業績效的影響因素。目前針對農村創業績效的研究相對較少。已有研究發現,外出務工經歷、社會資本、較高的數字素養、受教育水平和創業韌性等是提高農村創業績效的重要內在因素[19-21]。從外部環境來看,較高的鄉村治理水平、良好的信貸環境、創業榜樣等能顯著提高創業績效[22-23]。
數字基礎設施主要包括信息基礎設施、金融基礎設施、商業基礎設施、農產品終端服務平臺、基礎數據資源體系建設等。相對于傳統基礎設施,數字基礎設施涉及范圍廣、費用低,并且具有跨時空能力、較強的溢出性與正外部性[24-25]。在數字基礎設施對創業的影響方面,已有文獻從不同視角展開了較為豐富的研究。①從宏觀視角來看,數字基礎設施具有技術創新效應,通過改善市場資源獲取、提高信息化水平、節約創業成本、減少融資約束從而提升地區創業活力;在政府關注度較高的時期、人力資本水平高和傳統基礎設施較發達的地區,技術創新效應發揮更加充分[26-27]。②在企業層面,數字基礎設施能夠促進創業企業數字化轉型,降低市場不確定性和優化資源配置[28-29]。③對于家庭和個人創業,學者們普遍認為互聯網、5G基站等信息基礎設施為創業帶來了信息和平臺條件,增強了信貸可得性,能顯著提高創業積極性[30-32]。但是數字基礎設施對家庭和個人創業績效的增益尚存爭議。一方面,數字基礎設施通過創業者對互聯網、移動支付、電子商務等數字技術的使用對家庭和個人創業產生拉動效應[33-34];另一方面,數字基礎設施雖然實現了互聯網的接入,縮小了數字鴻溝,但是由于創業者數字能力存在差異,數字鴻溝并未被完全消除[35-36],并且農村居民相對于城市居民對互聯網等基礎設施的使用率較低[37],有可能因此擴大創業者間、城鄉間的創業績效差距。
通過梳理文獻發現,現有研究仍存在以下問題:一是研究對象多為區域、企業或城市家庭創業,鮮有針對農村家庭創業影響的研究,特別是缺少縣級層面的微觀數據分析;二是相關研究方法多為政策分析,或以4G、互聯網接入等單一的信息基礎設施指標作為代理變量,缺少利用數字基礎設施綜合指標進行的實證研究;三是只針對創業選擇或創業收入進行單方面的研究,忽略了對農村家庭創業選擇及創業收入影響的對比和門檻效應的檢驗。
本研究試圖在3個方面有所創新:①以創業資源稟賦理論為基礎,將數字基礎設施對創業影響的研究聚焦到農村地區,同時考察其對創業選擇和創業收入的影響,并對實證結果進行對比分析,拓展研究視角。②使用縣域數字基礎設施指數這一綜合性客觀指標,就數字基礎設施對農村家庭創業的影響進行更為準確和全面的評價,并將機制分析視角聚焦至與創業活動關系更緊密的創業者數字技術使用和數字信息渠道利用,對前期研究進行有益補充。③進一步考察數字基礎設施與農村家庭創業選擇和創業收入的非線性關系,驗證門檻效應的存在。
2 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說
從“資源觀”視角出發,本研究首先分析了數字基礎設施是否能促進農村家庭創業選擇及創業收入增加,隨后討論了可能存在的中介機制,并分別提出了相應的假設。
2. 1 “資源觀”視角下數字基礎設施賦能農村家庭創業的機理
創業者是否選擇創業是重要的決策。現有關創業決策理論的研究主要集中在“過程觀”和“資源觀”兩個維度,“資源觀”為研究提供了有力的理論支撐。Sahlman等[38]從創業資源的角度對創業決策進行了研究,認為創業決策是內部資源稟賦和外部創業環境交互作用的結果。楊俊等[39]進一步提出了企業家資源稟賦的創業決策過程,認為創業者通過感知、整合創業資源,推動創業向前發展。基礎設施作為重要的外部資源,為經濟增長和創業提供了有力的支持[40-41]。改革開放以來,中國以能源、交通、通信、水利基礎設施為代表的傳統基礎設施發展迅速,對農村經濟發展發揮了顯著的促進作用,成為農村家庭創業者重要的資源稟賦[42-43]。
與傳統基礎設施一樣,數字基礎設施也是對創業資源的重要補充,提升了創業者的資源稟賦,有利于促進創業者做出創業選擇。數字基礎設施為鄉村經濟數字化、鄉村治理數字化和鄉村生活數字化提供全面支撐,是適應新時代國情農情和數字經濟發展趨勢的重要基建支持。投資數字基礎設施帶來的收益在諸多領域都能產生正外部性,并對創業主體的行為產生作用[44]。第一,數字基礎設施增加了農村創業者的物質資源。信息基礎設施消除了“接入鴻溝”,通過信息的有效傳播增加了創業物質資源的可得性,降低了創業門檻,增加了創業機會;金融基礎設施通過延展信貸平臺和豐富信貸渠道,極大緩解了創業者的融資約束,顯著提高了創業活躍度[45-46]。第二,數字基礎設施豐富了農村創業者的非物質資源。數字基礎設施緩解了“采納鴻溝”,大量非物質資源涌入農村,創業機會、金融知識信息、市場需求等有效的信息供給大大降低了“信息差”帶來的創業門檻[30],商業基礎設施和農產品終端服務平臺為創業者提供了重要的交易平臺和市場信息,降低了交易成本,進一步縮小了“福利鴻溝”,從而賦能農村家庭創業[47-48]。第三,數字基礎設施是生成數據要素的重要載體。數字化的信息和知識等數據資源是新一輪科技革命中的關鍵生產要素。基礎數據資源體系等對數據資源整合加工,進一步豐富了農村家庭創業者的資源稟賦[49]。
基于以上分析,提出以下假設。
H1:數字基礎設施能促進農村家庭做出創業選擇。
H2:數字基礎設施能促進農村家庭創業收入增加。
2. 2 數字基礎設施通過數字技術使用影響農村家庭創業選擇
作為外部“硬件”,數字基礎設施只能為農村家庭創業提供有利的外部條件,不能直接轉化為創業者的技能,更不能直接生成創業績效,而需要通過農村家庭創業者對互聯網等數字技術的使用實現其價值。數字技術使用是架在數字基礎設施和農村家庭創業之間的重要橋梁。通過數字技術使用,可以縮小地區間的信息差,克服時間和空間的限制[50],帶來雙向流動的有效信息溝通:一方面為農村家庭創業者帶來了及時有效的市場信息、多種創業資金支持渠道,增強了創業者的社會嵌入能力;另一方面通過信息橋梁將創業者的產品、理念和相關信息反向傳播出去;另外,數字技術的使用減少了創業者對物質資本的依賴,強化了創業者的社會資本[51]。因此,通過創業者對數字技術的應用,數字基礎設施內化為創業者的資源稟賦,有利于促進其做出創業選擇。具體理論機制如圖1所示。
基于以上分析,提出以下假設。
H3:數字基礎設施通過創業者數字技術使用影響農村家庭創業選擇。
2. 3 數字基礎設施通過數字信息渠道利用影響農村家庭創業收入
數字基礎設施為農村家庭創業者提供了獲得物質和非物質資源的可能性,也帶來了全新的挑戰。數字基礎設施破解了“接入鴻溝”,即信息的可接入性,但由于創業者對信息的利用和鑒別能力存在差異[52],仍然存在“采納鴻溝”,并導致數字“福利鴻溝”難以消除。隨著數字基礎設施的普及,使用數字技術已經成為創業者的普遍選擇,但數字技術使用質量依然存在差異,數字技術資源稟賦是否被充分利用仍存在差異性。創業者通過利用數字信息渠道,縮小信息差,進一步彌合了數字鴻溝,將外部資源轉化為自身的資源稟賦優勢,使數字基礎設施更有效地賦能農村家庭創業收入提升。具體理論機制如圖2所示。
基于以上分析,提出以下假設。
H4:數字基礎設施通過創業者數字信息渠道利用影響農村家庭創業收入。
3 模型構建、變量說明及數據來源
為更好地展開實證分析,本研究首先基于理論分析構建了模型,對變量和數據來源進行具體說明,對數據進行描述性統計分析。
3. 1 模型設定
3. 1. 1 數字基礎設施影響農村家庭創業選擇的模型設定
由于農村家庭創業選擇指標,即是否選擇創業為二值虛擬變量,參考周廣肅等[12]的研究,構建如下的Probit模型:
3. 1. 2 數字基礎設施影響農村家庭創業收入的模型設定
在此基礎上,繼續討論數字基礎設施對農村家庭創業收入的影響。對于沒有創業的家庭,這一變量為0,因此創業收入變量在0點存在明顯的截斷問題。根據周華林等[53]的研究,作者采用左截斷的Tobit模型,構建數字基礎設施對創業收入影響的分析模型:
3. 2數據來源與變量描述
3. 2. 1數據來源
本研究使用的鄉村基礎設施指數源自北京大學新農村發展研究院聯合阿里研究院發布的《縣域數字鄉村指數》。該指數以縣為基本單元,通過全面深入梳理鄉村基礎設施、鄉村經濟、鄉村生活、鄉村治理等方面的數字化內容及具體表征,系統構建和測算了包含1 880個縣的數字鄉村指標體系。截至2023 年底,已經發布了2018—2020年3年的數據,全面地反映了現階段中國鄉村基礎設施情況。2018年為基準年,當年各縣每個相應指標的數據功效分值的值域為[0,100],數值越高的地區相應指標的發展水平越高。對于基準年之后年份的數據,指標的功效分值有可能大于 100 或小于 0,反映了相對于各縣基準年指標發展水平上升或下降的情況。微觀數據來自中國家庭追蹤調查(China family panel studies,CFPS)。該數據庫從2010年開始,每兩年發布一次,通過跟蹤收集個體、家庭、社區3個層次的數據,樣本覆蓋25個省份,目標樣本規模為16 000戶,調查對象覆蓋了樣本家戶中的全部家庭成員,能夠反映中國社會、經濟、人口、教育和健康的變遷,為創業研究和創業政策分析提供大樣本的數據基礎。通過匹配以上兩組數據,最終選取2018和2020年兩年的數據進行研究。縣域層面的宏觀經濟指標來自《中國縣域統計年鑒》。
3. 2. 2 被解釋變量
為全面研究數字基礎設施如何影響農村家庭創業,設置了兩個被解釋變量:創業選擇與創業收入。①創業選擇。在CFPS 個人問卷中,首先篩選出了農村戶籍人口,然后根據問題“過去12個月,您家是否有家庭成員從事個體經營或開辦私營企業?”判定是否存在家庭創業行為,否=0,是=1;進一步通過家庭問卷問題“從事個體和私營經營名單”篩選出家庭中的創業者。②創業收入。采用CFPS家庭問卷中的“經營性收入”作為創業收入評價指標,并對創業收入+1后取對數。
3. 2. 3 核心解釋變量
核心解釋變量為縣域鄉村基礎設施水平,使用《縣域數字鄉村指數》中的鄉村數字基礎設施指數作為代理變量,具體構成及權重見表1。
3. 2. 4 中介變量
為研究數字基礎設施影響農村家庭創業的機制,引入創業者數字技術使用和數字信息渠道利用作為中介變量分別進行機制分析。參考馮履冰等[24]的做法,結合CF?PS的問卷設計,選擇“移動上網”作為數字技術使用的代理變量,“互聯網作為信息渠道的重要程度”作為數字信息渠道利用的代理變量。
3. 2. 5控制變量
參照前人的研究,作者從個人、家庭、縣級3個層面設定了控制變量。個人層面的控制變量包括創業者的性別、年齡、受教育程度、政治面貌、婚姻狀態、健康程度等;家庭控制變量主要包括家庭規模和人情禮支出;縣域層面的控制變量主要包括2018年和2020年樣本所在縣的人口數量和地區生產總值等。考慮到年齡與被解釋變量可能存在非線性關系,參考周洋等[50]的做法,增加年齡2/100作為控制變量。
3. 3變量描述性統計結果
具體變量定義及描述性統計結果見表2。從微觀數據來看,男女比例接近1:1,平均年齡約為44. 6歲,人均家庭規模約為4. 7人,樣本代表性良好;樣本中創業人數比例為0. 080,創業比例較低,說明目前中國農村家庭創業從數量上還有很大的潛力;樣本創業收入標準差達到了4. 381,差距較大;此外,創業者受教育水平和黨員比例較低,人力資本水平較低。從數字基礎設施數據來看,樣本范圍為[36. 854,115. 681],均值為74. 859,標準差為15. 147,中國縣域數字基礎設施水平仍存在縣域差異。
4 實證分析
該部分首先進行了基準回歸,檢驗了內生性和穩健性,最后進行了異質性分析。
4. 1 基準回歸
先后使用Probit模型和Tobit模型進行了基準回歸,對假設1和假設2進行了檢驗。
4. 1. 1 數字基礎設施對農村家庭創業選擇的影響
為了驗證數字基礎設施是否有利于農村家庭做出創業選擇,作者通過逐步加入個體層面、家庭層面和縣域層面控制變量,利用Probit模型進行了實證分析。具體結果見表3。
通過基準回歸可知,在不考慮控制變量的情況下,數字基礎設施在1%的水平下顯著促進了農村家庭創業選擇;在考慮了控制變量后,結果在5%的水平下仍正向顯著,即數字基礎設施水平每增加1個百分點,農村家庭選擇創業的可能性增加0. 6個百分點,假設H1得到了驗證。通過觀察控制變量的回歸結果發現:創業者年齡2/100在1%的水平下對創業選擇負向顯著,說明二者之間可能存在倒“U”型關系,即中年人創業的可能性更大,這可能是由于該年齡段資本積累較多、社會經驗較豐富;婚姻狀況在1%的水平下正向顯著,即結婚后更傾向于選擇創業,這可能是因為農村家庭創業多為以“夫妻店”的形式開展的生存型創業,創業成本較低;黨員身份在5%的水平下正向顯著,即黨員更有創業熱情;受教育水平在1%的水平下正向顯著,說明人力資本高更有可能選擇創業;家庭規模和家庭人情禮支出均在1%的水平下正向顯著,說明家庭規模越大,社會資本越多,創業可能性越大;地區生產總值在5%水平下正向顯著,這可能是因為經濟發展水平高的地區創業外部環境好,有助于做出創業選擇。
4. 1. 2 數字基礎設施對農村家庭創業收入的影響
為了驗證數字基礎設施是否有利于提高農村家庭創業收入,作者通過逐步加入創業者個人層面、創業家庭層面和縣域層面控制變量,利用Tobit模型對創業家庭的創業收入進一步實證分析,實證結果見表4。
通過實證分析結果可以看出,數字基礎設施顯著增加了創業收入。考慮了控制變量后,結果仍然在1%的水平下正向顯著,即數字基礎設施水平每增加1個百分點,農村家庭創業收入提升3. 3個百分點,假設H2得到了驗證。通過觀察控制變量的回歸結果,并與創業選擇的回歸結果對比發現,受教育水平、家庭規模和家庭人情禮支出同樣顯著促進了創業收入,進一步證實了創業者的人力資本水平、家庭規模和社會資本與創業收入息息相關。值得注意的是,雖然創業者年齡與創業選擇存在倒“U”型關系,但是年齡對創業收入的增加并無顯著影響,這可能是由于創業者對數字基礎設施的利用可以彌補年齡帶來的社會網絡與創業經驗不足,從而使年齡對創業收入的影響變得不顯著。婚姻狀況、黨員身份同樣對創業收入沒有顯著的促進作用。
4. 2 內生性分析
縣域數字基礎設施是基于國家宏觀發展需要由政府主導建設的,與微觀個體的創業行為和創業收入不存在反向因果問題,但依然可能存在遺漏變量問題。創業者個人的企業家精神、對數字技術的態度、家庭經商氛圍等均有可能影響回歸結果,但是數據難以獲得。因此,本研究參考Cinelli等[54]以及林龍飛等[55]的做法,使用敏感性分析方法,以個人和家庭變量為對比變量,通過分析“遺漏變量需要達到多強才能推翻之前研究結論”考察遺漏變量的影響強度。創業選擇和創業收入敏感性分析的具體結果見表5和表6。兩個表中的Panel A和Panel B均分別為有對比變量和無對比變量時的結果。所有對比變量在加入1~2倍遺漏變量時,絕大部分對比變量在加入3倍遺漏變量時,R2dz. x 值小于估計系數恰好為零的穩健值RV_q,即說明遺漏變量對結果的干擾程度要達到對比變量的3倍遺漏強度以上才能推翻結論,證明了模型受遺漏變量強烈干擾的可能性極小。
4. 3 穩健性分析
為驗證實證結果的穩健性,本研究分別使用替換核心解釋變量、泊松偽最大似然估計、分層回歸和穩健標準誤等多種方法進行穩健性分析。
4. 3. 1 替換核心解釋變量
信息基礎設施使用門檻低,能與大部分農村家庭創業者的創業活動產生聯系,是農村地區具有代表性的數字基礎設施。部分前期研究將問卷中的“是否電腦上網”作為核心解釋變量,但由于移動設備具有成本低、學習門檻低、使用方便等優勢,加之短視頻的興起等原因,手機上網成為農村居民上網最重要的途徑。據《第53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截至2022年12月,中國網民使用手機上網的比例達到了99. 8%,而使用電腦上網的比例僅為30%左右。因此,選擇使用《縣域數字鄉村指數》中數字基礎設施指數的二級指標——信息基礎設施指標替換原有核心解釋變量。該指標通過“每萬人的移動設備接入數”和“每萬人的 5G 基站數”對信息基礎設施水平進行測度,進一步驗證基準回歸結果的穩健性。結果發現,信息基礎設施對創業選擇的回歸系數為0. 003,對創業收入的回歸系數為0. 018,且均在1%的水平下顯著(因篇幅原因略,備索)。這說明信息基礎設施投入顯著促進了農村家庭做出創業選擇和增加創業收入,結果依然穩健。
4. 3. 2 泊松偽最大似然估計
由于基準回歸可能存在異方差問題,從而使參數估計失效,影響顯著性的判斷。在替換核心解釋變量的基礎上,使用高維固定效應面板泊松偽最大似然估計(pois?son pseudo maximum likelihood,PPML)方法對模型進行再估計。結果發現,數字基礎設施對創業選擇和創業收入的回歸系數分別為0. 011和0. 004,信息基礎設施對創業選擇和創業收入的回歸系數均為0. 002,均在1%的水平下顯著(因篇幅原因略,備索)。數字基礎設施和信息基礎設施都能顯著促進創業選擇和創業收入增加,說明結果穩健。
4. 3. 3 分層回歸分析
由于核心解釋變量“數字基礎設施”和被解釋變量“創業收入”屬于“地區-個體”跨層數據,直接回歸存在邏輯鏈條過長的問題,因此可能導致估計結果存在偏誤。為避免這一問題,本研究使用分層線性模型(hierarchicallinear model,HLM),按照縣級進行分層,檢驗前文回歸結果的穩健性。首先建立零模型,按照縣級進行分組,判斷數據是否適合進行分層次回歸。檢驗結果顯示,ICC=0. 240,說明數據適合使用HLM模型進行回歸。其次,采用HLM模型進行回歸分析。數字基礎設施的回歸系數為0. 027,在 5%的水平上顯著(因篇幅原因略,備索)。由此說明在利用分層線性模型解決數據的跨層次問題之后,前文研究結論依然成立,證實研究結果的穩健性。
4. 3. 4 穩健標準誤
由于創業選擇屬于二值虛擬變量,不適合通過HLM模型進行分層回歸,因此本研究通過二維聚類標準誤進一步進行穩健性分析。采用二維聚類標準誤可以同時緩解同一地區和年份之間的相關性。由于核心被解釋變量為縣級層面數據,因此分別使用縣級、省級和年份進行二維聚類標準誤以驗證結果的穩健性。回歸結果發現,對于創業選擇,縣級聚類和省級聚類的系數均為0. 001,分別在5%和10%的水平下顯著;對于創業收入,縣級聚類和省級聚類的系數均為0. 035,均在1%的水平下顯著(因篇幅原因略,備索),證實了前文研究結論的穩健性。
4. 4異質性分析
為了進一步分析數字基礎設施對不同個體特征、家庭和社會環境、地區經濟基礎的農村家庭產生的創業影響差異,進行了異質性分析。
4. 4. 1 個體特征差異
在相同的數字基礎設施條件下,不同人力資本水平創業者的創業表現不盡相同。作者對樣本按照性別、婚姻狀況和受教育程度進行了分組,并分別進行了回歸。結果見表7的列(1)—列(7)。在影響創業選擇方面,男性和已婚者在5%的水平下顯著,對女性和無配偶者無影響。初中學歷創業者的創業選擇在5%的水平下正向顯著,其他學歷水平則不顯著,這有可能是因為初中以上文化程度群體的創業機會成本較高,而初中以下文化程度群體由于文化水平有限,難以利用數字基礎設施進行創業。
在影響創業收入方面,表7列(8)—列(13)異質性分析結果呈現了有趣的變化:首先,女性在創業收入方面的顯著性遠大于男性。這說明對于農村女性,利用數字基礎設施創業是克服性別差異帶來的體力和社會資本等不足、提高創業收入、彌合性別收入鴻溝的重要途徑。第二,有配偶者再次通過了顯著性檢驗,進一步說明了婚姻家庭關系對農村家庭創業的重要性。第三,在受教育程度方面,各文化程度的群體結果均顯著,但是低文化程度群體顯著性略高。究其原因,可能是因為數字基礎設施在增加低文化程度群體資源稟賦方面的邊際效用更大。
4. 4. 2 家庭及社會資本差異
農村家庭創業的基本單元是家庭,不同的家庭在家庭規模和社會資本等方面存在差異性。為了研究家庭及社會資本差異的影響,作者以家庭規模和人情禮支出的樣本均值為分割點進行了分組。回歸分析發現,在影響創業選擇方面(表8列(1)—列(4)),數字基礎設施顯著影響了較大人口規模和人情禮支出較高的家庭;在影響創業收入方面(表8列(5)—列(8)),家庭規模和社會資本影響差異不大,家庭規模和人情禮支出較低的家庭系數反而略高。回歸結果進一步證實了家庭和社會資本對農村家庭創業的重要性,但是在促進創業收入增加方面,適度的家庭規模和社會資本可能獲得更高的創業回報。
4. 4. 3 地區經濟基礎差異
為了探究數字基礎設施對農村家庭創業的影響在不同發展水平的地區差異,作者進一步對比了原貧困和原非貧困地區。根據2014年10月17日發布的《國家扶貧工作重點縣》,將樣本中的原貧困縣進行了標注,并分別對原貧困縣和原非貧困縣的回歸結果進行比對,回歸結果見表9。數字基礎設施對原非貧困縣農村家庭做出創業選擇的積極影響顯著,對原貧困地區影響不顯著;對各地區創業收入影響均為正向顯著,對原貧困地區家庭影響的顯著性更強。這說明,創業作為就業的高級形式,需要較好的宏觀經濟基礎作為支撐,而數字基礎設施作為創業資源稟賦之一,對原貧困地區增加創業收入的邊際效應更大,更有利于帶動當地農民增收致富。
5 機制分析
5. 1 數字基礎設施通過創業者數字技術使用促進農村家庭做出創業選擇
通過基準回歸發現,數字基礎設施能夠顯著促進農村家庭做出創業選擇,但是作用機制仍需進一步檢驗。因此,構建了中介效應模型,并使用逐步法驗證,回歸結果見表10。表10中列(1)—列(3)系數全部正向顯著,說明存在“數字基礎設施—數字技術使用—做出創業選擇”這一傳導機制。數字技術使用在數字基礎設施對農村家庭創業意愿影響中發揮著部分中介作用,中介效應為4. 25%,假設H3得以驗證。
5. 2 數字基礎設施通過創業者數字信息渠道利用增加農村家庭創業收入
基準回歸還驗證了數字基礎設施能夠顯著提高農村家庭創業收入,但是作用機制尚未明確。通過構建中介效應模型和逐步法驗證,結果見表10列(4)—列(6)。回歸結果全部正向顯著,存在“數字基礎設施—數字信息渠道利用—創業收入提高”這一傳導機制,證實了創業者對數字信息渠道的使用在數字基礎設施提高創業收入中發揮著部分中介作用,中介效應為1. 8%,假設H4得以驗證。
6 門檻效應檢驗
通過前文的分析可知,數字基礎設施既可以增加農村家庭創業數量,又能提高農村家庭創業收入。那么,是否還存在引發農村家庭創業選擇和創業收入急劇變化的門檻值?為驗證這一問題,本研究以“數字基礎設施指數”作為門檻變量進行估計,通過考察變化的不連續性,分別檢驗數字基礎設施對農村家庭創業選擇和創業收入的門檻效應。
6. 1 數字基礎設施對創業選擇的門檻效應檢驗
為檢驗數字基礎設施對創業選擇的門檻效應,本研究根據Hansen[56]的做法對變量進行了門檻回歸,結果如圖3所示。檢驗結果通過了1%顯著水平的單一門檻檢驗,門檻值為99. 255,但未通過5%顯著水平的雙重門檻檢驗。
通過以門檻值為界限進行分段回歸可知,當數字基礎設施指數低于99. 255 時,創業選擇的回歸系數是0. 003(Plt;0. 05),即數字基礎設施水平每增加1%,創業選擇的可能性增加0. 3%;當數字基礎設施指數高于99. 255時,創業選擇的回歸結果不再顯著,即數字基礎設施的進一步改善對創業選擇的影響不再顯著。另外,縣域數字鄉村指數報告中指出,數字基礎設施指標是以2018年的數據作為基期測算出來的相對值,2018年全國參評縣的平均指數是71,2020 年為77. 8。綜合以上信息可知:①數字基礎設施對農村家庭創業選擇的影響存在單一門檻效應;②對于大部分縣域,持續增加數字基礎設施投入仍可以進一步促進農村家庭做出創業選擇;③對于數字基礎設施水平在全國領先的縣域,繼續增加數字基礎設施投入對農村家庭創業選擇的增加沒有促進作用。這可能是由于數字基礎設施的提升帶來的邊際效應遞減,或者是其他因素成為制約創業的主要因素。
6. 2 數字基礎設施對農村家庭創業收入的門檻效應檢驗
為檢驗數字基礎設施對農村家庭創業收入的門檻效應,本研究對變量進行了門檻回歸,結果如圖4所示。檢驗結果通過了1% 顯著水平的雙重門檻檢驗,門檻值為46. 135和78. 304。
通過以門檻值為界限進行分段回歸可知,當數字基礎設施指數低于46. 135 時,創業收入的回歸系數是-0. 490(Pgt;0. 10),未通過顯著性檢驗;當數字基礎設施指數在46. 135 和78. 304 之間時,創業收入的回歸系數是0. 040(P lt;0. 01),即數字基礎設施水平每增加1%,創業收入增加3. 98%;當數字基礎設施指數高于78. 304時,創業收入的回歸系數是0. 023(P lt;0. 10),即數字基礎設施水平每增加1%,創業收入增加2. 34%。結合縣域數字鄉村指數參評縣平均值,結果表明:①數字基礎設施對農村家庭創業收入存在雙重門檻效應,臨界值分別是46. 135和78. 304;②當數字基礎設施指數低于46. 135時,數字基礎設施對農村家庭創業收入的影響不顯著,這可能是由于數字基礎設施水平過低,無法有效促進創業活動或提高創業收入;③當數字基礎設施水平接近全國參評縣平均值時(在46. 135和78. 304之間),對農村家庭創業收入增加的促進最強;④當數字基礎設施水平超過全國平均水平后(高于78. 304時),數字基礎設施對農村家庭創業收入的正向影響依然存在,但影響程度減弱。
7研究結論及政策建議
從傳統經濟背景下的“要致富,先修路”,到如今數字經濟背景下的“要致富,先通網”,現象轉變的背后是農村家庭創業新的機遇和挑戰。通過研究數字基礎設施對農村家庭創業的影響,得出了以下結論和政策建議。
7. 1 研究結論
研究發現:①數字基礎設施能夠顯著促進農村家庭做出創業選擇和增加創業收入。數字基礎設施水平每增加1個百分點,農村家庭選擇創業的可能性增加0. 556個百分點,農村家庭創業收入提升3. 34個百分點。②數字基礎設施作為“外部硬件”,通過創業者對數字技術的使用促進農村家庭做出創業選擇,并通過創業者對數字信息渠道的利用促進農村家庭創業收入增加。③家庭規模越大、受教育水平越高、創業者社會資本越多,數字基礎設施對農村家庭創業的促進效應越顯著;數字基礎設施更有助于促進男性、中等學歷水平創業者和經濟基礎較好地區的農村家庭做出創業選擇,對女性等創業弱勢群體和相對貧困地區農村家庭創業增收效應更顯著;數字基礎設施有助于縮小收入差距和破解農村“空心化”“老齡化”等人口和發展問題。④數字基礎設施與農村家庭創業之間存在非線性關系,即對農村家庭創業選擇的影響存在單一門檻效應,對創業收入的影響存在雙重門檻效應[57-58]。
7. 2 政策建議
基于研究結論,本研究提出以下政策建議。
第一,繼續加強農村數字基礎設施建設。首先,政策制定者和相關機構應該優先考慮數字基礎設施指標較低地區的農村數字基礎設施建設投入,特別是加強寬帶網絡、移動通信設施、電子商務平臺的建設,縮小創業數字資源的縣域差異;其次,在鞏固數字基礎設施建設成果的基礎上提高服務質量,完善信息終端和服務供給,深化普及鄉村4G,加強5G基站等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提高寬帶網絡質量[59-60];再次,加快鄉村基礎設施數字化轉型,推動數字基礎設施與鄉村特色產業發展相結合,共同促進農業智能機器人、農業傳感器、智慧冷鏈物流體系等建設。
第二,推進農村創業者數字創業技能培訓。首先,政府、教育機構和私營部門多方合作開展專門的數字創業技能培訓項目,針對農村創業者提供基礎的計算機操作、互聯網使用、社交媒體營銷、電子商務管理等實用的數字技能培訓,普及農村電商和互聯網應用的相關知識[61];其次,充分利用“兩微一抖”和網絡直播以及遠程教育和在線學習平臺,為農村家庭提供靈活的學習方式,讓他們能夠根據自己的時間和需求學習數字技能和創業知識;再次,政府提供政策支持和激勵措施,如培訓補貼、稅收優惠等,鼓勵農村創業者參與培訓。
第三,豐富農村家庭創業人力和社會資本。首先,出臺針對農村家庭的生育支持政策,幫助農村家庭解決孩子教育和照顧問題,釋放家庭勞動力參與創業;其次,在有條件的地區推行12年義務教育,提高農村人力資本水平;再次,鼓勵外源型人才返鄉創業,緩解農村“老齡化”“空心化”問題;最后,加強對農村家庭的社會資本培育,包括建立行業協會、合作社、創業園區等,提供創業支持和資源共享。
第四,關注農村弱勢群體的數字創業需求。創業政策要向女性、殘疾人、老年人等弱勢群體傾斜,為他們提供免稅、土地使用權優惠、財政補貼等多種創業支持;向弱勢群體提供定制化的創業技能培訓的同時,降低數字基礎設施使用門檻,為創業活動提供便利條件;特別關注女性在農村家庭創業中的角色和貢獻,提供專門的女性創業培訓和指導,鼓勵女性參與創業活動,提升她們的創業能力和地位。
(責任編輯:劉照勝)